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青山独归斜阳远-第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静云忙道:“姑娘,大人不曾让我监视你……”
“我不是说你。”谢绿筱轻叹一声,心下越发焦躁,这里的府邸比汴梁那处小,可是侍卫却多得多,只怕更不容易逃跑。
“今日过来,路上萧瑟了不少。”静云便替谢绿筱布菜,一边随意的说些话和她聊天,“我听说,颍州府不少人都在往南边跑呢。”
“偷渡回南边哪有这么容易?”谢绿筱喝了口粥,摇头道,“被抓住可是了不得的事。”
“奴婢也不清楚。但是最近真的走了许多人。”
“静云,你是越人么?”
静云煞白了脸,似是想起了什么,连连摇头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谢绿筱略带同情的看她一眼,“那你父母呢?”
“静云是大人救下的,这些都忘了。”静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带了恳求之意,“姑娘别问了。”
谢绿筱愣了愣,放下筷箸,却是一口也吃不下了。她走至榻边坐下,低低的叹了口气。
静云有些无错,劝她吃不好,就这么把午膳撤下也不好,只能站在一边。
“我老父亲还留在越朝……我离开已经快两个月了,不知他老人家急成了什么样?”她怔怔的望着窗外,先是随口抱怨,说到后来,想起了父亲兄长,眼眶却真的微红起来。
“姑娘……”
“不吃了,你拿下去吧。”她侧了侧身子,心情很是低沉,“我睡一会儿就好。”
静云让人收拾了饭菜,走到她身边道:“不如静云出门给你买些开胃小食吧?姑娘想吃些什么?”
“嗯……你出门……”谢绿筱忽然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左颊那小小梨涡上,“随便吧,橄榄什么的都行。”
“那奴婢马上就去。”
“哎,等等——”谢绿筱喊住她,“我和你一起去。”
“那……恐怕不成。大人吩咐了,姑娘身子没好,不能出门的。”
谢绿筱灿然一笑:“我不出去,我在院子里走走。”
谢绿筱数日没有出门,浑然不知天气有什么变化,走到外边才发现不知不觉已是初春了。这颍州府近淮水,空气颇为湿润,加上这府上庭院玲珑,廊檐巧致,让她想起了自己家中……她随着静云往外走,心下愈发的难受起来。
静云从偏门出,给侍卫看了看什么物事,便出去了。谢绿筱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回屋的时候,她有意绕了一圈。其实这府中的侍卫虽多,但此刻倒是没见多少,大约是午间换班的时候——谢绿筱心中估算着时间,便在廊靠上坐了一会儿,直到看见有侍卫从不远处走来,方才起身离开。
她三绕两绕的,进了后边花园。地方不大,却开了一个小小的镜湖,庭中一个小小凉亭,让谢绿筱想起家中的碧澄亭。踏过长廊的时候,脚下碧波泛着粼粼金光,小湖两边的树木谢绿筱并不识得,此刻亦泛出了嫩芽,鲜嫩嫩的甚是惹人爱怜,空气中飘散着清香的味道,痒痒的在鼻尖逗弄。
在亭中石凳上坐下没多久,忽然看见小湖对岸两个人影慢慢走来。
其中一个她不熟,但是因为一路同行至颍州,那人坐在前一辆马车上,她见过几面。大约是这府中的谋士,看起来……五官温和,倒像是越人。
至于另一人,目光遥遥投来,不知是不是落在了自己身上。想起昨晚之事,谢绿筱凭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背过身,目光投向远远天际,心中祈祷这两人快点离开。
阿思钵和宋宇走至桥廊一侧,望着亭中单薄身影,笑道:“如此,就按照先生说的办。”
宋宇看了看不远处的女子,笑笑便离开了。
他有意放慢了脚步,走向亭中。
谢绿筱一双耳朵竖起,脚步声虽轻,可到底是往自己这边而来。她转身,目光中不掩警惕,冷冷的看着来人。
阿思钵今日轻袍缓带,神情很是舒缓。其实他这样打扮,挽起头发,而非扎成长辫,这般风仪,极像临安城中的清贵公子。
只是那双眼睛不像——细看他的眼眸,幽深锋锐,会叫人想起一种野兽般的孤厉。
她不想与他多言,便欲从他身侧走开。
“良辰美景,你却愿意去屋里闷着么?”他慢悠悠的开口,在椅上坐下,“真叫人费解。”
谢绿筱走出半步,还是没忍住,便口出讥讽:“良辰美景,美不过御道,美不过梁园。大人口中美好的事物,才真正的有些叫人费解。”
他未再言语,清亮的目光投向湖边青葱绿意,忽然道:“那时你说,春夏之际,是西湖边东西马塍最美的时候?”
