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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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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陈咸长跪向族人谢罪,然后问:“今日逐出陈流,诸位有无异议?”

堂上一片默静,过了一会,陈满负气道:“无异议,只要族长应付得来鲁主簿就行。”

一向温和近乎怯懦的陈咸今日终于有了一族之长的担当和气概,沉声道:“鲁主簿又如何?我虽已去职,但县上汪府君见了我也要称一声子柳兄,鲁主簿也不过出身寒门,能一手遮天吗?——你们要明白,鲁主簿欺凌操之就是欺凌我钱唐陈氏,我族人若不能一致御外,钱唐陈氏危矣。”

陈满不再吭声,其余族人自然也无异议,陈流平时就是惹人憎厌的,连他自己同胞兄弟都恼他。

族议结束,陈咸留陈操之母子单独说话,陈母李氏感谢族长主持公道,陈咸道:“一个家族,只要有一个杰出人物,整个家族都会门楣生彩,这是我对操之的期望。”

陈操之跪坐着一躬身,金声玉振道:“操之会努力的。”

陈咸点点头,问陈操之昨日去宝石山访道的经过,得知葛洪葛仙翁允诺操之可以随时借阅其藏书,惊喜道:“葛稚川蔑视功名、孤傲不群,他看得上的人物不多,能与你如此相投,可谓有缘,他由儒入道、学识极丰,你以后要多向他请教。”

陈操之应道:“是。”对这个四伯的印象大为改观,当即把鲁主簿可能与禇文谦勾结来打击陈氏的猜想说了出来,又把冯梦熊说的鲁主簿冒注士族之事也和盘托出。

陈咸思量了一会,说道:“说起来这个鲁主簿当年就与我不睦,现在有禇氏撑腰,倒是可虑,不过他自己品行不正,妄想欺凌我陈氏,逼急了,我亲去郡上见陆使君,看他鲁氏会落得什么下场——操之你不必忧虑,念书习字不要耽误,你现在已经小有名声,还要争取在九月初九登高雅集上崭露头角,若能被郡上的中正官看中,擢入品级,就算是第九品,你也从此不必再担心服杂役的事,入品的贤才即便未授官职,也不用再服劳役。”

陈操之道:“多谢伯父教导,操之记住了。”

陈咸皱了皱眉头,又道:“不过来福的荫户怕是保不住了,鲁主簿要在这点上发难,我陈氏无理可辩,现在离七月检籍尚有两个月时间,你自己妥为安排吧。”

……

陈操之搀着母亲回到西楼,来福父子方才看到陈流又恼恨又羞惭地驾车离开了陈家坞,不明白怎么回事,这时才得知祖堂发生的事,陈流被逐出陈氏宗族了,真是大快人心,夸赞操之小郎君有辩才。

陈母李氏看着来福一家憨朴的笑容,心里沉甸甸的,来福一家在这里安居乐业十多年,来福的长子来圭是在这里娶亲成婚的,其妻赵氏已有身孕,次子来震正与黄佃户之女议婚,一切都在陈家坞扎根,这要是被赶走迁去侨州,就好比参天大树要连根拔起,可知有多伤痛和艰难!

“若实在无法挽回,只有到时多赠一些钱帛谷粟给来福了。”

陈母李氏怏怏不乐,本来身体就衰弱,这一有了忧心事,第二天夜里就病倒了,气短心促,头晕目眩,坐不得,一坐起来就觉天旋地转,只有卧床。

英姑半夜把陈操之唤醒,陈操之到母亲房里问安,见病得不轻,甚是着急,想着去县上求医,便即下楼让来福备车。

来德一言点醒陈操之:“小郎君,那葛仙翁不就是神医吗,有仙丹的。”

陈操之“嘿”的一声,暗骂自己糊涂,怎么倒把这个史上有名的医学家给忘了,前日在初阳台道院还看到葛仙翁的百卷巨著《金篑药方》呢,又想母亲卧病乘不得车,只有去求葛仙翁来陈家坞诊治,即命来震驾车,他和来德步行前往葛岭求医。

