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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握天下-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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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说,尹韫欢更为心凉了——她的处境竟然危险至斯了!
如果那是太后的意愿,她难道有办法违背?
再联想到婉妃的离开,若说朝中无人作些想法,未免就天真了!
哗!
尹韫欢忍不住砸了手里的茶盏。
“云沐雪!”尹韫欢将满心的怒火倾向唯一能发作的一个,咬牙切齿地斥喝之后,也明白自己全然是迁怒,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事也的确是因她而起的!”
事实如何,尹韫欢很清楚,只是不得不找个合理的理由劝服自己。——她也找到了!
阳玄颢本来是让谢清留京主政的,但是,紫苏这个临时作出的决定让他不得不改变主意——让齐朗与谢清都随驾,只留下王素一人在京中主持日常事务。
尹韫欢稍稍松了一口气,恭送太后、皇帝与皇后离开皇宫。
无论如何,尹韫欢这么多年始终处于后宫的高位,掌握住局面还是能做到的。在问了问四皇子的事情之后,她更加放心了——阳玄颢在临行前特别交代了宫人小照看留在宫中的皇子皇女。
有这句话,日后出事,追究起来就会很方便,想来宫人是要掂量掂量的。
紫苏无可无不可,根本没有理会那些事,一路上都很平静,到了承清行宫,夏承正已经在等候了,晋见之后,一番礼数下来,才说了正题:“臣已确认周扬国君病危,周扬皇后急调边境精锐回京。”
阳玄颢没想到有这么一个消息,不由一愣,齐朗便先问了:“殿下是否已有应对的准备?”
夏承正点头:“周扬是不可虑的,倒是古曼……”
“成佑皇帝也有动作?”阳玄颢反应过来立刻追问。
“回陛下,古曼并无大动作,但是,陆续有部落以迁居为名向东集结。臣与诸将分析,古曼之意不在周扬的国土。”
“趁火打劫?”谢清失笑,“像古曼人的打算,却不像成佑皇帝的打算。”
“别真大妃过世,成佑皇帝要麻烦一阵子的。”齐朗摇头,“以臣之见,古曼自顾不暇。”
家家一本难念的经。别真大妃于一个月前难产而亡,孩子也没能活下来,如今古曼宫廷争乱不止,成佑皇帝又需要笼络各部,一时竟没有办法,只能任局面乱下去。
夏承正对此无异议,但是,他仍有想法:“齐相是否知道周扬二皇子的正妃是成佑皇帝的宠妃葛布叶的嫡亲妹妹?”
复杂的关系,却一针见血。
齐朗是知道的,因此,他与谢清对视了一下,笑道:“知道,因此,周场的麻烦很多。”古曼有意于此,元宁又岂会无意?
殊途同归,倒霉的是周扬,是周扬储君。——他也有支持,但是,吉萨太遥远,那位聪明任性的女皇是否愿意帮助妹夫也是个问题。
“舅舅想如何?”阳玄颢凝神细问。
“寒关如何?”夏承正反问,齐朗与谢清低头轻笑。
北巡的路上,阳玄颢一直避着紫苏,这一次却避不过了,他的臣下在等待他的决定,他却不敢再做决定。
肩舆到皇太后的居所前停下,阳玄颢没进门就听到里面的喧闹声,宫人的奉承中夹着母亲温和淡雅的声音。
“莫要捧杀他了!适儿,休息一会儿便去读书吧!”紫苏为阳适擦了汗,轻笑着哄他离开,抬头便看到阳玄颢。
周围的宫人立刻给皇帝见礼。
“儿臣参见父皇!”年幼的皇长子执礼恭谨,远比他的年龄显得成熟。
阳玄颢很少注意自己的长子,虽然已经淡忘了,但是,他知道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的母亲很残酷也很仁慈地为他解决了一切,因此,他下意识地忽略这个孩子。
小人儿很精神,一身宝蓝色的短打装束,院子里的箭靶印证在方才纷乱的声音,看着儿子眼里期待的光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头。很难得的亲善之举令阳适很激动,在保母的示意,他才按捺住情绪,乖巧地行礼告退。
“皇帝对子女有些疏远了!”紫苏看着这一幕,很无奈地感叹——阳玄颢对孩子没有什么亲近的心思,便是那个四皇子,也少有亲近的举动。
阳玄颢脸稍红了些,有些愧疚,却没有多说什么——他真的不喜欢小孩。那太麻烦了!