谢绿筱一愕,她对他提起过东西马塍?
可是此刻他这般说来,她不得不另作他想。也曾有异族听闻西湖“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之美名而欲南侵的——这人,只怕也存了这样的念想。
“再美也是我越国的,与你这异族人何干?”谢绿筱看了看他俊美的侧颜,心下忿忿。
阿思钵呼吸平缓,良久才微笑,淡淡道:“每次你对我说出这些话,我便忍不住想——若是别人敢在我面前说出这样肆无忌惮的话,只怕死百次都不够。”
“杀了我也好,一了百了。总胜过无故被人拘在这里。”谢绿筱转开眼神,坦然道,“说起来,阿思钵大人,我们患难与共。那时我虽没本事救你,可也尽心尽力的帮你。如今我伤势已好,你可以放我了么?”
他只是微笑着沉默,既不说放,也不说不放。
谢绿筱心底慢慢变凉,咬了咬唇。
“你住在这里,是嫌我对你不好么?”
奇谢绿筱看着他的薄唇,摇头道:“你对我虽不算好,可也说不上坏。”
书阿思钵目光中噙了笑意,那眼神似乎是在说: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不知你心中打的什么主意。可是袁兄,我是越人,如今身在故土,为敌所囚,心下滋味之难受,恐怕你无法体会到。”谢绿筱顿了顿,盈盈眼波望向端坐不动的男子,“你又何必在我面前粉饰太平,做出这种种姿态?”
阿思钵眉梢微挑,忍不住微笑:“粉饰太平?你一个小丫头,我何须对你粉饰什么?”
“既然如此,要么杀,要么放,胜过我一头雾水被困在这里。”
阿思钵笑意不掩,一双凤眸望进她目光深处,却缓缓道:“若是这两者我都不要,我只要你这人呢?”
谢绿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涨红了脸,提了裙子便转身疾步离开。
她的身后,阿思钵看着她仓惶的背影,心中愉悦,竟轻笑出声。
谢绿筱回到房中,想起他刚才的话语,脸颊烧得发烫——又想起昨晚轻薄的举动,背脊上出了一层汗。恰好有人敲门,惊得她浑身一抖。
“姑娘是我,我买了些吃的回来,你看看,可有喜欢的么?”
静云走进来,一样样的将小碟呈上来:“这是杏脯,这是橄榄……”
谢绿筱不忍拂她好意,拈了一片杏脯,含在舌尖,慢慢的说:“我在家的时候,也爱吃这个。临安的狄家干果店最是有名不过……”说到这里,神情微微一黯。
静云不敢接话,只说:“姑娘要是喜欢,我明日再去买一些。”
第二日,尚未到午膳时间,谢绿筱便嚷着有些饿了。静云连忙吩咐布菜,谢绿筱吃完,笑嘻嘻的说:“静云,你再去给我买些昨日的橄榄吧,挺好吃的。”
静云答应了一声,正要出门,忽然后颈被人拿硬物砸了一下,她一阵晕眩,张口便要喊叫——又是一下击打,身子便软软倒下去了。
谢绿筱心有余悸的去探她鼻息,生怕自己适才下手太重。她……大概是无事的吧?谢绿筱心底有些愧疚,在她胸前轻轻一探,摸出一块小小的令牌来。上边的真烈字她看不懂,但是昨天静云用的,就是这一块。
还有……盘缠……谢绿筱目光在屋子了转了一会儿,最后没办法,摘了静云头上的一支镶玉银簪子和她耳上一对珍珠耳环,再加上自己身上的首饰,大概也够了。她在房间内又坐了一会儿,等到侍卫换班的时刻,推开门,若无其事的往偏门走去。
门口果然有人站着,谢绿筱咬牙,大不了就是被识破抓回去,尽量镇定的将那木牌递给了门卫。
意想不到的顺利,侍卫只看了一眼,便放她离开了。
谢绿筱独自一人站在颍州的街巷中,忽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自己出来了?
