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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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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温是老于用兵者,见半年不到,一盘散沙的北府兵整合得如此杀气腾腾,不禁大为惊叹,演练结束后召桓熙、桓石秀密谈,桓石秀对陈操之印象甚佳,颇为陈操之美言,桓温心怀隐忧,陈操之声望才干俱是当世一流,而他儿子桓熙却颇庸碌,陈操之如何甘居桓熙之下?

北伐在即,桓温也不能多考虑这些,待北伐成功后,再徐夺陈操之兵权,让其回朝任职——

军演结束,陈操之带着数名扈从披霜戴雪回到广陵城中居所,却见来圭、板栗和谢道韫的一名男仆上前拜见,他们是从钱唐赶来,为陈操之送来陆、谢两位夫人、还有小婵亲手缝制的冬衣以及生日礼物,明日便是腊月初一,是陈操之生日,这次丁幼微没有给小郎准备冬衣,小郎已娶妻纳妾,自有妻妾爱惜,不需要她这个嫂子过于关心了——

陆葳蕤、谢道韫各有书信,二女行文风格迥然不同,各有情趣,陈操之览信微笑,板栗上前低声问道:“陈郎君,葳蕤夫人在信里写了没有?”

陈操之问:“写了什么?”

板栗见陈操之这样子,就知道他还不知情,便道:“恭喜陈郎君,葳蕤夫人已有身孕。”

“啊!”陈操之眼睛陡然瞪大,在室内来回急步,喜不自胜,葳蕤怀了他的孩儿了,还有什么快乐能与这个好消息相比!

板栗道:“我与来圭、谢歧他们是上月初七从钱唐启程的,临行前妹子短锄告诉我这一消息,说是前一日葳蕤夫人去了宝石山初阳台道院,道人李守一为葳蕤夫人把脉,说葳蕤夫人有喜了——葳蕤夫人怎么没把这件大喜事告诉陈郎君?”

陈操之“呵呵”而笑,说道:“葳蕤只问我能否回钱唐过新年,嘿,葳蕤脸皮薄——”心里在回想葳蕤是哪一夜结下珠胎的?回钱唐途中在吴郡陆府的那一夜,欢好之际,葳蕤分外动情,那日是八月二十四,若真是那一日,那到现在算来就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板栗问:“那陈郎君能否回去过年?就只有一个月了。”

陈操之本来没打算回钱唐过年,往返都要一个多月,反正明年葳蕤和道韫她们是要来建康的,从京口去建康就方便得多,但现在闻知葳蕤有孕,顿时归乡探亲之心迫切,想了想,说道:“你们几人明日便动身回去,我现在尚不能确定能否回乡,要回也将是腊月十五后启程,骑马能赶到的,若无暇归来,我会早几日派人回去报信,年三十前三日还无人回报,那就是我会回来。”

当夜,陈操之给葳蕤和道韫分别写了信,给葳蕤的信当然要长一些——

窗外,漫天大雪无声飘落。

第六卷 奏雅 第四十一章 冻疮之爱

腊月初二,桓温在京口城安北将军府召集北府七品以上将领议事。对前日军演表示满意,对诸将厚加赏赐,以笼络人心——

龙骧将军田洛进言:“桓大司马,连日大雪,天寒地冻,已不再适合练兵,而且年关已近,士卒思乡,末将恳请大司马准许我等各率本部归两淮诸坞,待开春再集结候命,恳请大司马恩准。”

桓温紫石眸微眯,沉思半晌,这样的天气的确不再适合练兵,准许他们回乡过年既是一种恩赐,而且因为田洛诸部都在徐州、豫州一带,正是明年北伐的前线,点头道:“好,汝等近日便各回本坞,明年春正月二十八,各率本部士卒集于淮阴,不得有误。”

田洛、蔡广诸将皆大喜。应喏声如雷。

桓温初五日离京口返姑孰,桓熙、陈操之、桓石秀、谢琰等人送走两淮诸将、清点军资入库,就已经是腊月十四了,陈操之、谢琰诸人向桓熙请示回乡过年,桓熙见父亲把田洛诸将都放归淮北了,所以也就允了陈操之等人的所请,但严命陈操之等人必须在明年正月十六赶至京口——

