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行录-第2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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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坐，便是半月。

　　　　无论是云雁还是枢夜，都没有再来打搅，也没有催促登山……这两个家伙，总算还识时务。君莫愁缓缓长吸入一口气，睁开眼眺望苍穹。和预期中一样，有过修行经验的自己，筑基非常顺利。

　　　　虽然是令人厌烦的剑宗根基。

　　　　他撇撇嘴角，神清气爽站起，面对连绵山峦负手而立。真气澎湃到了极致，这种轻飘飘，力量在握的感觉，又像回到从前。从前在水月宫中，那个高高在上，充满自信的少宫主。

　　　　就连今夜的雪色，都显得清淡，原本令人难熬的寒气，也如清风加身，不适感大大减少。

　　　　他满意地享受着进阶后的兴奋，五感敏锐地扫视四周，立即察觉到身后动静又是那个可恶的云雁！

　　　　当然，现在的自己今非昔比，哭喊咒骂之类的低端抗拒，是柔弱无力时，不得已的宣泄。为了不在她手下吃苦头，已经有多年，强行装出和谐状态，与她相处了……

　　　　这是自己的拿手好戏，现在也需笑脸相迎。

　　　　念及到此，君莫愁对风雪里款款而来的女修，额首微笑，展现出十分的亲近喜悦，柔声呼唤：“云雁姐姐，我终于筑基了。”

　　　　云雁对自己的回应，永远那么冷静淡泊。

　　　　这个可恶的家伙！从来都摆出一副臭脸相对，那么严肃忧郁干嘛！没看见今夜是我的大好日子吗！

　　　　君莫愁暗中咒骂，脸上笑容不减，竭力展现出温和。

　　　　“接下它。”女修立在身前三米开外，扬起一个巨大华美的匣子，平推而来，隐隐带出格外的庄重肃穆。

　　　　什么东西，莫非又是些调理身体的灵食？虽然你是食神，但这么多年我已经吃腻了。再说那些灵食里，药膳不少，有的苦着呢！

　　　　君莫愁一面腹诽，一面躬身接住匣子，悄悄掂了掂。

　　　　不是灵食，这玩意好沉！

　　　　“它名为号钟，与紫月一样，是阿水的遗物。”云雁望着君莫愁，那双眼里流光溢彩，放佛水晶一般。

　　　　她在哭？

　　　　奇怪的人，平时不见半点激动情绪，却要在这个时候哭……

　　　　君莫愁手指微颤，将匣子开启，露出古朴巨大的黝黑琴身。他原本喜好音乐，修剑以后，只需云雁略作引导，便迅速踏入音境。此时见到这把稀世古琴，见猎心喜之下，眼中迸射出极为兴奋的光彩。

　　　　“喜欢吗？”云雁凝视着他，放佛看见了当日的怜生水。

　　　　那时候，阿水得到号钟时，与阿月的表现一模一样。果然是亲生的姐弟啊……不仅容貌相似，天赋相似，连喜好也如此相似！

　　　　阿水！阿月他筑基了！

　　　　跟随君莫愁的快乐，云雁心底也变得飞扬起来，缓缓踏到他身侧。俯视袅袅夜云，崖间飞雪，唇边溢出淡淡笑意。

　　　　不是魔道的筑基，而是作为人修的进阶！

　　　　我终于将他带入了剑宗之门，虽然很辛苦，但是还要继续带他走下去！绝不回头！

　　　　她心中五味杂陈，却没有发现身边的君莫愁，正亮着一双眸子，好似暗夜里潜伏的山猫，偷偷窥探自己。

　　　　而那人心中，现在却转着极其阴暗的念头：如果突然驱使剑气，能不能将云雁杀个措不及防，从这危崖坠落，再也回不到身边！

　　　　不……

　　　　君莫愁抱着号钟后退几步，离开云雁，努力遏制下这个**：现在的自己，绝非她的对手。而且这个人，也绝不可能坠崖而死，她的反应敏捷，她的修为高深。

　　　　要摆脱她，为时尚早。

　　　　念头转了三四下，君莫愁扬起白皙脸庞，在夜色里绽放出一个魅惑微笑，对云雁靠近了些，扶住她的肩亲昵道：“谢谢姐姐……把阿水的遗物赠予我，我好欢喜。”