她回身看了看那宅子,心头一阵轻松,又辨了辨方向,加快了脚步往南门行去。
阿思钵看了看床上还在昏睡的侍女,脸色如常。
“大人……那位姑娘已出了颍州城,如今正赶去花靥镇途中。”
阿思钵沉吟了一会儿:“她是走去花靥镇?”
那人一愣,答道:“雇了辆马车。”
“唔。”他拿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道,“告诉杜言,她若能渡河是最好。若是不能……就还是把她捉回来吧。”
那人才出门,静云却醒了。她后脑一阵疼痛,头脑也有些不清醒,隔了片刻,看见主人一双目光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饰,忽然明白了过来。
她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阿思钵瞧了她一眼,站起来,声音悠悠的在离开前传来:“起来吧。好好休息,隔些日子我会遣人送你回汴梁。”
走至门外的时候,宋宇微笑着等候多时了。
他手上拿了一折册子,递给阿思钵,道:“大人,这是拟好的名单,您看看。”
阿思钵边走边看,点头道:“不错。这份名册很很合我的心意。”
“只要陛下准奏,大人就可放心了。金更鲁将军留下的心腹,便算一扫而空了。”
阿思钵抬眸看他一眼,忽然大笑:“陛下本就给了我任命官吏的权力,为何还要等?”
“这……”宋宇大惊,“连换数十名将官……这样大的事,还是上报为好。”
“也好。”阿思钵眼中锋锐一现,语气却依然随意,“折子我奏上去,但是我的人……便先用起来吧。”
“先斩后奏么?原先的将官们该怎么办?”
他抿了抿唇,目光中带了淡淡笑意:“该怎样就怎样吧。这颍州城最近走了这么多人,狱中可空空荡荡的。”
史书记载:
天眷七年二月,阿思钵初赴颍州。闻兵败,责之,遣使捕将官,共计六十有三人在狱。未等上谕,差亲信替之。三月,帝至汴梁,闻之,戒之曰:“战死不过百人,何以牵连至此?”答曰:“换百人,则十万大军面目一新。”帝一笑,遂不复问。
后世的史家也好,兵家也罢,在提起南越神宗、同真烈世宗之时的乱世、以及那些熠熠名将时,总是无法绕过两个人。
越朝的至和十年,同真烈天眷七年的二月。
风劲霜白。
陈昀和阿思钵,陷入了同样的困境中:被赋重任,与强敌对峙,却在新的环境下颇有些寸步难行。
但是他们各自逆转困境的方式,却像他们日后的用兵风格一样——陈昀之“仁智”,阿思钵之“诡厉”,已然展露无疑。
梦呓
双脚甫一踏上踏上实地,身边的同伴就发出了欢呼声,谢绿筱看见有一队士兵跑来,简单的对自己这十几个人盘问了几句,就放行了。
她没有随着同伴往前,喊住了之前那个士兵:“这位大哥,请问你知道陈昀陈将军如今在何处么?”
那士兵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要见陈大人?”
谢绿筱点头。
“你想见?我也想见啊!陈大人日理万机,还要琢磨着和真烈人打仗,哪有空见人?”他指了指前边已经走远的人,“快跟上吧。”
“我是他妹妹!”谢绿筱急道,“他不在此处吗?”
