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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弦歌默-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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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秦王府,便又好像回到冰封的静海之下,隔绝于世,任何消息都传不进来。而我,亦不能做过多的探听,唯恐会因此引起别人的怀疑。一切又好像回到了起点,在那至亲至疏的人身边,独自揣着许多的秘密,在潜藏暗涌中孤立无援,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人。

或许还不如最初,至少那个时候还有璃影伴着我。璃影……我最亏欠的两个人,一个是笙哥,一个便是她。璃影若地下有知,见我如此袒护害死道玄的人,恐怕要怨恨我。

窗外秋风旖旎,宛如要吹进旧年绮念。年年岁岁,景物依旧,人事全非。庭院中曾经卧进碧波的娇艳荷花,是璃影时常流连的地方。那一抹嫣红像极了璃影颊边的胭脂,清晏而明媚。只可惜如今,秋尽苍凉,只剩一泊青翠里开尽残败的余红,幽妍的绵软。

﹡﹡﹡﹡﹡﹡﹡﹡

武德五年十一月,唐帝李渊应秦王之请下旨彻查李道玄兵败之由,黜副将史万宝军职,着兵部严加审讯。十日后史万宝暴毙于兵部牢中,此案不了了之。

武德五年十二月,帝着太子李建成代齐王征讨刘黑闼。

武德六年正月初五,刘黑闼被唐将刘宏基追至陌路,粮草短缺,兵士匮乏,行至饶阳,饶州刺史诸葛德威假意开城迎接,拘捕刘黑闼,将其献给太子建成。

武德六年二月,李建成在洺州将刘黑闼及其弟刘十善一并斩首,山东平定。

春风带着暖意慢慢流入,积得甚厚的隆冬卧雪消融了两次,转眼已是武德七年的六月。这匆匆而逝近两年的光景,即便锁步于深闺,依然有些零星碎语传进来。世民自洛阳一战归来受封于天策上将,在一干文臣武将的拥护下建立了天策府,广纳天下豪杰俊彦,文修武治皆有所成。且因远离战场,得以经营朝中,使得明堂之上羽翼日渐丰满。秦王之势如日中天,明里暗来与东宫太子的摩擦也渐渐增多。

天气见暖,长安总是氤氲在热雾之中。下了一夜的雨,天亮才转晴。暮兮满面春风地进来,“夫人知道吗,秦王今天要宴请安馨群主和宇文士及大人,他们成婚多日,今儿才……”

“暮兮!”她尚未说完,便被紫诺打断。紫诺铁青着脸叱道:“你一惊一乍地干什么,不知道那个郡主对咱们夫人心怀不善,依我看今晚咱们得好好守着夫人,省得有什么闲杂人等靠近。”

我坐在窗下拨弄着琴弦,几个破碎生涩的音符跳出来。身后的争吵声渐渐低了,慢慢消失了,屋内变得格外安静。天刚蒙蒙亮,下弦残月中发出的淡淡微光轮廓正落到窗前花台,在灰暗的树枝上刻下斑驳光影。身后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一片阴翳覆向花枝上错落的光影。

温暖的掌心落到我的肩胛上,世民半弯下腰握住我放在琴弦上冰凉的手指,轻声道:“好久不见你碰这东西,还以为你连抚琴弄弦也一并忘了呢。”

我垂眸一笑,“是隐修那家伙,他说我从前弹琴弹得可好了。可就这么几根弦,谁知道摆弄起来这么难。”

世民将我往怀里拢了拢,笑道:“既然这么难,那我们就不弹了,何必要平白为这东西伤脑筋呢。”

我将七弦琴一推,转身勾住他,在他胸前蹭了蹭,抱怨道:“可每日那么无聊,我又有什么事可做呢?”

他今日着了一身银白的素锦缎袍,将脸颊搁在上面细软而凉爽。淡淡晨风里,素带飘袂,纤巧细弱似欲飞去。世民点了点我的鼻子,宠溺道:“早就看出来你闷得发慌了,不如……我带你去仁智宫避暑。”

仁智宫?我的心思转了转,面上不动声色,靠在他的胳膊上绵软问道:“只有我们两个吗?”

