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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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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尚值道:“是啊,我在刘家堡蛰居一年多了,一介寒门,无头无绪,苦闷啊,简直想服五石散解忧——”

陈操之道:“嗯,服五石散也好,这大雪天你就可以光着膀子走过来了,手里还拿根冰锥大嚼——”

刘尚值哈哈大笑,说道:“子重,咱们知交好友,我有话直说,我看陆尚书的女婿你当定了。”

在刘尚值面前没有什么好掩饰的,陈操之眉毛一挑,问:“何以见得?”

陈操之道:“你想啊,是你把我引荐给陆尚书的,陆尚书若怨恨你,哪里还会记得钱唐这个小角落里还有我刘尚值这号人物、要特意遣使召我进京!这表明,陆尚书对你依然器重。”

陈操之道:“这是尚值兄才干得到了陆尚书的赏识,而且你是因为褚俭刁难而辞职的,陆尚书自然要提拔你。”

刘尚值从怀里掏一封书贴,递给陈操之道:“子重请看,这是陆尚书的信,也提到了你。”

陈操之展信来看,先不看信里写的是什么事,而是欣赏陆氏家族独有的麻纸秃笔书,这种黄麻纸只有华亭庄园里的造纸坊才能制造,纸质精美,去年四月他在华亭与陆葳蕤相见,陆葳蕤就送了他五大卷黄麻纸,至今还未用完——

陆纳用的是《平复帖》式的章草书体,信笔写来,质朴老健,且富有真趣,笔画如盘丝屈铁,结构茂密自然,论笔力和气韵,陈操之认为陆纳的章草书法已经胜过其伯祖陆机,只是陆机才名更大而已。

陆纳在信末的确提到了陈操之,说他在吴郡任上,原打算征召陈操之为郡文学掾,而今时过境迁,他离开了吴郡,陈氏也已名列士籍,陈操之会有更好的前程——

陈操之点头道:“陆尚书真是有德君子,我实有负于他。”

刘尚值笑道:“负老丈人无妨,莫负陆花痴即可。”又道:“我明年正月十八就会启程赴建康,安定下来后会给你写信,你明年底也应该到建康了,到时我们又可以相聚。”

陈操之道:“丁春秋明年要去扬州,做王劭王内史的属官散吏。”

……

光阴易逝,转眼就是除夕,丁幼微依然带着宗之、润儿,连同英姑、小婵等人来玉皇山草棚与陈操之守岁迎辛酉新年——晋穆帝升平五年,这一年,陈操之十八岁,丁幼微二十九岁,宗之十一岁,润儿九岁,身高已近八尺的冉盛十五岁。

正月十七,刘尚值与丁春秋一道来向陈操之告别,二人将同道至建康,而后丁春秋乘舟下扬州。

二月初五,顾恺之与徐邈远道来访,挚友分别一年余,此番相见,欢喜自不待言,徐邈已通过侨徐州大中正的品评,领到了六品官人免状,因荆州别驾顾悦之力荐,十八岁的徐邈以儒学优异被武陵郡太守辟为文学掾,来此见过陈操之之后便即赴荆州武陵郡就职。

陈操之笑问:“仙民拜见过冯府君了吧?”

徐邈脸一红,顾恺之抢着答道:“那还能不去见!仙民真是掩藏得滴水不漏,我一直不知道这事,这次同道来钱唐才向我说起,真是奇哉怪也,仙民竟成了子重的妹婿了!”

徐邈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操之问:“我义妹凌波与仙民堪称佳配,婚期选定了没有?”

徐邈镇定了一些,说道:“已占卜请期,就在今年十一月十九。”

陈操之点点头,选定今年冬月,自然是考虑了他守孝的缘故,而且冯凌波也是他母亲的义女,所以婚期选在他脱孝除服之后,这样他这个义兄也可以参加婚礼。

顾恺之道:“仙民大婚再远我都会来的,对了,子重,陈家坞这一年来变化极大啊,说是沧海桑田太夸张,但一路行来除了山水依旧秀美,其余道路、房舍大变样,原先过江一路行来看不到几个人,现在是络绎不绝啊。”

陈操之笑道:“等仙民来迎娶我义妹时,你再来这边看看,又是大变样。”

顾恺之道:“我不管这些,子重取你近来画作与我看,画作有长进我才快活。”

陈操之便取他画的《冉盛怒目图》、《润儿垂钓图》、《山居四季图》与顾恺之看,顾恺之展开一幅《冉盛怒目图》一看,悚然睁眼,嘴上顿时没声音了,赏看半晌,又看《润儿垂钓图》和《山居四季图》,嘴里开始“咝咝”吸气,叹道:“子重,一别四百日,你的画技大进啊,吾甚惧。”

徐邈笑道:“长康,为何甚惧,怕子重夺了你三吴画品第一人的名头吗?”