紫苏失笑:“皇帝还是没长大啊!”
“我本来就是母后的孩子啊!”阳玄颢尴尬地回了一句,声音很低,却仍让不少宫人不得不低头以掩住笑容,紫苏笑得更开心,但是,她也没有漏看儿子眼中的不安,笑了一会儿,便让阳玄颢扶着自己进殿,赵全知机地与宫人留在外面。
“皇帝有什么事吗?”进了殿,紫苏边走边问,因为阳玄颢已经很久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不安之类的情绪了。
“舅舅禀报周扬国君病危,想出兵寒关。”阳玄颢定了定神,毫不隐瞒地说出事由。
紫苏似笑非笑地道:“这种事,皇帝应该与朝臣商量!”
阳玄颢知道母亲的不满,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朕不敢决断。”这一刻,他只能求助于母亲。
紫苏的脸色数变,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天子不敢决断,何人可代?”
“母后娘娘!”阳玄颢单膝跪下,“朕……不敢……”
无知方无畏,成长之后,明白责任之重,无所畏惧便成了纸面上最空乏的形容。
紫苏没有叹息,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出神。
“……颢儿,身为天子,你能说出‘不敢’便担起明君的名了!”紫苏抚过宝座上的丝绫软垫,“智者千虑终有一失,没有人能说自己永远没有错失,如果因为害怕犯错,就不去做应做的事情,那便是过犹不及了!”
阳玄颢依旧跪着,默然地低着头,他知道母亲虽然没有说,却已经指出他是在怯懦了。
不是指责,却比指责更令他无言以对。
除了紫苏,这样的话没有人能说,即使明白也不能说。
他是君主,是最不能怯懦的人。
“……朕若是再错了……”阳玄颢抬起头,缓缓地问母亲。
紫苏摇头,很认真地说:“战争没有对错,只有输赢!治国同样如此,正确的事情未必就能成功!”
阳玄颢一怔,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
“孩儿明白了!”阳玄颢深深地下拜,“谢母后指教。”
紫苏点头,伸手虚扶了一下。
阳玄颢离开之后,紫苏刚要起身,就见赵全引了一人进来,不由扬眉:“你怎么来了?还特意避开皇帝?”
进来的是齐朗,而且是从侧殿过来,自然是不想与皇帝照面了。
赵全悄然地行礼退下,齐朗笑道:“想见你,又何必惹他不高兴?”
紫苏轻笑:“想见我便不会这时候来了!”天色尚早。
齐朗失笑,无奈地摇头:“说得什么话!”边说边从袖中取了一张纸。
“陛下没让承正表哥来见你,他让我转交这个给你。”紫苏接了过去,手却被他握住,抬眼看去,不解地问:“怎么?”
齐朗微笑着松手:“没什么,你先看吧!”
紫苏打来折起地纸张,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下,便收了起来,道:“你就对大哥说,我有数了。”
齐朗点头,笑容不变,眼中的笑意却退了。
紫苏起身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解释道:“这是后宫的事情。”她知道齐朗不高兴,因此,语气中颇有几分讨好意思,却又因为不擅长而显得别扭,齐朗随即便笑出声。
“很有趣吗?”紫苏不高兴了。
齐朗拍拍她的肩,道:“又是云家?”能劳驾永宁王的后宫事情?并不是很难猜。
紫苏没有回答,默默地靠着他。
齐朗没有说错,正是与云家有关的事情。
云成海避开有关女儿的事情,向永宁王进言,为北疆边防计,逐步拆分燕州军。方法也不错,以分批调换的方式进行,夏承正有些心动,却没有立刻同意。。
第二天,齐朗将紫苏的话告诉夏承正,夏承正也就说了事情的原委,齐朗听着,却没有说话,
燕州军的事情,夏承正已有主意,不需要他说,其它,就如紫苏说,是后宫的事情,他不能说。
紫苏那句话的意思就是,按夏承正的想法做,她没意见。
齐朗刚走,阳玄颢的谕旨也到了,华丽言辞之下,意思便是两个字——出兵!
