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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弦歌默-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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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睇着我,竟多了几分怜悯的神情在里面,淡然道:“从在长安与你清露寺相逢后,你所叫的笙哥都是我。本来我也不想带着别人的面具活下去,本来我也不想占了本属于大哥的什么东西。你们可以见最后一面得,就在你和李世民成亲的那天晚上。”
无数的石头击到我的脑中,激起许多思绪错乱不堪,我迅速地思索,大哥……我和世民成亲的那天晚上,但却终究回到了那个‘最后一面’上,我抛却了所有多余的想法,只是反复咀嚼着那个‘最后一面’,脑中轰鸣不断,不可置信地仰头望他,“最后一面?”
“是得,他死了。”
第80章 八十一
片刻的静默;真是静,仿佛静无一人一般;天地间惟有那袅袅而生的焚烟香雾;自开自落。
我知道自己的眼眶里不知觉间已蓄满了泪水;但不知为何却始终没有落下来。是怀着一丝丝微弱的希望,还是根本便不相信;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笙哥就这么死了?
我站在窗前,风静静地吹进来,带了玉兰花沁凉柔润的芬芳;徐徐吹在我鬓边。像他的话,淡淡得;没有什么浓烈的色彩。
“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母亲并非北朝人,只是当日她孕中与父亲分离,含泪生下的却是双胞胎。她一个弱女子又极为刚烈,即沦为弃妇不愿苟延祈求,却无力抚养两个孩子便将其中一个托人送到了长安父亲手中。另一个……”他黯然地低头,眸光莹亮似乎含了泪水:“自然随她饱尝世态炎凉,但这一切并不是难以忍受得,我最不甘心得是我十岁那年,母亲病入膏肓,纵然我跑遍了江都所有医馆,也没有一个郎中愿意出诊,只因为我已身无分文。最后,终于有个仁慈的郎中愿意施以援手,但到了我们居住的那个破草庐,母亲已然魂归离恨天。我恨我自己,竟让母亲独自一人在饥寒交迫的凄凉中死去。”
“自后我便此处流浪,从江都到了长安,我并不想什么认祖归宗,在我的眼里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的父亲,他是祸害母亲悲苦大半生的仇人。只是……”他突然温恬地微笑,仿佛在满是彤云密布的天空中抓住了一弯光眩流离的彩虹,足以照亮整个晦暗阴霾的前半生:“或许你不记得了,那个秋天的下午我刚满十五岁,终日和流氓混混为伍,脸上肮脏不堪,一靠近豪门府邸便会如过街老鼠被人砍打。就是在箫府的门口,门房来赶我并出言不逊,不知为何我早已习惯了别人轻慢侮辱的言语,却难以忍受来自箫府的鄙夷,便和那人冲突了起来,当时我因为终日忍饥挨饿而瘦骨支离,不到一会儿就被打得遍体鳞伤。但他们竟突然停下来了,我捂着鲜血淋漓的头忍痛抬头,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瑶瑶……”
他停了停,转而略带凄淡地一笑:“忆瑶公主,坐着华丽的辇舆,像个小仙女似得被众人谦卑的拥簇着来到我面前,抚摸我的伤口,那个时候我都傻了,根本不觉得疼,只是愧疚血渍把你洁白纤细的手弄脏了。你咦了一声道‘这个人长得还挺像笙哥’,那个时候我满脸污渍有夹杂着血迹,根本看不清原本面目,我只是痴痴地看着你,突然觉得如果后半生能沐浴在你的影子里,我愿意用尽一切去交换,哪怕是只能远远地看着你。那日我一直在外面等,从天亮等到天黑,特意将脸洗干净了等你出来,没有等到你,却等到了我的大哥,真正的萧笙。”
“我没有想到,我真得没有想到他竟是跟我长得一模一样,抛却行为气度,根本分不出彼此。我便知道那个就是母亲向我提及过的我的那个同胞的兄长。我将我们二人的身世说与他听,他站在寒雪的院落里一晚上,像是在惩罚着自己什么。而后便风轻云淡地对我说,逝者如斯,过去得就让它过去吧,从今往后你该有新的生活了。”
“我不愿进箫府,他便将我安置在府外,聘请了文武师傅教我功课,更喜与我讲宫闱里的事情,讲的最多的便是你和德卿……他真是个傻瓜,连我都能听出来情窦初开的忆瑶已经爱上了她的笙哥哥,可他自己却一直好像浑然未觉的样子,朦朦胧胧地还只把你当成个小孩子。从那以后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模仿大哥的言行举止,管瑟弦笙也不放过,只是为了有一日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面前,让你发现原来这世上不止一个笙哥,还有一个人,一直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喜欢着你。”
一阵风吹过,细碎纷黄的梨花扑簌簌掉落廊下,馥郁袭人。他缄默,仰头任由绚烂温暖的春阳漾到面上,我已无力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站立,慢慢瘫坐在凳子上,迷茫道:“你是笙哥的弟弟?那笙哥呢?”