他微有失落而无奈地坐到地上,将我抱进他的怀里,黯然道:“近来长安天气燥热,父皇到仁智宫避暑,想要带我和元吉一起去。”

我眼珠转了转,呢喃道:“其实……我觉得还挺凉快得。倒是前几个月天冬尽春来,随着大家一起减衣服,反倒有些寒凉。这几天大家都喊热,我倒是觉得还可以……”我渐渐熄了声,因为发觉世民的脸色越来越青,他转过头,幽黑的瞳眸中簇了点火光,正凶悍地对着我烧。

我打了个寒噤,缴械:“去去去,我没说不去。”

他威慑性地揪了揪我的头发,冷硬道:“那就快点收拾行李,五天后启程,要是忘了什么,可没人给你回来拿。”

我靠在他的怀里不再说话。刚才颈项交缠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看见了他眸中一抹暗影,有着患得患失的忧郁苍凉。那一刻,我陡然想起了当年他离开长安征讨刘武周之时,我站在合意台上送他,以为只要留在长安,总能等到他凯旋归来柳暗花明的一天。谁知,那一次的分离酿成了我们数年的不得相见,更险些阴阳两隔,此生永别。经年流转至今日,他刚才一定也想起了当年的场景。因为环抱着我的臂弯,越来越紧,还在微微发抖。

﹡﹡﹡﹡﹡﹡﹡﹡

暮色降临之时,我身边方圆几丈之外已经没有可以站的地方了。暮兮和紫诺将我的衣物钗饰及其余的日常用品划分归类,整整齐齐地打包进了几个红木箱里。我坐在其中一个箱子上,托着下巴叹道:“你们这般夸张,我怎么拿的了?”

暮兮眨巴了眨巴眼睛,“这等粗活还用得着夫人自己动手吗?秦王殿下的随从各个魁梧强壮,这点东西对他们来说不是九牛一毛吗?”她神秘地抻了抻头,“我今儿看见宗璞给秦王准备的箱子,比咱们这个大多了,若是咱们这些不够用,奴婢就去向宗璞借几个过来。”

我仰头看穹顶,去问李世民借箱子,不被他笑死才怪。可我惊讶地发现,紫诺对着满室狼藉束手无策之时,竟对暮兮的提议表示了罕见的赞同。

哎……我从箱子上跳下来,准备自食其力主动将行李精简一番,正见盈珠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羹汤进来,和善地笑着冲我道:“宴席刚刚散了,秦王殿下一定喝了不少酒,奴婢方才看见他回书房,夫人此时若是能去送碗醒酒汤,他一定会很高兴得。”

我将朱红的托盘从他手中接过,伸手试了试碗沿,发觉已经温热,便端着它不耽搁地出门了。

长安署热,晚上却甚是清凉。一簇簇的玉兰花开似六月雪,风高远,月清透,驱散了不少暑气。绕过长廊,苑中燃了几盏茜纱宫灯,借着微弱的烛光依稀见一抹黑影宛自天降,如蛇般灵敏,跃入黑暗中消失不见。我停下脚步,脑中立马闪过一个念头,那人不会是萧逸吧。

下意识地往回廊后一躲,见两个人影从书房中追出来,借着幽暗的月光,看清楚了是世民和宇文士及。

他们身后淅淅沥沥地跟了十数人,宇文士及命人去追时世民制止道:“不必了,你们都下去。”

接到命令的暗卫迅速向四周散去,如棋落玉盘,准确无误地把守住了各个岔路要道,各司其职,将方寸之内围得固若金汤。我暗想,难怪刚才来时没有遇见暗卫阻拦,原是刚才那个黑衣人将他们都吸引了出去。

我紧贴着画壁藏好,手指紧扣在托盘上,木屑的棱角勒得我的手指肿胀。黑夜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殿下刚才为何不追?”

世民似是冷笑了一声,“若是将他捉了回来,他如何能将方才本王所说带给太子?”

宇文士及惊诧地哼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来方才殿下已发现梁上有人,刚才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他听得。”

“本王刚才说近日偃旗,不与东宫冲突。想趁仁智宫一行,侍奉父皇左右,希望能说动他另立储君——那纯粹是痴人说梦,父皇若是那么好说动,怎会等到今日?”