夏承正的动作很快,周扬使臣面见阳玄颢前,寒关已经被攻克,但是,夏承正只是攻克寒关,并未全取附属的另外四座城池——他无意刺激古曼。
之前,谢清主持签订的和约中,没有明确寒关的归属,周扬连抗议的立场都没有。——外政厅理直气壮地对各国宣告:“寒关本就是元宁的!”
在见过周扬报丧的使臣之后,御驾便回京了。尹韫欢在接驾时,才彻底放下悬着的心。
中秋、重阳,天气日渐转凉,阳玄颢的伤势也终于被太医确认为痊愈,宫里的气氛立刻轻松了不少。
永宁王妃就是这个时候进宫的。
“嫂子快成稀客了!”紫苏半真半假地抱怨,倩容侧头作思索状,很困惑地回答:“臣妾前儿还入宫给您请安的!”
这是说笑。旁边的人也跟着微笑,随后便知趣地找了理由离开。
“不是稀客就是常客了。”众人离开后,紫苏微笑着对倩容说,“那也稀奇。”
这是认真了,倩容低头理了理衣袖,慢条斯里地回答:“臣妾听到些话,关于储君的。”
“哦?”紫苏淡淡地应了一声,没什么表示。
“街上的孩童都在唱‘龙君现,凤君隐,天下归一,九九同。’很有趣。”
紫苏点头:“我知道,昨儿有人唱给我听了。”赵全负责这些,怎么会错过这种古怪的童谣?
“那么,娘娘喜欢吗?”倩容轻笑,一脸的无辜。
紫苏轻扣扶手,笑道:“为什么不喜欢?嫂子,我现在差不多是无所事事了!临近年关了,热闹些好!”
“娘娘说得是!”倩容低头,笑意更浓了。
“今年的正旦,大哥应该会回来,永宁王府也会热闹些!”紫苏看着她,说了一个好消息。
“陛下已经准允了?”倩容知道夏承正因为北疆各营调换的事情上奏请求面君,却不知阳玄颢是否会同意。
“议政厅的公文应该已经发出去了!”紫苏给了肯定的答复。
夏承正是十一月初七到成越的,三天中与阳玄颢单独晤对五次,随后,给予全权的旨意便颁下了。这并不令人意外,事实上,夏承正上奏章的意思就是想回来一趟,为的是女儿的事情。
对这个长女,夏承正的感情很复杂,却也不乐见女儿迟迟得不到册封,倩容在信中含混其辞,紫苏也一直不给回复,他不能不着急,毕竟,这也关系到永宁王府的体面。
紫苏对兄长的催促只是微笑,沉默不答,但是,宗人府还是在十二月前给了册封的牒谱——从二品、谨宜郡主。
永宁王妃领着郡主进宫给太后、皇后谢恩完礼时,谢纹看了看小郡主,对永宁王妃道:“舅母是自家人,知道我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不知配得上郡主吗?”
倩容稍愣了一下,这话是当着紫苏的面问的,她抬眼并见紫苏一脸安详,想了想,还是道:“臣妾惶恐,此事还需殿下应允。”她自然是允了。
回到王府,倩容还没来得及对夏承正说这事儿,就听下人禀报:“吏部尚书杜全浩大人求见。”
杜全浩是来保媒的,正是为谢栉,夏承正也没犹豫,立刻就同意了这婚事。
倩容不解,夏承正不在意地道:“随阳敢请杜家人来提亲,自然是太后允了,册封礼刚完便来提亲,你方才又说有事,想来就是这事了!”
倩容一个字也答上来,只能点头,半晌才道:“可是,太后怎么会想起来与谢家结亲?”
夏承正一愣,也说不出缘由,两人正相对无语,就听王府长史匆匆禀报:“殿下,王妃,宫中报丧!”
