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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霭沉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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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一问,我就是不肯,又有什么法子?”香儿笑呵呵的反问,若非赵守德先问了她,她的确是想制止雪夜饮酒的。只是,香儿又考虑到雪夜难得有这等自由来饮酒开怀,她也就心头一软,依了雪夜和赵守德,但又对他们二人说道,“今儿吃了酒,可千万别让父亲知道,他若知道雪夜治病期间还吃酒,定要治你们二人。”
转眼间,桌上便架好了铁炉、铁叉、铁蒙丝,肉也让人割了来,只烤在上面,三人面前摆了蘸料的碟碗,一人一杯烫好的酒。窗外天色阴沉,又下起雪来,这雪纷纷而落,鹅毛般的大小,映衬着阴沉的天空,反倒别是一番情调。
偏偏这三人均不是那享受得了荣华富贵的,就连赵守德和香儿,也因为一旁有丫鬟伺候着,吃得极不自在。没过一会儿,雪夜便让那些伺候的人退出去自行吃饭,然后起身,亲自烤着肉来吃。香儿见状,便也退了手腕的镯子和指上的戒指,与雪夜一起亲自动手。
“这类东西,还是自己动手吃着才香。”雪夜说,见香儿拿了刀子动手切肉,便要她放下,担心她割了手指,只把一块刚刚烤得外焦里嫩的瘦肉,蘸了调料放到香儿的碟子里。
“我看是你被别人伺候不惯,”赵守德说,拦了雪夜,拉他坐下,为雪夜又斟了一杯酒,笑道,“改改你这毛病,暂且别忙着照顾别人,再与我吃杯酒。”
雪夜拿起酒杯,将其中的酒一仰而尽,酒中含着肉香,屋内炉火熊熊,窗外白雪飘飘,置身其中,别是一番风流情调——此情此景,他过去想都不曾想过。
赵守德也喝干了杯中的酒,他夹起一块烤肉,忽而想起什么,冷不防的问道:“昨儿听说你去了军前,怎的,还担心你的兵怠于操练,如此放心不下?”
雪夜和香儿互相看了一眼,随后雪夜笑道:“不,我是去父亲的军前……看看艳阳如何。”
“看他如何?”赵守德立即反问,随后一声叹息,看雪夜的目光也变得无奈,“果不出我所想,我早料定,你是早晚要去看他——那此番看了,又如何,莫不是你发了善心,要救他出来?你可真想清楚了?”
赵守德这一番话说出来,因带了对艳阳的切齿恨意,又想到萧远枫曾说过,要让雪夜发落艳阳,心急雪夜要善心大发以致放虎归山,又恨又急,不免有咄咄逼人之感。
“我只去看一看他,并未考虑要救了他。”雪夜说,“艳阳虽然有罪,但如今已经疯了,又何必再追究过去。等我再想想,过几日——”
“只怕你是越想越心软,最后反倒要放了他。你若当真提了出来,反倒又气了王爷旧病复发。”赵守德警告道,这话一出,把雪夜先听得一怔。
香儿在一旁看了,也说道:“这话极是,父亲当日就被那艳阳气得胃病发作,这些时日和你开心了,方才好些。你若再提,只怕父亲又要恼火,这事儿若要两全其美,可的确不容易。”
雪夜听得赵守德和香儿这左右夹击的意思,心下也明白,他们二人是决计要恨艳阳到底的。他虽也无法原谅艳阳,然而却也不忍再追究一个疯子,更不愿再看有谁重蹈他的覆辙。只可惜这一番矛盾情怀,他自己都理得极乱,又如何说的清楚?
早晨艳阳提着水桶到井边提水,又看了一眼那侧旁的马棚,本是要拎了水桶就走的,却终究还是折了回来,进入了马棚里。
卢孝杰瑟缩在墙角里,身子瑟瑟发抖,牙齿打颤。艳阳细看去,却见卢孝杰的衣衫全都湿透了,也不知是谁泼了水在他身上,如今又下着雪……艳阳又想起昨晚那被扔远的窝窝头,心下也渐渐明白,想必是那些人专心要卢孝杰死,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害他。
艳阳伸出手来,碰了一下卢孝杰的额头,顿觉得卢孝杰额头火烧一般的烫。艳阳想是因为自己手冷,因而又对双手吹了几口哈气暖了一阵子,复又摸上卢孝杰的额头,依然是滚烫如火球。
卢孝杰身子一抖,睁开眼来,见是艳阳,一时呜咽了起来。他昨晚见艳阳离去,还以为艳阳真舍弃了他,本是满心绝望,可今早又见,实在是出乎他的惊喜。
“世……艳阳……”卢孝杰兴奋的瞪大了眼睛,“你终究是肯听我的,是不是?一夜了,你可想明白些吗?”