“笙哥?”他蓦然冷笑,上前来握住我的肩胛使劲摇晃着:“你醒醒吧,杨忆瑶。你还记得在太原时大哥被李渊他们软禁吗,为了防止大哥逃脱他们给他喂了落雁沙的毒药,那种毒药不会立刻显山露水却阴毒之极,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任由中毒的人全身溃烂毒发身亡。”
明媚的光影被疏密有致的雕花窗格滤得淡淡的,逆着光束我一时未能睁开眼睛,浑身像浸了冰水般冷涩,那颗心早已不知被绞成了几片,茫然地握住自己的手,却试不出任何还活着的温度。好像那一刻,我自己也已变了个死人。
他悲悯地看着我,“你知道为什么我能这么安然地说出大哥已死的消息,那是因为在过去的几年里,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我早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凭吊,那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十多年来唯一对我不离不弃的人。杨忆瑶,不会有人比我更伤心,不会有人比我更憎恨李唐,更想摧毁他们的江山,让他们也尝尝这万劫不复的滋味儿。”
好像有什么沉落心间,我抬头:“所以,你才依附了突厥?”
“没错。”
“那日江都行宫里,大哥将你从火场里救出,他的身体已然是油尽灯枯。被随璃影一同前来的突厥武士所救,沿路巧遇名医隐修,他说落雁沙之毒未必不可解,只要给我十年的时间,封住他的十大经络穴道,泡在药酒中慢慢散毒,十年之后他就可以像寻常人一样生活。只是这十年他都将处于深度昏迷中,如同活死人失去意识。可大哥他放心不下你,他知大隋已忘,你国破家亡飘零于世,又曾深爱过那个占领了长安的李世民,若再失去了他,不知能否承受住命运的苦难。而他……已是剧毒入髓,即便用十年活下来也不知能撑多少光景,更何况德卿已离他而去,自她出嫁的那一日起生命于萧笙而言便已经失去了意义。他活着唯一的使命,便是在险恶残忍的宫阙里悉心引导着你,让你不至于被不公平的遭遇和肮脏的阴谋诡计污浊了心。他做梦都害怕,你会因为长久的压抑和恐惧而变成一个玩弄心机心狠手辣的人,所以,他用了生命最后的一段时光,将你们之间的事情尽数说与我听,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能代替他陪伴在你的身边,相依相偎在乱世沉浮里活下去。他甚至相信我会做的比他更强,因为他给不了你的心,与我早已将心遗落在了你的身上。”
泪如雨下,我拼命地摇头,恍然忆起在我怀着阿念的时候,隐修给我讲过的那个故事。
——从前我医治过一个病人,他同样中毒很深,只是却没深到夺人性命的地步。只要给我十年的时间,封住他的十大经络穴道,泡在药酒中慢慢散毒,十年之后他就可以像寻常人一样生活。只是这十年他都将处于深度昏迷中,如同活死人失去意识。他不肯让我医治他,说他还有个妹妹实在让他放心不下,若他就这样沉睡过去,他的妹妹该怎么办。
原来命运早已将种子埋入了过往的尘光里,只是等着在未来的某一天被发觉,然后在鲜血淋淋的记忆里生出残忍的花朵。
笙哥,你确然已经离开了我吗?
