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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握天下-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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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玄颢亲政后,紫苏总是一派温和地将自己隐于幕后,对于朝政,她还表现出几分关注,对于后宫,便是完全任由皇后处理,连云沐雪的事情,她都没有逾越过皇后的权力,只是行使着皇太后应有的权力。这让很多人遗忘了她曾经摄政临朝,在应该杀伐决断的时候,从未有过仁慈的犹豫。
很多人遗忘了这一点,或者说,没有遗忘只是想试探。紫苏厌恶这种试探,直接用最决绝的方式回应了这种试探。
这的确是回应,紫苏的意思很明确——后宫不允许涉入储位一事。
如果说,阳玄颢的皇子已经成年,储位倒还有可虑之处,但是,既然皇子均年幼,看不出资质的优劣,那么,这件事就绝对不能允许臣下过多的影响,后宫更不可能被允许。
叶原秋已经明白了,对华妃也难免有些怜悯。
“娘娘,这是太后娘娘的赏赐。”叶原秋搁下手中一直捧着的东西,揭开红色的丝帕,语气平缓。里面托盘子是一杯满量的酒。酒液澄清透明,玉杯润泽沁心。
华妃坐在圆桌旁,看着酒杯默默出神。叶原秋也不催促。好一会儿,华妃才伸手端起酒杯,起身缓缓下拜:“臣妾谢太后娘娘赏。”
也许人在面对死亡时,总是灵台清明的。华妃在这一刻再没有一丝侥幸,也没一丝怨恨,只是平静地接受自己最后的命运。
如果怨恨有用,诅咒可以成真,那么,临死前的一场歇斯底里还有意义。否则,又何必让自己在生命的最后表现得那么难堪呢?
叶原秋躬身答礼,并不言语。看着华妃将酒全部饮下,闭目倒下,她上前扶住,命跟随的宫人将华妃扶到床榻上,然后转身对那些已经惶恐不已的宫人道:
“去个人禀报皇后娘娘,华妃娘娘突发急症。”
华妃宫中的宫人看到这一幕,再听这一句话,不由全都腿软地跪下,有些人已经低泣起来。
叶原秋皱眉:“怎么?没人去吗?”仍然无人应声,她转头对同来的宫人中一个吩咐:“你去一趟长和宫吧!”
“是!”
叶原秋走近床榻,看了一眼华妃,点头:“去请太医。”又一名宫人领命而去。
“我们也走吧!”叶原秋放下帐帘,转身离开,“把这些人带走。”
谢纹听到消息大吃一惊,正要起身却被身边的徐尚宫扯了一下衣袖,不由缓了动作:“娘娘,报讯的不是华妃的宫人。”
谢纹一惊,跟着就听徐尚宫道:“奴婢在叶尚宫身边见过那个宫女。”意思非常清楚了,却也有隐隐的担忧在其中。
若这是她们不应知道的事情,她们同样会有危险。
谢纹失笑,摇头道:“本宫看是无妨的。”叶原秋既然如此做了,就代表此事不需要瞒过众人的耳目。
“娘娘……”
“太后娘娘是杀一儆百,怎么会不让宫中各人知道呢?”谢纹摇头轻叹,“这个时候,妄动的人是没机会亡羊补牢的。”
华妃急症身亡的消息在当天便通报了,蹊跷的死亡总是引人猜疑的,但是,没有人出面说明什么,明白的人自然沉默,不明白的人更是不敢过问。
谢纹没有去华妃的寝宫,而是去了一趟慈和宫,回来后命人拟旨,以调查为名将华妃的宫人收禁审讯,当夜就有宫人自尽,随后便是真相大白,“疏失”、“侍奉不周”太过笼统的言辞便令华妃身边的宫人全部送命。
尹韫欢是庆幸的,若非自己保持了应有理智,那么今天,“急症身亡”的就是她了。
紫苏命谢纹将华妃追赠为贵妃,事情悄然揭过,她根本没有再找尹韫欢。