艳阳没有接茬,他只抬起那无神的眼睛,看了一眼卢孝杰干裂的嘴唇。随后,便用手捧着桶里的水,淅淅沥沥递到卢孝杰跟前,无声的示意他喝口水润一润。
卢孝杰赶忙弓着身子,啜饮着艳阳手里的极寒之水,纵然冷得无法下咽,然而于他而言,却已如甘露一般可口了。卢孝杰把艳阳捧在手心里的那一点水喝了,这时借着近距离,方才看清艳阳的掌心。只见那昔日何等细嫩的掌心,如今却已经是伤痕纵横、血泡斑驳,这样受伤的掌心,捧着那般极寒地井水,该是何等刺痛——艳阳几时受过如此之苦?再想自己,一生儒学风度,如今却因了那武夫,落得这般下场。一时之间,卢孝杰心中恨悲交加,禁不住竟捧着艳阳的手哭了起来。
艳阳看着卢孝杰痛哭失声,眼中这才浮现出悲哀的神情。
“艳阳,且听我一句吧,你我曾做过何等惊天伟业,若再联手,何愁脱不了这军奴之身。”卢孝杰对艳阳道,所谓苦口婆心,满目哀求,只求艳阳听了他这一句话。
艳阳悲哀的摇摇头,闭了眼,一滴清泪掉了下来,他轻声向卢孝杰问道:“你……为何还不认命?”
“天命自要人来定,岂有认命之理?”卢孝杰立刻反问,“在那最艰难汹涌之时,你可曾认命?你若忘了自己所做,我却可细细提醒你,你不是那认命的孩子——你绝不是那听天命、随波逐流的性子啊。”
“正是因为我不认命,才有了今日。”艳阳慢慢的说,他不再与卢孝杰相对而归,而是站起身来,拎起水桶朝门口走去。
“艳阳!”卢孝杰不甘的叫了一声,对艳阳驻足的背影喊道,“既认了命,你又为何苟活?士可杀不可辱,若非心存希冀,你为何还要活着?”
艳阳回过头看着卢孝杰,他不知如何回答卢孝杰这番问话。的确,在最初的日子里,他也问自己为何而活,也屡屡想过一死了之。然而,自杀,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若非没有那一股子决绝之勇,断然是下不去手的。艳阳本就不是个决绝强硬的人,自己多次想了断,却偏又下不去手——他甚至连咬舌自尽的那股子狠心都做不到,既不能自杀,出了苟活,又能做什么?
艳阳终究是没留下任何话,沉默着离开了马棚。
“艳阳……不!”卢孝杰身子向前一扑,似而要抓住艳阳的腿让他回来,只可惜腰上的锁链将他栓住动弹不得,身子只如鲤鱼打挺一般的原地扑倒,却偏偏抓不住艳阳。
日头落了下来,夜幕降临,军营后院的一角,围了一圈士兵,正欢天喜地的叫嚣玩乐着。白天的时候,这些军汉们皆辛勤操练,等到了夜晚,便专有了几个时辰的闲暇时光,这几个时辰,也正是打发无聊、发泄情绪的大好时机。
“快!贱奴,快爬!”一个军汉挥舞着皮鞭,残忍的抽打着在地上爬行的艳阳,在艳阳身边,同样有一个爬行的奴隶。只是,那名奴隶身上却并未有什么锁链牵制,爬起来的速度要比艳阳快得多。
艳阳的手脚依然被镣铐锁着,不停地低声呻吟着,在皮鞭的抽打下艰难的爬行。他不时抬头去看,那名奴隶早爬过了所谓的终点,也站起身来,在那些军汉身后,带着鄙薄的神情看着艳阳。艳阳心知,这一次自己必然又输了,总归是难逃一顿折磨。待到艳阳疲惫不堪的拖着镣铐爬到终点时,还未喘上一口气来,便先被抽打他的军汉揪住头发抬起脸来。此时的艳阳如何还有昔日的风采,早已是满脸的疲惫和憔悴,夜色之下,他的面色越发苍白可怜,然而却丝毫引不起这些军汉的同情。
“啧,瞧你这副德行,活像阴沟里爬出来的贱狗,让老子玩你的兴趣也没有了。”军汉朝艳阳唾了一句道,将艳阳一脚踹到在地。
艳阳听得这番话,却似乎连一点反抗或羞耻的念头也没有了,他只是麻木的趴在地上,等着肋骨那火辣辣的疼痛缓和一些的时候,才又慢慢的在周围军汉的围观和辱骂下爬了起来。
“把他吊起来!”
