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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3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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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有没有意见?”
徐凤年笑道:“当然没有意见,其实是我占了便宜的。”
曹嵬看了眼风流倜傥的北凉王,又看了看风韵犹存的柴夫人,小声嘀咕道:“占啥便宜了?哪里占的?”
刘文豹咳嗽一声,转头看风景。
柴夫人俏脸微红。
徐凤年冷笑道:“曹嵬,两千僧兵没了!没得商量!”
曹嵬滚落下马,抱住徐凤年的一条大腿泫然欲泣道:“王爷,你和柴夫人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啊,我也不会说出去半个字的啊……”
徐凤年恼羞成怒道:“两千左骑军也没有了!”
曹嵬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世道不公啊!”
徐凤年深呼吸一口气,“赶紧滚蛋!去跟左骑军大帐何仲忽那边要两千人马!”
曹嵬以令人叹为观止的惊人速度爬起身,翻身上马,拨转马头,狂奔而去,消失不见。
刘文豹小心翼翼问道:“王爷,那卑职也先回了?”
徐凤年怒道:“一起滚吧!”
徐凤年本意是想着身边好歹剩下个徐偃兵,就谈不上孤男寡女了。
不料徐偃兵夹了夹马腹,缓缓擦肩而过,不轻不重撂下一句,“王爷请放心,我也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不会说出去。”
徐凤年一脸目瞪口呆,柴夫人眉眼弯弯,笑意吟吟。
徐凤年无奈道:“没一个厚道人。”
不同于曹嵬等人在场时的故意看笑话,现在柴夫人已经收敛了笑意,她眼神清澈沉声道:“王爷,我有一事相求,就是有没有可让让我们司马家族,带兵进驻流州最西边的凤翔军镇,最好是能够有个一镇副将的官身。”
徐凤年惊讶问道:“柴夫人,不后悔?这可就是跟北凉绑在一起了,以后若是北凉战败,司马家族就彻底没有回旋余地了。”
柴夫人点了点头,神色坚定。
徐凤年好奇问道:“为什么?”
柴夫人突然笑了,反问道:“王爷觉得呢?”
徐凤年打趣道:“总不是柴夫人贪图本人的美貌吧?”
柴夫人愣了愣,然后眯眼妩媚笑道:“王爷,你这是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吗?就不怕我喊人吗?那位扈从可离得不算远?相信暗处也会有死士护驾的吧?”
徐凤年脸色如常,微笑道:“柴夫人就不要调侃我了,说正经的。”
柴夫人微微歪着脑袋,不似已为人母的少妇,反倒像个孩子气的豆蔻少女,更厉害的是她这种姿态,非但不给人丝毫恶感,反而有种奇特的魅力诱惑。
徐凤年率先骑马缓行,轻声道:“如果说柴夫人是赌我北凉大获全胜,好让司马家族以功臣身份,更早在未来的北凉,或者说离阳王朝占据一席之地,那么我可以直截了当告诉柴夫人,不用你押注,不用拉上整个家族靠近这张杀机四伏的赌桌,如果真有战事落幕的那一天,我肯定不会亏待司马家族。不管怎么说,我都记得那里有个倔强的小女孩,割破自己的手,只为了要我徐凤年签下名字……”
说到这里,徐凤年转头对并驾齐驱的柴夫人开心笑道:“有些得意,我不好跟那帮北凉男人说什么,省得他们心理不平衡,就像曹嵬,我长得比他英俊,武功比他好,关键是个子也比他高,要是再刺激他的话,就显得太不厚道了。但是在柴夫人是女子,就但说无妨了。”
柴夫人柔声道:“王爷真不把柴冬笛当外人呀。”
徐凤年举起双手,苦兮兮求饶道:“柴夫人,你就放过我吧。”
柴夫人在马背上捧腹大笑。
徐凤年的眼角余光,有意无意瞥了一下那边。
峰峦起伏啊。
徐凤年其实心无杂念,有些追思,有些枉然。