顾恺之对着三幅画卷左看右看,说道:“只怕已经被夺去了,子重进步太神速了。”急命侍从取他新画的《夏禹治水图》和《春龙出蛰图》,与陈操之的三幅放在一起——

陈操之明显感觉顾恺之松了口气,不禁微微一笑,他的画作单独看,的确让人耳目一新,用色、用墨相当纯熟了,而且描摹之精、情趣之妙,俱有会心独到之处,但与顾恺之的《夏禹治水图》和《春龙出蛰图》这两幅画放在一起比较,就显出他的笔法及用色方面的不足了,顾恺之松了口气的意思就是说:“还好还好,还没被子重赶上。”

陈操之笑道:“真是比不得,与长康的大作放在一起就相形见绌了。”

顾恺之两两对照,说道:“还是甚惧,只怕不出两年,子重就让我瞠目其后了,不行,我去年常与荆襄士族子弟游玩,不够勤励,以后决不那样懒散了,不能让子重超过我。”

陈操之道:“好,以后我们再比试,终生为挚友、终生为敌手。”

顾恺之大笑,连声道:“好好,终生挚友、终生敌手。”

因为徐邈要赶去武陵郡赴任,所以顾恺之、徐邈这次只在陈家坞小住了三日便告辞西行,陈操之从徐邈那里得知郗超的叔父、徐、兖二州刺史郗昙于正月上旬病故,朝廷旋即任命东阳太守范汪都督徐、兖、青、冀、幽五州诸军事,兼徐、兖二州刺史,范汪属京口郗氏一派,曾任郗超祖父郗鉴的掾吏,朝廷委范汪以重任,同样也是为了牵制桓温——

让陈操之奇怪的是,高平郗氏除了郗超之外,都与桓温不睦。

……

郗超以西府参军的身份代表大司马、南郡公桓温参加建康太极殿新年元旦朝会,正月初三,谱牒司令史贾弼之去清溪巷拜访郗超,便说起在去年四月在陈操之那里看到的那封署名“英台”的书帖,又说了自己的疑惑——

郗超大感惊讶,凤目微眯,嘴角含笑,轻捻颌下美髯,沉吟久之,开口道:“弼之兄猜测得不会错,这个英台就是谢道韫,世人皆知谢安石好丝竹音律,却不知其侄女谢道韫更是痴迷音律,谢玄曾对我说他化名祝英亭去吴郡游学,就是为了欣赏陈操之的竖笛,现在看来,痴迷陈操之竖笛曲的不是谢玄而是其姊谢道韫,那谢道韫易钗而弁与陈操之同学,江左卫玠陈操之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谢道韫心生爱慕也不稀奇,难怪她以辞锋挫折王凝之,至今不肯言婚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郗超接连说了好几声“原来如此”,笑容可掬,对贾弼之道:“陆纳之女是明恋陈操之,谢氏女郎是暗恋陈操之,这真是本朝第一风流韵事啊,太有趣了!”

贾弼之道:“嘉宾兄,此事非同小可啊,传出去就是轩然大波,只怕会在南北士族间造成大纠纷,陈操之更是会成为南北士族之共敌,他以后如何还能入仕!”