“什么?”夏承正与倩容同时惊呼。
“四皇子——暴毙!”长史很艰难地说出那两个字。
屋里的两人却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原因了!”夏承正对妻子说,淡淡地叹息了一声。

第二十五章 冷月长风(上)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七,皇四子薨,追封章闵太子。
阳谨祺只活了十五个月,却是阳玄颢册封的第一个储君,面对少年天子近于歇斯底里的坚持,朝廷上下没有任何异议——已经死去的人获得再多的尊荣也无意义,而活人也争不过死人的。
皇四子的丧仪放在贤睿宫,阳玄颢被诸臣劝住,留在太政宫,紫苏也沉默地留在慈和宫,自赵全以降,所有宫人都战战兢兢。
四皇子是忽然离世的,太医赶到时,年幼的他已经没有呼吸,太医只能向婉妃禀报——四皇子已逝。婉妃当时就晕倒了。
云沐雪与皇帝是第一批到的,即使是皇帝的旨意,也只能太医徒劳地做些救治的动作,谢纹随紫苏到宁泰宫,看到慌乱的情形,两人同时皱眉。
紫苏越过众人走到摇篮边,伸手抚过婴儿的脸,随即瑟缩地收回手:“够了!让孩子安安静静地走好!”
内外所有人同时停下动作,一片凝重的寂静向众人的心头压下。
“不可能!”云沐雪嘶喊着抢过孩子,“谨祺还活着!你们快救救他!皇上!太后!皇后!谨祺还活着啊!”
激动的她语无伦次,拉住身边的每一个人,要他们触摸婴儿的身体,坚持那个孩子还活着。
谢纹的手被云沐雪强拉着碰触那个孩子,犹温的肌肤让她瑟缩了一下,生命的脆弱与死亡的冰冷令她颤栗。
在阳玄颢想要说什么前,紫苏狠狠地给了云沐雪一巴掌,打断了她的嘶喊:“燕贵妃!你能不能让哀家的孙子走得舒服些?”
冰冷的声音透着无情的残酷,让云沐雪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只能跪倒在地,绝望地呜咽。
紫苏看了谢纹一眼。谢纹会意地上前,想从云沐雪的怀里抱过孩子。云沐雪却忽然使劲地推开她,谢纹踉跄了一下,幸好宫人及时扶住才没跌倒。
“让我再抱抱他!”云沐雪抱着孩子低低地喃语,令所有人都无语地沉默着。
“沐雪……”阳玄颢上前环住云沐雪的身子,想让她起身。
“皇上……”云沐雪下意识地回应,双眼茫然地看着怀中的婴儿。
尹韫欢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令人感叹悲伤的情景,只不过,连她在内,殿内所有人都感叹悲伤不起来,尽管面上都是一样的沉痛。
尹韫欢没有出声,只是端庄地下拜行礼,随后在紫苏与谢纹的示意,缓缓起身,沉默地退到一旁,看着。
过了一会儿,紫苏再次看向谢纹,谢纹有些无奈地咬唇,再次走近云沐雪,却没伸手,只是很轻柔地说:“燕贵妃,将孩子给本宫,让他走到安心些吧!”
云沐雪张嘴想说什么,就听紫苏淡漠地说:“让人进来给四皇子准备吧!”
她猛地抬头看向太后,却只见太后站起身,由赵全扶着,缓缓向门口走去,这一晃神,孩子已被谢纹抱过去,交给宫人:“好好准备。”
她想争辩什么,却见紫苏转身对皇帝道:“皇帝也别留这儿了,这孩子福薄,受不起的。”
阳玄颢抬头,眼神明亮地看着母亲,极认真地道:“这一世受不起了,朕给他来世积福!”
紫苏皱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皇帝,母子俩的对视有了僵持的意味,但是,紫苏似乎没有坚持的打算,片刻之后便道:“也好!这一世你们父子缘浅,积福来世也是好的!”
至略人对轮回之类的说法并不看重,但是,总是安慰人心的说辞,没有人会刻意地反驳,紫苏说了这话便离开了,但是扶着她的赵全却分明在那一瞬间感觉到,太后轻微的颤抖与眼底一闪而逝的怒意。
——当着这么后宫的面,阳玄颢反驳太后的的建议!前所未有!