腊月十五,陈操之一行南归,谢琰和范宁回建康,谢琰请陈操之代向从妹谢道韫问好,陈操之说了明年道韫将会来建康,然后与谢琰、范宁珍重而别。

京口至钱唐一千两百余里,要赶回去过年时间紧迫,陈操之与冉盛、沈赤黔、黄小统等人轻骑简从,先赶至晋陵顾氏庄园,然后乘顾氏大船横渡太湖,二十三日在太湖南岸登陆,这里已是吴兴郡地界,与陆路绕湖而行相比节省了五、六日时间,沈赤黔在此拜别陈操之,相约明年正月初九在乌程汇合同赴京口——

今年三吴大雪,行路颇苦,陈操之、冉盛、黄小统一行二十余人扬鞭策马、冲风冒雪而行,二十八日傍晚抵达钱唐县城,就在冯梦熊府上歇了一夜,次日一早渡江——

立在北岸等候渡船时,黄小统突发奇想道:“小郎君。我把戾天、扶摇放飞,命它们往南,若能飞到九曜山,陆、谢两位夫人看到了,就知道小郎君回来了。”

陈操之笑道:“好,试试。”

黄小统从鞍后黑布罩着的木笼中放出戾天、扶摇二雕,摘掉眼罩,遥指南方,这两只神异非凡的白雕即振翅而上,疾升数百丈,然后往南飞逝——

经过大半年的调教,这两只白雕已经颇解人意,只要指明方向,二雕可直飞三十里,然后呈扇状搜寻黑衣黑甲的军士、伏兵,若追踪到目标,戾天盘旋其上,扶摇就急速飞回示警,若无发现,则双雕一齐飞回——

……

腊月二十九,明日就是大过年了。陈家坞上上下下忙忙碌碌,两座坞堡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自陈操之娶妻后,左右夫人带来了数十婢仆,陈家坞热闹了许多,陈氏族人这两日都在等候陈操之归来,十日前板栗他们带回陈操之的信,说是若不能回来,过年前三日会派人来报知一声,所以陆葳蕤、谢道韫等人都生怕那几日会有人来,而过了腊月二十七,又开始翘首企盼——

这日早间,润儿正在丑叔母陆葳蕤书房里与陆葳蕤一起临摹蔡邕的书贴,润儿说得没错,凡丑叔送给两位丑叔母的礼物果然都陪嫁带回来了,而且还远不止那些,丑叔母陆氏这边的汉魏碑贴、传世画作极多,丑叔母谢氏的藏书最丰,还有王羲之、郗鉴、王导这些东晋名流帖、各种乐谱,以及润儿很喜爱的郯溪戴逵的画稿,宗之、润儿每日在两位丑叔母的书房里盘桓,耳濡目染,学业大进——

润儿正在临书《鲁诗·邶风》之“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侧头一看,葳蕤丑叔母执笔不动,眼望窗外白雪出神,想必是因这“北风雨雪”诗更加思念丑叔了——

润儿正要开口安慰,忽听得天上两声清唳。身子一颤,剪水双眸顿时睁得老大,也不及说话,搁下笔就跑到院中,仰头寻看,果真看到两只雪白大鹰从九曜山顶掠过,然后转折往北。

戾天、扶摇二雕随黄小统在陈家坞住过一段时间,每日飞明圣湖诸山很熟悉了,今故地重飞,鹰亦愉悦,故低飞鸣叫——

润儿大喜,叫道:“丑叔母、丑叔母,娘亲、娘亲,丑叔回来了,派戾天、扶摇先来报信呢,咱们赶紧去接丑叔。”

陆葳蕤、谢道韫都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两声鹰唳,又听润儿这么说,都激动起来,各命婢仆准备车马,一刻钟后,四辆牛车驶出坞堡,老当益壮的荆奴领着十余名私兵扈从,碾冰踏雪往枫林渡口而去。远远的看到那两只白雕在高天上盘旋,那下面应该就是陈操之一行——

迎出十来里,果见一队人马奔腾而来,来得好快,转眼冲到近前,齐刷刷下马,为首的正是戴胡帽、披羊裘大氅的陈操之,喜道:“哈哈,你们还真看到双雕报讯了!”

