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曳影尘梦-第90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皇太极在油灯下摩玩着手中的一支雕翎箭,洋溢着兴奋听豪格绘声绘色的说着劫获明军笔架山粮草的战况。
“……这支箭走火走得还真是时候,砰得一声腾了空,连着炸了两声响,我们远望去,射出的箭漫天都是。恰好就有两支箭落在了滨海的沙地上。十一叔让人捡来看,这箭还没到面前,硫磺硝石的味道,就呛得我们差点流眼泪。十一叔和我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明军百虎齐奔箭的子箭,附近肯定有明军的大营。就这么着发现了笔架山的粮草。”豪格一脸难以抑制的亢奋,连带着手舞足蹈比划得来劲儿。
多铎听得入神:“你们就不怕有埋伏?”
“可不是!后来看看又没什么动静,正在犹豫的时候,海上漂来一条青布的帷幔,一看就知道是盖草料的防潮布。我们也不敢贸然进兵,决定从侧路伏击看看。还别说,真就在小道上拿到了明军的人,于是才知道,笔架山存的都是洪承畴决战的军粮。”豪格朗声笑道,不免得意,“就算洪承畴老奸巨滑,这一次阴沟里翻船,怕是也要向着大明天子谢罪自杀了。”
中军帐中立时爆出一阵笑声。
皇太极摆摆手:“好啦!别在这里没完没了的邀功了。”
豪格回身一礼,嘴角扬起自豪的笑意:“嗻!”
“都回帐休息吧!”皇太极站起身,走下座位,“朕估计不错的话,洪承畴明天一定会挥兵再战的。大家要好好休整一下,等仗打完了,朕会好好犒赏大家。”
“谢皇上!臣等告退!”一众人应声而起,恭敬地行礼退了出去。
豪格方才走到帐口,便被皇太极叫住:“豪格,你留下,朕有话问你。”
“皇阿玛请吩咐。”豪格回身行礼。
“今天你派酒宴了?”皇太极踱了两步到他面前。
“没有啊。”豪格摸不着头脑。
“你闻闻!闻闻!”皇太极示意他,“有酒味没有?”
“好像……好像是……”豪格使劲嗅了嗅鼻子,一脸疑惑,“奇怪了,儿臣并没有派酒啊!哪来的酒味?莫不是……”
“走!随朕出去看看!”皇太极一挑帐帘疾步出来大帐。
两个人带着侍卫缘着酒味而来,迎面的酒味也愈发大起来,大到有点不对劲。
终于,在靠近马棚的草料堆畔,看到了十几个身影穿梭忙碌着。
豪格甩了个眼神给侍卫,自己握紧了剑柄蹑声靠了过去:“好大的胆子!胆敢擅自饮酒,该当何罪?”
这一叫不要紧,慌忙间,一个抱着酒坛子的小卒被草垛绊了一跤,怀里的酒洒了大半,头上的凉帽也掉了下来,露出了头发。虽然打着条粗壮的辫子,却不是薙发。
“来人啊!有明军袭营!”豪格“锵”得一声拔出佩剑,举剑就劈了上去。
一柄剑却如横空杀出,将他的剑刃硬生生格到了一边,那力道让他握剑的手虎口发麻。
“快!带弟兄们撤!”
“是你?”豪格的眼镜眯成了一条缝,狠狠地咬牙,“咱们真是冤家路窄!”
“少废话!看剑!”那声音也不带丝毫的怯懦。
“你要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豪格的剑紧逼上去。
“谁付出代价还不一定!”
双剑在黑夜中迸着火花,金属的碰击声更是不绝于耳。
“你放下剑,本王让你死的痛快一点!”豪格避开他刺来的一剑,反手还击。
他闪身让开了,又是一剑刺来:“阎王爷是我兄弟,你不知道么?”
豪格纵身跃出圈外,一扬手:“把他给本王拿下!”
“就凭他们,也想拿下我?”他横剑冷笑,剑眉扬起,“你也太高估自己了!”
“混帐!”豪格被他一激,挥剑又要再战,却被皇太极伸手拦住,“好!你有种!”