少年冉盛揉着惺忪的睡眼,也说要跟去,走夜路,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吧。

牛车上悬一盏灯笼,来德手里提着盏灯笼,还和冉盛一人手里握根硬木棒,提防夜出觅食的野兽,金圣湖一带虎豹少见,熊狼是不少的。

陈操之在牛车上坐了一会,山路崎岖颠簸得不舒服,便下车与来德、冉盛一道步行。

这日是五月初十,月亮已有那么薄薄的一块,在夜空云翳间不舍地往西穿行,淡淡清辉洒落,四野空明,右边不远处的西湖波光粼粼,有湿润的水气袭来,脚下的山道似乎特别洁净,真想赤足踏上去,有月光,灯笼也不需要,可以走得很轻快。

陈操之嫌牛车行得慢,便叮嘱来震驾车随后赶到,他和来德、冉盛先行一步。

从陈家坞出发时大约是凌晨子时,赶到宝石山时,缺月已落下西面山岭,天空一片昏暗,都辨不清脚下的路了,三个人摸黑上了葛岭,见初阳台道院无声无息,和山岭草木一起沉睡了。

陈操之示意来德、冉盛不要出声,三个人就在道院前的松下石墩坐定,静候天明。

浓重的黑暗被一丝一线抽走,天空逐渐明亮起来,大山雀叽叽喳喳的呜啭,听得道院里有木门被拉开,脚步声起,有人吟道:“无忧者寿,啬宝不夭,多惨用老,自然之理,外物何为?”语音苍劲,中气十足,正是葛洪的声音。

陈操之起身立在道院大门前等候,一时半会不见门开,身后的冉盛突然来了一阵猛烈的咳嗽,于是,大门开了。

葛洪见了陈操之,大为惊奇,得知是为了母病连夜赶来,已等候了近一个时辰,便点着头,捋着白髯,念诵道:“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即命侍者将他装药的青囊带上,随陈操之去陈家堡。

第一卷 玄心 第二十六章 解忧

葛洪麻布道袍,童颜鹤发,七十五岁高龄背不躬、耳不聋,眼神清亮,行步矫健,后世传闻其善房中术,《抱朴子·内篇》亦有论及,但陈操之在初阳台道院并未看到有年轻女子,看来是谣传。

陈家坞的陈氏族人见陈操之请来到宝石山须眉皆白的老神仙,无不惊奇,齐齐施礼,口称:“仙翁——”

葛洪给陈母李氏切脉,又问了陈母李氏的饮食睡眠,点点头,与陈操之来到书房坐定,小婵上茶,葛洪举盏抿了一口,瞑目细品,但觉清香满口,回味无穷,睁眼问:“这是什么茶,烹制法大异?”

陈操之道:“这是常见的上虞细茶,未经烹煮,直接冲泡,其味虽淡而隽永。”

葛洪知陈操之关心母病,便不再论茶,说道:“令堂体质虚弱,忧心郁结,脾胃虚冷,食辄不消,要治此病,除药物之外,还须有宽心之术,莫让令堂再有忧思。”

当即手书一方:生地黄十斤,捣烂取汁,和精面三斤,以日曝干,更和汁,每日用餐前,服数勺,一日三次,连服半月。

正这时,却听坞堡大门方向传来争执喧哗声,似乎有来福父子的怒叫声。

陈操之道:“仙翁请稍待,晚辈去看看即来。”

陈操之快步来到坞堡大门前,却见两个官差胥吏在耀武扬威,一个道:“唤你们家主出来,我倒要看看钱唐陈氏何时成为高门士族了,竟然还有官府管不到的荫户!”

来福怒道:“检籍是七月的事,为何现在就来?”

胥吏道:“为防备奸猾民户逃跑躲避,故提前检籍——赶快唤你们家主出来,私藏流民冒充荫户,应受重罚。”

陈操之上前道:“我就是西楼陈氏家主,检籍需有文书通告,请出示。”

一个黄面皮胥吏打量了陈操之两眼,说道:“此次是提前检籍,未有文书。”

陈操之道:“未有文书,那就不得擅自检籍扰民,两位回去领了文书再来吧。”

另一个胥吏怒道:“听闻陈家坞私藏流民、逃避税役,我二人特来抓捕,这不需要文书吧!”