润儿先下车,笑眯眯道:“丑叔,润儿一听到双雕鸣唳。就知道丑叔快到了。”

再过两天,润儿就是十三岁了,亭亭玉立少女,披着半臂紫貂裘,目若点漆,肌肤粉嫩胜雪,向陈操之施了一礼,赶紧去搀陆葳蕤下车,扭头道:“丑叔,葳蕤丑叔母快生小宝宝了。”

陆葳蕤已有四个月身孕,但穿着冬装尚不显臃肿,眸光如水,含羞望着陈操之,待要见礼,陈操之已是快步上前执着她的手,觉得葳蕤的手温暖而他的手冰冷,又赶紧松手,双手交互摩擦数十下,呵气暖手,然后再握住葳蕤的手,笑问:“嗯,小宝宝快生了吗?”

陆葳蕤大羞,含羞带嗔瞅着陈操之,忽然睁大眼睛道:“啊,你的手都撅寒生疮了。”

谢道韫这时也已下车,她身量高挑纤瘦,虽着冬衣,犹有绰约之态,寒梅幽兰似的立在一边,含笑望着陈操之,并不近前,无声施了一礼,听陆葳蕤这么说,便近前两步看陈操之的手,见其指边掌缘有几块紫红冻疮,心知是雪天骑马赶路长时间执缰的缘故,甚是心疼爱惜。但陆葳蕤在这里,她也不便多表爱意——

牛车掉头回陈家坞,陈操之对谢道韫道:“道韫,你来与葳葳同车,我好方便与你们说话。”

陈操之牵马跟在陆葳蕤、谢道韫车畔,踏雪而行,一边与车中二女说话。

润儿在后面车子里唤道:“丑叔,你不冷吗,上车和两位丑叔母坐一起啊。”

陈操之呵着白气道:“不冷,近乡情热,全身暖和。”

身畔的牛车却已停下,陆葳蕤说道:“陈郎,到车上来。”

陈操之便把黑骏马的缰绳交给一名扈从,坐在车沿脱去牛皮高筒靴,然后盘腿坐着,牛车轻轻摇晃着行驶起来——

陈操之笑吟吟看着两位小娇妻,心里宁静甜美,不说话,就那么看着。

陆葳蕤腹有胎儿累赘,扛不住陈操之目光炯炯,含羞道:“夫君看什么,不认识我和道韫姐姐了吗?”

陈操之笑道:“陈家坞水土甚是养人,数月不见,两位夫人都美得让我不敢相认了,奇哉,陈子重何时娶了两位天仙!”

谢道韫不禁莞尔,自从婚后,她对这个号称风度、礼仪、容止江左第一的陈操之多了一些了解,夫君与她们闺中相处,颇多谑笑,有时还有点荒唐,原来陈郎于人前人后还是很不一样的,谢道韫虽是这么想,心里却很快活,她是陈郎之妻,陈郎把最真实的性情展现给她们,这性情也绝不是什么污点,只会让她觉得可亲——

陆葳蕤也笑,说道:“道韫姐姐是越来越美了,我是越来越——”眼睛瞄了一下自己腹部,红晕上颊。

谢道韫道:“葳蕤妹妹才美呢。”她的确有些羡慕陆葳蕤,这些日嫂子丁幼微明显更关心陆葳蕤了,夫君这次回来,自然也会更加宠《奇》爱陆葳蕤,谢道韫倒《书》不是嫉妒,只是她已二《网》十二岁了,新年就是二十三岁,她也很想早日有个孩儿,想念陈操之时,她会痴想她与陈郎生的孩儿是什么样子的,象双方谁多一些,真是期待啊——

陈操之笑道:“莫要互夸,先为我暖暖手。”将左手伸给陆葳蕤、右手伸给谢道韫——

陆葳蕤嫣然一笑,双掌一合,将陈操之的左手夹在中间,陈操之的手比她大很多,焐不严实——

谢道韫亦笑,先在陈操之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这才双手捂着陈操之的右手,微笑道:“你的手比我还热,却要我们焐!”

陈操之道:“先前快马急驰,风吹着冷,现在车内温暖,血脉流动,很快就热乎了。”

陆葳蕤轻轻抚摸陈操之手掌的冻疮斑块,问:“痒不痒?双足会不会有?”

陈操之道:“一暖和就痒了,脚上还好,不要紧,回去煎一剂当归四逆汤喝了,再用药渣搓揉患处,就能好。”

两位小娇妻一齐为他揉搓冻疮斑块,陈操之甚爽。

第六卷 奏雅 第四十二章 天壤之中更有陈郎

让陈操之喜出望外的是。小婵竟然也怀孕了!

