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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一夜听风雨-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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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别离

【由文】

生死

康熙十四年,十月里已下过第一场雪。紫禁城各处宫室早早的笼了地炕火龙,生着了炭盆。慈宁宫偏殿烧着上好的银骨炭,半点烟声也无,地上大鼎笼着淡淡的檀香。

太皇太后一身石青色万寿纹袍斜靠在炕上,一脸慈和的笑意。皇太后端坐在下首也是一身鸦青色团花纹袍,只听得她问道:“科尔沁有没有信来?”

太皇太后敛去了笑意,缓声说:“还没有。苏茉尔昨儿个还去侍卫营又吩咐了,一有信儿即刻送来。”

皇太后叹息道:“可怜见儿的孩子,额附早早去了,膝下只得这一点子血脉,还三灾八难的,真真叫人怜惜。”

太皇太后也摇摇头,道:“谁说不是呢!八公主虽不是我亲生的,却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小年纪就远嫁,我心里也是不舍得的,想着额附是咱们科尔沁的亲王,身份尊贵,也是配得上了,谁知道年纪轻轻就去了,剩下她们孤儿寡母在关外。前儿小格格又病了,才丁点大的孩子,经得起怎么折腾法?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那可怜的八公主指不定怎样呢!”

太皇太后说的八公主是太宗皇帝的第八女,与孝端文皇后所生,12岁时嫁给蒙古科尔沁部土谢图亲王额附博尔吉济特氏巴达礼之长子巴雅斯护朗,康熙十一年五月,巴雅斯护朗袭父爵为亲王,八月就因旧伤复发去世了。

其时,幼女还差两月才出生。

皇太后见她一脸忧色,忙道:“皇额娘也别太担心,前几日不是派了陈太医去了吗?算算日子也应该到了。陈太医的医术可是信得过的,咱们就静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太皇太后郁色稍褪,点点头说:“也是。”只听到西洋自鸣钟敲得十一下,皇太后笑着说:“不搅皇额娘歇息了,说了这会子话,臣妾也该回宫了。”太皇太后略嘱咐几句后自回宫中不提。

科尔沁草原土谢图亲王府。门窗紧闭,仍听得屋外北风一阵紧一阵的吹,密密的雪珠子刷刷的打在屋顶墙头。已是丑时,本应该万籁俱寂,夜色深沉,在这王府唯一的格格居住的东暖阁,仍燃着了数根儿臂粗的蜡烛,一张沉香木雕花牙床帐幔高挂,床上躺着一个两三岁的幼小孩童。那孩子双目紧闭,呼吸微微,脸色青白,生机竟是越来越弱。在床前的脚蹋上坐着一名梳着两杷头,身着素色滚边织锦长袍的妇人,她趴伏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的孩子,眉头紧锁,泪盈双目,青白脸色竟近似床上的病弱孩童。

“公主,您都守了两天两夜了,先歇会儿吧,让奴才来守着小格格。”内谟颜走到她身后,轻声劝道。她是八公主的陪嫁侍女,看到从小陪伴的公主从额附离世后就一天天消瘦憔悴,若不是公主对小格格爱逾性命,牵挂着小格格,真不知哪天就倒下了。

八公主也不回头,静默了许久,眼泪一滴滴落在孩子的脸上,低声说:“早知道她要受到这般苦楚,当初就不该让她来到这世上。”

“公主,您千万别这么说——”内谟颜正要劝说,却被她打断了,“她是我四十岁才有的,额附心心念念,说要让她一世平安喜乐,健康无忧。可是,未见过阿爸一眼,又带着这去不掉的毒,如何能平安喜乐,健康无忧?”只听她语声越来越低,几近哽咽。

她转头看着内谟颜,睫上挂着泪,脸上却笑着,哑声问:“你知道她身上的毒是怎么来的吗?”内谟颜惶惶然,亲王府人口单纯,更无侍妾之流,想来无甚来由,公主也不理她,回过头去抱起瘦小的孩子,低低的说:“是我,是我害的。当年若不是我坚持要随同额附一同出征,就不会中那贼人的毒箭,害了我的孩子。”