华妃出殡那天,紫苏站在临风楼上,看着漫长的白幡队伍在宫道上行走,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王家的女孩啊……”
站在她身后的赵全因为这句叹息而模糊地想起了一件往事——清秀文雅的女尼诚挚地请求:“王家的女孩从不擅长权谋……我不想再有自家的女孩步我的后尘了。”
先帝是仁君,可惜……太后从没有无谓的仁慈……
第三十二章 长夜未央(中)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四年五月二十七,华妃王氏薨,后谨奉慈谕,追赠一品贵妃,谥淑华贵妃。妃所出皇次女安庆公主由德婕妤抚育。
崇明十四年五月二十八,德婕妤李氏以抚育皇女晋三品昭仪。
后宫自有后宫的规矩,不合规矩的安排都是有原因的。
华妃逝后,追赠一品,这是合规矩的;将安庆公主交给德婕妤抚育,这是不合规矩的。
按照惯例,皇子皇女的生母早逝,抚育之人向来选择身份尊于生母之人,即使考虑到贵妃与皇妃都有不便之处,而稍稍降低标准,尚有无所出的佳昭仪,可是,紫苏偏偏选了与华妃她们一同入宫,'奇‘书‘网‘整。理。'提。供'品阶却一直低于众人的德婕妤抚育公主。这不能不令后宫众人警醒。
元宁的传统是死者为大,再大的仇怨也是人死如灯死,绝对不会再向死者报复。无论华妃身前犯了多大的过错,既然她死了,此时都是一笔勾消。没有人会再提。
紫苏遵循这个原则,但是,处死华妃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让后宫以此为戒才是她的目的,因此,紫苏没有掩饰华妃之死的原因,还以安庆公主的抚育再次提醒众人。
事实上,既没有摒退宫人,又以那种秘密的形式处死华妃,紫苏本身就是希望后宫知道此事,否则,她又怎么会对华妃说那么多话呢?
因为这个考量,紫苏根本没有下令宫人不得我泄此事,当宫中对此议论纷纷时,她也没有去追查是谁泄露的消息,只是命令叶原秋调换了一批近身宫人。
阳玄颢自然也知道了此事,不过,经历过之前的一系列事情,阳玄颢忽然看得透彻了,他根本没有问一个字,事实上,太过明白的后果便是难以释去的身心俱疲。
他没有精力去理会后宫的事情。在六月初,燕州案有了定论,阳玄颢再没有理由驳回,他照准了——通敌叛国,罪无可赦,株连九族。
燕州十家世族,经此案,只存四家。
朝廷同时允准了永宁王的担保,暂不入罪军籍,由永宁王甄别燕州军。
此案甚至等不及秋决,燕州立时血流成河。
阳玄颢在六月再次病倒了。风寒微恙,却很难受。谢纹一直在太政宫侍奉,看清了他难以掩饰的疲惫厌倦,她无法心安。在阳玄颢大安后,谢纹离开太政宫,回到长和宫换了衣裳,便直接去了慈和宫。
紫苏在阳玄颢病倒的第一天去看望过儿子,随后便因宫中规矩的限制,再没去过太政宫,只是每天派宫人前去探视、询问皇帝的情况,所以,她知道阳玄颢已经大安了,心情很是轻松,听到皇后求见的消息,立刻应准。
“皇后这些天辛苦了。不必拘着礼数,紧赶着来见哀家。”紫苏以为谢纹是因为前些日子疏忽了请安定省,才特地来的,故而不等她行礼便说免了,又如此亲切地说了一番。
谢纹笑了笑,谢过太后的恩典,才缓缓道:“臣妾此来,一是如娘娘方才说的,多日未来请安,臣妾深觉不安;二是……”这话就不太好出口了。
紫苏听到这个“二是”便眉角一跳,笑容却没有变,温和地道:“什么?皇后说吧!”
“臣妾对陛下的状况仍然有些担心。”谢纹赧然,这种关心是闺阁之言,现在如此明白地道出,违背礼制不说,她自己先觉得不好意思。
“皇帝?皇帝不是大安了吗?”紫苏皱眉,随即神色一变,“难道太医的说法不确?”