小婵跟在丁幼微身边,听丁幼微向陈操之说起她怀孕这件事,陆、谢两位夫人惊奇的样子、陈操之目瞪口呆的样子,让小婵羞得抬不起头,只一次就怀孕了,这真是太难为情了!

陈咸、陈满等长辈也是此时才知小婵有孕之事,人人喜笑颜开,小婵果然是有宜子之相,钱唐陈氏又将添一位子嗣了,双喜临门啊。

才女谢道韫颇感失落,就算她满腹诗书,但少了一个孩儿总觉得底气不壮,家族夜宴后,谢道韫洗漱毕,在卧室读刘向《说苑》消遣,心里想着陈操之在车里说的荒唐话,陈操之竟然还想着象新婚那夜一般让她与葳蕤共侍一夫,那夜她是一时迷了心窍、慌了手脚、任陈操之摆布了,如今还怎么肯再做那事!

——当时陆葳蕤只是笑,也不说肯也不说不肯,她则是含羞薄嗔地拒绝了。陈郎该不会因此不快吧?

谢道韫转念又想:“若陈郎因这事就不快,那我宁愿他不快,怎能如此依着他、奉迎他!不过今夜陈郎是要在葳蕤妹妹那里歇息了,葳蕤妹妹怀了孩儿,陈郎不知有多高兴呢。”

谢道韫百无聊赖地将《说苑》

第八卷“正谏篇”看完,夜已深,推窗看了看,寒星数点,冷风砭人肌骨,明日应该是个好晴天,当即净手准备上床安睡,侍婢柳絮已经把衾被薰得香暖,因风为她解散发髻——

这时,听得仆妇应门声,却是陈操之来了,谢道韫内心惊喜,表情淡定,披发施礼道:“陈郎今夜怎么来此?”

陈操之挥手让柳絮、因风二婢退下,掩上门,然后笑道:“特来与英台兄联榻夜话。”

谢道韫“哼”了一声,转身自顾脱去丝履上床,一边道:“你现在忙于军、整日练兵,书也难得读了吧,敢与我夜话,必驳得你哑口无言。”

陈操之也脱履上床,趺坐着,笑道:“莫夸海口。我胜英台兄固不易,英台兄要胜我也难,至于说读书,那是没有知识的人才要读书——”见谢道韫柳叶眉竖起,赶紧合什道:“善哉,适为戏言耳,我虽在军旅,每日依旧手不释卷。”

谢道韫嗔道:“不许再称呼我英台兄!”

陈操之道:“偶尔叫一声,追忆同学往事、逝水年华,也是风雅趣事嘛,而且我也只是私下称呼,闺中事尔,道韫何必较真。”

谢道韫也趺坐着,说道:“罢了,这就由你,现在开始辩难,谁先出题?”

陈操之一看,这还真要辩难啊,这时可没那雅兴,便道:“改日,改日吧。今日实在倦了,我是疲兵,今夜你就算辩赢了我也是胜之不武。”

“夫君这是示弱呢。”谢道韫梨涡乍现,笑得妩媚,跪坐起来,柔声道:“也是,陈郎远路辛苦,那就早些安睡吧。”膝行近前,助陈操之宽衣解带,尽贤妻之责,又轻轻抚摩陈操之手背冻疮,问:“陈郎煎服了当归四逆汤没有,用药渣搓了寒疮没有?”

陈操之轻吻她脸颊,答道:“还没有,今日没顾得上,明日再服。”

二人只着轻薄小衣入锦被,并头共枕说些别后思念,谢道韫在被底摩揉陈操之手背的冻疮,摸得陈操之又痒又舒服,也就不安分起来,上下其手,谢道韫按住他的手不让动,说道:“陈郎,不是说倦了渴睡吗。”

陈操之侧身亲吻谢道韫天鹅般雪白修长的脖颈,在她耳边低语道:“夫妇之礼未行,怎能入睡。”手便去爱抚那隆起酥胸,觉得丰柔了一些,让他爱不释手——

谢道韫微微喘息,不再推拒。说道:“是葳蕤妹妹让你过来的吗?”