内谟颜大惊,不由得问:“公主,当时太医不是说毒已经清除了吗?怎么——”

她惨然一笑:“是,我身上的毒是清除了,但我腹中的孩子呢?”她怜爱的看着怀里气息渐弱的小小孩童,低低的呼唤,“雾仁图雅,雾仁图雅,雾仁图雅,我的孩子——”

内谟颜在一旁,只是连连叫道“公主,公主,公主——”她最知公主的心,如果这个孩子有个万一,那公主也是活不成了。她心底焦虑不已,只恨自己不是神医。神医?她突然想起,连忙说:“公主,前些日子不是派人送信回京城了吗?说不定这会儿宫里的太医已经在路上了。”

“是吗?”公主猛的抬头,眼里闪着希望的光,整张脸似乎又有了生机。

“是,公主,宫里的太医手段最是了得的,珍贵药材什么的也尽有,到时候格格自然会好好的”,内谟颜大力点头强调。

第二天清早,雪已经停了,凛冽的北风仍是卷着各处枯草到处纷飞。土谢图亲王府的下人正忙着打扫院子里东一处西一处薄薄的积雪。仍固守在床边的八公主用了半碗燕窝粥,还重新梳洗妆扮,振作了一番。内谟颜见状又喜又忧,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是细细侍候着。

内谟颜已经询问了数次,前门的侍卫再三保证,说待京城来人一到就立马带到西暖阁去。将近巳时,头发花白的老太医一下马,也没顾得上见礼,就问:“病着的格格在哪里?”

内谟颜连忙带着就往西暖阁急步而去,一路低声说起小格格病症的来由,只留得王府的老管家招呼一同前来的侍卫。

老太医一进西暖阁,正欲行礼,即听得坐在床边的公主连声叫免,只是说道:“路途劳顿,本应让老太医先行歇息再行听诊,只是小格格病情凶险,耽误不得,只得劳烦太医了,还请莫要介怀才是。”太医心想:不论平民百姓还是天皇贵女,对自己的儿女之疼惜之心都是一般无二。肃然一揖,道:“老朽惶恐,自当尽力为之!”

老太医跪坐在床前榻上,微闭双眼,凝神把脉。只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在一旁守着的公主心越来越沉。好似过了一个时辰那么久,他终于开口了,说:“恕老朽直言,小格格气息微弱,脉相似断未断,心跳不稳,毒素已入心肺,实在是——”看着公主的神色几近绝望,最后的几个字竟不忍说出。

“实在是什么?”公主摇摇欲倒,仍是颤抖着问。

“实在是命悬一线!”老太医看着这位憔悴的母亲,终将最后的“无药可救”改为“命悬一线”。

“命悬一线?就是还是有希望的是么?”公主已不顾端庄仪态,冲过来抓住太医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太医,是么?你可以救活她的是不是?需要什么药材?”

老太医忙道:“不用什么药材,老朽先前炼制了一丸能解百毒的丸药,让小格格服下即可。只是——”

“只是什么?”

老太医正色道:“公主,老朽并无把握。仓促之间无法取小格格的血分辨别是何种毒,所以这解毒丸是否对症也未可知,倘若药物有效,那也是上天垂怜于公主的爱子之心,非老朽之功也。”

公主闻言,慢慢的松开手,怔怔的看着太医坦诚的脸,然后无力跌坐在一旁。良久,只听得她沉静的声音:“劳烦太医给格格服下。”

内谟颜轻声说道:“公主,要不再等等噶里的消息?他去南边寻医也半个月了——”

“不用等了,内谟颜,等不得了,雾仁图雅等不下去了。”公主咬着牙,艰难的说出口,“该求的已经求了,活佛、佛祖,萨满大神,还有我的额附,雾仁图雅的阿玛。等到这个时候,只得听天由命了。”

喜忧

塞外的春天来得特别晚,江南已是草长莺飞,落花满地的时节,土谢图亲王府里的腊梅花又开了一茬。

“公主,今儿一早我听见格格说话了。”内谟颜一边熟练着绾着发髻,然后取了一支玉簪小心的插上,看着镜子里的人说。

“她说什么了?”

