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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4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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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润如羊脂美玉的手腕,缓缓拧转。

    签筒每转一次,老道人的心肝就要颤动一次。

    以往那是意味着一百文钱入账,当下可是极有可能一条老命不保啊。

    终于一支签跳出竹筒。

    她捻起后,缓缓道:“‘两世一身,形单影只’,是第几签?”

    老道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支破签还需要他解签?

    老道人近乎瘫坐在长凳上,颤声道:“是第八十四签。”

    生死一线,老道人灵光乍现,壮着胆子高声道:“盟主!这次正是属于不灵的那种情况!”

    附近不少心善的香客都替老道长捏了一把冷汗。

    轩辕青锋将那支签丢回竹筒,继续转动。

    老道人目不转睛死死盯住那只签筒,在心中念念有词,把漫天仙佛菩萨都给祈求了一遍,别说是坐镇武当的那尊真武大帝,就连他河州家乡的土地祠没忘记。

    只是,当那名女子报出第二支签的内容后,老道人就彻底心如死灰了。

    “缘木求鱼,终不可得。”

    她依旧是问道:“是第几签?”

    汗流浃背的老道人轻轻哀叹一声,有气无力道:“是五十四签。”

    她一手持签一手握筒,既没有把竹签丢回签筒,也没有开口说话,她眯起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眸。

    老道人低头颓然道:“我的签,不灵的。”

    老人都已经不敢自称贫道了。

    她不露痕迹地瞥了别处一眼,犹豫了一下,开始第三次摇动签筒。

    一支竹签轻轻跌落在桌面。

    老道人闭上眼睛,装死算了。

    只听头顶传来那个清冷的嗓音,“卜以决疑,不疑何卜。”

    已经接近崩溃边缘的老道人眼神恍惚,一时间没有回过神。

    不知是谁,替他回了一句,“十一签,中平之签。”

    终于醒悟的老道人满脸狂喜,撕心裂肺道:“盟主!是中平之签,真的是中平之签!”

    老道人一时间喜极而泣。

    世情皆如此,鬼门关走过了一遭,回到阳间,相信只要有口冷水喝有个冷馒头吃,就已经是天大幸事了。

    她陷入沉思,笑了笑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世人皆言事不过三,可她仍是第四次摇动签筒。

    这一回,大概是认命的老道人不知哪里来的精气神,左右张望,试图去找出那位先前帮忙出言解签的恩人。

    只是茫茫人海,何其难哉。

    轩辕青锋这一次抽出那支竹签后,没有自报签文内容,而是看过后便递给老道人,如同最寻常的求签之人,问道:“何解?”

    老道人颤颤巍巍接过竹签,牛头不对马嘴地大声回答道:“中签!中签!中签……”

    老道人只是反复高声中签二字。

    她也没有生气,等到老道人稍微平静后,继续问道:“何解?”

    老道人抬起袖子狠狠抹了一把泪水,艰难站起身,双手握签作揖之后,脸色惶恐地说道:“回禀盟主,此签是第九十六签,‘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三四年。’此签是说姻缘一事,欲速则不达,需耐心静待。”

    老道人不忘说道:“未必准,未必灵。”

    轩辕青锋不置可否,伸出手。

    老道人赶忙将那支竹签递给这位阎王爷一般的可怕女子。

    然后她说了一句让所有人惊愕的言语,“你的签,挺灵的,很好。”

    她低头放下竹筒,先后从中抽出三支签,其中两支在离开竹筒后就在她指尖瞬间化作齑粉。

    于是她只留下两支签。

    她抬起头,看向如同刚从洗象池里爬出来的老道人,略作思量,说道:“你替我解了四签。”

    老道人情不自禁瞪大眼睛,嘴唇干涩。

    只听她缓缓说道:“黄金一百两,道教秘笈一本,北凉陵州宅院一座,徽山头等客卿一席,你可以任选一样。”

    老道人再一次喜极而泣,满脸老泪纵横道:“我要去徽山!去大雪坪做客卿!”