“你也不差!”他游刃有余的笑道。
“你今天也休想全身而退!来人!放箭!”
一声令下,几十支箭带着腥风扑面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衣身影半路杀出,一手扯住了他,另一只手一扬,一阵迷烟之后,草料堆前便没了人影。
豪格拨开迷雾,不甘道:“来人!跟我追!”
“不必了!穷寇莫追!加强巡防,不要再让明军有可乘之机。”皇太极叫住豪格,“看起来,明军已经黔驴技穷,不肖多少时日,我军便可以全胜而归了。”
“可是,皇阿玛……”
“好了!不必追了!”
密密的树丛之中,发出几声诱鹿用的牛角声,继而伴着窸唆声传过那边去了。
“将军!”
“将军!你可回来了!”
“我们折了几个弟兄?”他脱下了清兵的凉帽,扔到了一边。
“一个都没有,全都在这儿。”一个士兵激动道,“将军,你没事吧?”
他挨个拍过他们的肩:“我没事!大家放心!”
“将军,差事办砸了,怎么办?”那个不小心露了马脚的士兵还稚嫩的小脸上满是自责。
“没事。”他冲着那个士兵温和的一笑,“还有机会,别担心。”
“谢将军。”那个黑衣人扯下了面巾,淡淡笑道。
“哦,还没向壮士道谢救命之恩。”他忙回身抱拳下拜,“多谢壮士仗义出手,谢弘感激不尽。”
“快快起来!”黑衣人双手扶起谢弘,“天梧只是举手之劳。”
“天梧大哥过谦了。”谢弘抱剑一礼。
“贫僧法号天梧,谢将军叫‘大哥’,怕会犯佛门禁忌。”黑衣人双手合十。
“原来是位高僧。”谢弘赶忙换了佛家的礼法,“刚才是谢弘冒昧了。总之,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天梧一笑:“佛家以慈悲为怀,寻常人都不能见死不救,何况天梧是出家人?不过,天梧救将军还有一个缘由。”
“哦?”谢弘展眉笑道,“莫非凌焯与佛有缘?”
“不是与佛,而是与一位女施主。”天梧从怀里取出绎儿交托的匕首递过去,“将军应该识得此物?”
“这是……”谢弘一下子控制不住得激动起来,“绎儿来了?她在哪儿?”
“祖姑娘并未来此,她还在病榻之上。”
“她病了?”谢弘心头一揪。
天梧点点头:“战争一开场,她就病了。”
“我听师父呼绎儿为‘祖姑娘’,全没有佛家弟子的拘谨,想来关系定是不错。绎儿肯把贴身的匕首交给师父,师父便不是寻常的人。”谢弘转念细想,不由得追问,“师父可愿实告在下?”
天梧叹了一句,缓步从谢弘的身侧踱过,沉吟了一下:“天梧早与将军相识,只是将军不曾记得罢了。天梧俗家姓方,原是赵率教总兵的部下,跟随少将军出生入死多年。”
“原来是赵家的人。”谢弘的心底不免有些思绪繁复,“我记得,当年遵化一战,赵家四千精骑全军覆没,不想在这里竟能遇到故人……师父尚且能全身而退,想必赵大哥……”
天梧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四千人唯天梧一人生还,人间惨剧,何必再说。”
谢弘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刻骨的痛,心情一下也跟着沉了下去:“那么,赵大哥……”
“少将军很看重谢将军,临终时也有托付,只是……”天梧背过身,长叹着,“你们还是快些回营吧,天亮了便走不了了。谢将军无需强求,大明朝气数怕是尽了。天梧只是希望将军不要玉石俱焚,伤了祖姑娘的心。她的心质已柔弱不堪,再经不起折磨了。”
“士当知其不可而为。该怎么做,我心里明白。”谢弘毅然说道,“我若有不测,请师父代我照顾绎儿。”
“天梧答应过一个人同样的要求,但是天梧发现,这个诺言,天梧根本就无法实现。”天梧侧过脸,平静的看着谢弘道,“天梧无法安抚祖姑娘受伤的心,但是,却可以为将军的灵魂超度。”
谢弘沉默着,初晨的微光镀在他刚毅的轮廓上,多了几许朦胧的伤感。
三枚铜钱从绎儿的手中落到了桌上,没有规律的各自旋着圈,带着金属的嗡嗡声安静了下来。
绎儿在一旁雪白的湖宣上抬笔添了第六道墨线,于是盯着纸上的墨线出神。
“咦?这是什么?”富绶踮着脚趴在桌子上,伸出小手去够母亲画了奇怪符号的宣纸。
绎儿的神情郁郁的,也不去搭理富绶,任他扯着一张宣纸横过来竖过去的折腾。
“额娘!”富绶不甘寂寞,在她面前晃着宣纸,“这是什么呀?这是什么字啊?”