他的眸光迷离:“可是我爱你,瑶瑶。从十五岁起我便爱上了你,你是那样的迷人,符合世人对于纯美的一切幻想,我想让你见大哥最后一面。就在你和李世民成亲的那天晚上,我去见你,希望你能跟我去我们容身的医馆一趟儿,可是却被李道玄拒之门外,他说‘今日是他二哥纳妃的大喜日子,怎能让新娘出府,这岂不是丢了二哥的颜面’”,他突然大笑,“纳妃?颜面?忆瑶,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恨你,突然便觉得,凭什么?你凭什么让大哥豁出命去的待你,凭什么让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他又何必担心在这个乱世里你会活不下去,看看你,比谁活得都好,转身便可投入李世民的怀抱,让秦王殿下的光环来弥补你所失去的容华。萧笙算什么,我们与你又算得了什么。”
清风微凉,琼光淡淡,有个身影落到我的身上,浅淡不宜。
月色的轻裘,衣袂微飘,澄澈的光线穿透漠北细芽初绽的枝叶半洒上他的侧颜,一支羊脂白玉簪散挽发髻,因着了阳光的色泽通透而明净。发如云,人如玉。在这里可以看到他柔和而优美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修长的脖颈,几缕碎发自发簪间悄然滑下,软软地垂于他耳侧,偶尔春风轻过,漾起几丝微澜。
这样举世无双的俊俏容颜,连女子都望之兴叹,怎么可能不是萧笙,似被他的风华迷蒙了眼睛,产生了种尘光错乱的感觉。仿佛他所说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仿佛笙哥还活着,就在我的面前,冲我温雅的微笑。
萧笙……不,他不是萧笙,可他除了萧笙又能是谁呢?
“真是个精彩的故事,令人闻之泣泪听之感伤。”诡异不真实的声音传入,萧笙警惕地抬头,方才我们都太过动情,竟未察觉有人站在门外听去了我们所有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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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八十二
春日和煦;回廊深处,一位着黑衣的男子手持一柄长剑;微微倾身看着我们;黑马面具遮住了脸看不清面容;透过细小的缝隙,见他眉心舒展;神态安闲,扶栏凭风,似十分怡然自得的样子。
我防心大增;却听萧笙冷笑道:“那日一个不慎被你逃脱,今天还敢来;这里可是箫府只要我一声令下你插翅也难逃。识相的把你的面具摘下来;兴许还能我饶你一命。”
那人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般扬声大笑,声音被那面具阻得如云间嘶吼般空洞听不出本来音速:“这个时候了,萧公子还好大的官威,难不成忘了自己刚才所说,还是如戏太深真把自己当成萧笙了?”
心里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破灭,果真都被他听了去。窗外枝叶婆娑落于地上遮出斑驳的阴翳,我上前一步,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他什么都知道了,还能让他活着走出这间房子吗?”说话间长弦自腕间犀利奔出直袭向他的脖颈,萧笙也已随手剥下悬挂在墙上的长剑跃身迎击。
柔韧的丝弦将空气劈开数道光眩,配合着长剑,迫得他步步紧退。眼前我们将取他性命,却听一个清朗欢快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我听说姐姐来了,可是在这……”话音未落,他已翻身躲过我们来势凶猛的进攻,转而将剑刃放到了来人的脖子上。
我和萧笙同时止步,猝不及防的傅合清眼神呆愣地看了眼我们,尽是疑惑不解。
蒙面人语气阴鸷,冷声道:“杨忆瑶,我知道你诡计多端,但现在傅合清在我的手里,你忍心看着他代你而死吗?”