    轩辕青锋脸色冷漠地转身离去。

    带着那两支姻缘签。

第三百六十六章 春风远去

    恍若隔世的老道人站在那里,自言自语,不知道在碎碎念叨些什么。

    突然,他一脚踢掉那条长凳,哈哈大笑道:“做个屁的道士!今儿起,我就是徽山客卿了!头等的!”

    显而易见,即便老人打算继续摆摊解签,也不会有谁还有兴趣求签了。

    老道士耳畔蓦然响起一个略带打趣意味的嗓音,“老仙长,这可是在满山道士的武当,你这么说话可不妥当。”

    正是满腹豪气时候的老道士皱着眉头转头望去,看到一位他觉得勉勉强强能称为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哥,老道士冷哼一声,“说了又如何?贫道可是徽山头等客卿!就算陈老神仙和俞老真人这两位,贫道若是现在遇上了他们,想必也能讨杯茶喝!”

    年轻人伸出大拇指,赞叹道:“了不得!”

    年轻人身边的妇人气笑道:“老吴,刚才正是这位公子帮你说话,你猪油蒙心了吧?!”

    老道士愕然,立马转变脸色,笑逐颜开道:“是贫道失礼了,公子莫要怪罪。”

    老道士大踏步走向妇人的摊子,道袍大袖晃荡得厉害,颇有龙骧虎步的风采,“韩妹子,来来来,帮老哥还有这位公子来两张武当春烧饼,记得把饼摊大些,老哥不缺那银子,何况咱也从不是小气人!”

    妇人自顾自摇头,有些无奈。

    她手脚伶俐,且熟能生巧,很快就分别递给两人一张分量十足的武当春烧饼,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接过春烧饼的时候,老道人想要顺手摸一把妇人的手,后者更快一步抽回手,没让这个老不修得逞。

    老道人咬下一大口春烧饼,笑眯眯道:“韩妹子,还做这苦累活计干啥,起早摸黑的,也赚不到几个银子,要不然陪着老哥我去那徽山如何?”

    妇人白眼道:“去那中原作甚?”

    老道人嘿嘿笑道:“老哥我的心思,妹子你还不清楚吗?”

    妇人先是一愣,然后恼羞成怒道:“滚!”

    老道人不死心道:“妹子,你男人不是很早就在凉州关外那边没了嘛,这么多年后改嫁又咋了,你们一家子孤儿寡母的,多可怜,有个靠得住的男人照顾才是好事啊。再说了,你之前不也让老哥解过签吗?”

    已是怒极的妇人脸色苍白,上前几步,扯过老道人手中的春烧饼,摔在地上,“滚!我卖给谁春烧饼,也不卖给你这种恶心人!给再多银子,我都嫌脏!”

    老道士倒也不生气,只是遗憾道:“唉,韩妹子,你是好女人,可惜就是没享福的命。罢了罢了,就当咱们有缘无分。”

    妇人不再理睬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

    老道士自顾自唏嘘一番,转头对那位年轻人笑道:“得嘞,贫道只好自个儿去中原享福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公子,以后若是去徽山游玩,报上贫道的名号即可。”

    年轻人笑道:“好的。”

    老道人潇洒离去。

    年轻人问道:“老道长,连摊子也不要啦?”

    老道士没有转身,挥挥手,貌似豁达道:“要那么些不值钱的物件做什么,跌份儿!你要喜欢就归你了!”

    等到老道士走出很远,妇人对年轻人轻声道:“连姓什么叫什么都没有与公子知会一声,还报他的名号呢,见过脸皮厚的,真没见过这么厚的!幸好我听说这个老家伙是河州那边的人,否则真是丢了咱们北凉的脸。”

    徐凤年笑问道:“听口音,大嫂是咱们北凉陵州人?”

    妇人眼神古怪,半响才冒出一句,“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正在吞咽武当春烧饼的徐凤年差点给噎到。

    妇人掩嘴笑道:“瞧把你吓的,嫂子逗你呢。”

    徐凤年委实哭笑不得,一边咬着春烧饼一边走向隔壁摊子,扶起长凳,转头微笑道:“大嫂,请我吃春烧饼的家伙跑路了,要不然我替你解一签,就当饼钱了?”