“那……殿下留士及在此,是有何吩咐?”

“五日后,本王就要随父皇去仁智宫避暑。他留了你在长安辅助太子监国,这期间,若是太子身边的重臣无故被杀,而本王远离长安,总不会算在我的头上吧。”

“殿下要臣杀谁?”

“箫笙。”

我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手上力道不稳,牵动托盘上的瓷碗晃荡。凛寒的声音破空而来:“谁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逸哥哥,李大,你们把李二欺负得久了,人家总是要反击得。就是不知道化身腹黑天策上将的李二的大规模的反击你们能不能招架得住。

第111章 一一二

那声音阴鸷;慑得我惶然失措;竟失手让托盘掉到了地上。瓷碗坠地的破碎声响,划破了夏夜静空;响在耳畔,反倒让我冷静下来。

游廊之外静谧如初,只有踏在草地上的窸窣脚步声愈来愈近。我捏起衣裙转身便跑;光亮柔滑的纱裙如水般漾过翠枝柳叶。我跑回自己住的寝殿;慌乱中与人撞了个正着;抬面一看,竟是盈珠。

她诧异地看着我,却未及言语便已被我拽到了一边;半是哀求半是强硬地道:“盈珠姑姑,你一定要帮我。”见我严肃凝重的神情,她面上疑色更深,“夫人,你……”

“姑姑让你留在我的身边,是要保护我得。”

盈珠已笃定我清醒了过来,疑虑褪尽,却是惊愕:“夫人你早就……,为什么?”

我自是来不及解释,附在她耳边匆匆低语,而后转身绕过屏风。几乎在一瞬,阖上的门被轻轻推开,盈珠失措道:“参……参见秦王。”

“方才有见什么人进来吗?”世民的声音清逸而内敛。

盈珠颤巍巍答道:“奴婢该死,奴婢方才奉杨妃娘娘之命去给殿下送醒酒汤,可到了殿下的书房,看见守卫们在追赶刺客,老奴一时害怕就……就回来了。”

世民未曾言语,好像在斟酌她所说的话的可信程度。而这时,我已手脚利落地换好了寝衣,平整地躺在了床上。

手刚触到滑腻冰凉的被衾绸面上,忽听世民开口问道:“忆瑶呢?”

盈珠道:“回殿下,夫人刚服下隐修开的药已经睡了”,末了她又加了句:“夫人吃完隐修的药总是容易犯困。”

傲雪冬梅的璧玉纱屏风上骤然一黯,我闭上眼睛,那抹浓郁的梨花香中夹杂着淡淡的酒气,在我的床榻边缭绕不散。温热的手指在我的颊边滑过,像流水般轻柔,我遽烈跳动的心在这般温柔的抚摸中逐渐平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俯身在我额上印下一吻,转身离开。

青罗纱帐随着夜风微微飘了飘,绑在上面的绿丝绦带像小虫子一样蜿蜒摆动,盈珠风风火火地从屏风后绕过来,一把将我从床上捞起来,压低了声音问:“怎么回事?”

我将事情的前因始末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听,盈珠沉默了半晌,忽而道:“那我们可要想办法,不能让萧公子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烛台上的蜡烛快要燃尽了,几缕浑浊的烛泪流下来,火光噼里啪啦地乱溅。盈珠有些着急,琢磨道:“要不老奴去给萧公子送个信?”

“不行!”我断然拒绝,“今天晚上我们虽然侥幸过关,可世民显然已经生疑了,这个时候若你要溜去送信,岂不是让他们抓个正着。”

盈珠急得在屋内踱步,我望着那摇曳的烛火,陡然眼前一亮,道:“你去把隐修找来,就说我突然头疼。”

想起隐修,盈珠倒也是意会地一笑,转身照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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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修找来了,该交代的我也交代了,只是对于他这个人向来颠三倒四的作风,我却也是不甚放心。揉了揉额角,这风声鹤唳的时候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过算来,隐修这个人虽然不修边幅,但在关键时刻还是很机智得。想当初李渊要置我于死地,若不是他助我金蝉脱壳,我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哎,揉了揉额角,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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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风平浪静,转眼便到了该启程去仁智宫的时候。