那双眼睛依稀可见瞳孔黝黑,闪动着诡异的光芒。我心中产生了些异样的感觉,若有所思地问:“我可曾见过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握剑的手有些僵直,避而不答:“你孤身一人跟我走,我便解开你心中所有的疑惑。”
“不行!”萧笙和傅合清同时喊道。
萧笙上来抓住我的胳膊,清峻从容的面上寒光备至,“你不能跟他去,他一心要置你于死地,岂可羊入虎口。”
一时犹豫,傅合清已喊道:“你们不必管我,快些喊人来将他拿下。”
我和萧笙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这么做。蒙面人冷然大笑:“喊人?傅公子,你真是太天真了,他们不敢喊人得,不然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岂不就要公之于众了。”
早已料到,若不能将他一举诛杀而放之于任何喘息之机,肯定会给他要挟我们的机会。果不其然,现今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了,就算我可以不顾傅合清的性命,也无法弃身边的这个人于不顾,他是笙哥的弟弟,是在世上他唯一留于我的念想,笙哥因我而死,我所亏欠他的这一生都无法偿还清楚了。倘若这一次无法全身而退,拉着这个人同归于尽而保全他的弟弟也是再好不过。
生命于我已如僵局,无法面对死去的萧笙,亦无法面对活着的世民,李家是害死笙哥的凶杀,无论如何我已不可能再继续认贼作父,认仇为夫。
“好,你放了他,我跟你走。”
萧笙欲上前阻止,我摇了摇头:“相信我,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怕得了。”
可听见蒙面人轻蔑的低笑,转瞬便松开了傅合清,改将剑放在我的脖子上。锋利而冷寒的剑刃抵住致命的要害,即便没有威胁的动作与话语也已让人凛然生寒。我本能地握住他紧攥成拳的手,神思渐渐趋于平静。
杨忆瑶,你是杨忆瑶,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将你打败。
凉爽的风遥遥吹拂,微微带来荷叶芦荻的清香。天空碧蓝澄澈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绵白的云是轻浅的浮梦,蝉鸣稀疏,合欢花开得如满树轻羽一般在风中轻轻颤动。
“你真得不害怕吗?”他拽着我走出箫府,半是威胁半是灵敏地甩掉了傅合清和萧笙。我浅笑如兰:“做人做到我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怕得,还有什么可以失去得?”
“是呀”,他讥诮地一笑:“做女人做到你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能舍得。”
与他离得甚近,甚至能辨明其中轻飘飘的萧索之意,如秋叶凌乱,带着泛黄的边角,仿佛依然浓艳撩人,但却已失了根。心思微动,却是久违的灵动清澈。萧笙曾对我说,那必是你相熟之人,尾随你至此要取你性命。若是尾随,那是从离宫开始还是从赌坊开始呢?
若是从离宫,那么在人烟涌动龙蛇混杂的赌坊是再好不过的下手机会,为何要尾随我们至静月庵。
不可能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得,一定有破绽,一定是被我忽略了什么。
这其间还发生过什么事呢,除了身边的人,我还见过什么人呢?
韦若!我今天在离宫里遇见了她,以清傲的性子明知我和李世民琴瑟和鸣情感甚笃,不可能还去见他。那如果不是去见李世民,而是去见我呢。我曾让韦曦在清露寺里苦守了我一个夜晚,霜寒露重必让他身心俱伤,他们兄妹感情那么好韦若没有理由不替他打抱不平,可她见到我时为什么会是那副神情。
焦虑,不安,担忧……
电光石火间,神思渐至清明起来,却又重新落了满腹的疑惑。我抓着他的手,低声道:“是你吗?曦曦。”
﹡__﹡__﹡
身后人一愣,连握剑的胳膊也僵直了。墨黑晴衫上染了浓烈的阳光,像是破云而出的一抹晴朗,恍然拂开阴翳。他寒声笑了笑,伸手摘下脸上的白马面具,清俊的面容同狰狞的面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脖子上一阵刺疼,已被剑刃划了道伤口。
“我该高兴你还肯叫我曦曦吗?”
