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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第3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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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些消息,冯道不一定会知道得比桑维翰早,却常常知道得比石敬瑭快!有些事情,冯道知道的或许没有桑维翰全面,却常常比他更加深刻!

这一天,当他收到来自西北的一封信时,不禁喟然。

“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啊!”

刚好来探望他的亲家问是何事,冯道拿出了书信,这封信探讨的是诗词,并提起一点西北发生的琐事,但刘昫也是当世大儒,看了良久,终于从信中品出了味道,有些惊骇,但又不意外地道:“西北可是有‘三人成虎’之患?”

“三人成虎,倒还是好的。”冯道说道:“事情闹开,真的将曾参逼成安禄山!”

刘昫正想说一句“不至于吧”,但是在政权更迭的五代时期,身处中原看惯了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刘昫,实在是不肯相信这个世间还真有什么忠心,还有什么情义!

冯道却在摇头:“其实,我也觉得不至于!但看安西唐军西征一路的经历、付出与牺牲,他们这批人,和朱温李嗣源之流是完全不同的!但纵使君将同心,却难保底下的人也能相信张杨之间亲密无隙,一旦河西人心浮动,只怕张元帅也要设法缓解国人之疑,这就会给当下天策的总攻势造成障碍。而现在契丹所要争取的,就是一点时间罢了。哼,韩藏明啊,韩藏明,莫道老夫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

曹元忠和范质先后出发,曹元忠在前,范质则还被郑渭留了下来,商议与洛阳的外交。

而在前一天,张迈刚刚跟曹元忠讲了自己的底线,曹元忠在出发之前与耶律屋质碰了个头,经过试探,觉得契丹接受和议的可能性很大,想到此行即将创造的功绩,心中不免志得意满。

曹元忠将出秦州这一天,好些个沙州故旧都来相见,均祝曹元忠此行顺利,马到功成。就连马继荣、鲁嘉陵也都来送他,马小春更是代表了张迈来替曹元忠践行。曹元忠几次出使,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自知今时今日自己的地位已经不同往日,而且这次出使的又是大辽,牵涉的更是一块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领土,被重视也是理所当然。

……

长长的送行队伍经过的太白酒楼上,包厢之中坐着两人,一个是天策境内首屈一指的大商人郑济,另外一个是在天策大唐有宰相之实的郑渭。

看着窗外对曹元忠的追捧,郑济将窗帘掩下,道:“想不到他们曹家也有翻身之日!”

沙州曹家自取得归义军大权以后,一直权倾河西,然而自张迈取沙州、平河西以后,沙州曹家虽然表面尊荣,实际上却是被猜忌的对象,这就像西周时代的宋国,虽然爵位极高,被西周王室高高捧起,但由于是商朝后裔,只要西周王室掌控天下一天,就没有宋人的出头之日!

之前曹元忠等虽然努力经营争取,但张迈发派给他的多是可有可无、无关大局的任务,但曹元忠都还是竭尽全力地把事情给做成了。许多人都认为,这是他的辛劳勤谨获得了张迈的肯定,但也有另外一种看法,正如郑济所说——

“咱们大唐如今的家业是越来越大了,如果说,当初刚刚取得河西时,沙州瓜州的势力还有重大影响,到现在所谓沙瓜故旧体系就已经不可能影响全局了!曹家失其璧,却也因此解其罪了。”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由于天策政权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相形之下曹家的影响力就变小了,小到根本就没有颠覆天策政权的可能性——可以说曹家已经失去了成功造反的能耐,所以郑济才道这是曹家失其璧,却也因此而解其罪。

郑渭端着葡萄酿,悠悠道:“不止如此!”

“哦,那还有什么?”

郑渭盯着琉璃杯中鲜红的葡萄酿,犹豫着,不愿意说。

郑济不悦道:“怎么,做了宰相,就不当我是你哥哥了?这里再无第五只耳朵,你还怕被人听见?”

郑渭道:“不是,只是这种事情,一旦出自我口,本身就是祸乱的根源了。不谈也罢,不谈也罢!”

郑济沉吟着,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又凑近了来,道:“刚才我们才谈到曹家‘失璧解罪’,你想到的,可是‘得璧得罪’的……杨家?”

郑渭脸色大变,尽管郑济的话声低得不可能有第三个人听见——就算房间中再有第三人只怕也听不清楚,但郑渭还是一手掩住了郑济的嘴巴,用低沉却充满怒火的声音道:“这种话,也是可以乱说的!”