“不!不是的!”谢纹连声否定,“臣妾觉得……”她欲言又止,紫苏了然,淡淡地对赵全说:“你们都出去,哀家与皇后说些私密话。”
赵全立刻领命,让所有宫人都退下,他与叶原秋随即也退到殿外,谨慎地守着门口。很明显,这不是他们应该知道的。赵全无意偷听,若是紫苏觉得有必要对他说,他自然会知道,否则,他半点都不想介入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情。
谢纹极其认真地说:“太后娘娘,臣妾觉得陛下似乎已不堪重负,甚至有厌世的想法。”
紫苏挑了一眉,并没有说话,谢纹感觉到了压力,她缓缓跪下,对紫苏道:“太后娘娘,臣妾看着陛下,觉得他正在受苦……陛下似乎已经撑不住了!”
紫苏的神色依旧平静,可是,长袖之下,修长的指甲已将掌心掐出了血丝。
谢纹的声音很平稳,但是,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关切与担忧:“……太后娘娘,陛下很不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紫苏终于出声,同时示意谢纹不必再言,“我也明白皇帝为何如此。”
“太后娘娘……”
“可是,没有人能帮他。”紫苏轻叹,“如果他自己过不去,谁也没有办法。”
谢纹愕然,看着太后,十分不解。
紫苏没有解释。
阳玄颢是在为难自己。太多的血总会令人怀疑自己的决断,而帝王的责任又告诉他那是必须的,于是挣扎、迷惘、怀疑……很多很多无法宣诸于口的情绪在心中酝酿、纠结……
紫苏了解,因为,她也曾经历过,所以,她知道那种感觉——无论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想到其中有无辜者的鲜血,你都怀疑自己是否错了!没有谁能帮忙,因为那种情况下,任何人的话,你都听不进去。
燕州世族无辜?在很多人看来,这个说法很可笑,但是,如果仔细想想,谁又能肯定整件案子是全然公正的呢?即便那罪名是公正无误的,世族家系众多,难道所有人都参与了通敌叛国?妇孺何辜?
有些问题不去想是不觉得的,一旦想了,便处处皆是。
“皇后,你担心也没有用,更不必劝解……”紫苏摇头,“没有用的。皇帝自己想不通,这个状况就只能继续。”
谢纹的神色十分复杂,眸光微闪,并没有答应。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太后娘娘,若是陛下想通了,却想歪了呢?”
紫苏沉默着,目光也没有在谢纹身上。良久,谢纹以为不会有答案了,却听到太后很含糊地说了四个字:“……顺其自然……”
谢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怔怔地望着太后,再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她默默行礼准备告退。
“是不是觉得哀家很过分?”紫苏微微抬手,抚过发际又放下,“皇后一定觉得哀家很过分。”
“臣妾不敢。”谢纹的语气难得地有些生硬。
紫苏摇头,笑得苦涩:“不敢吗?算了……想来你是不信哀家方才的话……”
“臣妾相信。”谢纹答得肯定,“可是,臣妾更相信太后娘娘会有办法帮助陛下!”
紫苏愕然,随即笑了:“皇后啊皇后……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谢纹再次满怀希望地看着紫苏,令紫苏无奈地摇头:“皇后,哀家对你的信任感到十分高兴。如果可能,我也很愿帮我的儿子走出困局,但是,即使我是母亲,也做不到。我无能为力。只能等待最后的结果。”
谢纹失望了,随即更多的担忧淹没了那份失望。
阳玄颢走不出困局,固然是会毁了他自己,但是,若是因为这个困局而步入歧途,毁的就不只是他自己了。
天子身系天下,一举一动皆会影响万民,喜则普天同庆,怒则伏尸百万。
谢纹本以为,即使仅是为此,紫苏也不会让皇帝“误入歧途”。待紫苏出面,一切都有转机。从某种意义上讲,谢纹对紫苏的确非常之信任,认为无论何事,太后总是会有办法。
紫苏先前说的话全被她当作托辞,可是,紫苏再次给了她否定的回答,显然,这不是推托,因为,她不需要推托。
那么,一切便真的只能“顺其自然”了!