陆葳蕤见小婵都有孕了,有点替道韫姐姐着急,而且女子怀孕初期不宜行房,所以与陈操之说了一会话后便催促陈操之来谢道韫这边——

陈操之没正面回答,却道:“我这次在家只能呆五天,初四便要启程赶赴京口,北伐在即,不建功而还,是不能来看望你们了,我很想待我戎马归来,你和葳蕤、小婵三人都能抱着孩儿来迎接我呢。”

陈操之这么一说,谢道韫顿时心软得不行,回应陈操之的爱抚,低声道:“陈郎,我是不是因为虚劳之疾初愈,体质太弱,所以——所以——”

陈操之道:“不会,不是那个原因。”

谢道韫问:“那是什么原因?小婵只一夜就怀上了,我怎么?”

陈操之有点不大好回答,小婵那个实在有点巧,不足为例,说道:“金风玉露未相逢而已,这个要靠尝试。多尝试就有一中,就好比乱箭齐发,总有命中红心者。”又调教道:“阿元莫要太拘谨,欢好之际要恣肆一些才好。”

谢道韫羞涩不已,低低的应了一声。

烛影摇红,海棠开后,谁赋阳台?云收雨散。

谢道韫喘息咻咻,身子还在微微抽搐着,夫妇之欢,一至于斯。

情潮退却,喘息方定。谢道韫半靠在陈操之胸膛上,动情道:“道韫幼读史传,慕先贤为人,即我谢氏一门叔父,亦有阿大、阿三和中郎,群从兄弟,有封、胡、遏、末,皆俊杰也,不意天壤之中,更有陈郎!”

陈操之瞠目结舌。

……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这已是晋帝司马昱咸安三年了。

正月初四一早,陈操之拜别族中长辈,再赴京口,谢道韫却提出要与陈操之同路赴京,因为谢琰去年给她的信里提及四叔父谢万身体欠佳,她想回乌衣巷探望,她原本与陆葳蕤说好开春后一道入建康的,但现在陆葳蕤已有身孕,不宜颠簸,所以遵嫂子丁幼微之命决定留在陈家坞分娩——

陈操之看着已经换上男装的谢道韫,皱眉道:“道韫,我此行赶路甚急,很辛苦的。”

谢道韫道:“我也不是第一次与陈郎长路同行,我亦能骑马,绝不会拖累陈郎的,其实我最想的是随陈郎北伐,但也知道不合适。”

陈操之看着一袭男装、双眉斜飞、颇有英气的谢道韫,点头道:“好吧,不过你也该早两日与我商量,这时出我不意。”

谢道韫笑道:“陈郎这几日都太忙碌了嘛。”

因为是骑马赶路,谢道韫只能独自骑着那匹褐色牝马随陈操之而去,贴身婢女一个都不能带。

枫林渡口送别,陈操之看着腹部已有些隆起的陆葳蕤和小婵,想着这一去,更不知归来何期,北伐不比前年的出使。战争一起,死生难料,他当然不能在亲人面前表现这样的悲壮,只是叮嘱陆葳蕤和小婵不能因为有孕就整日呆在房里,要多多活动,五禽戏他都教过,有些动作剧烈的不宜练,但悠缓的应每日勤练不缀,古时女子分娩是一大劫,陈操之不能不挂心——

荆奴在另一边与冉盛挥泪告别,荆奴是很想追随冉盛北伐,但也知自己年老力衰,而且断了一臂,不适合随军征战了。

戾天、扶摇双雕冲天而上,陈操之一行也渡江往京口赶路了,且喜道路上的积雪已化,比去年回乡时行路便利了一些,晓行夜宿,初九日赶至乌程与沈赤黔一行汇合,太湖南岸的沈氏大船早已等候着,不需两日,渡湖而北,赶至晋陵顾氏庄园歇夜时,正好遇见顾恺之、张彤云夫妇,相见大喜,张彤云已有五个月的身孕,闻知陆葳蕤也有了身孕,张彤云甚喜,央求顾恺之与陈操之说,若她与葳蕤所生是一男一女,那就订下婚姻——

指腹为婚、幼童婚都是魏晋士族所流行的,陈操之笑应道:“甚好。”以顾恺之和张彤云的品貌,其孩儿又会不贤不肖到哪里去!