　　　　他的声音变小，不无忧伤：“阿水已经去了，我在这世上再无亲人。”

　　　　“云雁姐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姐姐。”君莫愁诚恳道：“我会听你的话，帮助你，保护你……一直一直在你身边，专心修剑。”

　　　　云雁听到他倾诉衷肠，并不回头，只微微挑眉。这小子虽然近年收敛了不少，再没有对自己咒骂反抗，可是疏离感依旧时时存在。他今夜筑基后，似乎变了一个人，不复往日的阴沉郁结。

　　　　可是这般亲近，却是破天荒，使她反而暗生警惕。

　　　　“你若能专心修剑，恪守正道，那是最好。”云雁丢下这句话，从君莫愁手底抽离肩膀，与他擦身而过：“休整一夜，明日继续上山罢。”

　　　　“可是……”君莫愁明显来了郁闷，在身后回应：“自我开光到筑基，又已过去五十年……”

　　　　“意境剑域如同我腕间万华镜。”云雁头也不回，道：“在此间耗费数百年，在外界也许不过数月。你不用担心蹉跎时光，反而应感谢这天大机缘。”

　　　　“可是永不见尽头的日子，多无聊啊。”君莫愁低声咕哝，一边拨动号钟琴弦：“付清寒万一不放咱们出去，那该如何是好？姐姐难道你不想念神州的故人，他们都还眼巴巴在外面，等候你呢。”

　　　　这番话倒使云雁停下脚步，陷入思索。

　　　　在攀援九十九斩情阶的日子里，已使君莫愁从一名凡人，修成筑基。而自己自从错过了那一日的迁关后，修行变得异常缓慢。好似冥冥之中，对机缘视而不见的一种惩罚。

　　　　始终攀援不到山顶，不见那位领域之主……

　　　　如果一直这样循环，只低头赶路不见尽头，真有些令人迷茫。

　　　　莫非付清寒还有其他的用意？莫非自己这么多年，将精力耗费在引导身边两人修行上，没有关注到这个用意？

　　　　这时君莫愁开始弹奏号钟，琴声辽阔悠远，如潺潺激越的水流，回声荡漾山涧。

　　　　云雁伫立在银色之中，抬手接住一片雪花在手心，蹙眉思索，竟然痴了。

1119。第1119章　杀戮妄孽（上）

　　　　这一夜过去后，云雁并未催促君莫愁攀援斩情阶。

　　　　她落到一株雪竹顶端，仰望银白苍穹发怔，已过去了三个时辰。直到枢夜与君莫愁相偕而来，她才从沉思中醒来，说出决定：“从今日开始，我要寻找破除意境剑域的方法。”

　　　　君莫愁立刻欢呼雀跃，笑道：“那咱们总算可以停下休憩，不再每天没头没脑地，攀援这些石阶。”

　　　　枢夜却侧身而立，陷入长考：“此地虽是天工的残魂所聚，但他对领域之道的理解，远比我们积淀高深，要破除眼前阻碍，恐非一日之功。”

　　　　“我将闭关冲击元婴大圆满。”云雁对他说话，神色慎重：“入定之后，你来为我护法。”

　　　　“为什么我不可以！”君莫愁上前，一副委屈撒娇状：“云雁姐姐，依我目前的能力，也足够为你护法。”

　　　　“你需每日加强剑境修行。”云雁眼皮也不抬：“筑基虽成，但你的剑境功力远远不够，不必耗费心神在其他方面。”

　　　　“可是……”君莫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云雁锐利的目光扫过，心底一凉，张开嘴说不出半个字。

　　　　“阿月。”云雁凝视他：“就算我入定敛气，但若遇攻击，依然可以催生本能抵御，那时的攻势不在我掌控之中，难以手下留情。”

　　　　“你需小心在意。”

　　　　对张口结舌，脸色发白的君莫愁，说完这句话。她手捻真武诀溢出紫光，在雪竹顶端打造出地境结界，闭目不语。

　　　　不知为何，君莫愁越是展现出亲近，警惕感越是浓重上涌。在入定之前说出此话，希望能震慑到他，不要背着枢夜，暗暗搞出幺蛾子。奇怪的是，同是从酆州带出来的枢夜，却从未给自己带来过不安。