年前好不容易从生死关头抢回来了这个孩子,连太医都说是公主的心感动了上天,才换回来的这个孩子。只是苏醒之后竟不会说话了,好多东西也不记得了,除了她的公主额娘,内谟颜嬷嬷,也不认识旁人。太医说能醒过来就好,昏厥了这许久,别说不足三岁的孩子了,就是大人也会迷糊的,反正年纪小,重新教导也就是了。最麻烦的是先天体弱,再加上这一回毒发,身体底子太过单薄,需得好生调养才不至于年少夭折。

内谟颜念及此处,一喜一忧。喜的是公主就算是为了这个也是活下去,忧则是为了这个惹人怜的孩子。手下不停,笑答:“就听格格问:“额娘起了没?”侍候的乌恩说公主还没起,格格又说:“折几支梅花给额娘送去吧。”话音刚落,听到珠帘细响,进来一个粉雕玉琢,眉目如画的女童,梳着双髻,用两串圆润的珍珠环着,两缕鬓发柔柔地垂在颊边。

内谟颜笑着说:“公主,说曹操曹操到。”公主欢喜的招呼着:“雾仁图雅,冷不冷到额娘身边来。”那女童缓步前行,嘴角含笑,靠在公主怀中,娇声说:“额娘早安!”

“安!”公主仔细看了看粉粉的小脸,又轻轻捏了捏身上穿的宝石蓝的绣花缎袍,“我的好宝宝,大清早的,怎么穿得这么少!乌恩怎么伺候的,大冷的天,这点衣服就跑了出来。”内谟颜手里已拿了一件精絮了厚厚蚕丝的小夹袄,笑着说:“这是早先穿了落在这边的,正巧可以先穿着。乌恩小丫头定是去折梅花去了,格格,是不是呀?”

“是的,嬷嬷,我没等乌恩就过来了,想先看看额娘起了没。”乖乖让内谟颜穿上夹袄,说,“额娘,我去把梅花拿过来插上。”

公主轻扯了下衣摆,说“去吧,慢慢的别跑,小心跌倒!”瞧她走出门口,回头笑道:“早先还担心要从头教她说话,谁想到这般快就学会了。莫不是先头忘的东西慢慢记起了??”

“想来必定是格格天生聪慧,公主也教导得法,其他贵女可没有我们格格这般好。”

“你个内谟颜,你又见过几个真正的贵女?”她笑嗔道,转念一想,“唉!满蒙的姑奶奶个个都精骑善射,在草原上像风一样自在得很,我们的雾仁图雅的身体只怕是不成了。”

内谟颜心思急转间,猜到公主的心思,柔声道:“草原风沙大,咱不去学那些个骑马的姑娘们,个个野得像小马驹儿,咱们的小格格斯文和气,何不跟南边的那些闺秀一般,弹弹琴,写写字,多风雅娴静?小格格这样聪明,必是学什么会什么。”

“你说得有道理,只是整日关在房里学这些个东西,会不会太过孤独伶仃?”

“公主,您多虑了,咱们也不求小格格能学出个满腹经纶来,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弹琴累了,就画画,画画累了,就看看书,反正不拘着她,打发时间而已,要是她愿意,还可以请些文静些的小姑娘来说说话,只要她快快活活,平安喜乐的长大!”

公主深深的看了一眼内谟颜,说:“幸好我身边还有你。想得很是周全!这样吧!让噶里到偏厅来见我吧!”

王府偏厅

公主端坐在主位,问:“噶里,早先让你去江南寻访名医,结果带回来了一家子病人,是吧?”