柴夫人突然挺起腰杆,望向新城那边,呢喃道:“我孤注一掷,想要为司马家族谋取一份官身,当然不假,谁不想着自己的家族能够世代簪缨?我柴冬笛只是个柴米油盐的妇人,但也读过书,眼光比起寻常乡野妇人总归是稍稍长远一些的,既然嫁入了司马家族,就想着能够对得起司马家族,王爷说过,不光是北凉,也许以后的西域,也会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处处有私塾有读书声,家家有安享晚年的老人,户户有安心相夫教子的女子。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啊。就算想一想,也是能让人开心的。”
徐凤年嗯了一声。
柴夫人突然笑了,眨了眨眼眸,转头俏皮道:“我是个姿色……还过得去的女子,不管对王爷怎么想,都还是想着能让男子喜欢的,尤其是那种不是一眼见着我就想着饿虎扑羊的男子,如果他时时刻刻正人君子,心里头,会失落的。就像王爷说有些得意,只能与某些女子说,我这些很不守妇道的言语,也只能跟王爷说了。”
徐凤年无言以对。
年轻时,醉酒鞭名马,是一心想着如何故作豪迈。
真正成熟以后,其实很多时候便是独上层楼了。
身边无人,独上层楼。
柴夫人看着年轻藩王的侧脸,轻轻问道:“北莽还会再次以举国之力攻打北凉?”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说道:“原本是这样,但是现在北莽有内乱迹象,慕容耶律两个姓氏有可能分裂,当然,我也会尽量推波助澜。只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我也不能对其抱以希望,只能万事做最坏的打算,顾剑棠先前主动出击,极有可能就是看到了这个蛛丝马迹,唯恐耶律姓氏占据北莽朝堂,然后将两辽视为大军南下的突破口。否则以顾剑棠的脾性,是绝对不会出手这么快的。柴夫人,这些话,你听过就听过了,不要对外说。”
柴夫人点头道:“这是当然,我知晓这其中的轻重厉害。”
徐凤年提起马鞭,遥遥指了指北方,脸色沉重道:“虎头城被董卓攻陷后,毁去大半,更重要的是北莽各路大军撤回远处后,但是这位南院大王的十数万董家私军和拓拔菩萨的精锐骑军联手,依旧在边境线上虎视眈眈,就是防止我北凉全力修缮虎头城,下场凉莽大战一旦发生,以虎头城和龙眼儿平原为中心的拉锯战,注定会很惨烈,甚至不输青苍城。然后是怀阳关为核心的重冢柳芽茯苓一线,接下来是何仲忽的左骑军,会真正全军投入战场,死守新城北方地带。比起先前的三线作战,接下来北莽不会分心幽州葫芦口,北凉已经用那些京观和杨元赞等人的头,证明在那处战场,北莽进得来出不去,如此一来,不但凉州关外硝烟四起,整条流州防线也要承担起很重的担子,当然,幽州燕文鸾大将军和新任骑军主将郁鸾刀都会转入凉州,一样会让北莽大军处处不痛快,处处都要死很多人。”
徐凤年握紧马鞭,“比起我以前的愤懑,现在其实好多了,因为这次京城之行,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把我们北凉的死战和战死,当成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还是有很多人,为北凉鸣不平。”
柴夫人轻声道:“仅是这样,北凉就知足了吗?”
徐凤年摇头道:“不是知足,而是当我们北凉人人面北而死之时,发现身后不是只有冷嘲热讽,亦是有人心怀悲愤和愧疚,就没有那么……”
不知为何,徐凤年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凤年轻声道:“我徐凤年是徐骁的儿子,这辈子就根本没资格自怨自艾了,这是我的心里话,不骗人。但是我希望……”
徐凤年停顿了一下,眼神坚毅道:“当初与拓拔菩萨死战之前,烂陀山六珠菩萨给我送去一刀一剑,其中那把剑的剑名,真好。剑叫做‘放声’。所以我希望中原百姓,不奢望他们心怀感激,更不奢望他们入凉作战,我只希望整个中原,都能听到我北凉三十万铁骑在西北边关往北而去,在大地之上重重响起的马蹄声,听到这壮烈的‘放声’,能够让他们有朝一日,不再做哑装聋。”
柴夫人抿起嘴唇,痴痴望着他。
徐凤年突然笑道:“到了。”
临近新城,徐偃兵和刘文豹两骑在不远处静候。
柴夫人勒马停下,“王爷,我就不去新城了,就当王爷答应了给我们司马家族一个凤翔军镇的副将。”
徐凤年也跟着停马,转头无奈道:“好吧。”
徐凤年抱拳送行,然后便缓缓前行。
冷不丁柴夫人在身后轻轻喊道:“徐凤年。”
徐凤年根本就没有转头,快马加鞭。
柴夫人笑着大声道:“我柴冬笛在西域等你!我要给你生孩子!”