启程的这一日雾很大,晨光微熹之时,沿街走巷尽沐浴在深浓的雾霭中,看不分明。我打着哈欠在众人的拥簇下上了马车,面上浑浑噩噩,心中焦急如焚。隐修这个死人,事情到底成没成,好歹跟我说一声,这几日杳无音信得,快把我急死了。

世民并未跟我同乘一辆马车,只是才启程时与他匆匆见了一面。他穿了件柔软轻薄的晚霞紫锦袍,身后尘雾袅袅,整个人似裹在一团烟雾之中,坐在马车里只见他低头跟紫诺交代了些什么,便策马独自一人走了。此去仁智宫,暮兮和盈珠都被留在了王府中,只有一个精明的紫诺留在了我的身边,真是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车辘滚滚而动,颠簸了许久,拂起车帘向外看,冉冉金轮自东方一跃而起,驱散了雾气,沿途稼轩农桑,丰茂的松叶掩映着竹舍篱扉,青山如黛,泉水淙淙,人烟稀绝。再观前方,金戈铁胄的精兵拱卫着雀羽华盖的盘龙御辇徐徐而行,这一路仪仗绵延锦绣,龙马银鞍,朱轩绣轴。

早就听闻仁智宫建于玉华山顶,离官道不远,来往便利。果然黄昏前,已看见了那形如凤凰展翅的山峦,登上玉华山,北望桥山梁障历历在目,南视金锁雄关目穷千里,四周环山,行道便利,果然是屯兵养马、操兵练武的好地方。难怪李渊会不惜重金在此处修建行宫。

只是转身望着那环绕着山峦峰巅的冷雾寒霜,心中有些不安的预感,总觉得此行不会一帆风顺。

夜间仍没有见到世民,紫诺贴心细致地为我安排了晚膳,因此行带的人手不够,从驻守仁智宫的宫女中调来了两个。那两个丫头名唤小柔、小清,不过豆蔻年华,容颜清秀却稚气未脱,站在明艳风韵的紫诺面前,还是逊色不少。

交代完毕,紫诺便带着小清去为我取煎好的药,留下小柔一人伺候我洗漱就寝。

隐修曾对我说过,之前他曾在世民的胁迫下给我改了药方,下了一种会使我的头脑愈加浑噩阻扰我恢复神智的药,喝下去总是犯迷糊。而今,他已为我打通了经脉,这种药便已失去了从前的功效,至多起个清神安眠的作用。我也就任由着他们继续煎了。

一日的舟车劳顿,我确然有些疲乏。倒躺在床上起不来,脑中却是一刻也没有停下,盘算着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总要找个机会打探一下萧逸的安危。

“夫人可是在为萧公子挂心?”

我正唉声叹气的时候这个声音诡异地飘过来,吓得我下巴一错,险些咬上舌头。从床榻上坐起来,见殿宇中焚香袅袅,帘纱高悬,风静影止,未曾有外人涉足。再一细看,那个叫小柔的丫头正笑意吟吟地望着我,细眉飞翘,目含深意。

我整理了下有些褶皱的裙纱,漫不经意道:“你这小丫头胡言乱语什么呢,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小柔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有此反应,秀丽细长的眼睛弯弯,笑容甜美:“夫人不信小柔也无碍,只是公子让小柔给夫人带句话——逸无碍,不必挂怀。”

他说的是逸,而非笙。关于萧逸的身世之谜知之者甚廖,她这句话已将自己的身份澄清了七八分。可我不得不谨慎,只能将话记在心里,而不能对她有所回应。

此时紫诺端着药回来,小柔已恢复了方才温顺乖巧的模样,低着头旁若无人地收拾寝具。紫诺将药羹搁在桌上,忽见殿前守卫跪伏了一地,一身紫衣的世民神态倜傥地走了进来,一挥手遣退了众人,言笑吟吟地朝我过来。

“瑶瑶可喜欢仁智宫?”