    经过那名气势吓人的女子一折腾,害得妇人的摊子生意都冷冷清清了,她坐在长凳上伸手轻轻捶打腰肢,看着那个笑脸温和的年轻公子哥,怀疑道:“你会解签?”

    徐凤年点头道:“老本行了!”

    妇人摇头笑道:“公子你啊,可没那个老家伙能骗人,大嫂哪里会上这个当,放心,饼钱就算了,大嫂请你。”

    徐凤年好奇问道:“大嫂,怎么从陵州跑来这武当山摆摊子了?”

    妇人平声静气道:“我娘家是这边啊,前些时候来山上烧香祈福,见到这里的光景后,琢磨着自己刚好会这些手艺,闲着也是闲着,就觉得摆个摊子能多赚些。”

    徐凤年笑问道:“我猜大嫂家的孩子都在蒙馆学塾读书了吧?也对,咱们北凉这边,书籍贵着呢,最吃钱。”

    妇人又不说话了,直愣愣瞧着徐凤年。

    有些憋屈的徐凤年无奈道:“大嫂,我真不是吴老头那种人!”

    妇人忍俊不禁道:“真是经不起逗,可不像咱们北凉的爷们。”

    徐凤年佯怒道:“大嫂别骂人啊。”

    妇人摆了摆手,端了一根小板凳和一碗定神汤,坐在徐凤年对面,笑道:“饼是送你的,这碗定神汤,就算是解签钱了。大嫂不识字,可不许骗我。”

    徐凤年吃完春烧饼,俯身拿过定神汤喝了一大口,“哪能啊。”

    妇人双手捧起竹筒,眼神虔诚。

    徐凤年正襟危坐,微笑不语。

    落签在桌后,她以双手拇指食指拎住首尾,大概是既然不识字,就不用多此一举去细看什么了。

    她亦是用双手递给徐凤年。

    那份无言的沉重庄严,好像在交付性命。

    从来与青史无缘的老百姓,总归是相信头顶三尺有神明的,会事死如生,才愿意相信来世福报,才会不辞辛苦地登高烧香祈禳。

    徐凤年结果竹签,看过签文后,嘴角翘起,柔声道:“‘忘足,履之适也。忘腰,带之适也。’第七十二签,上签。”

    妇人不识字,签文内容则大致听得明白,至于上签二字,更是简明扼要,毋庸置疑。

    她释然而笑。

    徐凤年收回竹签放入竹筒,喝了口定神汤,笑道:“大嫂是好人有好报。”

    她笑意恬淡。

    之后两人随意闲聊,多是她说他听。她说起了她眼中的陵州乡土风貌,当然最多还是家里两个孩子的蒙学情况,她说年龄大些的孩子还不错,没那么顽劣,虽说也从没人听说学塾先生夸奖过什么,多半是考不中秀才的,便是通过县试成为童生估计都相当不易,可是每次当她看着那个孩子挑灯读书,摆出那副读书人独有摇头晃脑的模样,她就会没来由很高兴。同时那个小些的孩子就让她很头疼了,宁肯下田劳作,也不乐意去私塾背书,小小年纪就想着打仗杀蛮子。她最后还说如今不晓得北凉其它地方如何,前两年最少陵州那边大小私塾,孩子们都能拿到很便宜的书籍,便宜到让她这种家境贫寒的人家都觉得便宜,是因为之前陵州有个姓徐的大官,是他的主意,好像是那位大官说了句北凉人少,但读书人可以多些。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那几本蒙学书籍比前五六年,的确是便宜了一大截。

    所以她说,那个姓徐的大官,是个好人,只可惜听说离开陵州去凉州当官了。

    徐凤年笑脸温柔,望向远方,轻声道:“橘子他啊,什么都好,就是酒品差了些。”

    妇人没听懂,也没有多问。

    她摊子那边有生意了,妇人问道:“公子,我能要回那支签吗?”

