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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志-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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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二年三月二十一日,李昭容生帝姬,难产而薨。

上痛不欲生!

《世祖高皇帝实录》

靖康二年三月下旬,陕西、河东连降暴雨,黄河水位猛涨,达到异常凶险的程度。三月十九日,京西北路的滑州黄河决口,淹十几县,京城骚动。赵桓命令京城驻防的三衙官兵,尽数调到黄河沿岸,以最快的速度合拢溃堤,并布置官员抢险救灾。

黄河水患,并非自今日始,自古以来就是华夏民族的大患。大禹治水,治的就是黄河,大宋立国之后,黄河从都城汴梁北部流过,洪水下来,城内居民几乎可以听到咆哮的水声。

黄河就是压在大宋帝国军民心头上的一块千斤巨石,避又避不开,斗又斗不过,水患之凶,更胜金兵!

赵桓听从都水监的建议,于汴河口开闸放水,舒缓水势。这一决定遭到朝中许多大臣的反对,他们担心一旦出了问题,汴河水势难以控制,京城就要遭到灭顶之灾了。当前的问题是,必须尽快把滑州的口子堵上,汴河不放水,水势降不下去,等于痴人说梦。

二十一日,赵桓赶赴郑州,巡视汴河河防。原本,他很想去滑州那里实地看看,宰执们任你说破嘴皮都不同意,声言要禀报太上皇,赵桓无奈叹息,只得作罢。尚书左丞赵鼎,亲赴滑州,处置一切,同知枢密院事何栗同行,负责协调军队的调度。

赵桓骑马到达郑州的时候,河堤上人山人海,热火朝天,正加固河堤。郑州知州以下,大小官员,迎候官家。一身便装的赵桓,走上河堤,问道:“上游是否已经开闸放水?”

“为稳妥起见,拟定分三次开闸,今天早上是第一次,水足足涨了三尺呢!”知州答道。

按照汴河堤坝的情况,可以承受水势上涨六尺,再多就有些危险了。

抬眼望去,岸边停着一艘大船,似乎刚刚刷过油漆,显得很是扎眼。赵桓眉头微蹙,脸色沉下来,道:“这里放一条船,是预备逃跑吗?”

知州连忙跪下,道:“臣焉敢置百姓于不顾,自己逃跑?这艘船,臣是以备万一的。”

说着,抬眼瞄了瞄赵桓。

原武县令道:“船今天早上刚拉来,是为官家准备的,万一,万一……”

赵桓道:“万一,万一也是不成的,朕要的是万全,你们知不知道?”

说着话,几步走到百姓中间,王德等侍卫班直紧张万分,眼睛瞪得溜圆,密切注视着一切可疑人等。

赵桓扶起一名老者,笑容可掬地问道:“老人家,今年高寿啦?”

老头兴奋得直流眼泪,道:“小老儿今年六十六了。唉呦,这话是咋说的,俺见到官家了,俺真的见到官家了。官家,让俺磕两个头吧,要不俺会睡不着觉的!”

老人的一片爱君之心,令赵桓也非常感动,他默默地点头,挺身受礼。视野之内,万千百姓匍匐在地,山呼万岁,这才是帝王应该享有的容光。赵桓坚持来巡视河堤,就是受到宋强的启发,知道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赢得爱戴,赢得民心的机会。一试之下,果然是灵验非常。

“去年收成还好吗?粮食够不够吃?”赵桓又问道。

老人高兴,美,美得直晃悠,好心的知州在旁边扶着。老人说道:“去年,遭了兵灾,又误了播种,收成比不上前年。靠着官府的救济,还饿不死人!”

“今年怎么样啊?”

“今年,俺说准错不了!”

赵桓略感诧异,问:“为什么呢?”

老人的脸上洋溢着光彩,道:“官家都来了,龙王胆子再大,也不敢生事不是?龙王好好的,俺这里风调雨顺,收成一定错不了。”

“哈哈,”赵桓开怀大笑,猛劲摇了摇老人的手,“依朕看哪,龙王要是不听话,咱们就把他捆起来,可劲地抽,看他还敢不敢兴风作浪!”