郗超眼睛眯起道:“祸兮福所倚,此事若好好筹谋,未始不能化险为夷,说不定还能对消除南北士族隔阂大为有利——不过暂不要露口风,我要向大司马禀报后再定。”

贾弼之目瞪口呆,这事都要惊动桓温了,不免暗暗后悔多嘴,担心日后引火上身。

第二卷 深情 第六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永嘉之乱,中原大族拥部曲南渡,在江左求田问舍,与三吴士族颇多龃龉,而零散的流民,却没有多少可供选择停驻之处的余地,他们在胡骑追逼下节节南行,他们资财匮乏、人力寡弱,只是想找一个接近北土的地方停留,以便有朝一日重返故园,而京口、晋陵正是这样一个理想之地——

京口、晋陵一带在西晋年间还是莽莽榛榛、贫瘠荒凉之地,地广人稀,三吴士族也未在这里建庄园田舍,所以京口、晋陵就成了北地流民聚居之地,这其中就有高平郗氏一族,郗超祖父郗鉴便是流民帅,德高望重、部曲众多,在京口一带势力强横,因平定王敦之乱有功,官拜大司空,高平郗氏也由此一跃而成一等士族。

王导欲与郗氏交好,交好的最佳途径便是联姻,郗鉴有女名郗璇,才貌双全,而王导适龄子侄有五、六人之多,王导便请郗鉴来府上选婿,琅琊王氏诸郎君,都慕郗璇之名,闻郗鉴来选婿,便各自打扮得衣冠楚楚、神态矜持,或吟诗、或独啸、或执笔草书、或临窗抚琴,唯有一少年郎坦腹卧东床,好象根本不知道有选婿这回事,郗鉴一一看来,那么多展示才艺的王氏子弟他都没看上,却说那坦腹高卧的郎君乃佳婿也,王导跟过来一看,坦腹者乃是他侄子王羲之——

郗超原打算过了正月十五便回姑孰西府,但叔父郗昙去世的消息传来,他只好去乌衣巷王羲之府第接了姑母郗璇与堂妹郗道茂一道回京口奔丧,郗道茂便是郗昙之女,因受姑母郗璇喜爱,自幼便在乌衣巷王宅长大,今年十九岁,比郗璇幼子王献之长一岁,与王献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郗璇已把这个侄女当作她的儿媳妇了,所谓亲上加亲。

心高气傲的郗璇对没能把谢安侄女谢道韫娶过门耿耿于怀,她育有七子一女,长子、六子病夭,三子王涣之、四子王肃之俱已成婚,次子王凝之今年二十九岁了,却至今未娶,这其中有个缘故——

王羲之任会稽内史时,郗璇常与东山谢氏女眷往来,极其喜爱谢奕之女谢道韫,想让儿子王凝之娶谢道韫,王凝之行冠礼之时,谢道韫才十岁,郗璇命儿子王凝之等谢道韫长成然后娶之,王凝之就奉母命一直等着,等到前年,王凝之二十七岁了,高门子弟二十七岁还未婚娶的实在罕见,本来谢道韫十三岁那年,郗璇是想让儿子王凝之与谢道韫先订婚的,无奈谢尚、谢奕先后去世,谢道韫连续守孝,直到升平二年末才除服,所以升平三年五月,郗璇便命次子王凝之、五子王徽之一道赴会稽东山,仿其父郗鉴当年为她选婿故事,任谢道韫在王凝之、王徽之兄弟当中择一人为婿,郗璇自然以为谢安会代侄女选王凝之的,王凝之可是等了这么多年了,就算谢道韫没看上稍显迂执的王凝之,那就由风流俊赏、驰名江左的王徽之娶谢道韫也一样,总之谢道韫一定要做琅琊王氏的媳妇——

郗璇怎么也没想到她两个优秀的儿子都没被谢道韫看上,谢道韫自恃能言善辩,隔着屏风与凝之、徽之论玄辩难,驳得凝之、徽之哑口无言,而且言语间颇多尖刻之语,此事传到建康,也就有了“逸少二子,不如谢氏一女”的说法,王羲之对此是一笑了之,郗璇却很不平,虽然谢安把他另一个侄女许配给了王凝之,郗璇负气想拒绝这门婚事,因王羲之与谢安关系甚好,而且儿子凝之也是老大蹉跎了,郗璇只得作罢,迎娶谢据之女过门与凝之完婚,谢据女亦才貌不俗,但郗璇对谢道韫没看上她儿子依然不忿,回京口途中还对侄儿郗超提起此事,说道:“那谢道韫今年也已十九岁了,与道茂同龄,老妇倒要看看,谢道韫最终嫁的夫君是哪一位!”

郗超心道:“论才貌,姑母五个儿子只有献之与陈操之不相上下,不过献之是要娶道茂的。”又想:“若让姑母知道她两个儿子是输给了钱唐陈操之,会很生气吧,哈哈,陈操之,你可把我姑母给得罪了!”