谢纹带着几分失望与几分担忧离开了慈和宫,复杂的神色连身边的宫女都觉出有些不对了,长和宫的气氛有些压抑,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
谢纹回来后便搬了盆花草坐在暖阁里修剪,徐尚宫很有眼色,待了一会儿,便领着宫人退了出去,留皇后一个人静心宁神。
徐尚宫在宫里三十几年了,也见过不少后妃,几个身份仿佛的人聚到一块,说起谢纹等人总会说:“皇后是个有福的。”
身处后宫久了,就知道什么出身、聪明、宠爱都比不上福气两个字。进了宫,就不要奢望更多的平凡或者激情,能有福气地活下去便是难得的幸运。
用心太多是会折福的。谢纹总是淡然的,很少在什么事上耗神,或者说,她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不愿将之用在皇宫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
老话都说,千年修得共枕眠。谢纹再如何克制,夫妻作久了,又岂能没有感情?并非是生死不渝的深情,但是,一分牵挂总是在心的。更何况,女子理所当然地以夫为天。人怎么可能不关心天?
谢纹静静地剪着枝叶,心情逐渐沉淀下来,只余一片空白,不再去想任何事情。在宫中久了,若是不能让心灵沉静下来,只会令自己疯狂。
“娘娘,刘总管求见。”徐尚宫的声音打断了谢纹的平静,令谢纹的动作一滞,差些就弄伤自己,
谢纹放下花剪,又取了旁边的帕子拭了手,才开口:“什么事?”她说得很慢,不太想见刘顺。
暖阁外,徐尚宫与刘顺都是一愣,谢纹还从未如此对待宫人,更何况他们还是她的亲信助手。刘顺回神得快些,立刻沉稳地回答:“回禀皇后娘娘,奴才只是刚得知了一个消息,觉得您应该知道。”说了一通话,却就是没有说明什么事情,意思显而易见。
“进来吧!”谢纹终是让他进来禀报。
“什么事情?”端坐在榻上,谢纹理平衣摆,问得平静。
刘顺行过礼,垂手低头,听了皇后的询问,他依旧低着头,很清楚地回答:“娘娘,陛下点了燕妃娘娘的牌子。”
谢纹的手指动了一下,随后就闭上了眼睛,许久没有动。
“行了,你退下吧!”谢纹没有睁开眼睛。
“……是!”刘顺未再多言,行礼退下。
谢纹可以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召幸燕州籍妃嫔也是应有之义。
元宁大律中对九族有明确的规定,并不包括出嫁的女儿,自然更不包括女婿的家族。其实,元宁皇朝的历史上,从未真正“株连九族”,九族中的母族与妻族经常会得到赦免,尤其是世族家门,一般来说,最多也就是问罪真正与罪魁有关的那一系,家门当然也会受到影响,但是,绝对不至于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更何况,还有很多“大义灭亲”的有功之人,朝廷自然不会再问罪于他们的家族。
无论实际情况如何,至少后宫中从不会以后妃家族的罪名问罪后妃。这个时候召幸相关后妃是一种姿态,一种应有的姿态。
谢纹与尹韫欢都以这种说法安慰自己。
阳玄颢召幸云沐雪时,也是用这种理由说服自己的。
云沐雪是带着几分屈辱的心情走进甘露殿的,阳玄颢不在殿内。
甘露殿的陈设依旧未变,但是,云沐雪却感到了陌生。看过曾经熟悉的摆设布置,云沐雪仍然觉得陌生,甚至感到有一丝莫名的退缩之意。
“怎么站在这儿?”阳玄颢一进甘露殿便看到云沐雪默默地站在殿中,慢慢打量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眉目间全是脆弱,由不得他不心软。
云沐雪转过身,躬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免礼!”
阳玄颢从不是善于找话题的人,云沐雪的沉默令两人只能无言相对。
殿内只有他们两人,一片寂静中,烛火摇曳,明暗交错间,云沐雪微笑,走近阳玄颢。
这是从未有过的旖旎风情,阳玄颢有些迷惑了。
一夜风情,一夜迷惑,阳玄颢并未再召幸妃嫔,拥着云沐雪直到四更天。
“为什么?”阳玄颢放开手,翻身看向云沐雪。
“为什么?”云沐雪同样一夜未闭眼,此时不由重复了一下他的问题,随后才轻笑,“陛下想问什么为什么?臣妾做的不合理吗?难道臣妾做的不是侍寝宫妃应该做的吗?”