打龙王,百姓们听着新鲜,不过,官家既然这样说了,总是有道理的,那就打呗!

正说着话,忽听前方传来阵阵骚动,似乎京城有人来了。抬眼观瞧,一名小黄门在前,两名班直在后,飞马来到近前,跪倒奏道:“官家大喜,恭喜官家,贺喜官家!岳将军打胜了。”

赵桓按耐着心中的喜悦,道:“慢慢说!”

“红旗报捷,已经到了京城。听说,岳将军剑劈钟相,常德府叛乱已平!”小黄门脸上汗津津的,鼻尖上还挂着一滴汗珠,满脸都是喜色。

赵桓还未说话,以郑州知州为首的官民再度跪倒,山呼万岁!

岳飞终于打胜了,岳飞真的胜利了吗?

赵桓陡然转身,面对汹涌的河水,宣道:“朕就在这里,看汝何能兴风作浪?”

这一刻,心中豪情万丈,似乎天底下再没有能难得住他的事情了。

回到京城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街道上人出奇的少,策马奔驰的赵桓,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他也没心情理会这些!

到了宣德楼前,看到迎候在门前的宰执,赵桓笑道:“诸卿平身!叫红旗报捷的人到延和殿候着,朕马上就要……”

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宰执腰间系着的白腰带,赵桓心猛地一沉,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他们是在给何人戴孝?

再瞧瞧宰执们的脸色,都异常沉重,秦桧眼珠还红着!

赵桓想到了什么,却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怎么能那样想呢?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他运足浑身力气,摘镫下马,鼓足勇气问道:“出了什么事?”

张邦昌低头哭道:“陛下,昭容娘娘薨了!”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一瞬间,赵桓头上的天塌了!

噩耗一个接一个,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仿佛幽灵一般,一起涌到面前,让人怎么承受得来?

兰若,一如初见时的样子,甜甜地笑着,说道:“我要走了,也许再也不能回来。你会想我吗?”

赵桓怎么能让兰若走呢?她又要到什么地方去?

他伸手去拉,一个趔趄,栽进万丈深渊之中。

不久,他还是醒了。

他静静地躺在龙床之上,动也不动,木然地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昭容娘子难产,生下帝姬之后,血怎么也止不住,就……”李纲道。

赵桓一怒而起,拍着床板,叫道:“御医是干什么吃的?兰若死了,难道他还有脸活着吗?让他去死!”

李纲与张邦昌对视一眼,又看看别人,劝道:“陛下,似乎不应……”

赵桓恶狠狠地说:“不应怎样?你们谁敢抗旨,朕连你们一起处置!”

李纲还想再劝,秦桧拉了拉他的衣角,高声道:“臣领旨!”

现在的官家,神志不清,多说何益?

赵桓挣扎着下床,道:“来人,扶朕到玉宸殿,朕要去看看。兰若还在等着朕呢!”

玉宸殿,还是那个玉宸殿,却再也不是那个玉宸殿!

屋子里戚戚冷冷,竟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那又怎么行呢?

赵桓静静地站着,等着兰若来迎,足足一刻钟了吧?为何兰若还没有到?她在做什么,在睡觉吗?美人春睡,此时不看,更待何时?

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身体前倾,朝帐内观瞧:兰若真的在睡呢!

她身子平躺在床上,盖着一件红绸单被,乌黑的发髻稍显凌乱,嘴角边挂着一丝笑,素白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动也不动。

咦,兰若何时这般沉静?这样的兰若,别有一番风情呢!

赵桓悄悄搬过一把椅子,静静坐在床边,不声不响地看着,就那么默默地看着。

有多长时间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或者更长些?

兰若睡得从未如此安静,她不饿吗?即使她不饿,肚子里的宝宝也会饿的吧?

不行,我得把她叫醒,否则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呢?

赵桓伸出手去,抓住兰若的小手,轻轻地摇,轻轻地摇。

“兰若,醒一醒,吃点东西再睡不好吗?”赵桓探过身去,柔声叫着。

兰若睡得真沉啊!

