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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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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感受到生命之可贵,我们希望并争取让这世间减少苦难,生年不满百又如何,我们来此世上一遭,我们努力过、相识相知过——”
谢氏姊弟立定脚步望着陈操之,谢道韫眸光璨璨,心里涌起的是难以言说的感动,怕眼泪流下来,仰起头,细雪漫天而下,沾在脸上凉凉的温柔,雪之上、云层外。十五的圆月和诸天星辰宛在——
……
十六日一早,天色微明,陈操之与冉盛洗漱毕,侍婢柳絮就笑嘻嘻过来道:“两位陈郎君,我家榭郎君请两位去食韭吐水引饼,我家榭郎君知陈郎君要赶着回去,特给店家赏钱,命店家早早准备韭叶水引饼。”又道:“我家榭郎君看到雪积了厚厚一层,很高兴,说会稽旱情可得缓解了,而且据我家三主母说。阿元,不不,我家榭郎君出生那日就是大雪天,今日虽在旅途庆生日,且喜有陈郎君这样的好友赶来,我家榭郎君很快活,一早起来笑眯眯的——”
陈操之、冉盛踏着积雪来到开源客栈,与谢道韫、谢玄还有谢氏部曲仆役一道食用谢道韫的寿面,食毕,歇了一刻时,大约卯时末,陈操之便即告辞,上马欲行,却见东边一骑急奔而来,马蹄溅雪,行色匆匆,却是一名谢氏家仆,宽檐斗笠上一层的雪,喜道:“总算赶上陈郎君了,蕉叶琴取到。”下马,将包裹严实的蕉叶琴呈给谢道韫,却原来是谢道韫连夜命家仆赶去东山墅舍取琴来。
谢玄笑笑的道:“总能这么巧,子重与我阿兄可谓心有契契焉。”
谢道韫就在开源客栈檐下弹琴,陈操之立马听之,明朗轻快的前奏,仿佛远处溪流细细而来,曲折回旋,遇磊石则顿挫,逢开阔而潺缓,碎珠跳玉,渐汇渐大,大江九曲,奔流汤汤,智者动,智者乐水,对生活的感悟和对生命的体验,化作《流水》曲。罕有知音者,空劳《流水》声,而现在,知音在前,满庭积雪,《流水》曲岂空劳!
……
午时已过,宗之、润儿在青甸小镇客栈用罢午餐又等了好一会,还不见丑叔和小盛回来,等待的时光好难捱,润儿对小婵、雨燕说道:“小婵姐姐、雨燕姐姐,我和阿兄想到镇东头等丑叔,顺便踏雪玩耍,好不好?”
宗之补充了一句:“昨日来,看到东头有一片梅林,开花了。”
小婵道:“操之小郎君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雨燕看了小婵一眼,低声道:“小婵姐带他们去吧,我这两日身子不方便。”
小婵“嗯”了一声,拉起宗之、润儿的手,说道:“不许乱跑,听到没有?”
小兄妹二人答应着,跟着小婵出了客栈,荆奴带了两名陈氏私兵、四名西府军士跟随保护。
天冷,积雪被践踏成冰,很滑,小婵便让来震驾牛车,她和宗之、润儿坐到车上,轧冰辗雪,来到小镇东头,但见平畴旷野,俱被皑皑白雪覆盖,空气清新冷冽,呼吸可清涤肺腑。
润儿攀着车窗吟诵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丑叔曾赞这是毛诗佳句,润儿今日也是深有体会。”
宗之说道:“这是出征士兵思乡诗。”
润儿知道阿兄言下之意,脆声道:“情因物感,文以情生,遵四时已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虽不同,感人则一,阿兄你看小盛手下的那些军士,他们也思乡、也杨柳依依的,只是咱们不了解而已。”
宗之诧异道:“润儿这是哪里看来的,说得这般高妙通脱,我却未读过?”
润儿有点小得意,笑眯眯道:“丑叔教授的,阿兄难道没听到?”
宗之挠头道:“我没听丑叔讲过啊。”问:“丑叔可时对你讲的?”
润儿忍着笑,说道:“就是去剡县访安道先生时啊。”
宗之追想道:“是了,有一次我随安道先生去片云岩了,是不是那次?”见润儿忍俊不禁的样子,宗之醒悟道:“润儿又哄我!”