顾恺之夫妇近日就要回建康,陈操之便让谢道韫留在晋陵与顾恺之夫妇一道回京,又留下两名私兵为其扈从,临别时谢道韫依依不舍、凝睇含泪,陈操之安慰道:“出征之前或许会来朝中觐见皇帝,到时当能一见。”

正月十五日傍晚,陈操之、冉盛、沈赤黔一行赶到京口,桓熙、桓石秀、谢琰诸人已先至,谢琰得知谢道韫近日将回乌衣巷,说道:“元妹回来也好,我四叔父病情日重,只怕——”

陈操之忙问何病?答曰呕血,进食日少。

而此时,远赴邺城行离间计的死士段梼已有消息传回,段梼于腊月二十一日赶至邺城,即去上庸王府投信,故意认作是吴王慕容垂府第,慕容评得信大为惊喜,立即进宫禀报太后可足浑氏,审问段梼时,段梼历数当年大段妃与可足浑氏仇怨、并痛骂慕容评,被慕容评下令处死——

现在,慕容垂对此事的反应尚不知晓,但燕太后可足浑氏和太傅慕容评显然不会再容忍慕容垂,燕国内乱已成必然。

十六日,桓温从姑孰入建康,召北府首领入京觐见皇帝,将誓师出征。

第六卷 奏雅 第四十三章 白马祭天

晋帝司马昱咸安三年春正月二十一辛未日。大司马桓温率江州刺史兼领南中郎将桓冲、司州刺史兼领安北将军桓熙,以及西府、北府诸将齐集台城太极殿,请旨北伐——

桓温上疏道:“臣违离宫省二十余载,毕奉戎务,役勤思苦,但顾以江汉艰难,不同曩日,而益梁新平,宁州始服,悬兵汉川,戍御弥广,加强蛮盘牙,势处上流,江湖悠远,当制命侯伯,自非望实重威,无以镇御遐外。臣知舍此之艰危,敢背之而无怨,愿奋臂投身造事中原者,实耻帝道皇居仄陋于东南,痛神华桑梓遂埋于戎狄。若凭宗庙之灵。则云彻席卷,呼吸荡清。如当假息游魂,则臣据河洛,亲临二寇,广宣皇灵,襟带秦赵,远不五载,大事必定。”

皇帝司马昱诏命大司马桓温总领北伐诸军事,以牛酒犒军,即日誓师北伐,尚书令王彪之率百官祖道于白鹭洲码头,但见西府水军舳舻横江、旌旗蔽日,桓温在姑孰的三万五千水军、步骑倾巢而出,更从荆襄桓豁处征调楼船百艘、水师八千、以及江州刺史桓冲的一万五千步卒随同北征,而在广陵和京口,还有桓熙统领的六万北府军,龙亢桓氏的势力从荆州、襄阳直至扬州、广陵,贯穿了长江中下游,而且此次北伐也是桓温三次北伐中声势最盛的一次,前两次北伐出动的兵力都没有超过五万,此次则动用了荆州、江州、扬州共十余万兵力,更征调三州民夫二十万以备后勤漕运,可以说这次北伐是东晋尽倾江东之力了——

晋室百官心里都清楚,待桓温立功河朔、收取时望,班师还朝时必然向朝廷求九锡、封王,待那时,晋祚休矣。王、谢大族都不愿看到桓温篡位自立的结局,但北伐是民心所向,自庾亮、殷浩以来,欲得盛名者必举北伐大旗,所以无论是皇帝司马昱,还是王、谢名门,都不敢对北伐有半点非议,他们唯一能寄望的就是陈操之——

陈操之十九日入建康时,谢道韫与顾恺之夫妇已先一日到达,谢道韫回陈宅东园,听三兄陈尚说其四叔父谢万病重,赶紧去乌衣巷探望,陈操之次日赶到也即去谢府,见尚不足五十岁的谢万已是病体支离、卧床不起,京中名医皆诊断为胃腑石瘕,陈操之为谢万细心诊切后,也认为是石瘕,就是后世所称的癌症,胃癌,陈操之退出谢万卧室,对谢安、谢道韫黯然道:“万石公之疾。即稚川先生在世,亦无能为也。”

谢道韫原本抱着的一丝希望破灭了,含泪凝噎。

谢安叹息一声:“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乌衣巷谢府愁云笼罩,横塘陆府却是喜气洋洋,陆纳夫妇去年底就得到陆葳蕤派人送来的信,得知葳蕤有孕,陆纳夫妇大喜,这次陈操之来拜见时,便细问葳蕤近况,陈操之一一作答,陆夫人张文纨想着葳蕤又一次占了右夫人谢道韫的先,很是欣慰,对陆纳道:“陆郎,葳蕤已有近五个月身孕了,不堪远途颠簸,不能来建康,我三月间带着道辅启程去钱唐陪伴葳蕤如何?”