几个军汉立刻围了上来,将艳阳拖到一根平日挂军旗的高杆底下。艳阳毫无任何动作,只人偶一样的,任凭几个军汉将他伤痕累累的躯体提起来,用旗杆上的绳索捆了双脚,头朝下的倒吊在了半空中。几个军汉见此情景,觉得用这种倒吊的花样折磨艳阳还有些意思,于是便又扔了皮鞭,拿起藤鞭抽打起艳阳,任凭艳阳被打的身体来回晃动,周围爆发出一阵阵的笑声。冬日里的藤鞭,早被严寒冻得格外坚硬,区区几藤鞭,就把艳阳打得皮开肉绽,艳阳身上本就通体鳞伤,如今又被倒吊着,很快便昏了过去。
军汉见其昏了,便拎来一桶还浮着冰碴的水泼到艳阳的身上。本就皮开肉绽的身子,被那冰水一泼,是何等钻心的疼。艳阳连着发出两三声惨叫,与其说是被水激醒的,倒不如说是疼醒的。众人见艳阳几乎已经要到极限,想到萧远枫所谓“尽情侮辱却不得其死”的命令,便索性就放了他,任凭艳阳摔在地上眼冒金星,也不去理会,各自散了,找别的事去玩乐。
艳阳躺在地上缓和了好一阵子,这才觉得肢体恢复了些许知觉,勉强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此刻,恰逢几个将要就寝的军汉路过,艳阳吓得赶忙爬到一旁的阴影里,惊恐的看着他们从身边走过,幸而没有再折磨他。
因为严寒,因为疲惫,更是因为恐惧,此刻艳阳的身体一直在轻微的颤抖不停,连他自己都无法自控。艳阳见那几个军汉当真越走越远了,方才安心的从躲避的阴影里出来,正要离开这片恐怖的凌虐之处,可却又发现,拖在地上的衣摆竟被人踩住。
艳阳回过头去看,却见方才拿鞭子抽打他的人,正居高临下看着他。夜色之下,艳阳眼中,此人那戏谑、嘲讽、残酷的笑容,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果然还挺耐打的,”军汉说,一把拎起艳阳的锁链,强迫艳阳从地上站起来,笑道,“既是这样,时辰还早,你再与老子几个玩乐一阵子如何?”
艳阳本能的想要说“不”,可却不敢开口。开了口,又要挨打,或者又要玩别的什么花样,他真是怕极了这些军汉的花样百出,针扎铁烙的,让他一想起来就心中颤抖。他知道自己是军奴,军奴就是要让做什么便做什么的,如今他们又要玩乐他,他怎敢不从?
艳阳想了这些,便一点反抗也没有,只由着那些军汉将他拖到一旁的暗处里,扯掉身上裹着的床单,扔到雪地上,听天由命的被□了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卢孝杰贼心不死一直在诱导艳阳,可怜艳阳当初就是被他带的一步步越走越深
艳阳老说自己要“认命”,不知道有没有亲能体会这两个字的意味呢?