“兰若,该醒喽,太阳照屁股喽!”

兰若还是没有醒!

“宝宝,醒醒好不好?”

“朕的小可爱,起床喽!”

她怎么就是不醒呢?

赵桓抓起另一只手,突然感觉,兰若的手儿为何如此冰冷?难道,她生病了?难道……

赵桓用全身力气,摇着,哭着,叫着!任凭怎么做,兰若依然是初始的样子,浅浅地笑着。

“你让朕怎么做,才能醒啊?你说说话呀?啊,兰若!”

他伏在兰若温暖的胸膛上,失声痛哭。

从来未曾这样爱过一个人,你匆匆地来了,又悄悄地去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来呢?既然如此,又何必开始呢?

开始,我俩是如何开始的呢?

哦,是了!

来这里,本非你之所愿;那么,你就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

我错了,我认错了,你会不会回来?

我不再让你来这儿,权当你从来没有来过,你会不会快乐?

忽然,赵桓觉得,兰若动了一下,虽然很是轻微,但是,她好像真的动了一下。赵桓停止了一切动作,甚至停止了呼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她,希望着奇迹!

等了好久,好久!

她还是初始的样子!

赵桓的精神崩溃了,他再也等不下去了,无论如何,他要让兰若醒过来,哪怕只说一句话也好!

拔出墙壁上的宝剑,见到什么砍什么,不知砍了多久,兰若最喜欢的一把剑,她从家乡带来的剑,竟然断为两截!

苍天为何如此不公?

为何这样对待善良的兰若?

苍天啊,难道,你是在惩罚我吗?

那就直接冲我来好了!干嘛欺负一个弱女子?

屋子里一片漆黑,赵桓躺在兰若身边,拉着她的手,和她说话。

“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你快乐吗?”

“在兴庆府好好待着不好吗?为什么要跑到会川城去?”

“如果不到会川城,就不会遇到吴璘,就不会被他擒获,就不会见到我!”

“那样,你是不是要快乐一些?”

“告诉我,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兰若,你大点声,我听不到啊!”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死一般的冰冷!

慢慢地,赵桓觉得,自己也好像死去了。

昏昏沉沉地,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官家,臣妾可以进来吗?”

谁?声音好熟啊!

赵桓冷冷地道:“出去,不要烦朕!”

沉寂了片刻,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陛下,我们的女儿在哭呢!”最幽深的幽深,飘来兰若的声音。

赵桓大喜,跃起来,喊着兰若。大殿内又陷入空洞的沉寂。

兰若不会醒来了,兰若真的去了。

从未试过,可以哭这么久,可以这么放肆地哭泣,哭吧,也许这样,兰若可以听到,可以回来呢!

“哇!”又是一声婴儿的啼哭!

兰若不说话了,她在埋怨我不关心女儿吗?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赵桓几步抢出门来,从云萝怀里抢过女儿,一点眼泪,滴到女儿脸上,滑到她的小嘴里。她吐出红红的小舌头,舔了舔,“哇”地又哭了起来。

云萝道:“孩子该喂奶了!”

此时,赵桓又哪里肯听,谁来抱孩子,都不会让的。

云萝哽咽道:“兰若妹妹临终,让臣妾告诉官家:她不后悔,她很快乐!”

听到这样的话,赵桓身子晃了晃,幸亏裴谊机灵,过来扶住,否则一定会倒下的。

孩子闻到奶水的香气,伸着小脑瓜,向前探着。终于,吃到了,一口接一口,再不理会父亲了!

宰执们都在院里候着,赵桓道:“你们去吧,朕累了,朕……”

他真的累了,说着话,昏死了过去。

第三卷 第十章 良臣

第十章良臣

鲁国公赵鼎,字元镇,解州闻喜人。生四岁父亡,母亲樊氏教之,通经史百家之书。崇宁五年登进士第,对策斥章惇误国,名显京城。

靖康初,先为御史中丞,进为尚书左丞,犯颜敢谏,有大唐魏征之遗风!世祖高皇帝盛怒之下,心不能平,而事后屡加赏赐,愈敬重焉!