　　　　连在这空旷寂寥的领域里，都会毫不犹豫地，将肉身留给他守护。

　　　　此人从来安静温雅，极为上道，几乎了解自己的一切喜好。只要是自己的决定，他从不反驳，也没有丝毫惊异，好像料定就会如此……

　　　　其实，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云雁一面运出转乾坤，脑中划过这个念头，突然像坠入冰窟，肌肤上泛起细小的疙瘩，整个神魂都震撼不已。

　　　　枢夜会趁此良机，出手加害吗？

　　　　虽然他总能猜到自己，但自己却无法猜测到他……有时候，他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片夜云，虚无缥缈。又似他身上奇异的暗香，只浮出水面片刻，便无影无踪。

　　　　云雁有些犹豫，体内的剑气，也随着她的犹豫，开始泛起涟漪，漫无目的地胡乱冲撞……

　　　　不好！

　　　　既然已到入定冲关的时刻，哪里能这样胡思乱想！

　　　　她急忙长舒一口气，瞬间进入那熟悉至极的识界中。识界早已在漫长时间里，起了不小的变化。以往长满透明珊瑚的陆地，现在更为生机盎然，将从前那广袤的识界之海，尽数吞没。

　　　　只是在它中部，不知为何产生了一道沟壑，绽放暗红光芒，形如万道针尖。这道沟壑将陆地一分为二，跨越长度望不见尽头。筑基台形成的气海玉山，脚底正处于这沟壑之上。

　　　　它从十年前开始，就摇摇欲坠。

　　　　而今摇摇欲坠的气海玉山，已有小部分陷入沟壑，被染红了光滑的山壁……

　　　　这样的形貌，究竟在预示着什么？

　　　　不得而知。

　　　　但云雁有非常不好的感觉，毕竟气海玉山，是自己的根基所在。它要是完全陷落，不复生机，那么自己的状况，会越来越糟糕，导致修行受阻。

　　　　而这些年进阶困难，说不定正是玉山陷落的缘故。

　　　　今日决意冲关，正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

　　　　她轻轻跨出两步，瞬间便立在陆地之上，再前行一米，低头就望见了沟壑深处。好冷！狂莽风声从幽深沟壑里，突然炸裂，迎面扑来。云雁禁不住连连后退，遮掩住被它袭击的部位。

　　　　飓风“飕飕”冲撞在识界，毫不留情地，朝这位主人席卷。

　　　　云雁情急之下，驱动承影祭出天境水幕，将风势延缓。不料片刻之后，那飓风与水幕的交接处，竟溢出大片血光！随着血光冲天，云雁看见了一个人的形状，慢慢成型。

　　　　他的嘴拉长得极大，发出嗬嗬怒吼，手臂挥舞伸出尖锐指甲，处在极其暴戾仇恨的状态中。那手臂极快地撕破了水幕，朝云雁面门奋力一挠，猝不及防下，疼痛袭上神魂，使她连连后退。

　　　　这里不是现实的战场，这里是自己的道基识界。

　　　　异变从来没有征兆，任何伤害，都会直接波及神魂！

　　　　不可大意！

　　　　云雁驱动身体，在风中面朝血光中的人形，划过地面急退。瞳孔中映照上他的脸庞，有些熟悉的记忆，迅速回放……可是，为何想不起来了！这个出现在识界里的人，究竟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人发出狂笑，七窍出血五官扭曲，恨声道：“云雁啊云雁！生平杀戮的罪孽，你竟能全部忘却！你好狠！我好恨！”

　　　　“你好狠……”

　　　　“我恨！”

　　　　随着那人狂笑发出，惊天动地的幽叹，起伏响起，犹如深沉的低音乐章，饱含刺骨凉意。

　　　　从沟壑里喷溅出铺天盖地的血花，形成巨大波涛，朝云雁拍击而下！那是浪尖触及天幕的波涛，瞬间淹没到气海玉山的半山腰！

　　　　在血浪之中，一个又一个的狰狞幽魂形貌，缓缓诞生。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胸口被贯穿大洞，有的肌肤破损，挂在森森白骨，更有的脑袋被削了半边，肢体不全。