迟早的,艳阳要被卢孝杰再次害惨一回
不提防艳阳遭变故,幸福事雪夜有麟儿
艳阳蜷缩在皑皑雪地上,不知昏迷了多久,才悠悠然醒转过来。夜已深沉,他全然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辰,只见连打更的声音都听不见,怕是早已过了子时。他伸了胳膊,借着月光和雪色,好容易摸索到了扔在地上的床单和麻绳,便赶忙将自己包裹起来,虽不御寒,心理上却也颇有了些许的安慰。
卢孝杰平平展展的趴在马棚的地上,早就半昏了过去。此刻卢孝杰早就烧得一塌糊涂,偏偏又没了水喝,一日也只给一个窝窝头,还偏又被扔的极远,专门让他拿不着。他眼下又陷入绝望之中,本是满腹仇恨不得报,艳阳也偏不听他丝毫规劝,空留他满心愤恨绝望,极不能平息。如今又在病中,越发感到悲苦难当,真真想一死了之,却又不甘要被那“一介武夫”如此迫害致死。
就在他浑浑噩噩、昏昏沉沉的时候,忽而觉得有人扶着他起了身,艰难睁开眼睛,月色之下,一个清瘦的白衣身影。细看了,却是艳阳。
卢孝杰再见艳阳,心里却全然没了早晨的那一股子兴奋激动之情。他是知道的,恐怕此刻,艳阳是仍不肯听他的劝告了;即便是他再巧舌如簧,现在也烧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只得瞪着老泪纵横的眼睛,对着艳阳直哭。
艳阳看着卢孝杰这番模样,轻轻摇摇头,对卢孝杰轻叹道:“我不会……不管你的。”
他说罢这番话,拿来辛苦拎来的半桶水,依旧捧着给卢孝杰喝了,然后又把那窝窝头也拿来给他吃了。艳阳做这些的时候,一直咳嗽不停,好几次因为咳嗽,捧在手里的水也全漏了出去。殊不知,此刻艳阳因为裸、身在雪地里躺了许久,也发起烧来,其情形不比卢孝杰强多少,只因他年轻,尚且能强撑片刻而已。
卢孝杰和艳阳双双病重,今夜再见都没了可说的话,艳阳只喂了卢孝杰吃喝之后,又怕被巡夜的人发现,便赶忙拎着水桶离开马棚。他一直胆战心惊的走了许久,待到彻底远离了那一片可疑的区域后,方才停了脚步。因为走得急,又拖了链子,本就发烧的艳阳胸中心脏扑腾腾的狂跳不止,俨然犹如跑了几千米一般,连手也软了。他不觉扔了桶,将身子靠在了墙头,贪婪的大口喘息着。
他喘息了一阵子,抬起眼来,恰见夜空漫天星斗,闪耀不止,璀璨异常。艳阳看了半天星辰,复又垂下眼来,只见月色之下,眼前一片皑皑白雪,晶莹纯白,剔透沉静。
他看看夜空,又看看雪地……这,这情景,不正是雪夜么?雪中之夜,静谧萧瑟;夜中之雪,洁白无尘。他一生不容雪夜,可雪夜却时刻不离他左右:幼年,有雪夜其人陪伴;被关之时,又偏关在夜雪阁;如今本要一生一世的忘了雪夜这个人,可此情此景,却是置身在了“雪夜”之中。他为何走到哪里,都是雪夜——难道这,既是他冥冥之中的宿命,他这一辈子,难道就离不了这雪夜么?
艳阳扶着墙,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雪夜景象,半晌,捂着胸口,一口鲜血便从口中喷了出来,瞬间把脚下的一片洁白积雪,染得猩红扎眼。艳阳吐了这一口血,顿觉得头重脚轻喘不上起来,身子一软,贴着墙壁便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艳阳这一昏,足足睡了两天两夜,方才清醒过来。他本以为自己是要死的,可身上的刻骨疼痛却告诉他,他还活着,他竟可悲可叹又无可奈何的,还活着。然而,最初为奴的时候,被打得屡次奄奄一息,不也都救了过来?如今,不过是受冷发烧的区区小病,焉能不活?
他睁开眼来,茅草小屋里,一片明媚眼光。好一个艳阳天,将门外寒冷的雪,都晒得融化了。艳阳侧过头,朦朦胧胧,就见一个姑娘正为他煎药,那拿着蒲扇、蹲在地上、歪着脑袋的背影,怎得如此亲切。
艳阳一时情不自禁,用嘶哑的嗓子,轻轻唤了一声:“香儿。”
姑娘听得这声唤,扭过头来,极不耐烦的看了艳阳一眼,扔了蒲扇,跑到外面去了。艳阳看着那身影跑远,这才暗笑自己痴傻,怎得刚刚,情不自禁叫了香儿的名字?难不成他心里,还有她?不,怎么会呢,怎么可以呢……他早就把她忘了,什么香儿,什么雪夜,他都不记得他们。他不记得他们,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他谁都不记得,永远不记得!