“沐雪!”
“陛下,您不满意吗?或者,您希望臣妾怎么做?”云沐雪笑问,阳玄颢却觉得她在哭。
“沐雪!”
“云家没了……陛下没有做错……臣妾……”云沐雪笑着却再说不下去,一滴泪从眼眶滑落,阳玄颢的心被灼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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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单位网络调整,不能上网,年前事情又多,更新迟了,请诸位朋友原谅。
第三十三章 长夜未央(下)
世人最喜欢做的是锦上添花与落井下石这两件事,心存厚道的不会做落井下石之事,但是,即使是君子也很少有拒绝锦上添花的。
云沐雪再得宠幸,景昌宫再度热闹起来,寻常宫妃尚心存观望,燕州籍的后宫却不得不依附于她了,这是很现实的考量。
婉妃等人冷眼旁观着,自然看得出云沐雪虽然再次得到宠爱,但是,那份宠爱已大不如前。事实上,阳玄颢召幸后宫的次数明显减少,好几次还是谢纹命宫人主动询问才点了牌子,有几次宫妃到了甘露殿,也没有侍寝。
紫苏有些困惑,却也不好询问,毕竟,皇帝并没有不召侍寝。她向太医询问了皇帝的身体状况,得到的回答是正在好转。她便以为是皇帝要想保重自己了,而且,恩科大考将至,阳玄颢也的确很忙。
八月,恩科是头等大事。阳玄颢在议定考官时,提了一个想法。
“将世族与寒族士子分榜录取?”紫苏听赵全复述皇帝的话,听完就若有所思地总结了一句。
“正是这个意思。”赵全低头回答。
紫苏轻敲手边的扶几,皱眉思索,好一会儿才道:“大臣们什么意见?”
“参与议事的几位大臣都说兹事体,须从长计议,皇上说三日后再议。”
紫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想来阳玄颢是一时心血来潮,竟然没有预先与朝臣通气,只怕更没有章程可言,同意的朝臣恐怕不会多。
这样想了,紫苏便没有过问。阳玄颢同样没有想到要与母亲商量这件事,但是,显然有人并不乐于见到这样的情况,王素便是其中之一。
王家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没有世族的身份,但是,绝对没有哪一个世族敢轻慢王氏族人。
从郑氏天子的统治崩溃开始,至略有四百余年的时间处于征伐不止的战乱之中,人们用“礼崩乐坏”形容当时的情况。王舆生活在那样的时代,作为郑氏帝裔,他没有参与争霸,反而开始整理至略的典籍辞章,并致力保存当时诸国的文化,他用毕生的精力经营这个行动,并且着手编写至略第一部编年通史《至略国录》,这部通史从至略的神话时期开始,一直到郑氏末代天子自焚于帝宫。王舆没能够在生命终结前完成这个太过浩大的工程,他的三个儿子与后代继续着他的志愿,保存典籍、记录史实、编写通史。《至略国录》花费了王氏四代的心血才完成,而王氏并不富裕的家资此时也已耗尽。为了生存,王氏子弟开始了漫长的献书历程,,但是,对于各国君主来说,征伐兼并才最重要的事情,无人理会他们。几经波折,燕君接纳王氏,并给予资助,随后,王氏开办燕云书阁,开阁授业,首创有教无类的精神,燕国因此得到了更多的人才,到燕昭君时,燕国已是最强大的国家,燕昭君逝后,继位的燕君姬素哲统一至略,建立了圣清皇朝。
王氏没有接受圣清皇朝的封赏,继续开办书阁,但是,也未禁止子弟入仕,圣祖皇帝建太学,以王氏宗主为首任太学监,并在王氏家祠亲书“万世师表”、“儒范大宗”的两块匾额。元宁皇朝同样对王氏倍为推崇。这样的王家可以说是至略第一清贵家门。
王家在士子中的影响力是无人可及的,但是,也正是因此,王家对朝政一直表现得很超然,从未涉入朝中的争夺。当然,王氏子弟也有热衷于宦途的,也有想将经济世情当作抱负的,不过,大多数王家子弟都只将入仕当作一种人生经历,并不热衷,三五年便请辞,回家继续清闲地与诗书辞章相伴。
王素是将经济世情当作抱负的那一类,也是典型的王家子弟,只是学以致用,造福百姓,后来他以帝师的身份任职右议政也是应有之义。
因为这个身份,王素对恩科的事情是很敏感的,三十余年的官宦生涯,让他很难不明白阳玄颢的心思,更何况,他还是阳玄颢的太傅。
他求见皇帝,问及恩科的事情,直截了当地问皇帝:“陛下有此想法是否是因世族子弟在及第士子中的人数越来越多?”