　　　　看他们身体上锋锐的伤口，泛出淡淡紫光，犹如印记一般……难道……这些都是修仙路上，死在自己剑下的亡魂吗！

　　　　当看见邢无痕、桐之上等熟悉的身影，也跟随血色幽魂，神情怨毒地显出时。云雁只觉手心发凉，脚底虚浮。

　　　　这么多！

　　　　剑下的杀戮妄孽，竟然累积了这么多！

　　　　而且这些怨魂，能留下记忆的，不到两成……绝大部分人，到底是在何时何地，如何被自己斩杀的，已全然忘却！

1120。第1120章　杀戮妄孽（下）

　　　　疾风咆哮，怨气冲天，血浪拍岸，缓缓将陆地吞噬。

　　　　识界中异变生发得极快，眨眼之间，云雁的膝盖已被汪洋包围。但与从前的识界之海不同，这一次是无边无际的艳红，触目惊心。

　　　　背负杀戮妄孽，足尖踏在血海之上，这是每个高阶剑修，必须要经历的关卡。她此刻已逐渐平复下心情，回忆起过往得来的知识。某些典籍上，将这种情况称为：血海罪释。

　　　　而另外一种说法，将现在的情形，归纳成简略的几个字：“杀业门”。每个剑修的道缘不同，在高阶时需突破的门槛，着重点也不同。但杀业是绝大部分人，将面对的第一关卡。

　　　　要如何渡过此门，要靠修士自己的选择，来平复业障。

　　　　没有此道的经验，世间也不会有所谓“正确”的应对法，现在只能靠自己，将这血海驱散……

　　　　云雁伫立在浪涛之间，胳膊脖颈大腿包括脸颊，都被一个个怨魂撕扯，缠绕。他们在抓挠、啃咬、吞嚼……要将夺取自己生命的大仇人，生吞活剥，拽入血海深处。

　　　　不远处，气海玉山正在倾覆，斜斜地倒进水面。

　　　　近身处，神魂泛起万蚁蚀骨的刺痛，每根神经都快炸裂。

　　　　但是云雁忍耐着，没有丝毫动作她在迷茫，不知该如何跨过杀业门。是用天境将血海摧毁，还是用念力稳定下怨魄的纠缠？

　　　　此时的选择，关系着自己日后的剑心道念，不能有任何偏差。

　　　　可是……要走哪一条路！

　　　　哪一条！

　　　　胸中呼喊出声，她只仰望着天幕血浪，眼中泛起暗红光晕，又熄灭成为黝黑的瞳仁。

　　　　“你既已觉悟，为何不依道而行！”一个愤怒的声音，从上而下摄来：“我苦苦等待的，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

　　　　这个声音，是剑府关闭之前，那个飘渺难测的声音！

　　　　“你是谁？”云雁不用开口，也能与它应和。当即忍着剧痛，朝遥远之地奋力高呼：“你怎能知晓我的道，站出来！”

　　　　“我就是我啊！是我！”那声音继续传来，接着云雁眼底泛起紫光，见到一株高大透明的巨树，正在海面冉冉生长而出。

　　　　它枝叶舒展在乱云中，满载星辉，它华美无双宛如晶莹道灯，它无比亲近像从自己血肉里孕育……

　　　　剑种大树！原来曾与自己对话，现在又满腹怨气的那个声音，竟然是它！

　　　　怪不得它的回答懵懵懂懂，因为作为剑心承载，它并不知晓自己的定位。它的一切都是自己，而自己的一切……也都是它！

　　　　“靠近我。”大树对云雁抖动枝桠，发出急切呼唤：“从我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在等候这一刻。”

　　　　“你是我的道……”云雁拖拽着疯狂嚎叫的幽魂血浪，如披覆着长长红毯。全身的剧痛因兴奋变得麻木，她眼底闪耀无比喜悦，朝大树踏浪而行，向它伸展双臂：“你就是我的剑道！”

　　　　“你已把我塑造成型，我已体悟到你的决意。”剑种大树与她应答，全身抖落星辉，将血海照射得一片银亮：“你的剑，将是无情之剑。那一天你想将我也连根摧毁时，不正是这个答案吗？”