陈操之道:“这也属于检籍,还得要文书。”

黄面皮胥吏一眼看到独臂的荆奴,喝道:“就是这个独臂老头,抓住他,看陈操之还如何抵赖。”

两个胥吏一齐朝荆奴冲去,冉盛跳了出来,两手揪住二吏望后一搡,二吏踉跄数步,摔了个四脚朝天。

葛洪不知何时站到了陈操之身边,揽须笑道:“操之小友,老道明白了,这就是令堂所忧心之事,是致病之由——你既请老道来为令堂疗疾,那令堂这病因老道就一并除去。”说罢,挥动着麈尾迈步上前,对那两个胥吏道:“老道与汪府君有旧,你二人先回去,莫在此骚扰,老道会致信汪府君——”

那两个胥吏正怒火熊熊,刚才一跤摔得好狠,这不是殴打官差、蔑视律法吗?正要咆哮发作,却不知哪里出来这么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装什么仙风道骨啊,还说与汪县令有旧,轻描淡写地让他二人回去,简直是岂有此理,没看到刁民抗法吗?

一个胥吏揉着后脑壳,斜眼瞅着葛洪,冷笑道:“老道,我二人是秉公办事,怎么是骚扰?你这老道说得轻松,一句认得汪府君就可以打发我二人回去,你昏庸了吧?老糊涂了吧?”

葛洪麈尾往前一拂,好似施法一般,喝一声:“掌嘴!”

他身后那个仿佛是聋子的魁梧大汉应声一跃上前,抡起蒲扇般大的巴掌,两个巴掌下去,两个胥吏嘴歪了、牙掉了,半边脸迅即肿了起来。

葛洪道:“回去代我致意汪府君,就说丹阳葛稚川请他有暇来宝石山初阳台道院一晤。”

两个胥吏捂着嘴,狼狈而走,虽然还是不知道葛稚川是什么人,但眼前亏吃不得,回到县上再说,绝饶不了陈操之和这个老道。

来德和冉盛看着那两个一路唾血的胥吏,心里真是畅快,放声大笑。

……

当日午后,两个挨了打的胥吏回到县署,向鲁主簿控诉,鲁主簿当然知道葛稚川是谁,暗暗吃惊,心道:“那陈操之如何又与葛洪有了交情?竟让一向清高不理俗事的葛洪为他出面,葛洪名声极大、交游广阔,慢说是我,便是钱唐禇氏又何敢与葛洪作对!”

鲁主簿思来想去,暂时无法对付陈操之,只有徐图后计,只要陈操之在钱唐县,那总有办法敲剥得他倾家荡产,葛洪又不能长久庇护他,至于陈氏的荫户来福,就等七月检籍通告张贴后再去抓到县上来,那时看陈操之还有何话说?

然而鲁主簿没想到的是,钱唐县令汪德一听说葛稚川请他去道院一晤,简直大喜,吴郡太守陆纳之兄陆始,官居五兵尚书,三年前专程来访葛洪,葛洪闭门不见,陆始怏怏而退——而现在,葛洪竟让人传话请他去一晤,这要是宣扬到郡上、州上,他汪德一岂不是名声大振了?

汪县令恨不得立即就去拜访葛洪,无奈天公不作美,接连下了十余日的淫雨,直至五月二十三日才放晴。

二十四日一早,天色微明,汪县令带着几个仆从就出发了,从钱唐县城到明圣湖畔的宝石山有五十多里路,先乘牛车、后坐肩舆,在未时初刻来到了初阳台道院。

一见长眉如霜、须发如雪的葛洪葛稚川,汪县令即一躬到底,深深施礼。

葛洪正与一个风度俊逸的美少年对坐相谈,短案上两盏清茶香气缭绕,葛洪示意汪县令暂坐一边稍候,汪县令不知这俊美少年何许人,只听葛洪对那少年道:“老道这四十卷《抱朴子》从未示人,你既欲读,我便借你,五日借一卷,以便你抄录,还有,还书时老道要考你读书心得,若回答不称我意,下一卷便不借,哈哈,好了,你回去吧。”

葛洪挽了少年的手送出院门,看着少年主仆三人下了岭方才回道院。

汪县令移膝靠近,小心翼翼问:“稚川先生,方才那少年何人,得蒙稚川先生青眼,何其幸也?”

葛洪笑问:“汪府君以为他是何人?”