我捋了捋散落下来的发丝,撅嘴道:“这山巅孤隘,一到了晚上就阴森森得。”

他将我揽入怀中,笑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我抱怨道:“可你总是忙,也不能时时都在。”

他的眸光幽然闪亮,流转着润泽的光,清晰地倒映出我的模样,调笑道:“听这话,瑶瑶似乎很是幽怨啊。”

我歪身捶了他一下,无意瞥到置于案桌上的汤药,状似不经意地拿起便要喝,却是触到他眸中的一抹不忍,劈手将汤药从我手中夺过,神情淡然地说:“这要今晚先不喝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天上星河耿耿,地上烛火熠熠。举目望去,群山孤鹜,峰峦叠翠直触云霄,因御驾降临而漫山遍野被灯火烛芒点缀着,宛如宿醉的瑶池仙子在不经意间,信手洒下的一斛星芒。

我朝陡峭的山峦下望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崖底,“世民,你说山下是什么呢?”

他揽过我轻笑道:“那不就是我们来仁智宫途中走过的路吗?”

望着周围飘渺的景色,我的目光愈加飘忽:“是呀,那就是我们走过的路,等到了目的地居高临下之时,反倒看不分明了。就像来时的路上,举目远眺,同样看不分明山上的光景一样。”

扣在我胳膊上的手一僵,忽听身后奔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世民回头,见一禁卫跪伏在地,恭敬道:“皇帝陛下召见秦王前去议事。”

世民问道:“父皇可说是何事?”

“陛下未曾言明,只说此事事关重大,望殿下速速前去。”

我心下疑窦丛生,转眸看了世民一眼,却在那一瞬间睨见了他唇角微弯,俊逸的脸上一闪而过的一抹诡谲微妙的冷笑,转瞬逝之,让我怀疑方才只是因天光垂暗而生的错觉。

自世民离开,我回到寝殿,却是一夜辗转难眠。天一亮,我就将紫诺找了来,她清艳的面上有些苍白,道:“奴婢听说,太子殿下伙同庆州都督杨文干密谋造反,被人告到了陛下这里来。”

我手中的梨花玉梳应声而落,再向紫诺询问细节,她却也知之甚少。这种事情,自开天辟地历朝历代都是屡见不鲜得,却不曾想,因果轮回,这么快就轮到了李家的头上。我拂过轻软的垂纱,望向天边初升的朝阳,如血般鲜妍,那些旧年逝去的人的音容笑貌仿佛依旧鲜活在我面前,因果轮回,这世间果然还是有报应得。

自己的儿子造反,不论是胜是负,李渊都将为之付出惨痛的代价。

只是……李建成为何要造反,他是储君,将名正言顺继承大统。而且刚刚因扫灭刘黑闼而声名大噪,朝中拥立之人不乏其数,更深得李渊倚重,委以监国重任。按说此时,他理应求稳,只待他日李渊百年承继龙御,为何要铤而走险?为何?

是因忌惮世民日益势大,对他产生了威胁?李建成向来谨慎持重,而且筹幄谋略不逊于世民,不该如此冲动出此下下策,莫非……

我陡然想起了昨夜世民唇角那抹深邃而诡异的笑,心中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测。君子久居危墙之下,是否要择时反击?

正当深思中,听身后紫诺轻声道:“前些日子殿下曾问奴婢,有没有觉得夫人与往常有些不同了。”

“哦?”我迎着愈加明媚的朝阳潋滟一笑,不曾置言,听紫诺继续道:“奴婢觉得,夫人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一时的迷蒙改换不了一个人的本性。”

我敛去了漫不经意的笑,不得不对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刮目相看。她聪明、细腻,从不在人前出风头,却能覻见常人难以注意的蛛丝马迹。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45万了,哎……我的整数强迫症越来越严重了。。

第112章 一一三

在仁智宫滞留了多日;山上光景早已不如来时那般惬意悠然;侍婢禁卫皆唯唯诺诺谨言慎行;生怕一不小心便做了那城门下被殃及的池鱼。想来也是,李渊率二子浩浩荡荡前来避暑,如今出了这等乱子;多数是兴致索然外加怒火中烧。只是这把火烧到最后;会伤到谁;会成全谁,现在还是未知之数。