　　　　“动手吧，用威力使仇恨屈服，用恐惧将怨魂震慑！”大树对云雁发出急切呼喊：“我在等你！等你跨过杀业门，来到我的身侧！”

　　　　云雁的步履微顿，接着再也难以行动。

　　　　原来如此！

　　　　那日三三念潜入剑府，窥探到神丹时，为了秘密不被泄露，自己曾想要与她的神念同归于尽，不惜波及剑府。而剑种大树默默旁观到这一切，感应到那滔天决意，终于将专属自己的剑心道义，塑造成型。

　　　　无情剑意啊……

　　　　凌霄曾说过，那将是傲然于世，凌绝一切的威力。

　　　　剑要快、剑要准、剑要没有羁绊……只要不顾及后翼，挣脱一切感情纠缠。心将坚硬如铁，世间的一切情绪，都与自己再无关联。空灵、麻木、斩断所有缘分，孤守一方天地。

　　　　修成无情剑意的人，极少极少……

　　　　而自己却在生死之境中，被剑种大树参悟到了决意，阴错阳差，踏到了这条路上。

　　　　可是……这真是自己想要的道吗？

　　　　迷茫**涌上云雁心底，却被另一个高亢急切的女子声音搅乱。

　　　　她在难测方位的远方，对自己发出呼唤：“云雁……云雁！事已至此，容不得你犹豫！”

　　　　“折羽！”云雁好似抱住一根木头的落水者，对那声音绽放笑靥，努力大喊：“你终于出现了！这么多年不见踪迹，我很想念你！”

　　　　“可是……你已选择了无情剑道。”折羽幽幽道：“就不要再提思念，因为你的心，会渐渐被冰雪覆盖，变得如同岩石一般。”

　　　　“情感是你的软弱表现。”那女子好似抚慰婴儿的母亲：“也会是你修成剑意后，真正的大敌，要学会抛离情绪，彻底忘却。”

　　　　云雁的心一点点下沉，就连折羽也认同此道吗？

　　　　她会与自己渐行渐远，那么枢夜呢？君莫愁呢？还有徐泽龙、南宫雅尔、梅成功他们……这些与自己结缘，带来欢喜忧愁，各种羁绊的人们，也会渐渐消失在生命中。

　　　　“我很犹豫……”云雁对着折羽发出声音的远海，尽情倾诉：“魂魄中有个感觉告诉我，这或许是错误的选择。”

　　　　折羽回应冷淡：“但你无法回头，剑种大树已成型，你只需应和它的呼唤就好。”

　　　　“一定还有其他法子。”云雁努力挣扎，想要摆脱身上的幽魂纠缠。此时她已大半个身子，没入血海之中。但始终没有驱动承影，以无情剑意施加震慑，跨过杀业门。

　　　　“没有了。”折羽叹息：“你只有两个结局，一是以力摧毁杀戮妄孽，波澜不惊达成冲关。”

　　　　“如果不能用此法冲关，那么你就将长眠在血海之下，再也不能从入定里醒来，返转肉身。”她的声音婉转，带着某种凄凉：“无情剑意……无情剑意！”

　　　　“没有想到……”折羽变为喃喃自语：“这样也好。”

1121。第1121章　无情道

　　　　剑种大树在血海远方，不断传来呼唤，折羽的轻叹也萦绕于耳。云雁被妄孽累积的怨魂幻象，渐渐压迫，除了脖颈之外，全身尽泡在浪中。蚀骨的冰凉疼痛，使她阵阵心悸，可是依然没有挥动手中承影。

　　　　“孽海很快就会吞没你！”折羽明显开始着急：“为什么还不行动！”

　　　　“只因我无法确定，是否要走上无情剑道。”云雁低声回答，长长喘息一口，平复周身传递来的束缚。强烈的疼痛化为窒息感，使她视线开始模糊：“一剑斩下后，这会是条不归路。”

　　　　“你没有其他的路！”折羽呼喊：“难道甘心就此长眠？况且无情剑意威力卓绝，事已至此，何不接受这个命运！”

　　　　“我的命运，原本是地球界位的一缕幽魂。”云雁在血浪中沉浮，努力回答过去：“现在它已无力束缚我……应当还有别的路！”