润儿见阿兄有些不快活的样子,忙道:“润儿和阿兄玩笑的嘛,这不是丑叔教的,是陆小娘子教的,润儿上回不是和娘亲去华亭见陆小娘子吗,陆小娘子带我游平湖时,在舟中口授了这篇《文赋》,这是陆小娘子的叔祖、大名鼎鼎的陆士衡所作——阿兄,待回到陈家坞,润儿就抄录给阿兄看,好不好?”
宗之“嗯”了一声,并不因为润儿作弄他而埋怨润儿,宗之非常迁就爱护润儿。
一边的小婵叹道:“小婵姐姐真是老了,润儿说得这么深奥,我都听得发晕。”
润儿笑道:“小婵姐姐、青枝姐姐都是胜过郑康成婢的,小婵姐姐跟随丑叔这么久,现在自然更厉害了。”
小婵有些难为情道:“操之小郎君的学问我哪学得会呢,我只是粗通诗、论而已。”
牛车驶至镇东口梅林边,小婵与宗之、润儿下车,遥望来路,积雪盈野,与昨日来时大异。
润儿担心道:“这么大的雪,丑叔和小盛能赶回来吗?”
荆奴呵呵笑道:“润儿小娘子不必担心,这种雪算不得什么,雪地跑马更快,小郎君他们很快就能赶回来的。”
道路两侧,数千株梅树参差立雪,沉甸甸的枝丫上一半白一半黑,白的是雪,黑的是枝干。
润儿踩着积雪走到一株梅树下,仰头道:“不知这梅树开花未,是白梅还是红梅?”
陈氏的私兵和冉盛手下的军士无人不喜爱美丽聪明的润儿小娘子,听润儿这么说,便有两个军士上前道:“小娘子请让开些。”
润儿便让到一边,就见那两个身强力壮的军士抱住那株老梅树使劲摇晃,扑簌簌方圆数丈内下了一场大雪,雪末飞扬,润儿“格格”直笑,再看时,冰雪摇落,点点红梅显现,梅花香气隐隐。
两个军士大呼小叫着跑出梅林,这二人一头一脸都是雪,衣领里也有雪,手忙脚乱在清理,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润儿靠近那株梅树,细赏满枝红梅,蕊芯还有积雪,朱瓣冰心,冷香沁人心脾——
离梅树不远有条小沟,小沟那侧是一片低矮灌木,积雪零乱,这时树丛摇动,突然蹿出一条灰白色的野狗,这狗两耳竖起,肮脏的狗尾拖在地上,吐着猩红的舌头,涎水直流,模样极是恶心,蹿得甚快,朝润儿扑来——
宗之首先看到那条凶恶奇怪的狗,大叫:“润儿,小心恶犬!”一面朝润儿奔去,要保护幼妹。
润儿听到阿兄喊,吓了一跳,随即便听到嘶哑沉闷的犬吠,急扭头看,那只流涎吐舌的野狗已经蹿到她身前,狗眼直愣愣瞪着润儿——
润儿年幼,这狗又实在吓人,害怕得锐声尖叫起来,转身便跑,那狗贴地一蹿,前爪朝润儿抓至,呲着涎水直流的狗牙就要咬噬——
离润儿最近的是小婵,她也是听到宗之喊叫才发现这恶犬的,顿时全身寒毛一炸,她也很怕狗,但眼见润儿吓得小脸煞白,小婵不顾一切就冲了上去,一脚踹在狗脖子上,那狗“嗷”的一声,退开几步,小婵立足不稳,摔在雪地上,急急爬起,见那恶犬又朝润儿扑去,而宗之已经冲了上来,一把揽住润儿,那狗就朝小兄妹呲牙便咬——
小婵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使劲抽打那野狗,野狗嘶吼着,僵硬地转过身,猛然一口,咬在小婵小腿上,锋利的狗牙透过数层布帛咬破小婵的小腿,小婵这时也不觉得痛,手里的树枝猛抽,“嚓”的一声,树枝折断,那狗趁机又在小婵左手背上咬了一口——
荆奴大叫着和几名军士赶来,“霍”的一声,荆奴手里的橡木棍飞掷而出,正中狗身,那狗受痛,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嗷嗷”痛叫,蹿入灌木丛中踪影不见。
小婵忍着伤痛,急问宗之、润儿有没有被咬到?宗之摇头说:“没有。”再看润儿,脸色煞白,吓坏了。
小婵蹲下身子,紧张地摸捏润儿的手足,迭声问:“润儿,咬到了吗,咬到了哪里?”