却听姑母郗璇道:“下回让献之去参加谢府雅集,论书法、赛音律、论道谈玄,把谢道韫赢得心服口服,然后扬长而去——”

郗超冷汗。

……

四月,桓温以其弟桓豁督沔中七郡诸军事,兼新野、义城二郡太守,将兵取许昌,破燕将慕容尘,桓氏家族因北伐屡建功勋而显达,其余庾氏、殷氏都是因为北伐中失败而家道中落。

五月,穆帝司马聃驾崩,年仅十九岁,司马聃无嗣,皇太后褚蒜子令曰:“琅琊王丕,中兴正统,义望情地,莫与为比,其以王奉大统。”会稽王、大司徒司马昱率百官备法驾迎于琅琊王第,同月庚申日,司马丕即皇帝位,大赦。

琅琊王司马丕是穆帝司马聃的堂兄,比司马聃长二岁,喜黄老之术,命道求长生不老药,为琅琊王时就曾征召葛洪,葛洪不至。

东晋皇帝短命、无能、昏庸的多,哪里还有其先祖司马懿、司马昭的雄姿风气!传言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并非琅琊王司马觐之子,而是琅琊王妃夏侯光姬与一个姓牛的小吏私通所生,也就是说东晋皇帝已经不是司马懿的血脉,传言无据,但东晋皇帝懦弱无能是出了名的,晋元帝司马睿是开国之君,新年正会时,却邀丞相王导与他共登御床,王导固辞,司马睿却硬要拉王导一起坐,王导说:“使太阳与万物同晖,臣下何以瞻仰?”御床同坐虽有司马睿权术示恩之意,但也可以说司马睿骨子里有着莫名其妙的自卑——

……

钱唐僻远,陈操之得到穆帝驾崩、新君即位的消息已经是七月底了,刚从县上得知这一消息,刘尚值的仆人也远道从建康送信来了。

刘尚值信中写道,他已在建康安身,在陆尚书官署做记室书佐,颇为适意,四月初他曾去乌衣巷访谢玄,谢玄见了他殊无喜悦之色,虽不能说冷淡,但肯定谈不上热情,看来这个祝英亭依然眼高于顶,只认陈操之一人的,但四月间某日谢玄表兄祝英台来访,却又毫无昔日骄气,与他谈了一个时辰才离去,只问陈操之的事,巨细不遗,祝英台什么都想知道,差不多两年不见,祝英台变化不大,依旧敷粉薰香,以前就瘦,现在似乎更瘦了,问其娶妻未,笑而不答——

刘尚值又道,谢安在桓温西府委曲求全,京中传言,桓温曾问谢安:“有一种中药名叫远志,别名又叫小草,为什么一种药却有两个名字?”谢安踌躇未答,旁座的参军郝隆应声道:“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这是明显讥讽谢安在东山养望数十载、负“安石不出如天下苍生何”之望,但出山后也不过尔尔,对此,谢安也只是一笑置之,不过桓温与陈郡谢氏的世谊看来是承续上了,桓温表奏恢复谢万官职,授散骑常侍——

谢安任西府司马已经一年有余,朝廷征召其为吴兴太守,桓温也爽快地为谢安设宴送行,谢万在任豫州刺史之前也曾任吴兴太守,吴兴郡与陈郡谢氏有缘,谢安又命谢玄代他入西府效命,估计谢玄年后就要去姑孰任西府掾吏,谢氏攀附桓氏可谓不遗余力——

刘尚值因谢玄对他冷淡而心怀怨气,讥讽谢玄入西府是攀附桓氏,但陈操之却是知道谢安安排侄子入西府为掾绝不仅仅是向桓温示好,桓温西府人才济济,王珣、郗超都是当世俊杰,入西府是极好的历练良机,可锻炼实干之才,谢玄就是在桓温西府成长起来的,若没有在西府的历练,谢玄如何能组建后来的北府兵!