郑济拿开郑渭的手,道:“这种话,谁也不会公开说,但在私密场合,我已经听了不下十次了!”

郑渭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跟别人说了?”

“自然没有!”郑济道:“我只是听,没说。”

“就是听,也不该听的!”郑渭道:“这种事情若是没闹开,什么后果都不会有,但如果闹开,只要牵涉其中就说不清楚!再说,就算不为咱们郑家考虑,为国家计,也不该助涨这种流言!”

郑济哼了一声,道:“这种流言,扼也扼不掉!就算去辟谣也无济于事。其实倒不见得说这话的人都有什么坏心,但就是因为某人的确有璧,这才是谣言的根源!”他抓住了郑渭,又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弟弟,你身在中枢,一定知道一些比别人更真切的消息,你给哥哥一句实话,张元帅与四姓之间,不会真的有什么不稳吧。”

郑渭甩开了郑济的手,道:“好好做你的生意去!不要胡乱打听!元帅和杨将军之间那是生死之交,什么叫生死之交?就是连生死都可以托付,何况身外之物!”

郑济听着,沉默了好一会,才道:“那就好,那就好!”但看他的神色,郑渭就知道郑济并未相信。

……

郑济的话,郑渭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了。实际上,有关的流言,从鹰扬军公开出现在漠北之后就一直在酝酿着,就算没有桑维翰的推动也总有暴突出来的时候,桑维翰的推动,只是将本来就潜流在地下的流言捅破了一个爆发的缺口。

就是郑渭自己,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了。这种流言,甚至一些怪异的现象,乃至一些。

肃州的市井,甚至出现了“无根弦锈落,有根杨花开”这等居心叵测的童谣!虽然在当前整体振奋的气势中,这些童谣都未能广泛传播,但暗藏的潜流仍让郑渭感到不舒服。

这一次,作为天策中枢宰执的郑渭,为什么会不顾凉州的政务,不远数百里跑到凉州来?除了表面的那些缘由之外,要来亲眼看看张迈本身的态度,看看张、杨之间是否真的完好无罅,才是郑渭真正的目的。

郑渭是从中亚地区的商家子弟,汉文化的根底其实未入其心,本身也没有经历过帝王之术的浸淫,但连他也觉得有必要亲眼看看张迈的态度,则其他人会这么想,郑渭也就可以推知了。

看着曹元忠的使团离城而去,郑渭告别了郑济,几经犹豫,终于还是走进了张迈的大帐。

……

“无根弦锈落,有根杨花开。”

还没出使的范质看到了童谣,心头一震。以他的敏锐触觉,自然马上想到了这是什么意思!

张从弓,弓以弦为重,弓弦无根之物,故会锈败,杨树有根,所以能开花结果。硬说起来,似乎牵强,但是童谣的逻辑就是这样的。而其中的暗喻,范质却不敢说!

……

五代时期,地方凡拥兵者必成军阀,部下凡势大者必然克上,自安史之乱以来,这种现状无时不在,无地不有,到最后几乎变成了整个中原的一种思维惯性!

人人都认为,事情一定是这样的,人人都认为,事情一定会这样的。

然后,因为人人都这样想,事情就真的这样了。

朱温敢于灭唐,石敬瑭丧心病狂到割地求援,都是如此,直到这个时代还未发生的黄袍加身事件——不管赵匡胤的本心如何,当他掌握了权力,部下将黄袍披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和他的部下们就都没有选择了。

不管杨易此刻的本心是怎么样的,但他掌握了天策政权最强大的武力,在许多人看来,他就拥有了造反的能力,作为君王的张迈就要设法限制他!至少,要未雨绸缪!

而对杨易来说,现在又是他最危险的时候,功高震主,权力逼天,有那个君王,会允许这样的臣子存在?自古震主逼天之臣,有哪个有好下场的?杨易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子孙后代考虑。他要为子孙考虑,他就得造反!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一定都是包藏祸心,也不一定都是图谋不轨,有很多人会想到这些,其实是在为“国家”打算,或者说是在为他们心目中的君主——张迈打算。

有多少的赫赫名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最后死在意图维护国家一统与稳定的忠臣手中。

一个政权越是扩大,内部的人员就会越多,人越多,派系就会越多,若是其外有强敌,或许会压得内部各派系团结起来,但若是外部压力陡降,就会出现“外无敌国外患者”的情况。所谓“敌国”者,不是敌对国家的意思,而是势均力敌之国的意思。