那噶里本是家养的奴仆,世代忠于亲王一家,年前小格格病重,因他是额附的伴当,念过汉书,他的妻子是南边的汉人,就奉命去江南寻访名医,不但未能在小格格危急之时求得名医赶回,反而在此两个月后携一家逃亡的汉人回到王府。虽然小格格幸得宫中御医施妙手救回,但公主仍对其不顾主人危难迟迟未得讯息而恼怒。并将噶里连同那一家汉人赶出王府。虽说是赶出王府,但公主心慈,仍许他在王府产业下做事,

噶里已回来三个月,小格格也已大好了,公主想到当时自己正在气头上,也没问清来龙去脉,之后颇有些疑虑,故召来询问。

一问才知道,那噶里甫到江南,身上银钱就被宵小洗劫一空,当时又急又怕,加之水土不服,竟病倒数日,幸得一户好心人收留,并延医问药直至病愈。临走时还赠以银钱,荐以书信,言道,天下父母心,家主必是心急如焚,江南名医秦如风是其兄长,持书信至,其必会相帮。谁知赶到时,秦如风的药庐已是一片灰烬,转回恩人处,骇然发现大门紧闭空无一人,方得知,秦如风已遭灭门之祸,恩人一家受其牵连应是逃往别处。他暗中寻访冀望能施以援手,一个外乡人何以做到?滞留了一个月正准备往回赶时,终于发现恩人一家藏身之处。随后辗转躲藏,一路遮掩,等回到王府时已过了两个月了。

噶里虽说得简明,这一路逃亡又岂是好受的?公主听了,点点头,说:“知恩图报,是大丈夫所为。他救你于危难,你救其于水火,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罢了!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你还是回王府当你的差吧。今儿个叫你来是为了别的事。格格身体不好,想寻个夫子教导,不求德高望重,学富五车的宿儒,但要品格端良,耐心和气,你有没有好的人可以荐上来的?

噶里想了想,回禀道:“回王妃娘娘的话,奴才倒是有个人选,只是身份特殊,怕给王府带来麻烦。”

“你说的可是你那恩人?”

“正是。我那恩人姓周,据奴才所知也是诗礼传家,不但周先生好学问,好见识,周夫人也是书香门第,谈吐非凡。奴才担心的是周家遭逢巨变,会不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虽然是为了主家着想,但让他以小人之心度恩人之腹毕竟不该。

公主沉吟片刻,说:“他既知来到咱们王府,再大的仇家也要思量几分,更何况江南离关外何止千里,你们一路又不露行藏,倒不必担心引来祸患。至于他的忠心,”她顿了顿,“就算是知根知底,也难保不会背主弃义,当年额附重伤一事你也清楚。罢了,他既然能对一陌生人施予援手,想必人品也是好的。”

“娘娘思虑周全,是奴才多想了。”

“既是如此,就聘他进府做小格格的师傅吧,至于那周夫人,也是大家闺秀,也一并搬进来侍候格格吧。”

噶里应声行礼告退,自去安排。

次日,那周先生携夫人前来拜见家主,公主见那先生风度仪表皆是不凡,言语间不卑不亢,挥洒自如,那妇人虽衣装朴素,却举止文秀,腼腆斯文,原本尚有几分不安的心也渐渐放下。命合府上下以师礼待之。得知周家夫人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样样精通,更是予以教养嬷嬷身份。

王府老管家欲言又止,待众人散去后,终是开口说道:“王妃娘娘,这不合规矩,哪有请汉人做千金贵女的教养嬷嬷的?更何况是师傅?”

公主冷笑一声:“连太皇太后和皇上都说满汉一家,自世祖皇帝起,皇家子孙皆习汉文,读汉书。当今皇上更是专设了汉师傅,我的雾仁图雅虽不跟那些皇子皇孙比,却也是黄金血裔,怎么就不合规矩了?”

老管家唯唯称是,此事也就定下了。

稚子

康熙十六年五月,科尔沁草原万物复苏,到处生机勃勃,土谢图王府虽处边塞之地,却是门第显赫,前些日子八公主又由原先的固伦公主加封固伦永安长公主,经几代人的修缮,这一代的亲王和公主都喜欢南边的风格,所以,整个王府外观粗犷方正,内面却别有洞天。

小格格两年前已请师傅教导,在西暖阁的东边辟了一间书房,两个宽五尺余,高近八尺的大书架靠墙矗立,向南开了大玻璃窗,窗下摆了一张乌木大书桌,一个檀香木制的笔架端正的摆在桌的北上方,碧玉雕的笔洗和一方端砚稳稳的搁在右上角。窗外正对着一个小花园,这时候从江南移植过来的桃花正开得正艳,清风一吹,落英缤纷,更有几片顽皮的溜进来,轻轻吻上正应对师傅的雾仁图雅。

周师傅正考较《论语》之为政篇。问:“‘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何解?”