陆纳允了。

……

就在桓温率军千舟齐发、步骑并进之时,邺城的燕太后可足浑氏与太傅慕容评正密谋诛杀慕容垂,慕容垂也知道情势凶险,新年朝会时也未回邺城,一直留在黄河南岸的军事重镇巩县——

慕容恪之子慕容楷和慕容垂的母舅兰建知道太后、太傅诛慕容垂之意已决,没有挽回的余地了,遣使密告慕容垂道:“先发制人,但除太傅评及乐安王臧,余无能为也。”

慕容垂道:“骨肉相残而首乱于国,吾有死而也,不忍为也。”

慕容垂与他叔父慕容翰性格甚为相似,慕容翰虽被兄长慕容皝疑忌。但宁愿出奔段辽和宇文部,也不肯兄弟相残,慕容翰最终是服毒而死——

正月十一,慕容楷又遣使告叔父慕容垂:“内意已决,不可不早发,侄愿为内应。”

慕容垂答复说:“若实在无法弥缝,吾宁避之于外,余非所议。”

送走侄儿的信使,慕容垂忧心忡忡、彻夜无眠。

世子慕容令知道无法说服父亲诛除慕容评、慕容臧,乃道:“主上幼冲,太傅嫉贤,一旦祸发,疾于骇机,大人既欲保族全身,不失大义,莫若逃之龙城,然后上表谢罪,以待主上明察,即便不得宽宥,则内抚燕、代,外怀群夷,守险以自保,不失为保族全身的上策。”

龙城是燕国故都。慕容恪、慕容垂兄弟在那里素有威名,慕容令劝父亲奔龙城以自保,的确是目下最好的选择。

慕容垂点头道:“只有这样了。”当即传命麾下将士,整装秣马,将发龙城,但巩县在河南,龙城远在塞外,要赴龙城,先要渡黄河,慕容垂所部尚未渡河,消息已泄。乐安王、大司马慕容臧军令下,巩县诸将士一律不得擅动,又严命温县一带重兵布守,以防备慕容垂率兵袭击邺城——

巩县的两万燕军,其家眷多在河北,闻知大司马军令下,纷纷亡叛,归附于河阴的慕容尘、浚仪的慕容筑,生怕被慕容垂裹挟谋反,追随慕容垂左右的只须剩下不到三千军士——

慕容垂仰天长叹道:“吾有国难投,有家难奔矣,太傅所嫉者吾一人耳,吾不如以死谢罪,汝等或可得保全!”就想抽刀自尽——

慕容令赶忙劝阻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父亲岂不知此理!”

慕容垂叹息道:“如此奈何?”

慕容令道:“大人本欲保东都以自全,今不得渡河,谋败矣,江东桓温,人杰也,招延英才,大人不如往归之。”

慕容垂踌躇道:“桓温肯纳我等?”

慕容令道:“桓温有不臣之心,欲代晋自立,正需贤人辅佐,父亲威名素著,若肯南投,桓温必倒屣相迎,而且陈操之为桓温谋主,陈操之此人父亲是见过的,才识卓著,儿去年参加其婚礼,多蒙其礼遇,那陈操之对儿说了一些话,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来,那陈操之言语大有深意,似乎对父亲今日困境早有所料,颇露招揽之意。实是神奇!”

慕容垂冷“哼”一声道:“段思的信使来邺城离间,极有可能便是出于陈操之所谋。”

慕容令对陈操之印象颇佳,而且此时除了南奔别无出路,为陈操之辩解道:“那信使到底是不是段思派来的尚不能确定,而且也不经审讯对质便被灭口,实为可疑,若是离间计,实在是拙劣过甚,谁会信?只有那些处心积虑要除父亲而后快的人才会信,这明显是太傅一党陷害父亲而设计的——”

慕容垂不语,他也知道,就算没有段思信使之事,太后可足浑氏、太傅慕容评也不会容他,早晚会另寻过错治他的罪,道:“罢了,今日之计,舍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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