紫苏很平静,回到慈和宫同样平静,这样的平静令赵全与叶原秋不得不小心以对,两人不想让无辜宫人受迁怒,便亲自随身服侍,直到紫苏忍不住发话:“行了,不用小心翼翼的,哀家不会发火的!”
紫苏是笑着说这话的,但是,赵全与叶原秋同样不敢确定这话的真伪,因为,她的手上正拿着皇帝追封四皇子为皇太子的诏书。
紫苏将明黄色的诏书折起放好,淡笑着道:“怎么?不相信?不就是追封为皇太子吗?年幼的皇子追赠为太子本也是成例!”
赵全与叶原秋不敢答话,却也相信,紫苏不会动怒了。
皇子早夭,治丧时的仪制很难办。至略的传统习俗是不为年幼的孩子办丧事,认为早夭的孩子福缘浅薄,不办丧事能让孩子早得解脱,若想治丧,就必须有官职爵位才行。皇室也遵循这个习俗。若是皇子早夭,一般并不治丧,只有生母等亲近之人为之素服三日,只有获得追封的皇子才能有正式的丧仪。
紫苏说追赠为太子是成例,却是夸张了,郑天子时,没有追赠的说法,圣清才开始有这种制度,皇子追赠为王是惯例,追赠为太子的则是生前已被默认为储君的皇子,以嫡皇子居多。
赵全与叶原秋对这些并不清楚,也就没有多想,若是尹韫欢听到,心里就会冷笑:“哪有这样的成例?”
元宁立国以来,追封为太子的都是嫡皇子,只圣清皇朝才有非嫡出的皇子追封为太子。
不过,她也只会在心里如此说,紫苏那么淡漠地说出这样的话,她是白痴才会去争辩!
其实,宫中上下都知道,皇帝是认定四皇子并非正常死亡的,尽管太医们一再说——四皇子是早产,先天不良,太年幼又不能用药,但是,阳玄颢不反驳,只是问:“永宁贞王是同样的情况,也没这么早过世吧?”
这个问题谁能答?四皇子只是看上去瘦弱,但是,并没有严重的病症,而永宁贞王却是实实在在的三天一场小病,十天一场大病,仿佛随时会没命,却就是没死。
太医们不敢答话,更不敢把这话往外传——那不是证实了四皇子的死因可疑吗?而他们是真的找不出死因有什么特殊的。
紫苏不是动怒,而是出离愤怒了——阳玄颢根本是确定四皇子就是她杀的了!
不!不只是皇帝,后宫中又有几个相信四皇子的死与太后没有关系呢?只不过相信是一回事,确定是另一回事!没有证据,谁能指证皇太后呢?
气过头,紫苏反而想笑了,挥手让赵全等人都退下,她坐在榻上,认认真真地堆棋子。
阳玄颢将诏书送来本也不是询问的意思,紫苏连想都懒得去想。
云沐雪伤心欲绝,后宫中婉妃同样是伤心不已,还病倒了。
谢纹特地去看婉妃,知道她的心结在何处,特别宽了她的心:“谁都知道你疼四皇子,但是,你也需保重自己,否则不是折四皇子的福吗?”这话已表明,四皇子的死不会与她有关。
婉妃无力地摇头:“皇后娘娘,妾哪里是为那些话?妾是想到四皇子便难过……不能自已……谨祺那孩子……真的很可怜……”
谢纹半晌无话,好不容易才道:“命数如此……”
“是啊!命数如此!从哪儿来,便哪儿失!他本不该来这世上走一遭!”婉妃低声地苦笑。
谢纹低斥了一声:“婉妃!”随即便挥手让宫退下,“这话不要再说了!连想都别去想!”
婉妃苦笑:“我是当您的面才说的。别人?我说了得被当成疯子!”
“你知道便好。”谢纹叹息。
宫廷内外,从皇帝开始,都认为皇四子的死与太后有关,谢纹只能沉默,也只有沉默,所有人都只能沉默。——那是辩不得的话题!
——其实,太后为保护那个孩子所做的真的够多了!谢纹看得清楚,连尹韫欢也明白过来了,却也正是因此,才更令太后难过沉默吧!