“这不是字,是卦。”绎儿勉强爱怜一笑,“你自己玩去吧。”
“什么叫卦?卦是干什么的?”富绶却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
“卦是用来占卜的。”绎儿从他手里抽出宣纸,展平在桌上。
“什么都能占卜么?”富绶偏着小脑袋,撇着小嘴。
“对。”绎儿伸手把他抱到膝上。
“我要学!”富绶伸手把三枚铜钱攥到了手心里,学着母亲的样子在桌上一气乱扔。
“你学它做什么。”绎儿亲了下他的小脸,“你又不当算卦先生。”
“那额娘算它做什么呢?”富绶仰起小脸,眉毛扬了起来,撅着小嘴,“额娘会的,我也要学。”
“小姐。”雁奴拿着本书进了门,“你要的《易经》找来了。”
“辛苦你了。”绎儿忙招呼她,“你身子重,让下面的人找就好了,快坐下来歇歇。”
雁奴脸色微红,带着将为人母的喜悦:“奴婢哪有那么精贵呀。”
“哦?《易经》!”富绶跳下地来,一路奔到雁奴身边,把书夺了来,旋即爬回榻上,翻看起来,“潜龙勿用,阳在下也……额娘,这是什么意思?”
“潜龙勿用的意思,就是说,龙潜在水里,暂时不发挥作用,等待时机。”绎儿从富绶手里抽出书来,摊在案上翻起来。
富绶从身后抱着绎儿的颈,紧贴着绎儿的脸,竭力凑到书边:“额娘,那龙为什么要潜在水里?它洗澡吗?”
雁奴“噗呵”一声笑了出来。
绎儿微微抬头,抚着富绶搭在自己肩上的小手:“你看的是乾卦,这个卦是以龙为喻,暗示了人生由生长、增长、盛壮,直至穷极衰亡的发展,跟洗澡没关系。”
“这是乾卦,那额娘卜的是乾卦么?”富绶钻到绎儿怀里撒娇。
“额娘卜的是离卦。”绎儿的手指划过爻辞。
“离卦?是分离的意思么?”富绶眨眨眼睛,望着绎儿。
绎儿却没有半点反应。
展开的书页上,一行字赫然在目。
“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
她傻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突如其来如,焚如……”绎儿喃喃念出来,“死如、弃如……暴兴暴灭……怎么会呢?暴兴暴灭……”
“额娘,你在说什么呀?”富绶推搡着她,“额娘,你说话呀!”
窗间青凤的脖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久久不歇,仿佛是她心底的暮鼓挽歌。她不知道,她期待着什么,又守着什么。只是这么一年又一年,一春又一秋的活着,在寂寞中挣扎,难道自己的灵魂早已死了么?还是飞去了那个早已去不了的战场?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这样的风雨在这样的世界,这样纤弱的心质中何时才能停歇下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一副充耳不闻的神情,嘴角扬起习以为常的微然,心里交叠着说不清的愁绪,像一张密得找不到缝隙的网,将她全部的身心裹得透不过气。
硝烟位褪,血腥四溢,将所有生灵浸淫其中,宛如一只命运操控的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脖子,唯恐一口气喘息不及,便要与这个世界隔绝了。倘若如此,也比惶惶不可终日要幸运得多。
中军帐中一片死寂,如同一潭死水,连风都吹不起一丝波澜涟漪。
洪承畴强支着身子坐在帅座上,形容枯槁了许多,有些凹陷的眼睛浑浑噩噩的扫过两侧就坐的八位总兵,急切中找寻着某种期望已久的神情。
然而,他的目光所到之处,看到全是逃避。
他的内心里仿若突然被扯裂出了伤痕,缓了口气,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感到自己一味强自的镇定已经被面前八个人的沉默搅乱了,以“知其不可而为”自勉的信念也就此成了黄梁一梦。
终于,一个挺拔彪悍的身影站出了队列,以洪亮的声音拼合了他心中破裂的期望:“末将愿意为大人打第一阵!”