润儿哭出声来,抱着小婵哭道:“没有咬到,可小婵姐姐被咬到了——”
小婵这时才觉得手足两处咬伤一阵阵抽痛,强笑道:“没事没事,小婵姐姐是大人,润儿不怕——”轻拍润儿柔软的脊背。
荆奴、来震等人都跑了过来,见两位小主人未被咬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宗之和润儿搀着小婵坐到牛车上,荆奴看了看小婵的伤口,小腿牙痕浅,只是一丝血印,左手背牙痕深,鲜血直流,荆奴有伤药,为小婵敷上,用干净布条包扎好。
白发苍苍的荆奴懊恼道:“都怪老奴粗心,离得远了保护不周,没想到林中突然蹿出恶犬,致使两位小主人受惊、小婵被咬伤,待小郎君回来,老奴甘领责罚。”
小婵强笑道:“这怎么能怪荆叔,哪会想到竟蹿出恶犬来!”心里有深深的隐忧,想起前些日子山阴县功曹史之子也是被狗咬伤,发怪病,怕水怕声音怕见光,请操之小郎君去救治,小郎君说毒已发,无药可救,不到十日,那人就死了!
刚才那条恶狗拖尾流涎的样子很象是小郎君所说的犯病的猁犬啊,小婵手脚冰凉,心里很害怕。
荆奴道:“回去回去,回客舍去,莫在这里等,天寒地冻莫让两位小主人受凉。”
润儿道:“留两个人在这里守着吧,莫让那恶犬咬到丑叔,还有小盛。”
荆奴夸赞润儿小娘子心细,留下两名军士,其他人回客栈去。
车轮碾过雪地,“咯吱咯吱”响,车厢里的润儿见小婵脸色苍白,小声问:“小婵姐姐,痛吗?”
小婵伸右手摸了摸润儿粉嫩的脸颊,说道:“有一点点痛,不怕,就怕咬到润儿和宗之。”
润儿道:“若不是小婵姐姐拦住那恶犬,润儿肯定被咬了——”
这时,听得马蹄声急促,由远而近,润儿喜道:“是丑叔和小盛回来了。”
小兄妹二人下了牛车,朝来路一看,两骑一先一后,正是骑“紫电”丑叔和“白驹”的小盛,小兄妹都欢叫起来:“丑叔——”
陈操之勒马下鞍,大步过来问:“小婵被狗咬了?是只什么样的狗?”
陈操之私下里才会象幼时那般称呼小婵姐姐,他方才在镇东头梅林边遇到那两名军士,得知小婵被恶犬咬伤,问那两名军士是什么样的狗?两名军士却说没瞧清。
润儿道:“丑叔,小婵姐姐是为救润儿才被恶犬咬伤的,那恶犬朝润儿扑过来,润儿吓死了!”
荆奴上前请罪,陈操之摆摆手,再问那狗何等模样?
宗之观察得最仔细,说道:“是只灰白色的犬,也许就是白犬,皮毛脏乱,吐着舌头、涎水直流,尾巴拖在地上,背上还有一块皮毛象是烫伤的。”
客栈主人听到了,说道:“那是镇上姓方人家的狗,是疯狗,已咬伤了好几次个人,一人发病,已被关起来,看来是没救了。”
润儿和宗之一听,脸色发白,小兄妹二人也听过山阴功曹史之子被狗咬伤毒发身亡之事。
陈操之墨眉深锁,看了看小婵手足上的伤口,便道:“小盛、荆叔,把人全召集起来,带上刀枪棍棒,今日一定要击毙那条狗。”
六名陈氏私兵、二十名西府军士在客栈门前列队候命,陈操之让荆奴和六名陈氏私兵留在客栈里,他和冉盛带着二十名西府兵来到镇东梅林,三人一队,分成七组,一齐搜索。
冉盛对陈操之道:“阿兄,这事交给我就行了,阿兄就在客栈等着便是。”
陈操之手执一根橡木棍,说道:“我随你们一起去,一定要找到那条狗,被这种病犬咬伤,虽然不是一定就会中毒发病,可一旦发病就无药可救,一定要在病毒未发之先找到那病犬,以其脑浆敷咬伤处,才有可能祛毒。”
这种狂犬病在后世都是只能预防而不能救冶的,陈操之现在只能依照葛洪在《肘后备急方》里记载的“杀所咬犬,取脑敷之”这种奇方为小婵医冶,据说这方子有奇验。