　　　　“你没有路！”折羽的声音变得高亢：“你早已不复当初。想想君莫愁，你口口声声为了怜生水，救他出魔坑，却何时用过真心待他？想想枢夜，他对你那么好，你刚才不也对他怀疑恐惧？”

　　　　“你在杀戮妄孽的影响下，心念已经扭曲。”折羽娓娓说道：“复仇、冷漠、猜疑、难以克制的暴戾和杀念……这些情绪终日困扰你，让你在入魔边缘挣扎！”

　　　　她叹息：“一旦拿起剑进入死战，你就是来自地狱的修罗……现在唯有踏入无情道，才能抱元守一，扼杀引魔的根源！”

　　　　“自己看看，现在你的眼睛，已变得如孽海血浪一样艳红！”她催促：“快驱动长剑斩过杀业门，去剑种大树下，回应它的呼唤！”

　　　　是吗……

　　　　云雁抬起手掌，去触摸自己的眼角。

　　　　现在自己的模样，当真变得如同可怖的魔族吗？

　　　　一直以来，很少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一直以来，只要进入死战，某种狂热的情绪就会四溢燃烧。从来都以为，周围的敌人畏惧着自己手中剑……没有想到，他们畏惧的，其实是自己！

　　　　也罢。

　　　　她心底升起莫名其妙的烦躁，引力摄入承影剑身，冷冷瞥向纠缠不休的怨魂群。紫光盘旋在孽海上，云雁四周的波浪被尽数震荡，急速形成巨大漩涡。

　　　　她从漩涡中冉冉升起，对尖叫咆哮，恨意滔天的魂魄们，缓缓道：“我平生恪守正道，从未滥杀无辜，你等有今日境地，全属咎由自取。”

　　　　“不要在杀业门中徘徊，阻我去路！”

　　　　激奋的力量，在她冰冷的吐出此句后，猛地溢满全身。她只觉自己像一只快要冲破牢笼的鸟，正在振翅迎向自由那难以捉摸的，孤寂万世的自由！

　　　　“破！”承影自下而上挑起剑锋，在天地间扬起紫色长弧，朝孽海中尖叫的魂魄们，劈头盖脸刺去。

　　　　可是力道行进在半空，离血浪只三米开外时，瞬间被一股青光格挡。承影抵在了一面平滑圆盾上，剑锋切割它啵啵出声，一时难以穿透半分，只能从上而下滑落。

　　　　“谁？！”云雁惊怒之下，高呼出声。原本身侧与胸中的郁结，就快要使她窒息。但剑种大树、折羽连番出现，引导着自己走向一条，原本彷徨的道路。

　　　　就当立下决意，用此道闯过杀业门时，却凭空出现了这么个阻碍。

　　　　是什么人，能够如折羽一样，出现在自己的识界里！又为何要在关键的冲关时刻，强行拦下承影的攻势！

　　　　就在她的迷茫烦闷，纠结到顶端时，一个男子的叹息声，从上方传来：“你还需要想一想。”

　　　　“付清寒！”震惊之下，云雁连前辈的敬语都来不及称呼，直呼男子的姓名。无论他是什么惊天大能，剑宗传说，铸器名家，都不该此时此刻，闯入自己的识界里！

　　　　愤怒使云雁全身颤抖，反手提起剑柄，脚踏出若隐若现的八卦图案，踩到一个紫光灼灼的巨大圆盘上。这是近年内修行的成果，现在的她使用律境剑域时，已不需要再驱动八荒**。

　　　　剑阵小剑被她精炼以后，在圆盘上凝出轻焰灵光，如影似雾。随着灵息流动，这轻焰变得浩大真实，将她整个人包裹，好似透明的水晶屏障。承影便在这如烟屏障中，凝出巨大的身形。

　　　　玄幽中沉淀出浩然的紫。

　　　　泛彼之上，剑影然失去踪迹，这是冥器的特质，藏匿原型，能让人猝不及防。现在的律境剑域，比初形成时候，威力强劲了一倍有余。云雁曾在为自己的剑域命名上烦恼，后来想到目前正处太虚幻境，便将此领域，称为：“凌太虚。”

　　　　身在太虚域中的对手，将被飘渺无形的主剑迷惑，难以出招及时抵御。待他们回神过来时，已被剑气纠缠，锋刃加身，能逃脱者万中无一。但剑域太过消耗能量，若非遇见实力高强的对手，若非陷入苦战死局，平时无法频繁此招。