    徐凤年笑道:“那我得找找,嫂子你先去忙,我找到了就给你送去。”

    她点了点头,起身后,妇人突然脸色微红道:“公子,喊我姨也好,别喊嫂子了!”

    徐凤年一头雾水,妇人冷哼一声,去隔壁摊子忙碌起来。

    徐凤年摇了摇头,不明就里,倒提竹筒,倒出竹签,在尉迟读泉和轩辕青锋之后,原本一百零八支姻缘签,就少去了五支。

    他找出妇人摇出的那支竹签,起身送去。

    她发现这位游手好闲到去当算命先生的年轻人,似乎仍是没听懂她的意思,于是反而是她有些难为情了。

    她瞥了眼竹签便小心收起,抬头问道:“是那支签?可别骗我。”

    徐凤年摇头正色道:“不骗人。”

    她笑眯眯道:“去吧去吧,嫂子就不耽误你骗人银子啦。”

    有些郁闷的徐凤年坐回桌前,重操旧业,熟门熟路,开始大大咧咧招徕生意。

    只是山羊胡老道人留下那么个烂摊子,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加上附近摊位认定徐凤年是个钻钱眼里头的神棍,而且年纪轻轻,当下又没有披件唬人的道袍,自然给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印象,一拨拨香客游人来往路过,显然都没停步抽签的兴致,难得两三位年轻女子欲语还休,想要上前摇签,结果都给家里长辈或是身边同龄男子婉拒了事。徐凤年只得小口小口喝着定神汤,委实百无聊赖。徐凤年逐渐从道貌岸然的正襟危坐,变成翘着二郎腿,再变成趴在桌上晃动签筒,最后干脆就自己摇出一支支竹签,也不看那签文,随手丢回。

    隔壁妇人抹了抹额头汗水,调笑道:“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天底下最难的事情,本就是从别人袋子里拿钱,公子你倒好!”

    徐凤年叹息道:“难道真要我去跟武当借件道袍?”

    妇人纳闷道:“公子也不像是缺钱的人,真稀罕那点银子?”

    徐凤年下意识瞥了眼茅屋方向,柔声笑道:“我媳妇最没出息了,只喜欢收集铜钱,大的小的,她都不嫌弃,就像个守财奴。”

    妇人乐不可支,“也亏得你媳妇不在!”

    然后她劝解道:“女子持家都这样,公子你想开些。”

    徐凤年深以为然,“燕子衔泥,积少成多,是这个理儿。”

    妇人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捋了捋浸透汗水的鬓角发丝,“嫂子先回了。”

    徐凤年奇怪问道:“这么早就下山?零零碎碎这么多物件,搬得动?”

    她指了指一位从吕祖亭外山路缓缓行来的年轻女子,笑道:“她是我侄女,在山上更高些的玉清观那边卖胭脂水粉,估摸着是早早卖完了,以前都要更晚才来帮我搭把手,今儿我也偷个懒,早点下山。”

    徐凤年起身道:“从这里下山,可还有不少山路要走,嫂子,我还是帮你挑一段路吧?”

    她摇头坚决道:“不用,我这儿东西瞧着多,其实都不重。”

    徐凤年玩笑道:“嫂子,就当我用心不良,好歹送你们到山脚牌坊那边,行不行?”

    妇人轻啐了一口,瞪了口无遮拦的徐凤年一眼,气笑道:“你不怕嫌话,嫂子怕!我那侄女可泼辣得很。怎么,难不成是你瞧上了她?那嫂子倒是可以当回媒婆。”

    徐凤年瞥了眼那名越来越近的年轻女子,倒抽一口冷气,她那腰肢,可不是啥柳树,而是大槐树啊,苦笑道:“还是算了吧。”

    她趁着年轻侄女尚未临近相邻两座摊子,面对徐凤年,她眉眼柔柔低敛,轻声问道:“你到底想什么呢?”