世祖曾言,赵相公实乃国之脊梁!

流光阁功臣第三!

——《流光阁功臣谱》

第二日,赵桓召集宰执、三衙都指挥使,共同议事。

“召诸卿来,就是想议议军队的事情!”赵桓突然顿了顿,声音中带着沙哑,少了些往日的光鲜,“朕决意整编全国军队,诸位爱卿都谈谈自己的看法。”

官家的话,三位都指挥使听是听明白了,心里比先前更加糊涂,殿前司都指挥使王宗楚问道:“臣请问陛下,军队整编,如何进行?”

赵桓指着张叔夜说道:“你来解释!”

张叔夜将赵桓的想法解说了一遍,三位军方大员,无比震惊。事情本身还在其次,整编军队之后,还要做什么就很清楚了。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曹曚道:“军队整编之后,归属有无变更?”

大宋军制,国内禁军的统制、训练、番卫、戌守、迁补、赏罚等权利统归三衙,枢密院则负责下达军令,而战斗的指挥权则归于朝廷临时委任的率臣。大总管就是率臣的一种,还是权利最大的率臣。也就是说,人事权在三衙,诏令权在枢密院,指挥权在率臣。自从两府合班议事之后,率臣的委任,枢密院也起很大的作用,现在这个时候,三衙的权利被不断削减,枢密院的权力愈发膨胀,但是不管怎样,到底还有些权力。

赵桓不紧不慢地说道:“此后,军队指挥权统归枢密院,爱卿清楚了吗?”

曹曚黑着脸,道:“如此一来,三衙还有何执掌?”

曹曚的问题,张叔夜知道答案,却不方便回答:官家当然想把整编后的军队指挥权并入枢密院,不仅如此,官家还想直接把三衙撤销呢!撤销了三衙,面前的三位大员做什么?

“负责京城戍卫!”赵桓眯着眼,盯着曹曚道。

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石崇礼:“如此一来,三衙又有何用,还不如一并裁撤!”

赵桓紧绷着的脸突然笑起来,道:“王爱卿的话实在是说到了朕心里,朕早有此意!”

三位大员同时跪倒,王宗楚奏道:“陛下,祖宗法度延续了一百余年,岂可轻易变更,臣请陛下深思熟虑!”

另外两人同声附和:“臣请陛下深思熟虑!”

赵桓刚想说话,却听到张叔夜说道:“陛下,臣附议!”

张叔夜不想事态激化,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一旦官家与三衙的矛盾升级,恐怕整个朝局都会震动呢!

王宗楚直着脖子,道:“官家,朝中有奸佞之徒,请陛下明察!”

赵桓紧握双拳,似乎不认识一般,看着这个亲娘舅,阴冷地一笑,道:“你来说说,谁是奸佞之徒?”

“张叔夜!”

“好好好!”赵桓道,“曹卿、王卿以为如何?”

“臣附议!”

赵桓霍地站起来,道:“他帮你们说话,你们却反过来指责人家,是何居心?就冲着你们的心地,朕也绝不能轻饶!传旨:褫去王宗楚、曹曚、石崇礼官职,由三衙副都指挥使试都指挥使一职。令沿边六大总管麾下,整编为六大军团,军事长官由大总管兼任。京城剩余军队,整编为两个军团。至于军事长官的人选,明日再议!”

赵桓说完,刚想退朝,只听张邦昌道:“臣不敢奉诏!”

一语出,无人不惊!

早就商量好的事情,张邦昌却来了个不敢奉诏,是何用心?

赵鼎、何栗两人在滑州处置水灾事宜还未回来,剩下五名宰执,张邦昌已经表明了态度,其他人呢?

李纲低头不语,紧张思索着。

去年京城的战斗,由他亲自指挥,他当然明白官家这样做对国家有多大的益处,张邦昌不可能不明白,为何反对?左思右想,李纲似乎抓住了什么:若果真如此,此人的心地实在是……

盛怒之下的赵桓,瞪着李纲,道:“李相公,该你啦!”