　　　　而现在面对的是付清寒，他有资格接下这一招！

　　　　“轰！”

　　　　凌太虚与青光屏障相撞，在血海上炸起数丈高柱，伴随飓风直冲云霄。青光当即破碎，化为无数晶块，好像镜面摧毁。

　　　　付清寒的声音在巨响里传来，显得衰弱至极：“停下……我并不是……来和你死斗的……”

　　　　“前辈闯入我的识界，在人冲关时强行阻挠。”云雁的回应冰凉，卷带熊熊怒火：“这是无礼至极的举动。世间每一位修士撞见这样的情况，无论修为高低，都会进行殊死搏斗，将你驱逐。”

　　　　“我自然知晓……”付清寒倒很坦然：“可是紧要关头，不得不出此下策……若非你身处在我的领域之中，我也无法驱动神念，窥探到你的识界……”

　　　　云雁不乏傲气道：“我今日闭关，正为破除你的领域。眼下你身受重伤，待我冲破杀业门返转肉身后，休怪我不留情面。”

　　　　付清寒道：“届时无论你做什么，都已无所谓。但现在我必须要进行阻拦，阻拦你违逆本心，踏入无情道！”

1122。第1122章　杀业门

　　　　“付清寒！原来是你！”见云雁立下决意后，原本沉寂下来的折羽，此刻再次从远方，传来高声呼喊。

　　　　与面对云雁不同，她对付清寒显然满怀怨怒，近乎疯狂：“你滚！滚出这片识界！休要再来阻碍我！”

　　　　“你知道的。”付清寒的回答却带着温和笑意，饱含无尽沧桑：“我必须要这么做……对不起……”

　　　　“滚出去！”折羽厉声高呵，识界竟随着她的声音，天摇地动，卷起冲天血浪。天际云层低垂，雷电交织，坠落下无数火流星，直朝青光方位砸来。

　　　　而那气海玉山倾覆得更加严重，山峰已没入到孽海之中，荡起巨型漩涡。云雁在这异变中，猛地警醒，心中引发强烈不安：这是自己的识界！为何会随着折羽的情绪，立即改天换地，而且阵势如此浩大！

　　　　怎么回事……折羽！你究竟是谁！

　　　　折羽却像立刻知晓了她的心思，转为温柔低语，送入耳边：“云雁，你不要怕……我只能存在你神魂深处，我永远也不会害你，我会保护你……一直一直保护你。”

　　　　可是你终究是个神秘的陌生人，从未将身世对我言明。

　　　　云雁暗道：也曾数次想要追问，但你总在我冲关进阶的关键时刻出现。连好好的一次聊天也没有，平时芳踪难寻，若非你待我情真意切，我怎能容忍到今日。

　　　　“不要理会付清寒。”折羽再度朝云雁传音，带着与她惯有的优雅，迥然不同的烦躁怨恨：“你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冲关失败，无法剑斩杀业门……那么你和我，都会陨落在这个世间。”

　　　　“游魂不会有半点痕迹留下，你毕竟不是这世上的人！你的结局只能灰飞烟灭！”折羽加重口吻，不断催促，带出声声诱惑：“看呐，律境剑域就在手中，此方天地为你而生，你想怎样就怎样！”

　　　　“举剑冲破牢笼，然后进阶到出窍！”她顿了一顿，道：“依靠你无上的天赋，再依靠我的帮助，你定能冲破元婴大圆满，跨阶入境！”

　　　　“到时候，付清寒再无法阻碍你……你……你可以杀了他。”她犹豫片刻，终于抿唇在耳边说出此话，却不无凄婉，情绪复杂：“杀了他之后，便能回返神州，自由自在……”

　　　　云雁听她说完，突然紧握剑柄，询问：“折羽是何时认识付清寒的？你为何如此怨恨他？”

　　　　她这一句却不像折羽，以传音形式发出，所以在场两位大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的反应甚是奇异，不仅折羽立刻没了声音，付清寒也如乘风而去，销声匿迹。

　　　　“不回答吗？”她环视血海边际，凝视天幕坠落的火流星，又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