积雪抹平了丘壑,众人分散搜索,在皑皑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往梅林深处行去,刀枪棍棒在前,一边呼呼乍乍,想把那条恶犬吓出来。
这片梅林连同灌木林有数百亩宽广,林后还连着一座小山,那山也是灌木丛生,搜寻很是辛苦。
陈操之、冉盛一行二十二人从午后未时直到申末时分,天已经快要黑下来了,还没搜寻到那条恶犬,就连陈操之这耐性极好的人都开始焦急起来——
忽听左前方有军士喊道:“在这边,在这边!”随即听到一声犬吠,明显是被打得痛叫。
军士喊道:“往东北方逃了,快截住,快截住。”
冉盛瞧准方位象豹子一般疾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取下背上的螭纹强弓,弯弓搭箭,弦响犬吠,又嗷嗷叫了几声,随即寂然。
军士拖了死犬过来,陈操之一看,正是条白毛犬,背部有一处铜钱大小的烫伤。
回到青甸小镇客栈,陈操之亲自动手,先用薤叶汁为小婵清洗手足伤口,再将犬脑敷上——
小婵见一向好洁的操之小郎君不顾污秽为她疗治,感动得要哭。
陈操之安慰道:“小婵姐姐,没事的,有葛仙师这奇方,定能祛病犬之毒。”心道:“《肘后备急方》载,凡犬咬人,七日一发,过七日不发,则脱也,要过百日,乃为大免。”
第四卷 洞见 第四十五章 绝情寡欲
陈操之一行三十余人因小婵被恶犬咬伤而在青甸小镇多歇了一夜。十七日一早重新上路,道路积雪难行,午后行至余暨县北时遇到族兄陈昌,陈昌是昨日从陈家坞动身的,奉族长陈咸之命前来山阴探望陈操之,月初陈氏占田案结束后,陈咸曾派人向陈操之报信,让陈操之放心,当时陈操之回信说本月十五会回陈家坞,陈咸见腊月十六了,陈操之还未回来,是以命陈昌前往山阴问讯,随同陈昌前来的还有丁氏的一名管事,因为丁春秋月初从扬州回到钱唐,丁春秋与散骑常侍全礼之女的婚期就在本月二十,若陈操之不能参加,那就太遗憾了,在吴兴郡土断复核结束后刘尚值也已回到钱唐,而且据说徐邈、顾恺之会在二十日前赶到——
陈昌得知小婵被恶犬咬伤,并不以为意,只与陈操之说占田案之事。钱唐县小吏倪泰斌流放淮南充作兵户、检举陈氏的三户农户罚作苦役三年,但扬州治中从事温济对幕后主使的贺氏和陆氏却未深究,因为贺氏派来与倪泰斌联络的那个典计已不知所终,温济不可能彻查到陆俶头上,因为这必将牵扯出五兵尚书陆始——
贺氏家主贺隋被解赴建康下廷尉问罪之事已传至钱唐,陈氏族人都觉出了一口恶气,陈昌道:“十六弟,这次也多亏祝公子相助,不然的话也处置不了这般干净——对了,四伯父有意把十九妹许配祝公子之事十六弟问了没有,祝公子意下如何?”
陈操之笑道:“英台兄有意中人的,不能做咱们陈氏的佳婿。”
陈昌摇头笑道:“惜哉,四伯父对嫁女给祝公子热心至极,这下子要失望了。”
这日夜里,陈操之、陈昌一行在余暨城北的一个小镇歇夜,客栈每间客房都有两张床,自宗之、润儿来到山阴,夜里都是小婵和雨燕陪侍小兄妹二人,但昨日小婵为病犬咬伤后,陈操之便让小婵与他同室,夜深人静,陈操之再捣薤叶汁为小婵清理手足伤口,又煎紫竹根汤让小婵服下——
小婵看着陈操之为她包扎小腿上的伤口,惭愧道:“要小郎君服侍,我怎么敢当!”
陈操之道:“小婵姐姐服侍我好几年了,我服侍小婵姐姐几日又如何,现在我是医生。”又仔细询问小婵伤处可有异常感觉?