汪县令道:“此子骨秀神清,风仪极佳,定是名门之后,莫非是王、谢子弟?王、谢子弟年龄与这少年相仿佛的有王献之和谢玄,若卑吏猜得不错,这少年不是王献之便是谢玄。”

葛洪哈哈大笑,说道:“汪府君差矣,王、谢子弟如何会在这明圣湖畔向老道讨教,此子姓陈名操之,其父兄亦小有名,汪府君想必也有耳闻?老道请汪府君来此,便是为了此子。”

“他便是陈操之!”汪县令瞠目道:“卑吏知道,卑吏知道,此子书法、音乐尝蒙桓参军和全常侍的赏识,桓参军还将柯亭笛赠与他——”

“哦,还有这等事!”葛洪颇为惊讶,他与这少年交往已有半月,少年隔日便来向他讨教,问及的疑难之深奥表明少年好学深思,而且往往别有妙理,葛洪亦受之启发,暗叹少年宿慧,是王弼一般的天才,又喜少年纯孝,潜心苦读也与他幼年经历相似,所以视少年若子侄辈,甚是喜爱,但少年从未对他说起过曾蒙桓伊、全礼赏识之事,此等不骄不躁不自矜的雍容气度想那王献之、谢玄也未必能及吧?

第一卷 玄心 第二十七章 一人得道

盛夏时节,依山傍水的陈家坞清爽宜人,即便入了三伏天,也没有酷热的感觉。

九曜山森林葱笼、蔚然深秀,最可喜的是抬脚便到,除了风狂雨骤的日子,陈操之每日清晨和黄昏都要登上九曜山,吹箫望远,心思窅渺,看不远外的明圣湖宛如钱唐大地镶嵌着的一块巨大的天然翡翠,近在眼底又远在天边,坦白明净又云霞掩映,好似清水出芙蓉一般的绝世佳人,轻纱蔽体,绰约轻蹈,绝色姿容只可远观而不能亵玩——

陈操之有点奇怪自己对西湖的联想,只是一个美丽的湖而已,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每日随陈操之上山的是来德和冉盛,哪里有陈操之哪里就有他二人。

陈母李氏的晕眩之疾已经痊愈,曾让陈操之陪着特意去宝石山向老仙翁致谢。

因为葛洪出面,汪德一答应只要他在钱唐县令的任上,就继续让钱唐陈氏拥有一户荫户,除非州郡要进行大检籍,那又另当别论。

来福一家喜极而泣,虽然汪县令也许明年就会调往他县任职,但至少今后这一年他们一家不用再提心吊胆过日子了,而且来福坚信,操之小郎君一定会成为有品的官吏,能堂而皇之地享有荫户权,他来福一家要在陈家坞一直住下去。

每日上午,陈操之诵读《诗经》、《尚书》、《左传》这些儒家典籍,《论语》他已经倒背如流,无须再读,儒学大师马融和玄学天才王弼对《论语》的注解和发挥他也已烂熟于心,上回他向嫂子丁幼微请教的王弼关于“道”和“无”、“性”和“体”的微妙关系,丁幼微虽然聪慧,但短于思辩,难为小郎师,现在陈操之有了由儒入道的大学者葛洪的指点,这些都迎刃而解,千头万绪归结于一点,那就是王弼在《论语释疑》里提出的圣人的境界——“有情而无累”。

“有情而无累”,就是这一句,妙赏深情、洒脱自然的魏晋风度出矣,魏晋玄学基础定矣。

上午学儒之余,陈操之还要练习半个时辰的书法,对于兄长陈庆之辗转临摹以至于的颇有失真的《宣示表》贴,陈操之已不再临摹,他现在以桓伊那卷洞箫秘笈的笔法为揣摩对象,结合前世临摹过的《兰亭集序》,自感左手楷书进步不小,至于右手的行楷,陈操之依旧是凭记忆临摹欧阳询的《张翰思鲈贴》——

《张翰思鲈贴》是欧阳询为西晋名士张翰张季鹰写的小传,张翰才华横溢、纵任旷达,时人比之为“竹林七贤”的阮籍,号“江东步兵”,张籍在洛阳为官,因见秋风起,乃思故乡吴郡的苑菜莼羹和鲈鱼脍,叹息道:“人生贵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邀名爵乎?”遂命驾而归——