刘尚值在信中当然要说陆葳蕤之事,刘尚值没有见到陆葳蕤,但见到了陆葳蕤贴身侍婢短锄的阿兄,短锄的阿兄就是奉陆小娘子之命来问讯的,得知刘尚值没有带陈操之书信来交给陆小娘子,很是失望,刘尚值便细细说了陈操之近况,并说陈操之年底或明年初就会来建康——

信的最后,刘尚值说了陆葳蕤的处境,陆纳宠爱女儿,不忍责骂,但陆始却把侄女陆葳蕤痛斥了一番,所幸陆夫人张氏也回护陆葳蕤,陆葳蕤未受大委屈,建康北地士族居多,南北士族很少通婚,在京中无人向陆葳蕤求婚,而上次会稽孔汪狼狈离京,南方大族一时间也无人向陆葳蕤求亲,都要等着看陈操之除服后、陆氏将会如何对待陈操之——

刘尚值提醒陈操之入建康要小心在意,五兵尚书陆始早已发话要羞辱陈操之,要让陈操之在建康无立足之地,只有满面羞惭回钱唐,如此,陆葳蕤也就绝了嫁陈操之的念想,然后再送陆葳蕤回吴郡,择吴中大族子弟嫁之。

第二卷 深情 第六十一章 殊荣

升平五年秋七月,葬穆帝司马聃于永平陵,庙号孝宗。

九月,立司徒长史王濛之女为皇后,王濛出身太原王氏,美姿容,工隶书,尝揽镜自照,称其父王讷的字道:“王文开生如此儿耶!”其自恋如此——

王濛少年时放纵不羁,为乡曲所不齿,好赌,家贫,冠帽破败,入集市买之,帽店当胪妇人悦其貌,赠以新冠,而不收其值,时人以为达,中年后始克己励行,与沛国刘惔、陈郡谢尚齐名,其女立为皇后的当月,王濛病重,于灯下转麈尾视之,叹道:“象我这样的人竟活不过四十岁吗!”年三十九,卒,临殡,刘惔以犀杷麈尾置其棺中,因恸绝久之,谢安曾称赞王濛说:“王长史语甚不多,可谓有令音。”

九月,桓温召回为叔服丧的郗超,再谋北伐,命都督徐、兖、青、冀、幽五州诸军事兼徐、兖二州刺史范汪帅众出梁国,冬十月,因为范汪没有按时领军到达指定地,以失期之罪,罢免范汪为庶人,这是又一个因北伐失利而被桓温罢免的高官,前有殷浩、谢万,现在是范汪,桓温曾说京口“兵可用”,京口是建康门户,控制京口的侨徐、侨兖二州、掌握郗氏的北府兵是桓温梦寐以求的,但朝廷的诏旨再次让桓温大失所望,十一月,征拜吴国内史庾希为北中郎将、徐、兖二州刺史,镇下丕,龙骧将军袁真为西中郎将、监护豫、司、并、冀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假节,镇汝南,庾、袁二人都与桓温不睦,桓温利用北伐罢免了范汪,其荆襄势力依然无法渗透到长江下游。

……

升平五年十一月初八,陈操之为亡母长达二十五个月的齐衰守孝期满,出孝除服,从此恢复正常的生活起居。

初九日午后未时,钱唐七大士族都遣族人来陈家坞祭奠陈母李氏,以刘家堡为首的寒门庶族亦齐聚玉皇山,钱唐陈氏虽已列籍士族,但并未疏远那些庶族寒门,往来甚是密切,钱唐其他士族虽然对此颇有非议,认为这样有损士族尊严,只是近年来钱唐陈氏无论是声誉还是财力都是上升之势强劲,不断有各方名士来拜访陈操之,栖光寺高僧支愍度、剡溪大隐戴逵,还有会稽名士张安道、济阴卞氏子弟、升平四年一起列入士籍的汝南梅氏等族人,陈操之结庐守墓、蛰居不出,名气却越来越大——

说起陈氏的财力,钱唐士族真是既羡又妒,去年六月间,陈氏分别向丁氏和刘氏借了五十万钱,到今年十月,短短一年零四个月,陈氏就把这一百万钱还清了,现在尚欠买田钱一百余万,据说要还也还得起,只是要留作扩张庄园之用,两百万钱对于经营多年的全氏、丁氏这些大族来说,也不算什么,但陈氏以不足百顷之地在一年多时间里聚起两百万钱,这是全氏、丁氏这些田产近两百顷的大族做不到的——