李纲一步一步地出班跪倒,振声道:“臣李纲奉诏!”

“臣张叔夜奉诏!”

“臣秦桧奉诏!”

“臣吕好问奉诏!”

赵桓指着张邦昌道:“褫夺张邦昌一切官职,给朕滚出去!”

张邦昌表情依旧,端正地叩首,摘掉乌纱帽,交给裴谊,转身而去。三位都指挥使也摘掉乌纱,气哼哼地去了。

一天之内,免掉四名重臣,举朝皆惊。

汴河放水对于滑州溃堤的合拢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三月底黄河归道,赵鼎处理完赈灾、善后事宜,于四月十四日回到汴梁。时近未时,宰相应该在政事堂处理公事,赵鼎直奔这里而来。远远地望过去,只见尚书右仆射、中书侍郎李纲与尚书右丞秦桧前后脚迎了出来。

赵鼎紧赶几步,来到近前,抱拳拱手道:“唉呦,大热的天都挺忙的,还用这些俗礼?相公越发清减了,会之还是风采照人啊!”

李纲又黑又瘦,眼圈红红的,显然睡得也很少,上前拉住赵鼎的手,上下打量着,道:“黑了,不过看上去精神还好。快,里边请!”

秦桧在一边陪着,喊道:“把我今天早上拿来的白毫银针,给赵相公沏上一杯。”

李纲闻言一愣,瞅着秦桧,道:“会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有好茶为何没我的份啊?”

秦桧哭着脸,道:“相公,这是从何说起呀?今天早上到现在,我问了你不下三遍,你连一句话都不回,又怎说我小气?”

旁边一名给事中中帮腔道:“秦相公所言不差。今天早上,他问您时,您正在与户部尚书交代差事;中午用过饭,秦相又问,您正在想事,还是没答话。最后一次下官就不清楚了。”

李纲敲着前额,自失一笑道:“唉呦,怠慢了,怠慢了!会之,赏我一杯白毫银针,如何?”

秦桧高声道:“沏两杯,”回头又道:“喝着好,一人送你们半斤。左右我再想办法就是!”

说着话,来到里间,赵鼎略微洗了洗脸,拣位置坐了。轻啜了口茶,长出一口气,道:“昭容娘子的丧事都忙完了?”

李秦二人默默点头,一副戚戚然的样子。

“陛下还好吗?”

秦桧起身,自书案上拿出一件折子,递给赵鼎。赵鼎展开观瞧:这是一份熟状,即由宰相初步拟定处理意见之后,上呈御览。这种文书用白纸书写,皇帝签署“可”然后颁布为法规政令。还有一种情况,宰相遇到紧急情况,来不及奏禀皇帝,先行处置,然后再具制草奏知,这类文书称为“进草”,用黄纸书写,宰执们在背面押字。

这份熟状说的事情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可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呢!再仔细看,那个御笔亲书的“可”字,与往日大有不同。说他不是皇帝写的,下面镌着“靖康主人”的小玺是错不了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赵鼎立目怒道:“这是谁签的文书?”

秦桧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个字应该是丁都赛所写!”

赵鼎“啪”地将文书摔到桌子上,道:“哪有这个道理?李相,你就听之任之?会之,你是干什么吃的?”

秦桧正色道:“元镇公,我与李相公都争过,官家表面应承,依然顾我,我辈做臣子的又能怎样?”

“什么话!”赵鼎盛怒而起,“这样的东西,也是她一个女人能够碰的?祖宗家法都不顾啦?伯纪兄,大宋一百余年来,出过这样的事吗?”

赵鼎火气很大,指责李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秦桧上前,将赵鼎按在椅子上,道:“元镇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一个多月来,李相公每天睡不上两个时辰,有时就在这里凑合一宿。大事小事都要过问,又要时刻关注京城军队的动向,每天写的字少说也有两万,你还要他怎样?难道都要挂冠而去?张相去职,里外就是我们两人,忙都忙死,这些哪还顾得及!”