    此时此刻,她看到那个年轻人,模样英俊,尤其是眼神清澈,干净得就像她年少时初次登上武当山见着的洗象池。

    徐凤年说道:“我去过凉州关外,去过怀阳关,也去过虎头城。”

    她脸色平静道:“这样啊。”

    徐凤年咧嘴一笑。

    她没来由问道:“你说北莽蛮子会一路打到这里吗,会打到陵州吗?”

    徐凤年神色坚毅,说道:“只要我们北凉铁骑还剩下一人,那么北莽蛮子的马蹄,就踩不到北凉关内的一草一木。”

    她点了点头,然后展颜笑道:“口气真大,说得好像自己是大官似的。”

    徐凤年打哈哈道:“我可不是当官的。”

    她没好气道:“这也用说啊。”

    徐凤年犹然不愿死心,“嫂子,真不用帮忙挑担子?”

    她接下来一句话让徐凤年呆若木鸡,“别嫂子嫂子的,我这些天见多了江湖人,听他们说啊,咱们那位年轻王爷以前闯荡江湖的时候,有句口头禅,叫什么‘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徐凤年伸手抹了一把脸,悲愤欲绝。

    我在大雪坪之巅说的那句“还个屁”,没人跟你提起过吗?难道不比这句口头禅更牛气些?

    再说了,这句话也是某位吊儿郎当的木剑游侠儿,不知在什么地方道听途说然后非要教我的啊。

    妇人眼神促狭,不再言语,转身去收拾物件。

    徐凤年望向她的背影,终于没敢再称呼嫂子,只是问道:“官府那边的抚恤银子可有克扣或是拖欠?”

    她动作一滞,没有转身,摇头道:“不曾,他的老伍长前些年还经常寄给我们额外的银子,去年才没有。”

    她停顿了一下,轻声道:“今年春我才听说,老伍长死在虎头城了。”

    之后她始终没有转头。

    她其实知道,自己最先摇出的姻缘签,并非怀中那支竹签,她不识字,却牢牢记得那支签的字数。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

    老百姓,日子再苦,只要还有盼头,咬咬牙就能过下去。

    她的盼头在于两个孩子,至于今天摇出的签是好是坏,其实无所谓。

    最后,她与侄女挑起担子离去之前,无意间瞥见那个给人感觉总是干干净净的年轻人,他挺直腰杆坐在桌后,双手握拳放在腿上,安安静静。

    不怎么像年轻人,倒像个上了岁数的老人,春风远去,只能默然晒着秋季的和煦日头。

第三百六十七章 来者不善

    大莲花峰幽静处的那栋崭新茅屋前,从未如此热闹过。

    白衣僧人身材高大,给人感觉却是异常协调,胸口那串挂珠色泽昏暗,显然与中原诸多大寺高僧的珍稀佛珠,高下贵贱有天壤之别。

    自万里西行归来,他便并无持珠佩珠,只有这么一串桃木材质的佛珠。这串挂珠算是他与媳妇的定情之物,她在赠送之后其实不是没有悔意,因为后来听说好像桃木是道教极为推崇的材质,能够禳恶辟邪,只是在佛门里头,桃木佛珠,实在不值一提。可是白衣僧人李当心,除了睡觉前将这串佛珠悬挂在墙上,从不离身。佛门有“静虑离妄念,持珠当心上”的说法,他俗名又叫李当心,故而当年白衣入京,离阳老皇帝御赐了一串价值连城的七宝挂珠,被他随手丢入了箱子,有了李东西这个闺女后,就被她媳妇隔三岔五摘下十几颗珠子,编制成环,戴在闺女头顶,喜欢在两禅寺满山疯跑的小丫头,哪里晓得那些珠子的贵重,很快就会散乱丢失,好在这一家三口,谁也不会心疼。

    此时白衣僧人对面,坐着来自两座道教祖庭的三名道士,刚刚升任凉州刺史的白煜,同为龙虎山外姓小天师之一的齐仙侠,武当小柱峰青山观的韩桂。

    不远处,李东西,吴南北,现任武当掌教李玉斧的唯一弟子余福,韩桂的徒弟小道童清心,四人凑在一起蹲着,在听李东西讲述她那些荡气回肠的江湖履历。

    白衣僧人的媳妇已经午睡了,之前在得知三名道士携手登门后,她斜靠屋门,啧啧道:“人多势众,来者不善啊。”

    白衣僧人笑道:“吵架而已,不怕。”

    她还是有些忧心,说道:“那我就不准备茶水了,让他们口干舌燥便是,但是你可以随便找个借口进屋子喝水嘛。”

    “好的。”

    “那会不会失了礼数啊?”