小婵道:“就是有点痛。没有别的异常感觉。”
陈操之见小婵服下紫竹根汤,并未有畏水痉挛的症状,略略放心,自去歇息。
小镇的冬夜一片寂静,偶尔听到屋檐下“嚓”的一声象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小婵心想,这应该是屋檐冻结的冰条坠落雪地的声音吧?远远的小镇路口传来几声犬吠,是有夜行的人走过吗,这样的寒夜赶路,应该是有急事吧,又或者家乡不远,想早一刻回到家乡呢,今日都已经是正月十七了——
小案上一盏油灯晕黄地燃着,这是操之小郎君的习惯,操之小郎君夜里睡觉喜欢点着灯,小婵记得小郎君幼时没有这种习惯,难不成长大了反而更怕黑?
小婵睡不着,又不敢辗转反侧,这客栈的床榻稍微一转侧就“嘎吱”直响,她怕吵了操之小郎君,小郎君的床只与她隔着一架竹屏风。可以清晰地听到小郎君轻微而悠长的鼾声——
小婵心里是既欢喜又忧虑,小郎君真好,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婢女,小郎君待她太好了,真心把她当作亲人呢,但若是她真的得了猁犬狂疾那就太可怕了,她才二十五岁啊,就这样死也太惨了,前些年她与青枝等四婢陪着幼微娘子在丁氏别墅的那所小院中,清静而冷寂,仿佛一条没有曲折的河流,河上孤舟,就那么随水流去,就那么寂寞终老,自重回陈家坞,一切都有了生气,觉得这样才是有滋有味的日子啊,虽然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但感觉是完全两样的,她很想看到小郎君娶陆小娘子进门,她要一直服侍小郎君——
小婵翻来覆去的想,衾底总也晤不暖,身子缩成一团,头昏昏沉沉,案上油灯的灯焰摇晃着,忽然灭了,但客房内并不显昏暗,小婵迷糊迷糊想。有月光吧,映着雪,象白昼一般——
一只手突然抚上她的额头,小婵吓了一跳,随即听得小郎君那熟悉动听的声音:“小婵姐姐怎么了,睡不着吗?”
小婵坐起身道:“我白日在马车里睡足了——吵到小郎君了吗?”
陈操之道:“没有,我也睡不着,这月光雪色太明亮了,既然小婵姐姐也睡不着,那干脆陪我到户外走走可好?”
小婵应了一声,赶紧系裙穿袄,跟着陈操之来到客栈庭院,十七的月亮犹圆,寒辉映着雪色,四望皎然,忽听有人叩门,店伙计去开门,进来的却是来圭,陈操之惊问来圭为何深夜至此?来圭施礼道:“小郎君,陆小娘子到陈家坞了,少主母命我连夜赶来报知小郎君。”
小婵惊喜道:“陆小娘子怎么来了,太好了!”
来圭道:“陆小娘子是和顾郎君夫妇一起来的,还是男装打扮。陆小娘子不能在陈家坞呆得太久,请小郎君速去相见。”
陈操之即命来圭去把其他人都唤醒,要连夜赶路,小婵急回客房收拾东西,都是小郎君的书册画卷、衣履用具等,比较凌乱,耳听得门外人喧车闹,其他人都已经准备上路了,她还没收拾好,心里很着急,手忙脚乱收拾好。提着个大包袱出门,飞快地下楼,庭院里空空荡荡,小郎君和冉盛他们已经赶路先行了,急得小婵小跑着追出去,忽听身后有个柔婉的声音道:“小婵,小郎没说要带你去吴郡啊。”
小婵回过身,见幼微娘子立在坞堡廊下,赶紧走过去道:“娘子,小婵服侍小郎君惯了的,小郎君怎会不带我去!”
丁幼微道:“小郎是去吴郡迎亲啊,陆小娘子身边婢仆有多少,小郎会愁无人服侍吗?”
小婵一愣,半晌说不出话,再转过头时,却又不是在陈家坞,但见草深林密,幽暗中传出低沉的犬吠,小婵大惊失色,再看身边,既不是丁幼微,也不是润儿,却是娇美的陆小娘子,小婵急忙拉起陆小娘子就跑,跑着跑着,却见无数只拖着尾巴的恶犬从四面八方逼迫过来,无路可走,中有一株大树,小婵让陆小娘子赶紧上树,刚把陆小娘子托上去,她也待上树,恶犬已经呲着毒牙扑上来,吓得她尖叫起来——
……
“怎么了,小婵姐姐,做恶梦了?”一只手抚上了小婵的额头,又道:“出冷汗,小婵姐姐梦到什么了?”