熙熙攘攘云浮烟过,明明身在其中,却仿佛看戏,荒诞无比。我忍住疼侧了侧头:“你确实有杀我的理由,我害你们全家无辜入狱,又夺了阿若的心上人。”
“仅仅是这些吗?”他将剑收起,伸手揽住我的脖子,扣向他的怀中,外人看来如恋人般亲密的姿势却透着凛冽阴寒的杀意。
“是。”我干脆地回答。
身后陡然沉默,像是陷入了沉思,我倒是希望他能想起来我们的最初本身就是一场交换,或许你来我往早已凌乱不堪,但惟独情之一字,从来都是两不相欠。
他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说你水性杨花,可偏偏却能为李世民守身如玉。说你朝三暮四,可偏偏却对萧笙一如既往,这样的情深如许可曾有丝毫落到我的身上?”
我勾了勾唇角:“韦曦,你不要忘了,你我之间本就是一场戏。若是你自己入戏太深而失了准蝇,又岂能将过错悉数推到与你搭戏的人身上?你若因为我的无义而杀我那我自是无话可说,但倘若是因无情之名,我想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或许我并不像你想得那么该死。”
“是吗?当初你嫁入韦家只是为了和我演戏?听雨的诡计从未对你说过,还是你记性太差自己却忘了,你们不是一直都想找合晚吗?”
我一时竟没从事情的荒谬中反应过来,手搭在他的拳头上半天没动弹,空濛天色下树叶窸窣摇晃,莺啼婉转。“合晚?他喜欢的人是你?”话一问出口我便已自己得到了答案,曾听傅合清说,七月因为嫉妒韦若的美貌而不能面对自己弗敢曝露于阳光之下的奇症便离家出走。当时我就觉得奇怪,虽说韦傅两家相交甚浓,但就韦若和七月而言,她们并无任何交集,七月何苦去嫉妒一个跟自己毫无相关的人。现在却有了新的解释,只因她喜欢的人是韦若的兄长,若他们相恋已久而接触频繁,七月便时时能见到那个明艳动人若牡丹新绽的韦若,本身便对容貌十分在意忌讳的七月如何能长时间的安之若素。
但若说就此离家出走,这个理由似乎过于牵强。我半转头问:“你知道合晚再哪儿吗?”
他漠然地回道:“还记得你曾经夸过我那座水阁建的好吗?可知水阁浮于水上需要极深厚的根基。”他的话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却让我遍体生寒,目光中满是惊颤,“我将她沉入了湖底,在那上面建了座水阁。她那么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一面和我谈情说爱,一面又和合清暧昧不清,若是年年岁岁被困在湖底肯定很孤独吧。不若这样,我送你下去陪她。”
我的声音已有些不稳,故作镇定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合晚,那么就该明白我跟她不同,我是秦王的侧妃,若你杀了我他一定会替我复仇。”
此话一出却好像彻底地激怒了他,勒在我脖子上的力道更甚,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我自然知道,所以这次我和你一起死。反正我早已对世间女子失望,倒不如让两个我曾经真心爱过的女人陪着我,共赴黄泉,那样谁也不会孤独。”
“你这个疯子。”猛力地推开他,他一怔转瞬露出阴寒的凶光又提剑向我扑来,我绝望地抬起胳膊牵引着琴弦想作最后一次困兽之斗,却觉空中陡然飘过一抹青绿的光,定睛一看竟是一片树叶,凌厉地破风袭来如刃如箭地袭向韦曦。
他翻身躲过,这其间我已被人拉到身后。
雨洗清秋,天高气爽,秋日的天蓝的有些不真实,看上去似乎总带着深透的忧郁。萧笙雪衣玉立,淡然道:“原来是韦家的大公子,因爱成仇的事情多了,却没曾想有人会因为这个而痛下杀手。她不是你能宵想的女人,即便是死了你也只能落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如你所言皆是妄想。”
第82章 八十三
天色空濛,遥隔数重山之外,隐隐有彤云密布,像在与酝酿着一场骤雨。
周围莺语乱;烟波飞,俨然是韦家的后苑;却除了我们三人外不见别人踪影。我料想韦曦是早已决计带我来此想和我同归于尽;所以预先命人不准来此。水面寒波轻漪;落入我的眸中却成了阴粼粼的芒光。我从身后抓住萧笙的胳膊,望着前方扬声道:“韦曦;你今日是决计逃脱不了,不若我们做个交易,你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我自然也不会再提起。我们以后相安无事,如何?”