华夏每逢大一统之后,内争便要抬头,就是其处于“无敌”状态之中,争夺是全人类的天性,当整个民族对外已经争无可争,其争夺自然要转而向内,而一种状态持续得久了,就会形成惯性,乃至传统。

安西唐军在中亚时苦苦求生,那个时候整个团体的精神理念纯粹到不受故国糟粕的半点玷污。然而进入中原之后,当环境再非困绝状态,当他们与中原重新融合,有些东西就自然萌发。

并不只是天策政权在影响着中原大地,中原大地也在影响着天策政权。尤其是在天策越来越强大,强大到都快可以俯视当世其它政权的时候,一些本来深自抑制的潜流就慢慢浮出了水面。它原本就在那里,不会因为你不希望它不存在,它就不存在。

……

看着郑渭拿上来的童谣,张迈皱眉道:“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你会骂它狗屁不通,就是看出其中门道了?”

张迈不悦道:“你听到了什么!”

“听到的很多!”郑渭道:“这其实只是其中一则,大部分我能抹掉的,其实已经抹掉了。”

“但你还是要跑到秦州来,就是因为这些东西?你还是担心河西不稳,所以才觉得和谈更好?”

郑渭没有否认。这的确是他来秦州的原因之一。

张迈又说道:“你那天说,自己之所以赞成和谈,是因为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是因为我们两年内已经打不起仗了,是因为你想趁机敲敲契丹与石敬瑭。但实际上,你最担心虽然仍是内政,但从始到终都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对吧。”

郑渭仍然没有否认,却道:“难道你不是?自去年冬天之后,你的行事,已有顾忌,我虽然人在凉州,却也看得出来。到了几日前接见耶律屋质时,你的表现亦使人觉得并不似以前那样一往无前。”

“狗屁!”张迈道:“我和杨易之间,没有问题!你看过薛复的书信,应该知道那次会议我为何会那样做。”

“但有人担心你们有问题。而且不是一个人在担心。我也相信杨易,但这种事情,不在于你和杨易之间是否真有问题,而在于别人的看法,只要别人认为杨易有可能造反……”

郑渭说到这里,范质心头大骇,在这种这么敏感的时期,“造反”这种话也是可以说出口来的?尤其你郑渭还是国家宰执啊!

郑渭却恍若未觉,道:“或者说,国人对杨易有造反的能力,心存疑虑,河西就有可能不稳。河西不稳,前线就不能安心作战!”

“就连等打过这一仗,都等不及么!”张迈几乎是在压抑愤怒地道:“打赢了这一仗,阿易就会回来,他回来之后,兵权归还国家,到时候自然什么流言都没有了。”

“但他要是不回来呢?”郑渭忽然说。

张迈愣了一下,他再怎么也想不到郑渭会说这样的话。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郑渭这样说,不一定是他这样想,而是有人这样想!

如果杨易打赢了这一仗,那么杨易就建立了盖主之功,如果杨易建立了盖主之功,手里握着泼天的权势,却又不回来……对于生长于极权时代的人来说,这是帝王最怕的事情!

张迈却笑了:“如果他不回来……你们最怕的就是这个?”却笑得有些勉强,他已经能渐渐理解郑渭的担心。

“国人有疑,必须消除,若不消除,前线不稳。”郑渭道:“这就是我怕的东西,也是我们必须解决的事情,最近关于这件事情的有些发展,不像以前一般安稳,可能是来自敌方的渗透,若连敌方都已经知道要利用这种事情来为我们制造麻烦,我们就更加不能再回避下去了。”

张迈皱着眉头,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能消除国人的疑虑?”

郑渭道:“这种事情,压又压不住,辟谣是越辟谣传越多,这是我之前不敢妄动的缘故。但你素能出奇制胜,所以我希望你能想出个办法来。”

张迈忽然转问范质,道:“文素,你觉得呢?”