小婵被梦吓醒。发现自己还好好躺在客舍榻上,操之小郎君手里举着青瓷油灯,坐在她床边,一手按在她额上。
小婵定了定神,披衣坐起,抚着胸口道:“万幸万幸,只是一个梦。”
陈操之将青瓷灯放下,来给小婵搭脉,觉得脉虽浮而有力,脉浮无力是危症,有力则表明身体应无大碍,但小婵现在这种惊惧不安的现象与狂犬病早期症状颇为相似,这让陈操之很担心——
小婵仰脸看着陈操之,见陈操之宛若墨画的双眉蹙起,有深深的忧色,不禁脱口问:“小郎君,我会死吗?”
陈操之心道:“小婵的不安也许只是因为前些日在山阴听说了猁犬病的可怕,生怕自己也罹此恶疾,是以恶梦不宁。”便轻轻拍着小婵手背道:“小婵姐姐不信我吗,我可是葛仙翁的弟子,不要胡思乱想,过几日伤口就会好的。”
小婵“嗯”了一声,头一低,额头抵在陈操之胸口上,见陈操之未退避,便伸手环抱住陈操之的腰,轻唤道:“小郎君——”
陈操之感觉得到小婵丰盈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便抚慰道:“没事的,别怕。”
小婵双手搂着陈操之的腰,越抱越紧,脸贴在陈操之胸膛上挨挨擦擦,原先出了一身冷汗的凉凉的身子渐渐滚烫起来,呢喃道:“小郎君,让小婵服侍你吧——”
陈操之并无隐疾,对男女大欲虽不是很强烈,但也不是绝情寡欲之人,被这样成熟女体厮磨,又是平日里就很亲近的人,亦是心动,双臂用力,紧紧抱了小婵一下,说道:“小婵,你伤还没好,快躺下休息。”
小婵支起脑袋,双颊潮红,问道:“那等我伤好了再服侍小郎君?”不等陈操之回答,飞快地躲起被窝里,脑袋也钻进去,瓮声瓮气道:“小郎君也去睡着吧,莫要着凉。”顿了顿,又道:“不管怎样,小婵都会服侍小郎君一辈子的,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小郎君也莫要再提让我嫁给别人了——”
……
陈操之原担心小婵会发热,那就极有可能是狂犬病毒发作了,所幸小婵并未发热,可十八日一早雨燕来报告说润儿发烧了,这让陈操之大吃一惊,急忙检查润儿身子手足,并无伤口,除了发热外也没有其他症状,应该是那日受了惊吓,又感了风寒所致,便将小柴胡汤去了其中一味人参、添了一味桂枝,煎了让润儿服用,以被褥裹之,出了一身薄汗,润儿便说舒服多了,众人这才上路,向钱唐而去,因为积雪难行,又怕牛车行驶得太快润儿受不得颠簸,所以直至酉时末天已经全黑了才赶回陈家坞。
陈操之派了两名陈氏私兵先一步赶回报信,陈咸、陈满、丁幼微等人迎出三里外,相见甚喜,一道热热闹闹回陈家坞,丁幼微见润儿感了风寒、小婵被犬咬伤,不免忧心,又对陈操之道:“青枝分娩在即,来德还未从西府归来。”
刘尚值派了一个仆人在此专候陈操之回来,连夜赶回十里外的刘家堡向刘尚值报信去了,次日上午,刘尚值就赶过来了,一见面就笑嘻嘻道:“子重现在是威震三吴了,会稽在本次土断诸郡中绩效最为显著,子重劳苦功高。”
正言谈甚欢,忽报丁异、丁春秋父子、徐藻、徐邈父子、顾恺之与张彤云夫妇来到,陈操之、刘尚值赶紧出迎,却见来德带着两名陈氏私兵也回来了,相见大喜,问知徐邈是本月初到达吴郡与老父相见,然后一起来钱唐,三日前赶到的;顾恺之夫妇与张墨本月初回到吴郡张家,十日前由吴郡启程来钱唐,在嘉兴遇到来德三人冒雪赶路,便同道而来,是昨日傍晚才到的。
来德向陈操之呈上一封桓大司马的亲笔信,桓温写此书信时,已得知会稽土断结果,对陈操之说服虞氏、魏氏、结交孔氏、谢氏,惩处贺氏之举大为赞赏,对江左士族或拉拢或排挤是桓温惯用的策略,陈操之将这一策略在会稽运用得妙极,这可是半步也错不得的,若非陈操之有过人的才识和决断,孰能至此!