那士兵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上下打量着谢绿筱道:“不曾听说陈大人有一个从对岸逃过来的妹妹。小姑娘,还是快走吧,陈大人不会见你的。”
谢绿筱看了看如今自己这般狼狈模样,暂时无法可想,只得又追问一句:“那么这位大哥,你可知道如今陈大人是在庐州还是在别处?”
那士兵已经颇有些不耐烦,转了身道:“不知道不知道!”
谢绿筱走出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此刻重回大越的狂喜心情已经淡了下来,她开始慢慢的琢磨如何才能回家。身上的首饰在花靥镇换了几贯钱,又找了偷渡的船家,早就花光了。如今明明知道陈昀在这附近,偏偏又见不到他……谢绿筱有些沮丧的踢了脚边一颗石子儿,忽然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响起来。
一群人都停下脚步,退避在一边,让那两个军官先行。
那两名军官却勒下了马,皱眉环视这又一批从北岸流亡而来的遗民,目光落在了角落那个女子身上。
她穿着真烈女子的服饰,发辫盘在头上,又是从北边来的……会是大人要找的那人吗?
“喂,刚才是谁要找陈大人?”
许是惧怕和军人打交道,一群人唯唯缩缩的往后退,直到有一道女声响起来:“是我。我要找陈大人。”
果然是她。
那军官看了她几眼,又问道:“姑娘是?”
谢绿筱干脆的说:“我姓谢。”
军官想了想,跃下马来,将马缰交到了谢绿筱手中:“陈大人这几日在巡营,并不在军中。下官先把姑娘送到安丰军吧?”
谢绿筱翻身上马之前,犹疑着又问了一句:“你是?”
那军官生得很黑,又精瘦,微笑的时候露出一口亮白的牙齿:“在下纪源,在陈大人麾下。”
纪源看着少女纤薄却挺直的背影,穿着的衣物虽然破旧,可自有一种清华流丽——这少女气质虽然上佳,可为何是从北面偷渡而来?
“谢姑娘,有几句话还是得问问。”他打马上前,“为何您渡水而来?”
谢绿筱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纪源只道她心中不悦,便解释道:“前些日子渡水而来的遗民中混入了细作,姑娘勿恼,该问的,我总得问问。况且陈大人没提姑娘是打从北面来的……”
谢绿筱默默听着,心中也警醒过来:若是见了陈昀,她该如何解释自己去了真烈?还有阿思钵……她又该怎么说起?
安丰军是淮水边的一座重镇,卡着一道峡谷,前边是滔滔河水,两侧青山如削,座后的是甚为坚固的青灰城墙。
谢绿筱随着纪源进入这座城池的时候,恰有着落日余晖,街道小巧,秩序井然。纪源扬起马鞭指了指内城那一处大宅道:“那便是将军府。”
“陈将军他素日就住这里么?”谢绿筱极目远眺,又环顾四周,“这里恐怕还住了其他将士的家眷吧?”
“这里相比淮南西路其他的要塞据点,因有了城池为凭,总是要安逸一些。是有将官们携了家眷住下的。不过陈将军十日内倒有八九日在巡查防务,加上训练士兵,常常不在此居住。”
“哦,那他此刻在何处?”
“姑娘来得不巧,昨日大人刚刚去了庐州,想来要明日才回来——”纪源沉吟片刻,“将军府此刻进不得,我便安排姑娘在别处住下,可好?”