洪承畴抬起头,望着那一双给他力量的眼眸,沙哑了喉咙:“曹总兵……”
曹变蛟抱拳下拜,给了他永不言败的执着言辞:“末将甘愿为大人打先锋,迎战皇太极!”
不知怎的,这洪亮的誓言却在八月的山风中成了呜咽,化作了一片阴云笼罩在了大明王朝的上空。
帐帘外,谢弘抽回了本欲掀帐帘的手,转脸向天长叹之际,却望见东方鱼肚白处,一弯下弦月的苍白。
清冷淡漠的月光在他的脸颊上点亮了晶莹,咻得滑落了。
第二十九回
黄骠马上,银甲与鲜血喷涌四溅的眩目,宛如盘古未开天地前的混沌中一道血虹。
寒光飞近,避之不及地驱散了眼前常常笼罩的沉昏。
“变蛟!”谢弘横空斜挡一枪,将死神的魔爪斩断于曹变蛟的身前。
曹变蛟半身银甲已经凝上了绛红,黝黑的脸上除了半干未干的红色,不仔细找寻,竟连眼睛也可以忽略不计。手中的曹家枪法随着长毛在手上的呼啸声表现的淋漓尽致。可是,纵使他再勇冠三军,面对多尔衮兄弟手下的铁骑,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野战争锋本就不是明军的长项,更不是他曹家军的长项,可是他没有退路。
他的眼睛杀得血红,横眉怒对之间,面目已有了罗刹般的狰狞,切齿的不甘让他决然向前,纵马驰向敌军的铁骑源头。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两侧清军纷纷在他的矛下落马,就着这个间隙,他反手拈弓上箭,瞄准了万马军中,旗帜下的多尔衮。
弦未松劲,箭未出手,却是一股腥风迎面而来。
他只觉得心口一震,天旋地转间摔下了马背。
谢弘飞马直至近前,跃马横枪杀却了涌上前来的清军,伸手弯腰将他挟上了马背,枪尖的凛冽寒风硬是在无路的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敌人的血,曹变蛟的血,自己的血混合在一起,铺染了他一脸一身。
身后是如潮追兵的迫近,身前是如山阻隔的堵截,曹变蛟伏在他的背上已然人事不省,可是手中的长矛却已久不曾松开半分,只在马艰难地前行之际沿路划出一条沟脊,弯弯曲曲的种下了一路血花。
已经能看到明军主帅的旗帜了,谢弘的力气也消失殆尽,连喊都成了奢望,身上的伤口处处绽破,血的红色模糊了视野。
红的,四处一片红。
“凌焯!”吴三桂纵马横枪带部迎上来,举手之间帮他解决了身后的威胁,“快!保护曹总兵和谢将军回大营!其余的,跟我上!”
谢弘眩晕之间,不等亲兵上前牵住马缰,便一头栽下了马背。
眼前几张模糊而扭曲的脸一闪而过,随即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曹变蛟此时也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他寻着前面不远处萤火的微亮迎去,浑身的无力使他几番摔倒。
那微亮一点一点清晰起来,他只觉得喉咙口一咸,脱口叫了出来:“叔父!叔父……”
模糊的面容影影绰绰,赖是他如何伸手去够,也够不着一般。
他的心头一时血涌:“叔父!叔父……叔父——啊——”
胸口的一阵剧痛将他眼前的微亮豁然打开了,他条件反射似的弹起来,又重重地摔将下去。
“曹总兵真是命大!”军医一头汗水,心有余悸地盯着自己手中血淋淋的箭镞,“再差半寸,就回天乏术了。”
“曹总兵,你怎么样?”