想起阳玄颢的反应,谢纹无奈地叹了口气,为婉妃将被子拉上一些,口中只是淡淡地道:“好好休养,我们只是后宫。”
婉妃却抓住她的手:“皇后娘娘,太后与皇上……你打算如何?”
谢纹的脸色一白,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
“我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即使病倒,也不是!”婉妃答得坦白,“我只要知道应该知道的,自然也就能知道。”
谢纹明白她的意思,阳玄颢这一次若是对太后发火,甚至责问,太后再愤怒也只是愤怒而已,可是,皇帝陛下没有对太后有任何不满、恼怒的表示,只是避而不见,侧面询问了许多人,这意味着什么,她们都清楚。
“你多虑了,陛下是太后的亲子……”谢纹仍然安慰她,婉妃却笑得冷漠:“皇后娘娘,不说我们的皇帝陛下是否还记得这一点,便是他记得,太后娘娘又是会将一切交给别人决定的人吗?”
问得尖锐,谢纹再无可逃避,只能沉默,婉妃也沉默着。
阳玄颢不再信任母亲,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信号,所有人都清楚。
倩仪对此十分愤怒:“他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生的!”
谢清只能安慰愤怒的妻子:“陛下的确不知道。即使是知道了,他也不可能不怀疑四皇子的死因。”
倩仪冷笑:“太后真要除掉一个周岁的皇子,有必要弄到这种程度吗?永宁王府有多少种手段让人走得不知不沉?暴毙?!”
“正因为是没原因的暴毙,陛下才怀疑啊!”这一次开口的不是谢清,而倩容。
他们三人与夏承正此时在永宁王府的暖阁里,围着薰笼而坐,身边的侍女捧着各色器具,在听到王妃冷淡的嘲讽之辞时,尽管都是忠诚的王府老人,也不由地变了脸色。
倩容的话令谢清伸手凑向薰笼的动作顿了一下,询问地看向表妹,却见倩容正看着自己的夫君,不禁诧异地问道:“陛下怀疑什么?”
夏承正抿了抿唇,替妻子回答:“陛下调宫门典卫询问宗族女眷入宫的情况。”
夏承正是永宁王的独子,少年入仕,领的第一个官职便是宫卫统领,宿卫皇宫,三年后,领禁军大统领,整座皇城的安全都由其一手掌握。紫苏摄政期间,内宫外朝,宫卫、禁军的将领全部是夏承正指定的亲信之人,阳玄颢亲政后,几次用兵,调换过一些将领,但是,夏承正的亲信还是掌握着宫廷的兵权。
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夏承正当然会知道,知道之后,甚至不必发挥想象力,就可以明白皇帝在猜疑什么。
谢清脸色稍变,跟着就听永宁王淡淡地道:“陛下今天降敕,再次调换宫卫。”
阳玄颢的不信任已经延及舅家,或者说,只是单纯不想再由一人掌握最亲近的宫卫与禁军。
谢清不知该如何评价这样的举动,下意识地转动掌中的茶杯。
“我准备回北疆了。”夏承正说得冷静,仿佛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却让谢清的眼角一跳,直直看向他。
夏承正负手而起:“陛下要换人,就给他一个合适的人选,景瀚那边的人不合适,麻烦随阳费心了。”
景瀚也是掌过宫廷兵权的,但是,以皇帝此时的戒心,那些人的确不合适。
“殿下与……景瀚议过?”谢清试探地询问,音在弦外。
夏承正听得懂,唇角现出一抹极浅的笑容:“……没有!”
谢清有些意外,却没有表示,夏承正侧头,很轻地问道:“本王就不能拜托谢相吗?”
谢清眨眼,随即轻笑着点头——是否为紫苏的意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对这种情况,他们应该如此做。
“我会找个合适的人选出来。”谢清答应,随即又笑了,“其实,陛下的选择并不多。”想在军中找出与永宁王没什么关系,能力又尚可的将领出来,难度颇大。
夏承正点头,不再说话,显然,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倩容的声音插入:“殿下准备回北疆,谢家是否该正式行聘才好?”