钱唐陈氏的六畜养殖、蚕桑缫丝、麻布纺织、果树、两季水稻、茶叶、造纸、烧陶这些还只是初创阶段,尚未开始产出盈利,为钱唐陈氏聚起这两百万钱的除了谷物丰收外,主要是锻冶铺和明圣湖渔场,陈氏锻冶铺打造的犁、耙、锄、镰之类的农具格外的锋利、耐用,其余象牛车上的铁器部件,陈氏锻冶铺铸造的也是经久耐用,不易断裂损坏,陈氏的荫户又善会宣扬,现在整个钱唐县自耕农的农具都向陈氏购买,士庶大族的庄园更需要质优耐用的农具,虽然他们也各自拥有锻冶铺,但打造出来的铁器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陈氏出产的,还是向陈氏购买更划算,这名声一传出去,最近几个月,就连余杭、余暨、山阴、嘉兴、上虞数县的士庶大族都来向陈氏订购农具和牛车车厢——

明圣湖是个聚宝盆,鱼肥虾满,陈氏的渔场的四艘小渔船每日都是满舱而归,除了供给陈氏庄园中人食用之外,还送到县城出售,其余的腌制起来远销他县,负责货殖贸易的成氏荫户按陈操之所言,在各县寻访到可靠、殷实的代理商户,陈氏铁器及其他庄园出产物品就由这商户代为出售——

陈操之自然不会去管这些具体之事,论稼他不如老农、论圃他不如老圃、其余打铁、织麻、造纸、烧陶,他一概不会,他只知道南方水稻应该可以种两季、果树是可以嫁接的、铁匠铺的风箱是活塞式的、南方丝绸是会超过中原之地的、行贩贸易是可以聚财的……他只是把这些告诉老农、老圃、来德这些人,这些人各展聪明才智,潜心尝试,反复式活塞风箱制成了、两季水稻虽然产量低却也种出来了,听闻交州那边的水稻种子好,已专程派人去交州求稻种——

钱唐陈氏大庄园兴旺发达不可阻挡,陈满父子一身的劲,眼看着家族田急剧扩张,每日进出钱帛数以万计,富甲一方的感觉真是不错啊。

如果说前年陈母李氏去世,钱唐士族来致奠是因为丁异与杜子恭领头的缘故,这次陈操之除服他们可是不约而同前来,而且大都是各姓家主出面,一是祭奠陈母李氏,二是为陈操之接风洗尘,守墓三年也等于是远行,现在归来恢复从前的生活。

钱唐县令冯梦熊与陈氏乃是世交,其女冯凌波更是陈操之的义妹,父女二人自然早早来到了玉皇山,冯梦熊还带来桓温桓大司马的一个信使及其四个随从,这信使赫然便是征西掾谢玄。

谢玄从两个高大魁梧的带刀护卫身后转出,起先神态还颇有些矜持,但看到陈操之面露惊喜之色,叫道:“幼度兄——”大步迎上来,真挚的友情顿时冲破了某些隔阂,叫了一声:“子重兄——”与陈操之双手紧握,相视而笑,心中温暖而激动。

两年半不见,二人容貌都有不小的变化,身量长高了不少,但现在执手并立,二人依然身高相仿,都是七尺四寸左右,秀颀飘逸,有玉树临风之姿——

十八岁的谢玄不复当年敷粉薰香的样子,双眉斜飞、目光冷峻,既儒雅又锐气,家族的兴衰以及数月来桓温西府的历练,谢玄迅速成长、沉稳起来了;陈操之八百日的守墓生涯,比以前清瘦了一些,身量却高了一截,这样就显得更消瘦了,肤色白里透着淡淡的青,眼神更加幽静深邃,因为瘦,面目部轮廓格外清峻,有玉山峨峨、孤松夭矫之姿。

谢玄道:“前年岁末惊闻陈伯母仙逝,恻然哀思,因路途遥远不能前来拜祭,此次桓大司马征召子重入西府,我便请命前来促驾,也来拜祭陈伯母,了却一段心事。”

陈操之当即引着谢玄去母亲墓前拜祭,谢玄追想两度来陈家坞见到陈母李氏慈祥温婉的音容笑貌,哀容甚戚,伤悼之情溢于言表。

陈氏墓园的钱唐士庶无不惊叹,桓温桓大司马自然是算好了陈操之今日除服,即派人前来征召其入西府,可见桓大司马对陈操之的器重,更何况派来的使者竟然是有着“谢家宝树”美称的谢玄谢幼度,钱唐百年来应召为朝廷效命的士族高贤不在少数,却从未有人享有如此殊荣,堪比前年郗嘉宾请谢安石出山。