他神情默然地看了眼萧笙;讥诮道:“对他你倒是护得紧;我若是不答应呢,你又预备如何对付我?”
他目光清泠透出一丝如矩的光,有着冬日寒雪的净澈冷冽,便如文人骚客那般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倔强清高。我知晓这样的交易对早已了无生意的韦曦是一种侮辱,但事已至此唯有说明方能有一丝机会化解这场危机。
“我不希望再有人受到伤害,韦曦,你仔细想想若非要拼个鱼死网破,那么受伤害最终得绝对不会是你我,而是阿若。”
他清隽的眉宇微微蹙起,有一时的犹豫缭绕其间。我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接着语气和善地劝诱着:“阿若钟情秦王,我并非不知道。只要你得饶人处,我可以安排她风风光光地嫁入秦王府,殿下手握重权位高权重,前途不可限量,阿若的后半生必定会荣华无忧。”
天地清寂,风过若有声。苑影中攀援着深碧的色泽。年年夏时藤树花开,金银交织,清灵招展。他脚下稍微停了停,一向冷淡的唇边略略浮出轻浅的弧度。
忽而,一道银光破空飞来,直袭向我,萧笙急忙转身抱住我躲开。慌乱中,隐隐听到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女声:“快走。”
我的心骤紧,急忙推开萧笙,见方才韦曦站得地方花影稀松,早已没了踪影。望着空空如许的前往,冷了声音道:“快去追,别让他跑了。”
萧笙会意,火速追去。微风偶过,薄雪细细的卷起一层风色,苑中紫藤树微微一晃,数瓣清香落下。
我站在远处,伸出锦袖遮住浓烈的阳光,微微眯眼,方才那个女子的声音,像是从天而降,却让我隐约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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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韦府等了几个时辰,始终不见萧笙归来。心中忐忑更甚,望着天边渐渐涣散的如血残阳,晚霞漫过岚山耀满湖水,我若有所思地盯着纹丝不动的湖面细看,当初姑姑让我嫁入韦府,是否存了寻找七月的苦心。那么现今她再不提七月,是否已料到她早已不在人世。
一阵风吹过,花枝乱颤,我转身见韦若慢慢走来,明艳美丽的脸上在看到我的一瞬浮现出释然的神情。“你平安就好,我哥哥呢?”
我漠然地勾了勾唇角:“我该谢谢你,冒着被拆穿的危险来离宫里提醒我么?你明知韦曦要这样做,是害怕他果真杀了我自己也逃脱不了干系,还是害怕秦王迁怒,耽误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她一怔,目光若冰凌:“锦袖前程?我还有什么锦绣前程,从你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什么‘秦王好弦音’那都是别人的臆测。他望着你的眼神那么专注,目无余色,怎又会在心里容下别的女子。这几日我早就想通了,纵然他命中注定姹紫嫣红环绕,其他的女子与他而言不过浮光掠影转瞬可忘,只有你才是他的山河岁月,无论多少的分分合合,总是有磨灭不了的印迹。我不会再妄想,我只想和自己的哥哥在洛阳安然度日,不想他深陷泥潭,这也错了吗?”
神思如天光清明起来,她没错,我本就亏欠她良多,又怎能苛求她为我而陷自己的哥哥于不义。甚至于,她能来提醒我,已经是仁至义尽。
叹气声细不可闻,心中不安如雪球般越滚越大。韦若道:“秦王回宫之后听说你去了箫府,立马就赶去了,只有傅合清在那里说你被人挟持,秦王已经调动了兵马司全城搜捕,我是趁着混乱回来看看。怎么只有你自己,萧公子和大哥呢?”