范质吓了一跳,在许多事情上,范质的能耐其实比郑渭更强,但在中原日久,于皇权事务上便总显得畏缩。不过,这次他并没有退缩,当即跪下道:“这种事情,当镇之以静,莫去理会,若去理会,反而着相。”

这里用了佛家的着相二字,说的有些玄,其实却是政治上常有的事情——有些事情,你不去提它便罢,若是去否认它,反而可能越说越让人怀疑。

“镇之以静?”张迈自嘲般一笑,道:“去年冬天以来,我们不一直在这样做么?结果不但外头的人,连你们心里都生疑虑了。”

范质道:“但如今形势特殊,确实得先稳住局面啊。等到战局抵定、杨将军回归凉州之日,到时候流言自散。”

张迈盯着范质,道:“别人也就算了,连你也这样顾忌,那就是说,大家的确都是这样想,这样担心的。唉,我毕竟不是这个……这个地方长大的人,竟未考虑到这些。”

他的声音略略一低,他的本意,并不是要说“这个地方”,而是要说“这个时代”。

……

洛阳相府。

刘昫看着冯道给他的书信,道:“天策如今外有大战未决,内则国人已疑,这可不是好征兆,必须设法破解才行。”

冯道叹息道:“没办法的,这是无解之事。没有一个君王能容忍臣下有盖主之功,更没有一个帝王能容许臣下有逼天之权。杨易自破漠北,已经功高震主,而眼下更是权势熏天,当此之际,国人生疑是最正常的事情。目前张龙骧能做的就是对内将国人之疑强行压住,对外将杨易设法笼络住,打完这一仗再说。至于战后……”

“战后怎么办?”

“若此战再胜,杨易之功勋兵权,只怕还要再盖张龙骧一头!所以我有时候宁可此战不胜!”冯道叹息了一声,道:“张龙骧不应该将这么大的功勋,都交给他啊。这不是成全他,而是害了他啊!”

……

张迈的心情忽然变得压抑。

就在大战前夕,就在争夺全胜的前夕,却发生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忽然之间,张迈还想到了杨定国!

没错,甚至就是杨易的这位老父亲,内心深处都在担心。

以老家伙以往的性格,在接见耶律屋质之后的军事会议中,在不知道薛复来信的情况下,本来不会就议和之事作出那样的退让妥协!

依他以往的性格,老家伙一定会一争到底!

但是他退让了,为什么退让!张迈忽然明白了。

郑渭为了这个事情,特意从凉州跑到秦州来,就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态度,可笑刚才自己心中还在笑他小题大做,但真正可笑的是自己啊!

是自己没有真正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其实,大家都在担心啊!只有自己,因为是这个时代“外来者”的缘故,对这个问题,反而竟是最迟钝的!

紧跟着,张迈又想起了杨易,想起了杨易的病!

从去年开始,杨易的病就忽然变得很重!来势之猛让张迈又是担心,又是诧异,但这一刻他忽然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他不会想着,打完这一仗,然后就死在东北吧!”

想到这里,一种悲怒从张迈心中喷涌而出!

忽然之间,一道闪电在张迈脑中划过!

雷光电闪之中,他感觉自己已有些触及到汉民族,失去尚武精神的根本原因!

这个,才是老天爷让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真正原因吧!

第241章 爷们汉唐娘们宋

范质和郑渭走了以后,张迈变得越来越烦躁。一开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烦躁,思绪不断地跳动着,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人。

日落山坡,夜幕降临,马小春送来了晚餐,张迈却是食不知味。

……

在安西唐军东征时期,处处充满了危险,但那时候的生活是多么的痛快,多么的豪迈啊!

张迈与老郭老杨、小郭小杨都可以很爽快地将自己的一切托付出去,莫说兵权,就连性命都可以交托出去!当老郭觉得张迈更加合适,交出自己的最高领导权时毫无二话,就是以自己的老命作为断后的代价也是甘之如饴。

那个时候,大家对此都觉得理所当然,可随着一步步的东征,在已经无限接近成功的时候,为什么有些事情却变异了?

……

张迈一步步地回想过去……

在安西唐军万里东征时期,唐军的最高权力并没有什么诱惑力。安西唐军的领袖们干得比士兵们还累,战斗永远都在最前线,危险并不比士兵们少,而享受上,却不见得会比普通人多。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一个横跨万余里的庞大帝国逐渐形成,在可预见的未来,掌握了天策大唐的最高权力,就是掌握了这个世界最大的权力!

掌握了这权力之后,他们也将拥有一切——金钱、美女、土地、名马、宝物,只要是想得到的东西,他们就可以得到。

张迈如果愿意,他可以将千里草原辟为自己私人的猎场,用金珠宝玉垒起一座辉煌的宫殿,用各族美女建起一座大大的后宫。

现在张迈是没这么做这些,但他在套南地区命令一下,陕北数州之地就变成无人禁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这就是权力,是这个世界上比金钱、美女、土地、名马、宝物更加令人疯狂的东西。人为了这个东西,可以不忠,可以不孝,可以不仁,可以不义,可以背信,可以无耻,可以为所欲为!