——桓温在信中言道慕阜山铁矿已采得第一批铁矿石,矿质极佳,目下正加紧以新式风箱锻冶兵器,与氐秦以兵器换战马将要成行,让陈操之明年二月上旬定要赶至姑孰西府,有大事相商,至于此次土断功绩,明年正月朝会将予以行赏——
陈操之向丁异、丁春秋道喜,丁异喜形于色,丁氏能与钱唐第一大族全氏联姻,这表明丁氏家族地位有了提升,与三年前丁氏在钱唐八姓排名居末相比,真是有很大差别,丁春秋之丁异明白家族地位提高并不是因为丁氏有出色子弟晋升到了高位,而是因为与钱唐陈氏是姻亲的缘故,现在的丁异是很庆幸当年丁幼微与陈庆之这门婚事了,当然,这次陈氏占田案也很让丁异焦虑了好几天,丁异心知贺氏和陆氏的强大,唯恐陈氏一蹶不振,不料陈操之早有准备,占田案对陈氏丝毫未损,钱唐陈氏仁厚惠民的名声倒传扬出去了,陈氏未利用此次修改荫衣食客制而扩充陈氏荫户也深受温济的赞赏,认为陈氏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丁异这次不仅仅是陪徐藻父子和顾恺之来见陈操之,他还有一件大事,就是与陈咸商议,要把幼女丁蕙兰许配给陈咸幼子陈谭,这样,丁氏与陈氏的姻亲关系就更加紧密了。
第四卷 洞见 第四十六章 梅花香自苦寒来
陈咸幼子陈谭新年将是十六岁。也该是议婚之时了,而丁异幼女丁蕙兰过了年是十五岁,年岁般配,门第亦相当,陈咸与丁异在北楼厅堂商议婚事时,陈咸之妻方氏急急去西楼见丁幼微,询问丁蕙兰品貌如何?因为近年钱唐陈氏声誉雀起,附近诸县士族都盼能与钱唐陈氏联姻,而早些年与陈氏有婚姻关系的寒门或庶族都隐隐然地位提升,以与陈氏联姻为荣,所以,虽然是丁异亲自登门议亲,方氏也要先问个清楚,若貌丑的、不甚贤淑的,那照样要拒绝——
丁幼微含笑道:“好教四伯母得知,我那七妹容貌与我当年有几分相似,性情亦娴雅。”
方氏打量着挺腰端坐的丁幼微,丁幼微年已三十,容色不减,与十三年前初嫁庆之几乎没什么改变,依然这般美丽。性情就更不必说,清娴贞静,妇德极佳——
丁幼微被方氏看得有些难为情起来,说道:“四伯母怎么这般看着侄媳啊,侄媳并不是为我七妹美言,我七妹诚然美且贤,应是阿谭的良配。”
方氏笑道:“若有幼微一半好,老妇就心满意足。”起身道:“好,老妇信幼微的话,这门亲事就定下了,陈氏与丁氏可以亲上加亲。”说罢,带着一个仆妇回北楼去了。
丁幼微走到楼廊上,看着四伯母兴冲冲回去的样子,心想:“前些日子叔父还曾试探过我,叔父想把七妹许配给小郎操之呢,因为叔父觉得小郎现在迎娶陆小娘子已无可能,为宗族计,小郎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小郎前程不可限量,叔父很想把惠兰妹子嫁给小郎呢,被我婉拒了,七妹虽好,但还是配不上小郎的,只有陆小娘子那样纯美的女孩儿才是小郎的佳偶,小郎也一定能与陆小娘子喜结良缘的。”又想:“小郎与那祝英台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回我定要向小郎问个清楚?”
这时陈操之陪着顾恺之、张彤云夫妇上到三楼来拜见丁幼微,顾恺之向丁幼微见过礼后。便与陈操之到隔壁书房与宗之、润儿说话,张彤云则留下与丁幼微相谈。
丁幼微已从小郎那里得知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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