欧阳询虽晚于东晋数百年,但这张字贴却极具晋人风致,与贴子的字意相得益彰,寥寥十行,不足百字,魏晋人特有的那种既超然又深情的风致跃然纸上,后世把欧阳询的《张翰思鲈贴》誉为第下第七行书,但对陈操之来说,对此贴的喜欢仅次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他前世临摩此贴已颇见功力,寄魂今生更是每日勤练不辍,但两个多月过去了,却长进甚微,因为无原贴可对照,有时反而觉得自己右手行楷越写越差了。

陈操之并不着急,对此他有体会,就好比围棋,在长棋之前,会有一段时间见谁输谁,棋境窘迫,但熬过这段时间,某一日会突然发现自己棋力长进了,先前那些与他水平相当的对手都被一一砍翻;又好比徒步攀登险峰,山路陡峭,背包沉重,大汗淋漓地上了峰顶,蓦然回首,千峰拱列,壮丽如画——

需要的是只是刻苦和坚持。

每日下午,陈操之除了半个时辰的书法练习外,主要是研读王弼的《周易注》和《老子指略》,以及从葛洪那里借来的郭象著的《庄子注》,三部书齐头并进,每日精读一段,互相参照,细心写下读书笔记,对疑难不解之处一一记下,等着去初阳台道院向葛洪请教。

而夜里,陈操之则是抄书,书是从葛洪那里借来的,上好的左伯纸抄了一卷又一卷,若是贫家子弟,这买纸的钱都出不起,陈操之用行楷抄书,又快又好,每抄完一卷,就亲自动手用丝线和锐钻将一叠写满墨字的纸张装订成后世书籍的模样,这就是钱唐陈氏的藏书了,宗之和润儿以后再不用为无书可读而发愁了。

陈操之装订书籍时,在一旁帮忙的是小婵和青枝,二婢都夸操之小郎君心灵手巧,做什么事都干净利索。

每隔四日,陈操之都带着来福和冉盛,步行二十里去葛岭初阳台,向葛洪讨教读书疑难,并把前日借的书归还另借,葛洪总要就归还的这卷书向陈操之发问,往往发现陈操之已经把这卷书背诵下来了。

丁幼微曾说做陈操之的老师是一件快活事,葛洪也是这样,陈操之问到的书中疑难都不是泛泛的问题,需要葛洪这样的儒道大家也打点起精神来作答,这对穷毕生精力求知求道的葛洪来说自然是乐此不疲,有一种精神一振的感觉,而作为学生的陈操之则是一点就透、小扣则发大鸣,让作为师者的葛洪也觉得受益。

六月中旬的一个午后,葛洪与陈操之在三清殿边上的小轩窗下坐着,一番辩难之后,葛洪大为惜才,说道:“操之,以你的苦学颖悟,贯通儒玄两大学问并非难事,只是你出身寒微,这是命中注定之事,你想凭自己学识治国平天下,只怕步步荆棘、阻力很大,高位显职俱被世家大族把持,不在其位如何谋其政?依老道之见,你不如干脆摒弃世俗功名之念,随我炼丹修道、著书立说,藏之名山,传于后世,亦是不朽之事,圣人有云‘上者立德、中者立言、下者立功’,俗世功业最是下品,而著书不朽,则德亦在其中矣——操之以为何如?”

陈操之还清楚地记得一月前陈家坞大门前发生的那一幕,那两个无品胥吏都敢欺上门来,背后操纵的也不过是个九品主簿,所以说这世间功名权势实在是不能不去追求啊,他怎能不顾家族的危机,只求独善其身,脱身高蹈追随葛洪去修道?慢说他不信修仙,即便神仙真有,那也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才行。

陈操之没有正面回答葛洪殷切的问话,却是微笑着反问:“操之在葛师门下多日,受益实多,难道还不算是葛师的弟子吗?”

葛洪麈尾一拂,哈哈大笑,明白陈操之的心意,说道:“儒家信命、道家改命,操之既是我弟子,想必是要改命的了,我且看你这个寒门子弟如何改变自己的命格?”