元宁的恩科录取的人数是固定的,通过恩科却不一定能为官,还有礼部的铨试、吏部的戡合,但是,对于寒族子弟来说,只有通过恩科才有机会为官,一展抱负。不过,元宁同样鼓励世族子弟通过恩科入仕,而且,只要通过铨试都会给予实职。这样,相对地就令寒族子弟失去了很多机会。
其实从端宗朝开始,世族子弟在录取士子中的比例就越来越高,端宗、仁宗都想过办法,但是,由于阻力太大,都未能付诸实行。
王素知道这些事情,因此会如此问。
“是的。”阳玄颢没有否认,“朕觉得世族子弟有更多的入仕机会。”
王素唯一的一丝侥幸也不复存在,他不得不再次给学生上堂历史课:“陛下,世祖皇帝规定了未经科考不得任亲民官、言官,显宗皇帝又规定了,世族子弟必须有两名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推荐方可入仕,且推荐人须担责。世族子弟举荐入仕的机会并不如您想像的多。”
阳玄颢一愣,听听王素继续说:“……这也是先帝没有坚持改革的原因。”
“王相并不赞同朕昨日的想法?”阳玄颢沉默了一会儿,却如此问道。
王素被这个问题一惊,半晌没有回答。
“……陛下有此想法是朝廷之幸……”他只能如此含糊地说,却让阳玄颢笑了。
“王相的意思朕懂了。”阳玄颢笑道,“朕知道那个想法不成熟,倒也没想立刻就实行,只是想让诸位大臣想想、议议。”
王素这才松了口气,恩科关系甚大,稍有不慎便会怨声载道,一动不如一静,稳妥些总是好的。
其实,王素对此事还有很多顾虑,只是,皇帝如此说了,他便不打算再说了。
王素最后说道:“陛下与诸臣议自然不错,也可请教太后娘娘。臣以为娘娘心中亦方略。”
阳玄颢微一扬眉,点头:“是吗?朕会问母后娘娘的。”
在召见朝臣前,阳玄颢去了慈和宫。
“皇帝想如何分榜?”紫苏未置可否,先问他的想法。
阳玄颢显然又重新想过了:“朕想将录取的人数平分,寒族与世族各站一半。”
紫苏依旧只是颌首,随后又道:“考中的士子如何安排?”
“自然还是如原来一般。”阳玄颢说得理所当然。
紫苏看了儿子一会儿,很肯定地摇头:“若是如此,最后授官的肯定是世族子弟居多!”见儿子想说话,紫苏抬手阻止了:“礼部铨试。首重身、言,世族子弟本就容易得到上品的结果,吏部戡合就更不必说了,皇帝想让寒族士子愤愤不平吗?”
“更何况,朝廷恩科考的是士子的学养才能。无论世族还是寒族,学养才能都是要靠自身的天赋与努力。恩科讲的是一视同仁,分榜会夸大出身的影响,并不妥。”
这些都是现实的考量,紫苏没有夹杂自己的情绪,阳玄颢听了并没有反驳,只是问母亲:“可是,世族子弟占据高位是实情,难道真的是世族的学养才能都比寒族高吗?以母后娘娘之见,当如何处置?”