这边防要地,行事谨慎是应当的,谢绿筱有些局促的看看自己一身衣衫,点头道:“只要能把这身衣衫换了就行。”
夜凉如水。
谢绿筱刚刚将一切收拾妥当,在木桶中洗澡,换了那身从静云身上剥下的衣服,宅中的老妇人将衣服收去了,又道:“这里吃的都简单,姑娘别嫌弃。”
她端了碗肉臊子面上来,上边淋了些香油,加上几片青菜,香味却勾人。谢绿筱接过来道了谢,竹箸挑了一丝放进口中,心中十分的满足。
吃的的确不如在真烈之时,床也不如那边的舒适——可这是在越朝啊,谢绿筱从北边回来,只觉得这里无处不是亲人,心中宁静安定,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她在汴梁和颍州之时,除了卧床养病那些天,日日辗转反侧,夜不成眠。眼下回到了南边,听着窗外风声如梭,沾枕即睡。
屋外庭院中植了数枝翠竹。月色落在修长纤细的叶面上,镀上了一层晕黄光华。
陈昀疾步走过的时候,风声掀起了窸窸窣窣的细响,浓郁的绿色仿佛染在了他素色长袍上。他从庐州出来,原本要赶去西边霍丘,途径这安丰军的时候,回将军府取些东西。恰好遇到了纪源,便得知了找到谢绿筱的消息。
“大人……还是让人把那位姑娘叫醒吧?”纪源跟在他身后轻声建议。
此时已是丑时,男子进女子卧房虽是不便,可纪源倒没想那么多,只怕那人不是陈大人要找的人,若是对方派来行刺的……那可糟糕。
陈昀倏尔停下脚步,静静道:“你去院外等着吧。”
“大人……”
陈昀只摆了摆手,离那门口还有数步距离,他却已放缓了脚步,一颗心却跳快了些许。那种感觉,和在战场上遇敌截然不同,这是他全然无法控制的节奏——这小丫头,真的回来了么?
他的手指扣在门上,终于还是推门而入。
一脚踏进的刹那,陈昀便知道,不会是别人,一定是她。
那是一种幽浮在空气中的暗香,甜谧而祥静,他将她揽在怀里的时候便闻到过。此刻更深露重,于一室寂静中,痒痒的熏着他的鼻尖,突如其来的,将他心中那骤急的节奏舒缓下来了。
陈昀走至床边,光线很暗,可他目光清亮如水,映照着床榻上无暇的睡颜,这几日心中抽紧的褶皱处,也慢慢的绽开了。
她如瀑的长发披在枕间,侧脸向外,下颌却没有之前的柔和圆润了,尖俏俏的清减了许多。
他凝视她良久,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这在外游荡的近两个月,居然去了真烈?吃苦了么?遇上歹人没有?
纵然满腹疑问,可却不忍心将她叫起来。他无声的叹口气,俯身,轻柔的触上她的脸颊——掌心的温度让谢绿筱十分舒服的蹭了蹭,然后喃喃的喊了个名字。
乍起晚风,吱呀声中将窗推开一丝开裂。月光如同绸缎,优雅而华润的从那似缝隙中流淌进来。
陈昀有片刻的失神。
真烈,汴梁路,颍州。
阿思钵环视麾下的前线将领,其中泰半已经换上了自己熟悉的面孔,大多是从青冥军中一手提拔而起的,目光中闪烁着和自己相似的桀骜与锐气。他目光一转,又落到角落的那几个男子身上。驻守汴梁路的十万大军中,有近三万人是越人,自有原来的越人将领统帅。这些将领站在同僚之间,便是军衔一样,也免不了有几分瑟缩。此刻他们在帐内的阴影中,确有些不起眼。
“我真烈的水师,是何人在操练?”阿思钵面无表情问道。
有一虬髯大汉跨出了一步。
“当年真烈南下,为何只将越朝赶到了淮水以南,没有再拓宽疆土?”
那人吞咽了口水,不得不答:“越人恃着淮水,我军又不习水性,便在这里被阻。”
“你们倒是知晓!”阿思钵目光从那人身上移开,声音中含着淡淡的冷意,“这数十年过去,为何丝毫进展也无?也无怪前些日子会被越军歼了一仗。”
一时间无人应话。
真烈人马背上立国,骑射功夫没得说,但是这水战,却委实难为这些性子彪烈的汉子了。有些人从北方戍边而来,自小到大没见过大河江流,一上船便吐个不休,如何再与人作战?加上前任长官金更鲁乃老持之辈,既采取了守势,对水师更是不甚重视。
“金更鲁大人说过,水战不足惧。”那虬髯汉子忽然开口,声音极大,“但使马上功夫精熟了,将来便是要打过南边去,也能以骑兵定天下。”
阿思钵微微勾起眼角,望向那个人,平静道:“这位是?”