……

后一个五日,陈操之再去初阳台道院,便带上了拜师的束脩之礼,算是正式拜葛洪为师了,当然,拜师不等于是要随葛洪入山修道,葛洪也没要求陈操之要读道经。

这日跟随陈操之来葛岭的除了来德、冉盛之外,还有独臂的荆奴,归途中,寡言少语的荆奴突然拦跪在陈操之面前,叩头请求陈操之闲时教导冉盛读书识字,而少年冉盛却愣在一边不知所措。

陈操之将荆奴扶起道:“荆叔,圣人云‘有教无类’,只要冉盛肯学,我就教他。”

冉盛叫道:“荆叔,我不学识字,在我看来,所有的字都是一样的,我分辨不来。”

荆奴又朝冉盛长跪不起,冉盛只好答应学习识字,嘴里低声嘟哝道:“很快就是七月检籍了,我们是无籍流民,又得逃跑了,还学什么识字啊!”

第一卷 玄心 第二十八章 七夕之美

山居长夏,静谧无事,早晨和黄昏禽鸟鸣叫,最持久的,是此起彼伏的蝉鸣,日光愈炽热叫得愈起劲,而庞然大物一般端坐在九曜山下的陈家坞圆形楼堡,则默默吞吐着远处明圣湖的清凉水气。

因为有琅琅书声,陈家坞楼堡也仿佛有了灵性。

蝉鸣声洋洋沸沸又忽然约好似的一齐噤声,西楼陈氏叔侄就在这样的蝉鸣日影中读书习字,人高马大的少年冉盛也勉强在学识字,负责给冉盛启蒙的是润儿,可笑的是润儿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竹尺,指着书本上的字教冉盛念,冉盛念错了,润儿作势要打他手心,很有严师的风范。

被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管教,十二岁的冉盛很觉羞耻,但他也懂尊师重道,从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除了在书房里避不开,其他时候再看到润儿,冉盛就是一个字——躲。

六月很快过去,七月初二,来福从县上探得消息回来,检籍令已下,县署的官差衙胥从七月初三起分批前往本县各民户聚居地开始检籍,县尉统领的五十名步弓手也加强各道路的盘查,无户籍的流民被拘到馆驿,统一解送到郡上,再由郡上按其原籍送到各侨州安置,据说整个检籍要持续到八月为止。

虽说有葛仙翁向汪县令说情,但来福一家还是有点惴惴不安,生怕哪一日冲进来一伙官差衙胥,把他一家都揪到县上去,那就糟糕了,毕竟他这荫户是非法的,葛仙翁当初怎么不让汪县令给他来福一家安个户籍呢?

冉盛和荆叔准备逃跑,跑到会稽郡去,会稽郡各县并未检籍,面相凶恶的独臂老者荆奴对陈母李氏道:“主母,荆奴和小盛先去邻郡避避,等九月间再回陈家坞,我二人在江东流浪五载,从未遇到陈氏这样良善的主家,我二人一定会回来的,小盛还要继续向操之小郎君和润儿小娘子学习读书识字。”

冉盛虽然怕识字,但却不想离开陈家坞,他看上去高大健壮、力大无穷的样子,但毕竟还是个十二岁孩子,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陈操之道:“何必去邻郡躲避!我前几日就向葛师禀过,让荆叔和冉盛去初阳台道院暂避,冉盛帮着葛师采药炼丹,手脚勤快点就是了,谁敢上初阳台去抓你们?”

荆奴和冉盛大喜,当即收拾行囊,向陈母李氏磕了头,随陈操之去初阳台道院,葛洪见了,便安排二人住下,自与陈操之讨论《抱朴子》一书中的金丹微旨,临别时,陈操之又借了葛洪的医学著作八卷《肘后备急方》回去抄录,葛洪原有洋洋百卷的《玉函方》和《金篑药方》,卷帙太浩繁,葛洪不建议陈操之抄录学习,说太耗费精力,陈操之又不打算悬壶济世,有精简的八卷《肘后备急方》足矣。

此后数日,陈家坞平安无事,也不见检籍的官吏上门,来福一家也安下心来,所谓品评田产等级之事也没再听人提起,直到七月初六,才有两个官差来到陈家坞,由族长陈咸出面接待,捧出钱唐陈氏家籍,一一核对人口。