众人依次祭拜之时,山下来了两匹快马,两个官吏风尘仆仆上山,其中一人去年曾随扬州内史王劭来钱唐审理鲁氏冒注士籍案,乃是王劭的录事官,姓宗,此次却是奉扬州刺史王述之命,征辟陈操之为州文学掾,前年吴郡太守陆纳有意辟陈操之为郡文学掾,而现在,扬州刺史王述却辟陈操之为州文学掾,州文学掾自然要比郡文学掾高一等,那可是八品的闲职,一般是初入仕途、享有才名的高门子弟才能得到的职位,从没有哪个次等士族子弟甫入仕途就是八品文学掾这种清贵闲职的,谢玄被桓温辟为征西掾,也只是八品而已。

墓园的钱唐士族族长们这回不是惊叹,而是震惊了,陈操之刚刚除服就有西府桓大司马和扬州刺史王述这两大开府的高官前来征召,想必都是算好陈操之除服日期的,是以同日先后来到,丁异更是暗暗咋舌,陈操之的声望可比他想象的还要隆盛啊,他儿子丁春秋在王劭手下不过是一个无品曹佐,而陈操之未出山,就有人把八品文学掾这一让人眼热的官职送到面前!

陈操之陪着谢玄还有扬州差官宗录事回到陈家坞,此时的陈家坞与以前相比变化极大,原先的环形坞堡并没有改变,而是在坞堡东侧,筑起一座方形楼堡,倚山而建,前低后高,势若猛虎下山,从远处看,楼堡与后面的九曜山浑然一体,设计精巧,有四个大门,中厅高、两厢低,主楼、横屋高低有序、主次分明,这座工程浩大、耗资数百万钱的方形楼堡至少要等到明年底才能竣工,建成后将有房间三百余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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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蛰伏期结束,潜龙在渊,一飞冲天,虽未启行去建康,但声势已经造出来了,期待操之的建康之行吧,那应该是在新年第一天。

第二卷 深情 第六十二章 又闻青莲曲

当日傍晚,陈家坞大开筵席,东南西北四楼的大厅座无虚席,钱唐士族与庶族寒门的族长、家主当然不会同席共宴,而是各聚一厅的,但象这样的聚会也真是前所未有,寒门庶族自然是兴高采烈,这隐隐表明他们地位提高了,竟能与士族分庭抗礼了;而以全氏、丁氏为首的钱唐士族对陈氏把他们与庶族寒门的人一道宴请虽然有些腹诽,但也没有太多的不悦,他们还在为谢玄与扬州刺史属官宗录事的同时到来感到惊异,陈操之天才英博、亮拔不群似已成定论,但就算陈操之名气再大,其出身于新进士族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权倾朝野的桓大司马与出身太原王氏的扬州刺史王述竟争相来聘,王、谢子弟也没有这般风光吧!

但惊诧归惊诧,谢玄与宗录事的到来无疑让钱唐陈氏声望大增,钱唐八姓隐然以陈氏为首了,一个家族有杰出子弟的确是可以振兴整个家族的。

陈操之两年多未食荤腥,今日虽可开禁,亦不敢多食,只吃了一大碗白米饭和一碗肉羹,谢玄、宗录事对案而食,皆赞陈家坞的米饭清香、菜肴鲜美。

宗录事乃是扬州刺史府九品属官,此次受命前来礼聘陈操之为州文学掾,宗录事对此既惊诧又不解,当然还有深深的妒意,他去年随扬州内史王劭来钱唐审案,正值钱唐陈氏由庶入士,没想到时隔一年半,陈操之竟被辟为州文学掾了,品秩犹在他之上,心里难免有些不平,但到此一看,桓大司马的使者竟先期来到,征陈操之入西府,宗录事心里的妒意和不平顿时全被惊讶占据了,他知道征辟陈操之为州文学掾是王劭王内史在王刺史面前一力举荐的结果,王劭称陈操之有夏侯玄的风仪和思辨、有刘琨的洒脱和深情,王劭是王导之子,有他一言褒奖,陈操之身价倍增,但宗录事认为王劭对陈操之过誉了,万万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桓温的使者,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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