“是啊!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部堂大人来了!”一声高叫后,大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洪承畴瘦小而佝偻的身影缓步到了众人面前:“尔等先行回去吧。变蛟身负重伤,需要调养,就暂时不要打扰他了。晚上,还要开会商议突围的事情,大家抓紧休息。”
“末将遵令!”
一阵嘈杂的声音去远了,洪承畴踱到了曹变蛟的床头,看着他失去血色而苍白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着,心下刀绞一般,“变蛟,他们都走了,你要是痛得厉害,就叫出来吧。”
曹变蛟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一声也没哼出来,额上豆大的汗珠密密地布满了一片,连成一线后便如浆似的淌了下来,湿了枕头,潮了薄衾。
“还有麻药么?”洪承畴转脸问正在给曹变蛟敷药的军医。
军医叹了口气,也不作声,只是摇头。
“一点都弄不到么?”
“早在五天前,军里的麻药绷布就都用完了。”军医身边煎药的徒弟愁眉不展,“现在涌的绷布,都是内衫撕的。谢将军的伤也很重,不过还不致命。小的们好说歹说,他也不肯涌绷布和止血散,一定要留给曹总兵。”
洪承畴心里不免有了一种不合时宜的颓唐,再坐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于是缓缓起身,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垂垂老矣的长叹一声:“曹家就剩下曹总兵一个了,你们念着他曹家一门为国尽忠,尽力照顾好他吧。本部堂还要处理军务,有事就差人来说。”
“是,大人。”
回到中军帐,他一沾上椅子顿时萎了一般瘫在了桌前。他心里明了,今日两军交战试图突围而出已经成了妄想,他强在众人面前做的乐观,如今连自己也无法说服了。
桌案上如山的公文,他已经不想去看了,因为连日的奏报无一日不打击着他仅有的自信,动摇着他的坚定。
自从笔架山的军粮被劫,自己卧病不起,军中的人心惶惶早已经在他的意料中。然而,他万万没有估计到,逃跑投敌的人会成倍的快速增长,就如同锐减的军粮一样,再没有了填补的希望。
他知道该是下定最后决心的时候了,否则日久生变,谁能料想数日之后,他身边还会有几个人?
“大人!用饭了。”侍卫端着一碗汤面进了大帐。
“哦!”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仍然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盘算这突围的路线。
“大人,还是趁热吃吧。”侍卫将汤面递到他面前。
他张开眼睛,伸手去接:“嗯,你去通知一下,一个时辰后,众将来中军帐听令!”
侍卫的“是”字尚未出口,却见另一个侍卫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帐,一个站不稳摔在地上:“大……大人……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不要急,慢慢说。”他见怪不怪,一副以不变应万变的架式。
“王……王朴总兵……大同镇的人马全部……全部逃跑了……”侍卫上气不接下气道。
“什么?”他猛地站了起来,眼前一阵金星乱窜,热汤面失手泼在身上,也没觉得烫,“你说什么?”
“大同镇的人马全部逃走了……一个也没剩下……”
“王朴这个懦夫!”他抓起砚台,狠狠地砸在地上,“本部堂……”
他怒火中烧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个侍卫冲进了中军帐:“报——大人,宁远人马全军遁逃!”
他张大了嘴巴连“啊”都啊不出来,整个人犹如被晴天霹雳击中一般呆若木鸡。
然而,现实的残酷还不仅于此,他这里还没有缓过神来,前屯卫总兵王廷臣也一头扎进了中军帐:“大人!宣府、密云、蓟州、山海关四镇人马全数溃逃,四营已经被辫子军占了!”