至今日,我已把事情原委大体弄清楚了。那个杨文干原是东宫里的侍卫官,后太子提携他至地方任职;任庆州都督,明是封疆大吏;暗中则是替李建成在庆州豢养东宫卫士,近来李建成趁李渊在仁智宫避暑,派郎将尔朱焕和校尉桥公山送一批盔甲给杨文干,以武装这批卫士。

尔朱焕和桥公山走到幽州后突然改道,到仁智宫来向李渊检举李建成意图谋反。

我若是李渊,就绝不会相信李建成会造反,这件事情光是粗略一听便已疑点重重。只是我现在有些担心,萧逸会不会被卷进这件事里。

窗外桃花开得正妖娆,细小的花瓣迎风飘舞,阳光下灿烂的炫目。那漫天的艳泽晃得我出神,愣了一阵儿,身后一暖,已被圈进了一个怀抱。

我松下戒备完全倚靠在他的怀中,我们两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落花的声音。

沉默了一阵儿,李世民突然道:“瑶儿,我要下山一趟儿。”

我心中一紧,不安与恐惧齐齐袭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既然我走,那么你也不能再留在这里,你要和我一起走。”他的声音轻且缓,却有着坚定执拗的力道蕴藏其中。轻而易举地触到了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宛若流沙堆砌,细细塌陷。

临窗的铜镜中映出他的眼睛,清泓似潭,没有权欲,没有名利,只有深深的眷恋。这是我的爱人,是我孩子的父亲,纵然乱世烽烟尘嚣不断,他仍然竭尽所能地保护我,以自己的羽翼为我撑起了一片安宁的天地。在他的身边,虽然有委屈,有心伤,有落寞,有不甘,但我却能在暮□□临之际安然入睡,不必担忧可能出现的猝不及防的危险。

天下之大,爱有几许,世民给我的爱,不是‘愿得一心人’,却是‘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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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扮作世民身边的禁卫,离开仁智宫的前一天,我才将事情始末彻底弄明白。

如我所预料得,李渊并不相信尊至储位的李建成会造反,他书敕令着人宣其上山,却对勾结封疆大吏暗自屯兵之事只字未提。李建成赶来途中就把所属官员全都留在了北魏遗留下来的旧堡栅中,自己带着十多骑,快马加鞭地去觐见李渊。据当时侍奉在侧的内侍称,李建成长跪不起,祈求圣恕,承认的是错误而不是罪责。他言承自己只是忌惮秦王日益势大的天策府,并非想谋篡。

李渊生性多疑,纵然心有疑虑,不得不忌惮山下杨文干手中诸多精兵,以及他打着太子名号所祭出的反旗。他一方面将李建成软禁在帐篷中,一方面派重臣宇文颖前去宣召杨文干前来对峙。

谁料,宇文颖此去非但不曾依照李渊的诏令行事,反倒使杨文干的谋反行径愈加张狂。李渊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关联国之储君,若不加以遏止,只怕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于是,他想到了那个曾经征战无数,且胜绩煊赫的儿子。论声明威望,秦王与太子平分秋色,甚至更胜一筹;论身份地位,秦王与太子同为嫡出,东宫若易,承继之名正言顺。放眼朝野,此次平乱,再没有比李世民更合适的人选了。再三斟酌,李渊派遣秦王李世民前往庆州剿灭杨文干。

我骑马紧随世民左右,望着嘶骑渐遥,征尘不断,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从李建成出事至今,我都没有见到萧逸,他既没有随李建成前来仁智宫,那么是留在了东宫稳定大局?身为李建成的心腹,这个关键的时候他可能置身事外吗?