    “不会。”

    “对了,万一真吵不过他们,动手的时候,千万记得打人别打脸,白白落下话柄,记住了没?”

    “……”

    “怎么,难道打不过?那就算了,和和气气聊天吧。哈,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嘛。”

    “打得过。”

    “哦。也要记得别打得太夸张,咱们闺女还想在山上多玩几天呢。”

    “晓得了。”

    此时白衣僧人面对道教三人,相谈尽欢,因为根本就没有涉及佛道根祗之争。

    他问道:“李掌教在小莲花峰闭黄庭关?”

    作为武当近二十年来唯一一位“开峰”的道士,一向与人无争的韩桂并无遮掩此事,点头道:“掌教师兄之前有所明悟。”

    白衣僧人笑道:“好事。”

    他轻轻摩挲着那串桃木佛珠,淡然道:“地陷东南,四渎俱流巽位,未尝不是有始有终之意。”

    韩桂一身素洁道袍,头戴洞玄巾,有些感伤。看书看伤了眼睛的白煜习惯性眯起眼眸,仿佛置身事外。齐仙侠仰头望向大莲花峰顶的滚滚云海,满怀感慨。

    白衣僧人笑问道:“人生不得行胸臆,纵年百岁犹为夭。是不是曹长卿进入大楚棋待诏后说的?”

    白煜摇头道:“实为曹长卿授业恩师李密所言,曹长卿能够由儒家圣人转入霸道,这句话恐怕正是点睛之语。”

    白衣僧人轻轻捻动佛珠,“如果说花好、月圆、人寿三事,是凡夫俗子的至乐愿望,那么心意顺遂,念头畅然,就是你们道教中人的追求吧?”

    意态惫懒的白煜揉了揉眼睛,笑问道:“怎么,要吵架了?可是这儿连一杯茶也没有啊。”

    白衣僧人轻声道:“媳妇不让准备茶水,贫僧可不敢擅自主张。至于吵架嘛……”

    白衣僧人的视线越过众人头顶,望向不远处,高声道:“徒儿,来来来,跟咱们白莲先生说说佛法。”

    不曾想年轻和尚微微抬起那颗小光头,不情不愿道:“师父,如果不是李子不让我走,我还要给师娘去玉清观那边买胭脂呢,师娘说那边有位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这些天贩卖的蜀葵花胭脂很是价廉物美,据说还有江南吴越烟柳坊特制的绵燕支,去晚了可就未必能留下一盒啦。”

    白衣僧人瞪眼道:“你还好意思说那绵燕支?!指甲片大小的一小盒,就敢卖五两银子?!如果不是你跟师娘说起,她又岂会惺惺念念一晚上,昨夜说梦话,都是绵燕支绵燕支!”

    年轻和尚理直气壮道:“徒儿只是觉得那种胭脂的确好啊,山脚逃暑镇的那些便宜归便宜,可香气也太呛鼻了些,虽然盒子更大,可师父昨天又不是没瞧见,因为觉着价钱不贵,师娘便扑了那么多在脸上,吃饭的一低头,就扑簌扑簌往饭碗里掉,可渗人啦。师父你也真是,明明看得胆战心惊,偏偏还要跟师娘说什么‘这等景象,真是天女散花,世间罕见’,然后师娘咧嘴一笑,胭脂掉得就更多了……”

    白衣僧人咳嗽几声。

    白煜只觉得十多年前龙虎山那场佛道之争,如果这位两禅寺的中年僧人没有缺席,恐怕就没有自己力挽狂澜的份了。

    青山观观主韩桂眼观鼻鼻观心,一个道士却似老僧入定。

    齐仙侠好像偷偷揉了揉眉心。

    突然,屋内屋外两个嗓音同时响起,充满惊喜:“烟柳工坊的绵燕支?!”