公主笑吟吟的望着雾仁图雅,见她低头不语,怕她心里不痛快,只道:“她年岁这般小,哪里懂得这些个?”

周师傅正色道:“公主有所不知,格格年岁虽小,学问却好,《三字经》《千字文》《声韵启蒙》都熟了,连《诗经》的许多篇章也会背了,以五岁稚龄,能有如此成绩,说是天纵之材也不为过。这〈为政篇〉前两日也是学过的,想必是见公主在此,有些紧张之故。”

这时,雾仁图雅已开口说:“对不起,师傅,学生刚才走神了。‘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意思是子贡问何是君子,孔子回答,真正的君子先做事,而不是夸夸其谈,而后别人自会跟从你。”

周师傅赞赏的点点头,“你解得很对。雾仁图雅,既然要学汉学,就取一个汉名吧”

她随手拿着一本诗词集子翻看,信手指了一页吟道:“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抬头浅浅笑道:“好词好意境,师傅看“寒烟”二字可好?“

那双清亮的眼睛,竟似看到他苍老如枯井的心,还有内心深处的青苔缓缓滴答着的苦涩的泪,让他有种无可遁形的狼狈。他定了定神,故作镇定的道:“这两个字是好,就是太清冷了些,不若再想想其他的。”

她也不坚持,略颔了颔首,接着翻看。看她神态平和,自在从容,方才混乱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暗自责备自己太过敏感多疑:黯然神伤的他乡之魂,旅居异地的烦情愁思岂是这个不足六岁的小娃娃体会得到的?她初学汉文,想必无意间觉得这几句念着好听,根本不懂其含意。

“雾仁图雅,”坐在一旁的公主唤道,“你是额娘在最绝望最痛不欲生最黑暗的时候,看到的那一缕曙光,所以,你叫雾仁图雅。现在,额娘只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悠然度日。叫“悠然”可好?”

康熙二十年五月十五,是固伦永安公主的四十八岁生日。三月里的惹得一场风寒,本是小病症,没想到却一病不起,反反复复拖到五月里了还不见好。五月十五这天,内谟颜见她气色好了些,特地换了粉色绣彩蝶镶牙边的春装,衬得脸上多了几分血色。正说着小格格会给额娘生辰备什么礼物的当儿,公主突然说要去佛堂那边跟额附说说话。内谟颜心里一惊,陪笑道:“公主,您还病着呢,佛堂那边风有些大,等过几日您大好了再去也成啊!”公主说:“我觉得好多了,好些日子没去了,就想去看看,不知道守佛堂的小侍儿有没有偷懒,额附位前的香烛可还燃着。”内谟颜见劝不得,只得扶着她慢慢去了。

天儿暖了,丫头仆妇们早已换上了春装,八岁的悠然换了一件粉蓝色掐细花边的短袍和及脚踝的织锦绣玉兰花的长裙,袅袅婷婷走了过来。

“乌兰,额娘起了?房里怎么不见?”,悠然问正在院中洒扫的小侍女。

“回格格的话,王妃娘娘往佛堂去了!”小侍女施了礼回话。

“哦!多谢你。”冲她笑了笑也往佛堂去了。留着那侍女呆呆的看她慢慢消失在回廊深处。

刚从外院进来的老管家见不得她木木的样儿,喝道:“乌兰,发什么怔呢?”那小丫头不知害怕,径自自言自语:“格格跟我说多谢!那么尊贵的人儿——”

老管家听得糊涂,问道:“什么尊贵的人?花园里的小道都扫了?今儿可是娘娘的好日子,可别偷懒耍滑惹恼了娘娘。”

“乌恩齐总管”乌兰笑嘻嘻的见了礼,得意的说,“总管,您知道吗?刚才我就回了句娘娘去了佛堂,格格跟我说多谢了!那可是咱们最尊贵的格格!唉!咱们格格,长得好,学问好,还那么和气,莫不是雪山上的仙女来的?”