夏承正准备回北疆并非意气用事,而是被一份急报迫的——成佑皇帝平定内乱。
这个时候,北疆必须加强战备,镇北大将军的确不宜离开。
十二月二十一,永宁王陛辞离京。
十二月二十五,皇帝下诏,令五大营都督轮调。
轮调的诏令,紫苏隔了一天才知道。赵全禀报此事时,齐朗也在,对紫苏此时才知道这份诏命,他稍稍惊讶了一下。
紫苏落下棋子,轻笑:“景瀚认为我应该知道?”
齐朗摇头,看了一下棋局,落子离手后,才沉吟着道:“陛下是刻意避开你下诏的吗?”
诏命不是紫苏应该知道的,但是,他以皇帝的举动应该瞒不过她才是。
紫苏冷笑了一下,回答他的问题:“不是。只不过我让赵全他们隔一天再禀报事情。”
齐朗愣了一下,赵全趁机行礼告退。他能做的事情不多,而且,他也没有选择,只能跟着紫苏走。
齐朗看了赵全一眼,随即又看向紫苏,半晌才道:“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不再挽回?想好了放弃那人?想好了最后决定?
紫苏放任阳玄颢决定一切,也就是放任他们母子间的裂痕扩大……直到再无挽回的可能!
那时,她便能做出更多有利的决定,却未必是最好的。
紫苏扔了棋子,放弃对弈,起身走了两步,背对着齐朗道:“我做得还不够吗?母子间的情份,我成全得还不够?现在呢?怀疑也就罢了,他连永宁王府都扯上,你要我如何?”
殿内一片寂静,齐朗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好一会儿,紫苏自己笑了:“景瀚,老人们说得对——子女是前世欠的债!”
齐朗依旧没有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为阳玄颢解释?似乎他自己都为之愤怒;为紫苏说话?他是阳玄颢的臣下!
紫苏也不需要他说话,齐朗有他自己的想法,她不能勉强,也不想勉强,终究,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别人插手了,史笔汗青之上必然是万劫不复的骂名。
“其实,我也没有想好!”紫苏叹息,“也许,我只是想看看,皇帝最真实的想法是如何?他是否已……”最后的话终是未出口,紫苏只觉得满心都是苦涩,令她再无法说出一个字。
——他是否已不将她当作母亲!
这样的话如何出口?仅是如此的想法已令她心痛得无法言语!
她舍了性命生下的儿子,到今天,竟将她视为杀子的凶手!他已忘了,那个孩子同样是她的孙子,身上一样有她的血!
或许,他只是想起了云沐雪之前的话,认为她的权势已经威胁到他?
或许……
无论是什么样的猜测,于她,都已没有区别。
——结果都是相同的。
——她的儿子,元宁的皇帝,已认为她是对手!或者更残酷一点……是敌人!
身处权力的中心,亲情便是如此脆弱不堪,少许的怀疑便足以毁灭她辛苦十多年的努力!
齐朗从身后拥住她,静静地陪她盯着窗前花架上摆着的吊兰,沉默良久,双臂渐渐用力,紫苏抬手覆上他交握的双手,目光仍有些茫然。
“我陪你……看下去!走下去!……一直到最后!”反手握住她的手,齐朗轻语。

第二十六章 冷月长风(中)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四年正月,帝以苏恒安为禁军大统领,总领宫廷防务。
苏恒安是寒族出身,还是那种真正的寒素家门,五代算下来,都找不出一个与官字搭边的亲戚,他也不是恩科入仕的,而是在服兵役的时候被当时的江夏大营都督赏识,着力栽培了一番,五年前,他被任命为江夏大营的都督。当然,也不能否认,他的妹妹嫁入汜州杜家是一个关键原因,尽管只是侧室,但是,一来,她嫁的是杜家嫡系的公子,二来,入门一年后,她便生下了儿子。
禁军大统领是一品的官位,不可能允许来历不明的人担任,资历稍浅一点都会被质疑,阳玄颢选了苏恒安,虽然不合惯例,但是,也说得过去。于是,刚因为轮调而接掌关中大营的苏恒安,不得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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