赵鼎老脸一红,深深一揖,道:“唉,相公大人有大量,还请原谅一二。”

李纲刚说了一句客套话,赵鼎起身就走,道:“我去争,说一千道一万,做臣子该尽的本分还是要尽。”

秦桧拉住想说话的李纲,道:“陛下不在延和殿,元镇公想知道官家的去处,直接问裴谊好了?”

“这个东西不在官家身边?”

“他哪还有那个胆子!”

赵鼎点头去了。秦桧小声对李纲说道:“我听说,官家这几天心情不错,元镇公此去,即使事情不遂,也无大碍,相公放心就是!”

话是这样说,李纲又哪能放心?

赵鼎来到丁都赛的住处,御前班直进去禀报之后,赵鼎抬腿而入!

见礼山呼万岁,赵桓吩咐都赛为赵鼎上茶,人都乖乖地退了出去,把门掩上。

赵鼎道:“陛下欲弃江山社稷乎?”

赵桓脸拉得老长,道:“你不要再说,朕不想听,朕累了,想休息了!”

“滑州之下,几十万百姓等着朝廷的救济,那不是几十万百姓,那是几十万根干柴呀!陛下,您知道不知道?”赵鼎跪倒在地哭道,“金兵围城,西夏侵边,咱们不都过来了吗?万民伏阙上书,钟相造反,不是也过来了吗?逝者已矣,难道您要为一个死去的人,放弃这些活着的人吗?”

赵桓又被触动了心事,眼泪“吧哒,吧哒”就下来了。

“为一女子弃江山社稷,您对得起祖宗?为一女子弃江山社稷,您对得起太上皇吗?”赵鼎“咚咚”叩首,额头流着血,“这种地方,也是万乘之君应该来的吗?让百官、万民怎么说您?让史官怎么写您?陛下,陛下呀!”

赵桓举起茶杯,“啪”地摔在地上,道:“你这是在和朕说话吗?朕累了,你给朕出去!”

赵鼎擦了擦眼泪,起身就走!

不一会,王德进来禀报:“官家,赵相公跪在门口,我们怎么拉也不起来,您看……”

赵桓吼道:“他愿跪就跪着,不要理他!”

王德黑着脸,也出去了。

“官家,臣妾为您唱个曲,您说好不好?”乖巧的丁都赛摇着赵桓的胳膊,撒娇地央求着,好像,听曲的是她,而唱曲的是赵桓似的。

琴声响,水袖摇,只听都赛唱道:“映石先过魏,连城欲向秦。洛阳陪胜友,燕赵类佳人。方水晴虹媚,常山瑞马新。徒为卞和识,不遇楚王珍。”

这是一首咏玉的诗,名为咏玉实在是借物喻人啊!

新妇都赛,妖冶风骚恁地撩人,依偎在赵桓腿边,长叹一声道:“唉,官家刚来,就要去了吗?奴家好苦啊!”

赵桓心头上的乌云散尽,笑道:“哪个说朕要走的?”

都赛撅着小嘴,道:“门口跪着鼎鼎大名的赵相公,奴家如何担当得起?官家若是不走,明天奴家就会被京城士大夫活活羞死的。”

赵桓佯怒道:“朕倒要看看,哪个敢欺负朕的都赛!”

这个女人,真是善解人意呢!

两人相拥着,不知过了多久,都赛幽幽道:“官家,赵相公都跪了两个多时辰了,您真的该走了。”

“和朕回宫吧!”

都赛低头搅着一缕黑发,道:“人家进宫,又是什么身份?”

“这也不能着急,得慢慢来。朕可以先封你为郡君,嗯,叫什么好呢?对了,就叫都赛郡君好了。然后哇,进才人、美人、嫔、妃。”

都赛摇摇头,道:“不,就这样挺好!每天三餐,丰乐楼都会送来;胭脂呀,有阎家胭脂铺;用马呢,有曹家千里马行。我在这里,吃的用的都不缺,想做什么做什么,多好!官家,不要让臣妾进宫,好不好?”