没过多久,我的担心便成了现实。自洛阳回到长安之后,萧逸第一次同世民起了正面冲突。

过去的几年中,无数横扫中原的枭雄败在世民手下,一个小小的杨文干自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杨文干攻陷宁州之后,在世民的铁桶合围下,行军愈加艰辛。内忧外患之下,军中哗变,他被部下斩杀,脑袋也被送到了长安。世民扣押了杨文干麾下一干文成武将,其中包括那个曾被李渊委以重任的宇文颖,还有行踪飘忽不定的萧逸。

世民不愧游刃在权利巅峰多年,玩弄权术得心应手,他将一干人等收押,不审不讯,名言要将其送至陛下面前庭前御审。却是将他们以谋反之辈待之,囚于牢笼中,异常苛待,已有不少人承受不了折磨,被迫承认罪责。

我远远看着,心里明白,这些人大多是虾兵蟹将,所言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世民想要的,不过是众口铄金。李渊多疑,李建成又犯了大忌讳,只要筹谋得当,足以歪曲是非。

只是……锈迹斑驳的铁栅栏后,萧逸白衣如雪安然坐在角落里,不若拥簇在他周围那一群贪生怕死的鼠辈,时时露出惊惧的神色。他手握玉箫,却并不吹拂,随意携在手心里,对着月色观赏,玉器剔透,如他的面庞清雅疏浚,无余色。

七月,正是暑气重的时候,天如流火,烘烤得我一阵阵眩晕。这几日天热,世民便叫人给他备了马车,携着我乘坐。有棚顶遮挡的我尚且难以忍耐,那么终日暴晒在太阳光下的萧逸又当如何。

晚上,我终于忍不住,决心去看看他。掀开被衾起身,侧身轻唤了几声世民,见他仍阖着眼睛没有反应,便悄悄披了外裳在身,顺了水壶出来。

夜半,暮云尽敛,月舒圆,清光皎洁而精妍,不似白天暑热,夜晚风高气爽,但拂面的风仍旧没有半分凉意。我靠近囚车,周围自然不乏看守的人,但他们都认得我,没有阻止,只是没有丝毫懈怠地站在原处看守。

趁着清凉如水的月光,我看着萧逸闭着眼睛,靠在栅栏上小憩,只是额头上微有细小的汗珠沁出来,肤色雪白苍凉,像一块易碎的玉。

我喊了几声‘萧逸’,见囚车中其他的人微有异动,便改唤他‘笙哥’。萧逸睁开眼,见是我忙挣扎着低声喝道:“你来干什么?回去!”

我将水壶拧开,送至他跟前,方才注意到,囚笼中设铁锁,将他的手绑缚在铁栅栏上,不仅插翅难逃,连行动也不便。我侧了身子,将水送到他嘴边,萧逸顾虑重重,眉头紧锁,未曾置言,我手中的水壶已被人打落在了地上。

月光幽明,清清凉凉地洒下来,正耀亮世民那张寒凛的脸。

我被他生拉硬拽着进了屋里,箍在腕上的力气愈加狠戾,几乎要我的骨头都给捏断了。我睨着他冷峻的侧颜,心下忐忑,后背腻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解释!”他几乎是从牙缝里冒出来两个字,凤眸微眯,阴戾地盯着我。

我垂下眸,紧盯着混弱的烛火下,纹丝密拼的地面。半晌,才蔫蔫地说:“对不起,隐修把我治好了。”语罢,偷偷视线上瞄探看他的神色,触到的却是宛若帛裂丝碎般忧虑无措。我蓦然想起,他不愿我重拾记忆,亦是害怕自己无法面对我们之间那满目疮痍的过往。

心中五味陈杂之时,面前阴翳撩过,温热的气息缭绕于周,他微微靠近我,低声道:“你确定自己全好了?从前的你可不会这么沉不住气,犯这种低浅的错误。”

他的声音平淡如许,辨不出丝毫情感。

几乎是下意识得,我反问:“你的意思是我变笨了?”

蒙浑黯淡的光线中,他的脸色晦暗不明,我闹不清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却隐约笃定,他并不会再做出伤害我的事情。

“你怎么会是笨?你多聪明,聪明到总是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你面前歪曲事实,是不是觉得特别好笑。我真是不明白,忆瑶,你既然对箫笙如此挂念,怎么不干脆跟他远走高飞。在我对你放松警惕的时候,你们有得是机会。还是说,你根本就不爱任何人,爱得只是那种被众多男人环绕,看着他们为你相互厮杀的感觉。”

闷热的夜晚,我的身体确如冰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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