“颍州团练使,可鲁。”那人甚是理直气壮,双目瞪如铜铃。
阿思钵微微一笑,却似没听见那人的话语,转过头吩咐道:“陛下不日南巡,届时定然还会再来督察水师操练。余晖、姚崇,你二人负责督练水师,莫叫我失望。”
角落中那两位越人将官出列,一脸不可置信,愣了一会儿,才领命而去。
待帐中军官们一一离去,却是宋宇掀开毡帘走进来,也不行礼,笑道:“大人处理完军务了?我听说颍州团练使顶撞了大人?”
阿思钵笑了笑:“他确实颇有胆量。”眼角轻轻一挑,不知是赞是讽。
“大人预备如何处置?”
阿思钵正展开手上一卷书册,甚是惊讶的看了宋宇一眼,笑道:“先生这般说,可叫我意外了。可鲁为人甚是鲁莽,这样的人,战时适合充任先锋,必有万夫莫开之勇。有用之人,我怎会随意处置?”
宋宇微微颔首,笑道:“也是。我又听闻,大人遣了两名越人训练水师?”
阿思钵狭长深邃的双眸中滑过浅浅一道光亮,道:“无妨。虽是越人统领水师,现下军中长官皆换了人,不怕下层兵士不服。”
隔了片刻,阿思钵嘴角渐渐蕴起笑意,目光却深浅难测:“原来先生竟是在考量我么?”
“大人不亦如是?”宋宇一愣,呵呵而笑。
阿思钵并没有笑,薄唇轻抿如直线,若有所思。
毡帘忽而又被掀起。
阿思钵见是杜言一人归来,表情略有片刻的怔忡,旋即沉声道:“如何?”
“人已进了安丰军内。”
宋宇轻轻皱眉,心道莫非有细作混入了对岸?可转眼瞧瞧阿思钵的神色,并不甚像——倒似那一日在后院遇见那少女,他也是这般唇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重逢
清光数丈,缓缓由庭院滑入这小室内,水磨石的地上恍若波痕错综。
谢绿筱在床边怔怔坐了一会儿,听见门外有人轻轻的问:“姑娘起了么?”
这一觉她睡得神清气爽,笑吟吟的将门打开,那老妇便上前服侍她梳洗。
“昨晚陈大人来过了。”她一边替谢绿筱挽髻,一边道,“昨日太晚了,他就在这厢房歇下的……”
谢绿筱头一偏,几丝黑发便从老妇指间滑落下来。
“陈大哥来过了么?”她的声音不掩惊喜,“他还在此处?”
“一早出门去将军府了,叮嘱了说姑娘醒了就去将军府找他。”
谢绿筱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站起来,又被老妇按住道:“姑娘稍等等,陈大人说过了,他今日不会离开。不急。”
将军府因设在安丰军内,进门便是一个颇大的院子,又可作练武场使用,两边陈列了些兵器。谢绿筱从马车上下来,提着水青色襦裙,快步走进门中。
一进门便瞧见了昨日带着自己回来的将官,谢绿筱停下脚步,微笑着向他打了招呼。
纪源手中还持了册子,想是刚刚谈完军务,便指指里边道:“大人在里边呢。”
谢绿筱抬眸望去,台阶处已站了一道隽长的人影,正快步向自己走来。
未几,那人影已经在自己面前。
眼眶中陡然有了酸热的感觉,她还未出声,身子已经被一道柔缓的力量轻轻一带,靠在了温暖的怀抱中。
谢绿筱埋首在陈昀胸口,泪水终于还是止不住,扑簌簌的落下来,又洇进了他的衣襟上,些许温热,些许咸湿。这个怀抱叫她想起小的时候自己在园中摔破了手脚,父亲就这么把自己揽起来,低声安慰自己。
陈昀慢慢的揽紧她,听见她在自己怀中低泣,心中愈发不安起来——她可是在外边受了什么委屈么?