“就你多嘴饶舌!还不快干活!小心我罚你!”老管家笑骂着,背着手慢慢的走了,心里嘀咕:“格格就是太好了,老天爷都嫉妒,好好一个草原上的小百灵鸟没有了翅膀,只能做一朵天山上的雪莲花,不能骑马,不能奔跑,小小的娃娃只能在府里待着看那些书啊什么的,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这个可怜的孩子倒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她正悄悄的站在佛堂的门口,担忧的看着正对着额附灵位低低说着话的额娘。内谟颜垂着头跪在她的身边一动也不动。佛堂真安静啊!仿佛能听到风吹过重重布幔起微尘的声音。额娘柔和的声音就像在耳边断续:“——我们的悠然现在已经会做诗了,将来一定是草原上最好的格格,太医说她根骨弱,这几年下来还算健康,定是你佑护着的关系了了。——额附是个有福的,留得我一人在这世上受苦,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孩子,偌大的王府也没个可信的亲族可以依靠,莫不得指望宫里,——她那般出众,只怕多波折磨难,只求苦楚磨难以我一身挡之,还她一生平安喜乐——”

一串泪水滑落,悠然静静的转身离开,只余地上几点浅浅的水迹。

至辰时末,悠然再次来到正房,公主已端坐在上首,亲昵的将她搂入怀里,说:“小悠然,为额娘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悠然微微笑了笑,突然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说:“额娘想要的礼物,悠然一定会做到的!至于今天的礼物,则悠然事先备下的。”公主也没追问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那就把你备下的拿来呀!”

悠然走出门口,招呼身边的紫墨和绿砚附耳过来,只见她低低的吩咐了几句,眼珠溜溜的,抿嘴笑了笑说:“今天就让额娘看看女儿的绝学”竟露出难得一见的顽皮神态。然后走到琴台边:“女儿唱首新曲子给额娘听”公主含笑点头。只听她轻声唱道:“

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

一尺三寸婴,十又八载功。

母称儿干卧,儿屎母湿眠。

母苦儿未见,儿劳母不安。

老母一百岁,常念八十儿。

尊前慈母在,浪子不觉寒。 ”

听说稚嫩的歌声,公主开始还微笑,渐渐的竟泪盈于睫,听完后走过去搂住女儿小小的身躯,哽咽道:“我的小悠然长大了,曲子唱得真好,词也写得好。额娘真是高兴。”悠然伸出手臂,轻拍着母亲的背,脸俯在怀中,说:“不是我写的,是我在书上看来的。今天是额娘的生日,您可不能哭啊!”口里笨拙的安慰,眼里却闪着盈盈的水光。

内谟颜在一旁又是心酸又是感动,只是说:“公主,今儿是好日子,格格说有好东西孝敬呢!”这时紫墨和绿砚手里捧着东西进来了。悠然连忙道:“额娘,您看,这是我亲手做的生日蛋糕,是照着西洋人的书上做的。听说在西方,人们过生日的时候都要吃生日蛋糕,亲人朋友都会齐聚身边给予祝福,希望带来好运气。额娘,您尝尝看!”边说边拿起绿砚捧着的小银叉子拈了一小块送到公主嘴边。看到她殷切的双眼,公主不假思索的吃了,然后忍着泪笑道:“瞧着就是块大糕点,上头画些花啊草的,吃着还真甜。小悠然不但是个才女,原来还会做吃食,真是不知道。”我就是即刻死了也是心安的!心下想着却未说出来。