转眼进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穿了身臃肿的棉袄褂子。艳阳不认得此人是谁,想必是临时找了个新的郎中来给他看病。郎中把煎好的药倒入残破的碗里,随后扶着艳阳起床,喂他喝了药——艳阳还从未喝过如此苦涩难咽的药剂,喝的过程中好几次险些呕了出来,好容易喝完这一剂药,头上先因为反胃出了一层的虚汗。
艳阳刚被扶着躺回到床上,郎中还未走,他忽而又抓住了人家的衣襟。
“快……快去救别人,”艳阳对郎中说,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挣扎说道,“马棚里,有人病得要死了。”
郎中被艳阳这举动一惊,他来时就听得叮嘱,这奴隶是个疯子,万万不可理他。如今这疯子果真拉了他的衣衫来闹,叫他如何是好?若信之,可他是个新来的,没有军中士兵的引荐,他万万不敢擅自在军营随便行走;若不信,倘若真关了一个垂危的人,他不去救,岂不白白担当了悬壶济世的名声?
“你……快放了手。”郎中赶忙说。
“我没有骗你,他真是要死了……”艳阳哀求的说,“他也染了风寒,高烧不止,再不救,就真要死了。”
“罢了,罢了,”郎中急切的说,唯恐忽然进来什么人看到他与军奴纠葛,又见艳阳如此执着,不大像疯子所为,便说,“我给你多开两服药便是,你若救他,只管拿了这药。”
没有看病,如何能随便下药?艳阳听了郎中这话,正要说什么,可郎中却再不肯耽搁,甩开他的手,拉了小姑娘,匆匆离开了茅草屋。但好在,临走之前,总算没有食言,果真多留了三服药。
艳阳这次病得不轻,大胡见他病成这样,唯恐其病死,便终于宽松了一回,撤掉了艳阳的镣铐,许他在茅草屋里做一些缝缝补补的女奴针线活。其他士兵见艳阳病得起不来身,也怕被他的风寒传染,索性连靠近都不靠近他,扔下郎中开的药剂和煎药的砂锅、柴禾,也不管艳阳会不会自行煎药,总之是不再过问艳阳任何事。
郎中的药剂,是专为军奴所开的猛药,若是为其余百姓或富家子弟,断不敢开这等虎狼之药。艳阳总算命大,吃了几服药,出了汗,身子也好了起来。只是他眼下却不肯表露自己身体已然好转的事实,仍当做生病一般在屋里做针线活计,入了夜,见他人都睡熟了,这才偷偷又煎了药,用残破的碗盛了,偷偷摸摸到马棚里,喂卢孝杰喝了药。
如今他因为自己的病,已经耽搁了好几日,等他赶到的时候,卢孝杰已经奄奄一息没了意识,艳阳只得捏了他的嘴,这才勉强把药灌给了卢孝杰。
却说大胡这几日对艳阳感到极为蹊跷。前些天请郎中来看的时候,那郎中就信誓旦旦保证过,所开的药,药性极烈,一般的风寒只需服用三天即可。可如今都已经过了五六日,艳阳却还卧床不起,难道他身体就弱成那样,区区风寒,连猛药都医治不好?亦或是……大胡素来也早听说了艳阳的心机,这么想着,也只怕艳阳是故意装病,好拖延时间,逃脱苦役。
大胡虽粗,却也是粗中有细之人。产生了怀疑的当夜,便悄悄来到了艳阳的茅草屋前,还未走进,果然就闻到一股子药香味。大胡当下便觉得自己或许是误解了艳阳,可仍不放心,便藏匿在草屋之后看看究竟。不多时,艳阳便捧着药碗走出屋来,大胡见状,正想跳出来拿了他,但身子动了一下却又忍住。他倒要看看,艳阳如此鬼鬼祟祟到底要做什么。
艳阳当下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四下看看,漆黑的夜色中并无他人。他并不是雪夜,没有那机敏的听力和洞悉力,如何能发现大胡的跟踪?大胡一直在悄悄地跟着艳阳,直到艳阳朝马棚的方向走去,这才突然向前一个箭步,偷袭一般的,铁钳一般的手,一把就揪住了艳阳的胳膊。
艳阳被大胡吓了一跳,手里的碗也摔碎在地上。此时正是他做贼心虚,又见了凶神恶煞的大胡,怎得不瞬间情不自禁就体如筛糠了起来。
“鬼鬼祟祟,到马棚那边去做什么?”大胡明知故问道,专要听艳阳亲口说出来,他问过之后,却见艳阳颤抖着身体不肯开口,便发狠的拧住他胳膊上的肌骨,喝道,“快说!”