这也是范质和魏仁浦一直要求确立礼制的原因——礼制确立的背后,是一种身份认同的确立,身份认同的确立,就是政治秩序的确立。当初刘邦打下天下之后,却没什么文化,所以一抛开手将政治秩序的建立交给了儒门宗师叔孙通。范质魏仁浦倒是想做叔孙通,可惜张迈不是汉高祖。

张迈有张迈的想法,他历史书读的不多,但毕竟不是淮泗边上一亭长,穿越千年的他拥有这个时代的人所没有的眼界与想法。

他要建立的国度,不是范质魏仁浦所能企及的国度;他要改变的世界,也不是范质魏仁浦所能想象的世界。

但此刻,历史却顽固得就像一个不肯作出任何改变的老人,将一道本来要横亘在赵宋面前的壁障,硬生生横在了张迈面前。

老家伙仿佛在用一种阴沉的声音对张迈说:你想要得到这个时空的天下么?那就顺着历史的惯性来,按照这个时空应有的规则来!

……

张迈不懂历史,再世为人和东征的经历,让他的欲望也和其他人不大一样。很多东西他要求不高,但这不是他品德高尚,只不过对他来说,有些东西并不是那么重要。

在东归的道路上,老郭老杨曾给他讲述许多历史掌故——当然主要是唐朝的,除了大唐之外,这两位老武夫对历史懂得也不多。到了河西以后,随着一批中原知识分子的加入,如范质魏仁浦等更是常常给张迈讲述过往的历史,这个时代《资治通鉴》还没出现,但范质魏仁浦本身就是两个会走路的书橱,他们从汉,到魏晋,到南北朝,尤其是到隋唐,尤其是安史之乱以后,为张迈讲述得特别详细。

然后不懂历史的张迈就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几乎所有的朝代,都在纠正上一个朝代的弊端,但在纠正的过程中,却又总是陷入另一个弊端。

比如东周诸国混战,受尽苦难的人便渴盼着一个大一统的出现,天下分裂变成一种罪过,结束混战变成共识,于是大一统出现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空前未有的专制生态,不但统一国家,而且统一了精神,自由活泼学术争鸣从此不再拥有;又比如中唐以后,军阀割据让国家陷入无穷无尽的苦难,整个国家的人对于武人都失去了起码的信任,“武夫是危险的”,限制武人权力也正在变成一个共识,于是在范质还不知道而张迈却很清楚的历史进程中,一个武人没有任何地位而由文士掌权的懦弱宋朝将会建立,从此军人失去了权力,但国家也失去了真正的军人。

坏的东西一旦形成就难以破除;而好的东西一旦失去又极难恢复。

……

其实张迈早就已察觉到这次的流言蜚语,只怕有境外某些有心人的推动,尽管流言的杀伤力不会那么快就显现出来,这场决战,未必就会因此就受到重大影响。

但这些思想蔓延开去,等到战后,自己要怎么和杨易相处,杨易要怎么回归中枢?顶着个功高盖主的嫌疑,在众人猜疑中一步步走向深渊么?还是契丹既灭,然后自死于军中?

“阿易,你的身体,是否也受此影响?”

想到这里,张迈就觉得自己对不起杨易!

他在前方拼死打仗,却有人在后方扯他的后腿。

但是这个扯杨易后腿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某种“思想”!

一种侵蚀到所有人内心深处的“思想”,一种连郑渭甚至杨定国都摆脱不了的思想,一种甚至连杨易自己都有的思想——

杨易拥有了造反的实力,杨易就拥有了造反的可能性,拥有造反可能性的杨易,就成了最大的危险!对于最大的危险,必须加以遏制,甚至是不顾一切地加以遏制!

——这就是他们的逻辑,是从来没说出来却压倒一切的政纲!