这个话题就尖锐了,紫苏不由皱眉。
“此事当从朝廷想对策,与恩科何干?”紫苏想将话题绕回去。
阳玄颢却一副静侯下文的姿态,紫苏心中不太高兴了,却仍然耐着性子说:“朝廷有朝廷的制度,皇帝若是觉得制度不合理,自可与诸位大臣商议。”
阳玄颢轻笑,带着一丝嘲讽之色。
所有制度都有得益者,朝中的那些重臣,无疑就是既得利益者,阳玄颢的嘲讽也不算错。
紫苏哪里还不明白,正想说什么,忽然又皱眉,不说了。
“皇帝心中已有定见,何必为难哀家呢?”紫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水,缓缓地说道。
“朕决无此意。”阳玄颢矢口否认,但是,紫苏只是浅笑。
“朕只是觉得长此以往,并非元宁之福!”阳玄颢说得郑重,“世族子弟固然有自身的长处,但是,良莠不齐也是实情。朕还担心,若干年后,寒族士子无法入仕。”
“皇帝危言耸听了。”紫苏有些不以为然。元宁自立国便是如此的制度,几百年下来也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有燕州案为前鉴,母后娘娘怎么能肯定那一定不可能呢?”阳玄颢提醒。以前没出问题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出问题。
紫苏垂下目光,没有看儿子,心中却忍不住冷笑——什么意思?
半晌,她抬头,神色淡淡的:“皇帝说得不错,是哀家想岔了。”
阳玄颢一愣。
“哀家归政很久了,这些事许久都不用心了,皇帝不必理会哀家的话!”紫苏的语气温和若春风,“皇帝该见朝臣了,哀家也有些累了。”
言罢,紫苏便起身回寝殿,阳玄颢连忙起身,却只见到母亲的背影。
一路走到寝殿,紫苏稍稍平静了些,坐到榻上,抚额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了?”
赵全与叶原秋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话。
紫苏失笑,显然也不需要他们来回答。
虽然敏感与否是个玩笑话,但是,紫苏的确又开始担心了。
她本以为阳玄颢既然专注于政务,即使心结未除,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但是,今天的一席话却让她明白,阳玄颢仍然困于心结之中,甚至有些神思不属。
困惑与茫然并不稍减半分,对待政务的勤勉只是他强迫自己表现出的行为,因此,也仅仅是勤勉而已,连最起码的周详思虑都没有。
这样的阳玄颢提及燕州,想来也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并非存心为之,所以紫苏才笑话自己敏感了。
“赵全,这两日,朝臣对皇帝的提议有什么议论吗?”紫苏坐正了身子,边想事情边问道。
赵全正色回答:“回禀娘娘,朝臣大多觉得不妥,尚无过激的言论。”
紫苏点点头,又想了一会儿,才道:“这会儿快上朝了,你去太政宫,赶得上最好,赶不上便等着散朝,跟齐相他们说——恩科的事,皇帝若不提,他们就不必说了。”阳玄颢还没有拿准主意,不会将此事放到朝会上说的。
赵全领命离开。叶原秋见紫苏站起来,连忙近前侍奉。
“你去宣政厅取彤册来,哀家想看看。”紫苏悄声吩咐,叶原秋知机地点头,不动声色地离开。
香桂芬芳的时节,长和殿自然也应景地插了几枝桂花,小小的花朵,香气却是浓厚。紫苏坐在书案前,漫不经心地翻看了一下彤册,不一会儿便看完了,随手合上,看向叶原秋,却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桂花的香味太腻,不要摆了。”
叶原秋一愣,却连忙应道:“是。”心中去诧异——这桂花摆了不短时间,这会儿说太腻?
虽是那样质疑,叶原秋其实也知道原因,虽然没有看彤册,但是,宫中流言比什么都迅速、准确,彤册上记了哪些内容,她也能说出个七八成来。
宫女动手撤下桂花,紫苏一直看着,半晌,叶原秋听紫苏很轻声地喃语:“竟不能如愿吗?”
叶原秋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得很轻:“皇后娘娘的身体不太好。”紫苏想要嫡皇子,但是,很明显,阳玄颢并没有冷落皇后,皇后却始终没有喜讯。
紫苏轻笑:“不一定是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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