透过飞角重檐看向天边暮色深沉,思忖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出去探听消息,免得被人发现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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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之际果然下起了雨。我和韦若探听无果只得先回箫府,夜色里但见灯火通明,长裙如浮云轻轻拂过湿漉漉的玉阶,踏着满地轻浅月华徐徐下台阶,苑中护卫齐聚,人头攒动,李世民正站在屋檐下听护卫汇报些什么,一抬眼便见到我和韦若正狼狈地躲着雨走进来。便立刻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呵斥道:“你去哪儿了?”
宗璞在他身后手忙脚乱的撑伞,亦有两个侍女过来为我和韦若遮雨。
我回头看了韦若一眼,随李世民到屋檐下,满怀心事地问道:“可有笙哥的消息?”
他未答,反而目光深沉地看向我:“你跑到箫府里来干什么?”我的目光不自觉地划过地面,轻声道:“因为姐姐不告而别,我想来问问笙哥是怎么回事。”
“我听傅合清说有人劫持了你,劫持你的人是韦曦吗?”
我下意识地摇头:“不是他。”却在一瞬疑惑陡生,“怎么又提到了他?出了什么事?”
他神色凝重地望着檐外茫茫雨幕:“因为韦曦……死了,有人亲眼看见是萧笙下的杀手。”
天边响起一声闷雷,轰隆着袭来,庭院的另一边宗璞似乎在竭力地安抚着韦若,但效果欠佳。她窈窕的身子微微颤抖,像是在哭泣。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我抚着头突觉眼前之景有些眩晕,李世民从身后扶住我,低声道:“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办法,韦家祖上是八柱国之一,在前隋便与我们家同为关陇贵族,父皇甚至与他们的叔伯之辈了有薄交。韦曦一死洛阳绝不可能继续风平浪静,父皇说不定会亲自过问此事。”
在他的臂膀里的问道:“你一个堂堂秦王,统帅三军,难道连处理一桩命案的权力都没有么?”
“过去有”,他的声音沉郁,仿佛染了夜雨的悒悒,“父皇前几日已派了裴寂前来洛阳襄助我协赞军务,名为协赞,实则分散我的权力,满朝文武皆知我与裴寂不和已久,很多事情禀报了我之后还会再通过裴寂上奏父皇。”
难怪他这几日总隐隐愁眉难以舒展,我竟粗心至此以为是因为事务繁杂忧虑所至。但又觉得哪里不对,“陛下为何要来牵制你,他即将三军帅印交予了你,半壁江山的财力物力尽归你调度,为何到如今却不相信你了?”
眸中闪过微微凌乱的波纹,神色有些许的躲避。我已了然,“他肯定是知道了我在洛阳,怕你被妖言蛊惑,倾乱了政事。”
浑厚而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我,坚定却又不安:“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纵然拼得己力,我也只能保你安然无虞。”
是呀,杀人偿命,笙哥怎会想不到。他为何要如此冲动,还是……除此之外已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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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甚隆,漫天倾降像一场无休无止的哀悼,莫非连上天都认为韦曦命不该绝,在为他的死而伤痛。天牢前驻守了两排士兵,穿着蓑衣不知疲倦地站岗,远远见到秦王前来的仪仗便已齐整整地跪到了地上。
因为当着人,李世民再也不能像在路上那样让我缩在他温暖宽厚的裘毛披风里,而装扮成了内侍的我只得和其他人一样毫无遮蔽地站在雨中,任由冰凉的水从头顶一直流到脚边。此刻心里的焦灼和身体上的阴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我不自觉地打颤,眼前好像有几许流星在飞舞。
洛阳的权贵都紧盯着韦曦遇害一案,即便是李世民也不能不有所顾忌,坊间已有传言出去,杀他的是李唐高官之子,不少人正以此观望朝廷在对待旧臣和新纳之臣之间的差别,局势险恶更不允许李世民有丝毫行差踏错。人言可畏,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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