这一声大嗓门的叫喊硬是将洪承畴从愕然中惊醒,那一下恍若惊梦,他喉头一紧一松之下,一口血咸咸地喷了出来,眼前黑了一片。他狠狠地用力合了一下本已松弛垂挂的眼皮,又睁开了眼睛,咬牙切齿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的意识未软,人却已经栽倒下去。
“部堂大人!”王廷臣一把架住了他。
“部堂大人!”谢弘架着方才苏醒的曹变蛟艰难地挪进大帐。
王廷臣低头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洪承畴,冲着谢弘和曹变蛟摇了摇头。
“王总兵,现在全营还有多少人马?”谢弘冷静的问道。
“兵丁总共还有八万三千多,可是能上阵的……”王廷臣叹了一声,“能上阵的不到三万……”
“巡抚大人可在?”谢弘又问。
“我邱民仰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帐门口,一个中年人迈着坚定的脚步近前来,“事已至此,邱某愿与几位同生共死。”
“好!”曹变蛟用力挣脱了谢弘的搀扶,强自站定,“王总兵,就烦劳你带兄弟们保护部堂大人和邱大人先撤往松山城暂避,曹某自去与皇太极厮杀,保你们无恙。”
“不可!曹总兵,你……”邱民仰出言欲阻。
曹变蛟苍白一笑,将手一摆,冲着帐门口大叫:“曹成!曹忠!”
“属下在!”两个家将应命而入。
“你二人随王总兵护送部堂大人,邱大人退守松山。如有纰漏,看我如何处置!”
“将军!”两人一惊。
“莫要多说!我曹家两代为将,转战千里,以血肉之躯搏得大小曹将军之名,是曹家的人就不该怕死!我若战死沙场,是全我曹家对大明的忠烈名节,不负文诏叔父,鼎蛟弟弟的英名!”曹变蛟的言辞之间没有了半点重伤之人的虚弱,却激昂到了蹈死不顾的亢奋。
“可是……”
“你二人若是大丈夫,就不要再多做纠缠!”
“是!”两个家将一左一右架起洪承畴往帐外去了。
王廷臣和邱民仰拱手一礼:“曹总兵,松山城见!”
“好!”曹变蛟也还礼道,“珍重!”
一时间,嘈杂声去远了,中军帐安静了下来。
“变蛟……”谢弘刚一开口,便被打断了。
“大哥还是先走吧!”曹变蛟深吸了一口气,煞白的唇角尽是刚毅,“变蛟亲自断后!”
“你误会我了!”谢弘挺直背脊走到他的面前,“你我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这么些年,再难也没有改变过。如今你决心将生死置之不顾,我怎能让你孤独呢?”
“可大哥你……”
“你我皆是大丈夫,不是么?”谢弘一笑中带着自信,“我相信,不消三个时辰,我们便可以站在松山城头。”
“好!”曹变蛟感意气而开怀笑道,“不论结果如何,这个约定谁都不许赖!”
“走!”谢弘一偏头指向帐外。
“走!”曹变蛟的声音更加铿锵有力。
然而,这一边皇太极却与他们的担心背道而驰,在轻松拿下了明军七大营后,只将目标锁定了遁逃的六镇人马。此时此刻,他正坐在御帐中等候着伏击歼灭明军万余精锐的捷报。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心理活动,平静安谧的一如往昔,只在椅子扶手上时时叩击的手指之间方能看出他内心思虑的焦急。
桌上摊着份刚送来不久的公文,是关于受降锦州城的上书。而其具讽刺意味的是,上书的人是祖泽润,而要收降的人却是他的父亲祖大寿。
对于收降祖大寿的心思,他可以说是数年来一直未曾改变。先前他设计离间了袁崇焕与崇祯帝之间的关系,内心里并非要置袁崇焕于死地,而是一心想收为己用。谁料想,袁崇焕的蛮劲和无以伦比的“愚忠”白白浪费了他的心机。袁崇焕一死,原本可以称为铜墙铁壁的关宁铁骑也不再像以前一样铁板一块,就此人心涣散,支离破碎。他一心像在大明万夫莫开的辽东防线上将裂缝撕得更大,首当其冲的当然是祖家。可是,他似乎小觑了祖大寿的愚忠血性,更没有料想到祖大寿宁可牺牲全家族家眷子侄的性命,也绝不变节的耍出了诈降之策。他背负了不孝不义之名,抛家弃母,手刃战友,竟连头也不回的带着“知其不可而为”的执着回到了敌人的立场上,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想到这里,他不禁在心底里有感而发“大明有如此血性的汉子,又为何会落魄到如此境地啊!”