赵桓道:“这些人,还真会巴结!不进宫,眼下倒是没问题,可是你一旦结了龙胎,那就不成了。”

都赛一听这话,很是犯难呢!

做了官家的女人,谁不想生个皇子?有了儿子,才有依靠。女人青春年少,光阴如箭,总有年老色衰之时。女人老了,宠遇难期,可是,不管到什么时候,儿子都是爹的心头肉呢!转念一想,进宫之后,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这样的难题,赵桓也没办法解决,轻轻抚弄着她的长发,享受着转瞬即逝的惬意。

上灯了,真的该走了。

赵桓将沉沉睡去的都赛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刚走到门边,只听道:“官家,什么时候还能再来呢?”

什么时候,朕又如何知道。

赵桓狠下心肠,推门而出。

走到门口,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你要跪只管跪着,朕回宫了!”言罢,催马绝尘,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赵鼎目送官家走远,在两名家人的搀扶下起来,又看了一眼这个不起眼的小院,朝胡同外走去。

开始几步,腿脚不灵便,一瘸一拐地,如同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行十几步,传来悲凉的歌声,赵相公好兴致啊!

第四卷 第一章 狼窝

第一章狼窝

冠军郡王种无伤,出生将门,父种师中,当世名将,靖康初金兵围京城,种师中血战力竭而死,赠太尉,谥武烈,京城人至今思之。

世祖高皇帝擢为左班殿直、带御器械,进营指挥使,圣眷与梁国公比肩。

从伯父种师道护送金兵离境,入河北大总管陈国公宗泽军,为营指挥使,军中顽劣之徒,宾服愿为之死。

初,王所统之营,自号狼窝;后官家赐王所统之军——天狼军,天狼之名,金人闻之丧胆,小儿不敢夜啼。金人惧王,竟至于此。

以军功封冠军郡王,以武威等并称靖康六王!

流光阁功臣第十!

——《流光阁功臣谱》

整编军队的命令下达到各地,大宋沿边六大总管紧锣密鼓地展开工作。既是整编,自然就涉及到谁上谁下,他走你留的问题,河北东路大总管宗泽麾下,淘汰下来五六百人,都是人见人烦的无头苍蝇啊!

过了岁数的,身体不好的,有残疾的,发给一定数量的遣散费,打发回家去了。剩下这些人,都是些脑子有问题的。不是太聪明,就是脑部神经被污水浸泡时间过场,导致局部神经功能缺失,也就是俗话说的没长脑子。这些爷,说死也不走,唉,我就赖上了,你能咋地吧!宗大帅百般无奈,只得在河间府城外,圈了一个特殊的地界,作为他们的驻地。把他们这么放着,也不是法子,得派个得力的人去约束,否则肯定会出乱子的!

找谁谁都不去,最后只得下达死命令,一名都头被提拔为营指挥使,欢天喜地地去走马上任了。第二天,这小子就回来了,抱着宗泽的大腿,吓得浑身直哆嗦,没有一句囫囵话。问他身边的亲兵,才知道:官人先是吃坏了肚子,拉了半夜。丑时前后,出来方便,却撞到了鬼,还是个艳丽非常的女鬼。女鬼缠着官人就要成就好事,官人奋起反抗,无奈女鬼武艺高强,还是没顶住。正要入港之际,突然灯光大作,围上来许多人,狂笑着。官人陡然看到女鬼露出真身,就吓成了这个样子。

宗泽派人将这位撞鬼的家伙拉下去,好生将养,得另外再想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连续派了三名更无赖的家伙过去,只有一个挺了三天,还是因为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被抬了回来。宗泽那么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怒气,断喝一声传令,要带着中军大队杀将过去。

这时,巡阅副使种无伤慷慨请缨,愿去就任营指挥使一职。殿前司班直营指挥使、带御器械种无伤可是官家的近臣,圣眷与国舅朱孝庄相差无几,并称京城文武双璧,又有巡阅副使的身份,岂能屈就营指挥使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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