佛缘

此后,公主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衰弱。

八岁的的悠然整日伴着,白日里陪着说话聊天,弹琴唱歌,到了服药的时候了,就接了药盅过来,一口口吹了,再一口口小心的喂到公主娘亲嘴里,等药力发散后睡着了,就跟灶下的厨娘商量着做些滋补的药膳,公主感念当年宫里头的陈太医,跋涉千里,终治好了女儿的病,多年来一直礼敬着,从未断过书信来往。这些个药膳食谱便是悠然从他那儿求来的。每天变着花样的做,指望公主能多上一两口的。夜里就歇在外间的软榻上。到了清晨,便早早的到花园看过,瞧着哪处的花开得最好,回头扶着娘亲就慢慢的走到那里。王府大小事务统统交给内谟颜,一心只守着娘亲。

几个月下来,本就瘦小的身子倒是长高了不少,虽然依旧瘦弱,但也没有得什么病症。内谟颜不禁感谢上天:王府就这大小两个主子,公主身体不好了,幸亏小格格还好着,要不然真不知该怎么好了。即便如此,也让公主又是心疼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几次三番想说不要紧,终是没有说。只怕说了,到了该走的时候,女儿更加伤心,还不如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时间久了,就淡了,到时候或许没那么伤心。

公主这样想,倒是自然的接受着女儿的心意,跟女儿一起散步,聊天,帮女儿绾发理衣,很是欢喜。就这样熬到了年底,气色越来越差,清醒的时候一天之中不过个把时辰,其余时间都在昏睡。醒来的时候,依旧微笑。

悠然本就比同龄的孩子稳重得多,经过这般变故,更是像个小大人一样,举手投足间,风仪尽显。

到了腊月二十九这一天,悠然换上一件烟青色棉袍,摘去身上所有的钗环佩饰,焚香净手第一次进了佛堂。

佛堂正殿里供奉的不是佛祖,而是观音大士。她立在白玉雕成的观音玉像面前,看着菩萨慈悲的面容,恍惚间像是从菩萨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与今生。定了定神,闭上双眼,两手合什,也不知是否礼数完全,深深下拜,只是怀着诚挚的心祈祷:“一愿今世娘亲身体康健,二愿前世父母一切平安,三愿兄长弟妹事事如愿。”

行完礼站起身来,走到偏厅想为逝去的父亲上一柱香。

走到灵位前,骇然发现一尊高尺余的观音玉像,整尊由一块极品青玉雕成,晶莹通透,像是一汪碧水凝结而成。让她大惊失色的并非它的贵重,而是,这尊观音像太过熟悉,她仍是心存万一,拿过玉像,触摸像底的右侧,果然有一处不明显的梅花状的小凹。这一发现,让她五味杂陈。

这尊观音像是三百二十年后的一位汉语言学家所收藏,这位大家正是悠然的祖父。那时,她不叫博尔吉济特。雾仁图雅,也不叫爱新觉罗。悠然,她叫徐疏影,“疏影横斜水清浅”的疏影。她有一个书香世家,听说祖上出过画家,书法家,文学家。她出生时便被判定为先天性心脏衰竭,最多不过十八岁寿命而已。因为这个,她从未上过一天学,在家里由着祖父祖母教着念书认字。妈妈说:“咱们也不求疏影能学出个满腹经纶来,她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弹琴累了,就画画,画画累了,就看看书,反正不拘着她,打发时间而已,只要她快快活活,平安喜乐的长大!”

母亲已近四十才有的她,上头有两个年长十余数的哥哥,又有几个聪明乖巧的堂弟,祖父母慈爱,父母亲温和,兄弟们宠溺,就在这无尽的疼爱呵护中,渐渐长大。直到十八岁生日那天,在所有亲人的陪伴下,没有一丝痛苦的安静的停止了呼吸。

“现在想来,没有一丝痛苦的其实是我吧!”无力的跪坐在蒲团上,悠然苦涩的想着。这尊青玉观音是祖父的珍藏,原来不信神佛的母亲听说玉像有灵气,又有神性,特特的央了祖父放到女儿的房间以做庇佑。看了这玉像十几年,竟然在三百年前再次重现在眼前!这是神佛的指引吗?是你牵引着我来到这里,来圆满我未了的心愿和遗憾吗?是吗?一定是吧!否则,一缕三百年后就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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