其实他的内心深处,他的卓绝智慧已经参透了其中的谜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崇祯帝的失败正在于,他什么事情都希望能立竿见影,勤勉有加,却又刚愎自用诸多猜忌,最终将自己的双翼折断而不自知。
“自毁藩篱啊!”他吁出了一声,眉头淡淡一舒,撑着桌案站起来,凝神望着帐门口喃喃自谓,“父汗!我们父子两代人的目标就快要实现了,入主中原的哪一天不远了!您的在天之灵要保佑大清的臣民,保佑儿臣能够实现您的夙愿。”
眼前似乎又浮现起了这年正月祭神时萨满在神灵前祝祷的情景。
“久居长白山峰顶上,九层峰上的金楼子里的,巴图鲁尼瞒,请沿松花江降临时,身穿金色的盔甲,手持银色的大枪的巴图鲁始祖,带领八旗千万,驰骋原野,征伐江南,威震四方……”
“征伐江南,威震四方……”他不觉轻声念了出来,两代人的夙愿就如同黎明将至,曙光来临,给他原本一向静如止水,处变不惊的心竟带来了浪涛的澎湃。
“皇阿玛!”大帐门口,他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他期盼的身影,“皇阿玛神算,天佑我大清!”
“情况里真如朕所料,儿臣和十一叔他们奉命伏兵塔山、杏山,还有小凌河口,果然和溃逃的明军遭遇。儿臣所率的镶黄旗人马在杏山与明军大同总兵王朴遭遇,儿臣捷杀了两个时辰,斩获颇多,王朴只剩下三百多人马苟延残喘的逃去了。”豪格兴奋之余,脸涨得通红,一路飞马而回,额头的汗零零落落的也不屑去管。
“其余各部的情况如何?”皇太极关切道。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听探马报来,十五叔那边也是张网相候多时了,估计不消一二个时辰,就有捷报传回了。”
豪格的话音未落,一个侍卫飞报入帐:“豫亲王已在高桥和桑噶塞堡和明军接仗了!”
“是明军哪一部?”皇太极追问。
“宁远总兵吴三桂部。”
皇太极深吸了一口气,坐定下来:“再探!”
豪格看着侍卫出了帐去,这才开口:“皇阿玛何故叹惜?”
“洪承畴表面上是统率八镇人马,十三万众,可实际上,这八镇分属不同的节制,本来就未必全部肯受他的调度。他能把交椅坐到现在才翻掉,也是万幸了。虽说是八镇人马,可实际上能用的不过只有一半。依朕看,真正能和我们八旗较量的,只有曹变蛟和吴三桂两部而已,其他的不过是蝼蚁,各求自保罢了。”皇太极泰然自若镇定,“只是你十五叔与吴三桂这一战,胜负难说。”
豪格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继而掩饰失态的噤了声。
“怎么了?”皇太极对他的反应倒是了如指掌,轻轻笑道,“有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豪格点点头:“不甘骗皇阿玛,儿臣曾经听十四叔说过。”
“哦?”皇太极心底深处被无形的小手扯了一下,不很自在,“什么时候?”
“兵围锦州的时候。”豪格已经隐约感觉到了皇太极的心绪变化,神情之间也多了份谨慎。
皇太极的眉头本能的一蹙,心里伴着豪格的字句“咯噔”了一下。
帐中只剩下父子俩,却又一时间没有了话题,于是沉闷下来,好再一份捷报的传来,重新溅起了死寂中的浪花。
“禀皇上,郑亲王到了。”
“快宣!”皇太极一挥手。
济尔哈朗领着几个参将进了大帐,齐刷刷行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