这两名官差全无骄态,没有任何故意刁难之举,看到陈氏户籍上附注的荫户来福一家,也没有惊异的表现,显然是得到汪县令的叮嘱的。

之前西楼陈氏以为风雨欲来的七月检籍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轻易得让人不敢相信,怀疑是做梦,但事实就是如此。

……

陈流自被逐出宗族,就一直呆在县城,起先一段时间都不敢露面,近来才缓过劲来,成了鲁主簿门下牛马走。

七月初七夜里戌时,陈流遵鲁主簿之命到鲁府上拜访,送上不菲的礼品,可鲁主簿却久久没出来见他,这让陈流提心吊胆,思来想去不知哪里开罪了鲁主簿,正心惊胆战,见鲁主簿陪着一位敷粉薰香的中年男子从内厅出来,鲁主簿神态还颇为恭敬。

陈流赶紧迎上去,胁肩谄笑道:“鲁主簿,有贵客啊——”

鲁主簿稍一点头,对那敷粉男子道:“禇君,这位就是在下方才说起过的陈流陈子泉。”

这敷粉薰香的男子便是禇文谦,淡看了陈流一眼,问了句废话:“你便是陈流?”

陈流躬着腰昂着头,谦卑道:“下愚便是陈流,字子泉。”

禇文谦不看陈流,看着厅壁那盏双鱼灯,问:“听说你被逐出陈家堡了?”

霎时间陈流血冲顶门,不是愤怒,是强烈的羞耻,脸胀得紫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鲁主簿道:“子泉,坐下吧,禇君有话问你。”

禇文谦却是一副厌恶的表情,说道:“不必了,那些事鲁主簿对他说便是,告辞了。”

鲁主簿送了禇文谦回来,在陈流面前箕腿坐下,看似随意,其实是无礼,说道:“子泉,你可知方才那位贵客是谁?”

陈流知道应该是钱唐禇氏的人,很可能便是斗书法输给陈操之的那位,但嘴上却说不知,请鲁主簿明示。

白白胖胖的鲁主簿得意地笑道:“钱唐禇氏的弟子嘛,与我乃是知交——”

陈流自然要大大的恭维一番,说钱唐鲁氏结交的都是名门,鲁氏实有世家风范云云。

鲁主簿很是飘飘然,却又面容一肃,问:“你可知我何事要唤你来?”

陈流当然不知,小心翼翼询问。

鲁主簿知道现在的陈流没有了家族庇护,只有死心塌地投靠他,当即也不隐瞒,将陈操之得罪了禇文谦之事说了,说禇文谦觅机要挫辱陈操之,问陈流有何良策?

陈流这才醒悟鲁主簿为什么一心要敲剥陈操之,原来因为禇氏的缘故,不禁一阵兴奋,却道:“那陈操之有葛稚川为他说情,似乎不大好再谋他的田产——”

“现在不提田产那些事,”鲁主簿打断道:“陈操之自恃有才,肯定想在九月登高雅集上卖弄,妄图博取名声,引起郡上来访问的中正官的注意——陈流,你要明白,陈操之若能象其父兄那样博个一官半职,那你在钱唐就真是死路一条了,赶紧流亡他乡去吧。”

陈流冷汗涔涔,声音干涩道:“鲁主簿你有事尽管吩咐,我陈流已经不是钱唐陈氏子弟了,什么都不会顾忌的。”

鲁主簿点点头,问:“那陈操之除了书法、音律之外,还有什么才能?”

陈流对陈操之了解甚少,他只知道以前的陈操之是个木讷的少年,除了孝敬寡母之外并没有别的值得称道之处,但这次在祖堂上他可是吃了陈操之的大亏,不得不对陈操之刮目相看,想了想,说道:“陈操之颇善强记,十岁即能背诵《论语》和《毛诗》。”

鲁主簿不以为然道:“死记硬背算不得什么才能,我是问他义理如何,能讲解毛诗和论语否?”

陈流道:“应该是半懂不懂吧,西楼藏书就那么几本,而且他父兄早逝,根本没人教他,靠自己胡乱背书,能通什么义理!”

鲁主簿对陈流这个回答相当满意,连连点头,却又道:“不过还得想个万全之策,一定不能让陈操之在九月雅集上扬名,要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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