艳阳被捏得生疼,顿感胳膊上骨骼几乎要碎裂一般,自知若再闭口下去,这条胳膊必然要断了,便忍痛从实招道:“是……卢孝杰……”
大胡听得这亲口招认的话,眼睛眯了起来,冷哼道:“果真是贼心不死,我果然是没看错你——想要装疯卖傻,我倒看你这回如何装。”
“不……不,”艳阳听得这番话,自知自己在劫难逃,挣扎着跪在地上求饶分辨道,“他……他要死了,我只想救他……”
“一条毒蛇,焉能救人?”大胡厉声问道,拎小鸡儿一般的把跪在地上的艳阳提起来,拖着他边走边说道,“今儿我倒要细细审你,必要将你的真面目审出来不可。”
这日早晨,雪夜和香儿一直赖在床上,二人仿佛无尽的话来谈,恩爱新夫妻,耳鬓厮磨得直到快要晌午,才懒懒的起了身。香儿起身后,雪夜便在侧旁搂着她,随她一起到了梳妆镜前。
“怎的,要帮我梳洗不成?”香儿问道,笑盈盈的抬起头来,迎着雪夜一张含笑的脸。
“你若是想,我也是极愿意帮你。”雪夜说,看着梳妆镜前他所陌生的香粉胭脂,却是自高奋勇。
今日他的心情极好,莫说是要他帮香儿梳妆,哪怕是香儿要给雪夜梳妆扮个女孩,雪夜也是甘心情愿。今日,即便是天塌了下来,也难坏了雪夜心中这份深刻的喜悦。
因为恰在昨晚,雪夜惊喜得知,香儿竟有了身孕。
他半生坎坷,与香儿本是在那生离死别的苦痛时刻一夜洞房,从未料到,就在那一夜情爱,竟就有了自己的孩子。昨日香儿告诉雪夜这个喜讯的时候,雪夜几乎无法相信,缠着问了许多遍,方才呆呆的笑了,随后竟一把将香儿拦腰抱在怀里,在屋中转了几圈放肯停下。
“瞧你笨手笨脚的,从小干些个粗活儿,岂能做这些细致的?”香儿笑嘻嘻的取笑道,复又拿了小抽屉里的几根簪子和珠玉,说道,“不如,就帮我把这簪子戴上吧,且挑些个你喜欢的给我戴。”
雪夜看了一眼那小抽屉,随后拿起一根凤头衔珍珠的吊坠金钗,轻轻插在香儿的青丝之中,动作微微有些笨拙,但却极轻柔,唯恐那簪子刺了香儿。
香儿在镜中看着雪夜这副模样,心下一笑,又撒娇着说道:“这金钗可是我最爱的,你且再为我挑些个胭脂来,我自己拿那花来戴就行。”
雪夜一笑,自无话说,伸手拿起一根细小的簪子,从一个镀金的小盒子里挑了一点玫瑰香的胭脂,递与香儿。香儿接了胭脂,对镜轻轻涂着,雪夜也站在她身边出神的看着,仿佛从未见过爱妻如此梳妆一般,又仿佛因了昨日的喜讯,如今更是对这可爱的娇妻越看越爱。
正在此刻,屋外的老嬷嬷来传话道:“回世子、世子妃,王爷传话过来,说请快快到王府一趟呢。”
雪夜听了这话,想到快要晌午却突然急唤他们,莫不是萧远枫的胃病又犯了,还是有什么要紧的军情?他便推开门,掀了帘子问道:“王爷有没有说是何事?”
“听说是一个叫艳阳的军奴犯了事,如今审完了,要世子去发落呢。”老嬷嬷说。
香儿在屋里听见,也赶忙走了过来,问雪夜道:“艳阳犯了什么事?如何又审他?”