……

任何权力都是必须加以限制的,这个张迈赞成,但在这条不出口的政纲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恐惧,恐惧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不然这些流言也不会在国家大决战的前夕还要冒头。

张迈自然而然地更想到:这种思想再发展下去,就不会是只遏制已成气候的武将——那是等到大火已成而救火;最保险的做法,莫过于“防微杜渐”,以体制的力量在源头上掐灭危险的火花。

强国源自强将,强将源自强兵,强兵源自强民,专制长久之道的根本,在于弱民!在没有外敌的情况下,民弱则君安矣。

世界上没有永远存在的朝代,历史上没有永盛不衰的政权,汉朝宋朝都灭亡了,但分崩离析的汉朝末年,割据的军阀只靠一隅之地就足以弹压外族,而还处于一统的宋朝却在外族凌辱中毫无还手之力!

史家评价说:国恒以弱亡,而汉独以强亡!

因为爷们的汉朝就算残废了也还是一个爷们,娘们的大宋就算手脚俱在,可她就是一个娘们!

张迈越往深处想,心情就压抑得越是厉害!

在这个十字路口,自己该何去何从?

……

其实,张迈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该如何做对眼前最便利!

最简单容易的做法,就是按照范质所说,在现阶段“镇之以静”。不要理它,就当所谓的谣言不存在。

张迈有把握杨易不会反!以自己的威望,应该可以保证天策这辆战车一直开到大决战胜利之后,等到天下一统之后,就学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将郭洛、杨易、薛复、石拔、郭威全部用醇酒美人养起来。

但走出第一步之后,统治基调一定,接下来的步伐,恐怕就由不得自己了。

再接着几乎一定要做的,就是兵将分离、文进武退、军官轮换,彻底断灭军人的野望……

再接着就是防微杜渐,重用文官以维护张家万世一统的统治!

为什么要用文官而遏制武将?

因为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因为武将造反反掌之间。

所以当政治事实将一个国家割裂成了君与臣两部分,君主真正要遏制的,不是武人,要遏制的,是臣下!是除了皇帝以外的所有人!

在这个过程中,范质、魏仁浦等人,肯定会为自己建立起来一套君君臣臣的政治秩序。为了维护皇朝的和谐与稳定,科举必会如“历史”上那样兴盛起来,考上进士将代替开疆拓土,成为国人最高的荣耀。

可这不就成了大宋了吗?

这就是历史啊!

……

张迈仿佛看到,那个叫做“历史”的顽固老人在空中冷笑,他不断地蛊惑着张迈,告诉他: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我选择出来的,就是最好的答案,你就不要反抗了吧,乖乖登上宝座,黄袍加身做个开国皇帝吧,将花花江山传递数百年,成为穿越历史上一簇靓丽的浪花。

多安稳的道路,多美好的未来!

可自己为什么心中会不爽?

张迈觉得老家伙的眼神有些阴冷,觉得自己正落入一张暗黑的大网之中。

他几乎可以肯定,在这表面甜美的背后,肯定有着让人难以察觉的陷阱,然而他却很难不接受它——接受天空中那个顽固老人为他指定好的最佳道路。

……

夜变得越来越深,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大概是被大片的云层遮住了,在绝对的黑暗之中,张迈仿佛看到那个顽固的老家伙,正在用它独有的方式,诱引着自己,要让历史回归“正轨”!

顺势而行,可以让张迈接下来的道路走得更容易,逆势而行,他恐怕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越往深处想,张迈就越迷惘,那些黑网就像真实存在的一样,弥漫整个空间,张迈本能地要抗拒,却又觉得十分无力。

……

到三更时,马小春求着张迈不要再想了,好好睡一觉再说,得到的回复却是张迈一阵暴打然后赶出门外。

那些可恶的阴影,你越想驱散他,但你的手伸出去时,却自然而然造就另外的阴影。

明明知道有陷阱,却不得不往里头跳,明明知道会有隐患,却是无法解决。

更重要的是,那不是张迈想要的,他想要的是简单的,甚至可以粗鲁的,他想要是阳刚的,甚至可以是暴烈的,而不是掉入优雅的、复杂的、委婉的、阴柔的权谋网中难以自拔。

“老子要汉唐!老子不要宋清!”

他不想看着郭洛对自己卑躬屈漆,他不想杨易那样的汉子被皇权打断脊梁骨,他不想奚胜这样的血性汉子在二十四史中被描述成为张家效力的奴媚忠臣。

奚胜不是为了张家的宝座付出鲜血的,杨易不是在为张氏天下打仗,大家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跪在地上而奋战的!

大伙儿这一路东征,拼了命回来,想要的,是爷们的汉唐啊,为什么到最后却定要走入一个娘们大宋的怀抱!

……

张迈又想起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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