风声掠过庭中青葱绿叶,隔了良久,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慢慢道:“瘦了许多。”
她在他怀中仰了仰头,不意听到这样一句话,一时间愣在那里。
陈昀的手探在她肩胛上,又轻轻拂过,低声说:“现在抱着你,就像抱着那年咱们在街上捡到那只狮子猫,都是骨头。”
谢绿筱微窘,喃喃的喊了一句:“陈大哥……”
带了薄茧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一点点的擦去她半干的泪痕,陈昀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强自压抑住的紧张:“都回来了,还哭什么?”
谢绿筱有些迟疑着向他笑了笑:“我以为都见不到你了……”
她虽瘦了些,可笑容一如既往的清透灵动,直到此刻,陈昀终于彻底的放下心来,转而携着她的手,牵着她往后院走去。
后院一株刚萌春芽的丹桂之下,陈昀微扬了嘴角,柔声问她:“跟我说说,跑出去遇见了什么?被歹人欺负没有?”
被歹人欺负……谢绿筱一时间有些怔然,她该说出阿思钵的事么?
真烈汴梁路的宣抚使悄然潜入临安,又在闹市中布下惊马伤人……她该说出来么?
谢绿筱嘴唇微微一动,最后说出来的却是另一句话:“我不该偷偷跑出去……更不该跑到汴梁去。”
即便如今她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这句话由她自己说出,还是叫陈昀有些后怕——他的目光柔和而专注:“怎么会去了汴梁?”
“你还记得那一日我们在集市上认得的那位袁公子么?”谢绿筱看了他一眼,小心辞措,“他……他带我去的。”
“袁思博?你们是从何处出关的?若是经由互市,理应经过淮南西路——”陈昀深深的凝视她一眼,语气中有几分涩然,“阿筱,为何不先来找我?”
谢绿筱想不到他缜密如此,一愣之下,脱口而出:“我原本是打算来寻你,后来……后来出了些意外……”
陈昀扬眉望向她,心中苦笑一闪而逝,这丫头的意外……可真是层出不穷。
“路上被贼人跟上了,行到滁州,袁……兄的商队被劫,我也受了些伤——”
话音未落,陈昀已然打断她,眉心一皱,急道:“何处受伤?痊愈了没有?”
她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只是微微绽开了笑靥道:“在腿上,已经痊愈了。”
陈昀的表情未曾放松,又因她说伤处在脚上,不便查看,想了想,方道:“一会儿去请个大夫来看一看。”
她低低嗯了一声,又听见陈昀道:“后来呢?”
“后来,袁兄的家人找了过来,翻过了清流关直接入了真烈境内。我养好了伤,就回来了。”
枝间有流莺飞过,婉转几声声响。他瞧着她低垂的长睫,阳光筛落而下,留下如篦子般浓暗不定的阴影……这段经历到了此处,忽然支离破碎起来,她为什么不愿说?陈昀心中滑过疑问,却也没有再逼问她,只是淡淡笑了笑:“回来就好了。”
谢绿筱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挽着他一条手臂,静静的将头靠在他的肩膀处,轻道:“陈大哥,我进了汴梁城……那里,大不一样了。”
他微微侧了身子,让她靠得更适意一些:“有什么不一样?”
谢绿筱静静的靠了一会儿,忽然直起身子,望着陈昀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陈大哥,我们能收复中原么?”
她的眼神有些炽烈,又有着期待。陈昀看了良久,渐渐迸出一丝微笑来,忍不住探出手去抚了抚她的鬓发:“我亦希望有这么一日。”
“会有这么一日么?”她瞧着他英俊的侧脸,带了小小的希冀重复了一遍。
流莺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他们的呼吸声交错,有着近似的节律。
此刻的陈昀,不再是那个素日包容她溺爱她的兄长。他的双肩平阔,星眸剑眉,薄唇如弦,呼吸平缓。仿佛是战场上纵马驰骋不败的年轻将军。
“阿筱,”他从容不迫的答她:“会有这么一日。”
谢绿筱微弯起唇角,鬓发随着轻轻点头动作而被风撩动:“陈大哥从不骗我。”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