“我也不知道,先去了再说吧。”雪夜说,眉头深锁,不知艳阳又做了什么,难道他贼心不死,装疯卖傻,又加害父亲不成?他这几日一拖再拖,只因为想找个妥善的法子发落艳阳,可方才想出个头绪,艳阳却犯了事?若是真害了父亲,也就辜负他一番善意了。
待到雪夜和香儿赶到王府里的时候,刚进了厅内,就见萧远枫坐在正座之上,身子歪斜着,手放在胃部,可见是生气引得胃病又发作起来。又见一个连鬓胡子垂手站在侧旁,手中拎着一根链子,链子锁着一个跪在地上的人:只见这人穿着一个床单做得简陋衣衫,却已经是血迹斑斑、衣不蔽体,披头散发,身子软得跪也跪不直,只是匍匐在地上,因为链子牵引着,勉强不倒而已。
而这人,正恰恰是艳阳!
雪夜和香儿落座后,萧远枫便说道:“我听闻这孽畜疯了,原以为是真的,没想到他竟是装疯卖傻,背地里勾结那卢孝杰,企图再谋反加害你我!”
香儿听了心下一惊,随即看向艳阳,眸子里霎时多了几分恨意。她的夫君多日思索如何救他,可他这狼心狗肺,不思悔改也罢,竟还想着报复,是在可恨该死!
雪夜听闻,倒比任何人都冷静许多。他并没有立刻作答,只是站起身来,走到离艳阳略微近些的地方细看,只见艳阳的身上血肉模糊、被打得极其可怖,肩膀露出的部分,皮肉已经被烙得焦黑枯死,也不知被烙铁烫了多少遍。再看艳阳的双手,俨然是遭了拶指酷刑,手指鲜血淋漓,关节处皆露白骨,十指的指甲全被剥掉,头上也是鼻青脸肿,俨然是一副遭了严刑拷打的模样。
此时,萧远枫在雪夜背后说道:“我早说过,他由你来发落,既然如此,你今日就发落了他,免得夜长梦多是个心病。”
雪夜复又看向艳阳,却见艳阳已经是昏昏然快要支持不住,略一斟酌,便对萧远枫说:“先把他送到牢里,父亲胃疾在身,暂且吃些药和饭,等下午再发落也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艳阳的悲剧是要身心皆虐的,如今只虐他的身,往往不够,必须要虐他的心
为了虐艳阳,我一定是不惜余力的!希望能有好故事哦
这个故事的节奏可能有些快,但希望亲们不要嫌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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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获罪险送命,雪夜香儿齐说情
艳阳被带下去之后,萧远枫便被香儿携着去后屋治病,雪夜看到父亲胃病复发,却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跟着去照顾,而是借了这个机会下到了地牢里。
锁链哗啦一响,巨锁被看守打开。看守将地牢厚重的牢门推开,随后便垂首抚刀,恭敬地站在侧旁,让路给雪夜进去。
雪夜跨入这地牢,映入眼帘的,先是他最熟悉的那些刑具。捆人的十字架,上还垂着锈痕斑驳的锁链;墙上一排粗细大小各异的鞭子,最细不过麻绳,最初却有五指宽,带着倒刺,雪夜只看那鞭子一眼,便能切身回忆起那刑具打在身上的痛楚;火盆此刻还旺旺的烧着,只是并非是为取暖,在火上,还烤着通红的烙铁,似乎随时都会用到犯人身上。雪夜的目光浏过这熟悉且又痛楚的刑具,随后垂下眼睑,但见艳阳侧卧着趴在冰凉的青砖地上。看艳阳这姿势,似乎方才是被人直接扔了进来,摔成了这个样子,因为伤势沉重,艳阳也就无力再换个姿势了。
艳阳的眼睛闭着,不知是昏了,还是依旧未察觉到雪夜进门。
雪夜低头看了他片刻,略有踌躇,方才跨了一步,微微弯腰,轻唤道:“艳阳。”
艳阳听得这个声音,猛的睁开眼睛,看到雪夜的瞬间,便立刻爬了起来,逃避一般的缩到墙角跪坐着,仿佛是怕雪夜伤了他一般。这神情,这举动,俨然犹如受了惊的小兽,憔悴不堪、楚楚可怜。雪夜看了,心中不由一抽,他那柔软的心肠,如何受得了这幅情形。
“我不会伤你,”雪夜说,不敢再上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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