    屋内,自然是白衣僧人的媳妇,屋外,则是李东西,后者更是猛然起身,飞快跑向屋子,大声喊道:“娘!爹新近在经书箱子底下藏了四五两银子,他藏银子的时候,给我偷瞧见了!爹让我守口如瓶

    来着,可我是谁啊,是娘的亲闺女啊!”

    茅屋内顿时噼里啪啦,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翻箱倒柜的急促声响。

    白衣僧人抬头望向天空,面色悲苦。

    若是外人不知晓其中缘由,肯定要惊叹真是宝相庄严如佛祖悲悯世间苦。

    一大一小两名女子走出茅屋的时候,白衣僧人摸着光头站起身,关怀道:“这大太阳的,要不要撑把伞?”

    他媳妇想了想,大手一挥,气概豪迈道:“绵燕支可是稀罕物,存货定然不多,万一错过咋办?”

    李东西已经开始发号施令,“笨南北,你去屋内取伞,然后快些跟上咱们!清心和余福,武当山是你们地盘,有没有近些去玉清观的小路?有的话就前头带路!”

    如今对女侠李东西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小道童清,心挺起胸脯,自豪道:“有!”

    然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杀去玉清观,白衣僧人犹然不忘望着他们背影提醒道:“小路难行,走慢些。”

    好像是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白衣僧人坐回小板凳,望向白煜,随便找了个话题,“听闻白莲先生有‘三怕两喜’?”

    白煜点头道:“有三怕,怕打雷,怕走路,怕赵凝神问问题。有两喜,读书到快目处,说话到会心处。”

    白衣僧人疑惑道:“赵凝神?”

    白煜有些感伤道:“本名赵静思,是老掌教的独子,性情尤为质朴沉凝,下山后数次历经磨难,因祸得福,如今其心几近大道。”

    白衣僧人哦了一声,“是不是那个在春神湖上,请下天师府祖师下凡的年轻道士?结果给徐凤年搬来的真武大帝法相一巴掌拍烂?”

    白煜苦笑无言。

    白衣僧人似乎对年轻藩王成见颇深,气呼呼道:“打架就打架,还要装神弄鬼,跟稚童哭哭啼啼回家找长辈出马有何两样?尤其是那徐凤年,更不像话,仗势凌人,不成体统!”

    如今算是北凉“徐家家臣”的白煜识趣地闭嘴不语。

    白衣僧人哼哼道:“我家闺女就从不跑到贫僧跟前诉苦,她哪次出手,不是打得那些小光头哭着跑回去找他们师父?”

    韩桂会心一笑,似乎是想起了自己的徒弟清心,也想起了掌教李玉斧带回山上的小道童余福。

    方外之人,未必无情。

    就在此时,三名道士中唯一“修力”的齐仙侠猛然站起身,转身望去,如临大敌。

    白衣僧人依旧安然坐在小板凳上,缓缓捻动佛珠。

    一名双鬓微霜的男子出现在众人视野,两手空空。

    只见他微笑道:“自方寸雷后,我近二十年又悟出两刀,想要与两人讨教,如今王仙芝已死,便只好来此叨扰。”

    李当心缓缓起身,淡然道:“趁贫僧媳妇不在,赶紧出手。不过事先说好,切磋也罢,论生死也好,可别毁了茅屋,否则贫僧真会生气。”

第三百六十八章 金刚不败

    听到白衣僧人这番不留情面的言语后,他笑道:“我只管出刀,至于你生气与否,我不管。”

    李当心一笑置之,双手轻轻合十,以礼相待。

    乌黑佛珠,雪白袈裟。

    真可谓超拔流俗。

    齐仙侠拉着白煜走向茅屋檐下,韩桂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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