徐凤年落荒而逃。
徐偃兵看着迎面而来的年轻藩王好像满头大汗,忍住笑意伸出大拇指。
刘文豹也跟着伸出大拇指。
但是给王爷杀人的眼神一瞪,这位临谣郡守大人悻悻然缩回拇指。
只是不知哪来的豪气,慷慨赴死一般的刘文豹猛然间又伸出大拇指,再也不肯放下。
————
很多很多年后,西域凤州一座城头,大雪停歇后,妇人已白头,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搁着温暖厚重的毯子,笑望向远方,合眼而睡。
一个恍惚,好像便等了很多年。
老妇人泪眼婆娑,小声呢喃。
弥留之际,她突然竭力睁开眼眸。
她终于笑了。
她视线模糊,用心且用力地望向那个蹲在身边的人,沙哑道:“有些晚哦。”
那个人点头道:“让你久等了。”
她微微摇头,试图抬起手,似乎是想着理一理鬓颊发丝。
但是她实在没有那份精气神了。
所以她有些遗憾。
那个人帮她拢了拢毯子,柔声道:“放心,你还是很好看。”
她低下头,嘴唇微动。
他嗯了一声,说道:“好的。”
她说。
下辈子。
她闭上眼睛。
初见,他便是这么温柔,最后一次见,还是如此。
不管有没有下辈子,都没有关系了。
城头之上,夕阳西下。
老人,她叫柴冬笛。
老人,他叫徐凤年。
第两百六十七章 侠客行(下)
北凉道的陵州,是当之无愧的塞外江南,富饶之余,也有几分西北罕见的书卷气,所以陵州前些年面对凉幽两州,都有些自傲,驻军战力远远不如你们骁勇彪悍,可咱们这儿读书人多啊。只可惜随着幽州出了个叫陈望的年轻士子后,陵州士林便有些病恹恹了,虽说孙寅算是前两天从陵州这边走出去的读书人,官位最高的时候也做到了京城国子监右祭酒,可是比起位列中枢的陈少保,那显然还是差了一大截的。只不过这种纷争,吵不到浣纱郡黄花县这样的小地方,黄花县是下县,地处陵州最西边,黄花穷是出了名的,又因为在陵州,显得黄花县更穷,黄花县的县令每次前往州城遇见品秩相当的同僚,那都是煎熬。不过这儿穷归穷,比起幽州的不喜诗书好刀枪,黄花县境内大大小小数十个村子,除了官府义学,几乎村村有私塾,富裕些的村落家族,甚至还有宗塾坐馆,所以这边稚童们的读书声,不比陵州其它地方少。
李贤在李家村是学问最大的读书人,是进过离阳京城的举人老爷,不过据说是落榜了,千里迢迢去,又千里迢迢回,照理说考中了举人,去浣纱郡城官衙那边谋项差事也不难,可惜又不凑巧,中原那边士子涌入陵州,有人把他的教谕位置给挤占了,李贤本就是家境贫寒的人物,打点不了门路,不知是否心有愤懑的缘故,就干脆回了家乡村子办起了私塾,有七八个本村蒙童就学,勉强糊口,若说攒下银钱购置书籍那是不用奢望了,何况李贤还主动招了几个外姓儿童进入私塾,别说聘金束修,还要管他们一天两顿的吃喝,如此一来,附近村子好些适龄的良家女子,原本心仪李贤,也在爹娘的敲打之下退缩了。
今日李贤拎着一小壶酒去往邻村,村落间并无官道,只有一条丈余宽的泥沙小路,那些乡民村妇遇见了李贤都会恭敬喊一声李先生,李贤也都会笑着应下,会闲聊几句。李贤到了一栋溪畔茅舍前,围了一圈篱笆栅栏,一只老母鸡带着群小鸡崽在觅食,点点啄啄。李贤刚推开柴扉的时候,看到远处走一个熟悉身影,会心一笑,就站在门口等着。那老人伛偻慢行,但是精神矍铄,手中除了拎了坛泥封黄酒,还有些油纸包裹的吃食。老人跟李贤一样,都是村子私塾的教书先生,不过比起李贤,已经教书识字二十来年,在周边土生土长的村庄那些老人们,都有板有眼说这位姓刘的家伙,外来户,祖籍是中原那边的,祖上显贵着呢,刚到这边的时候,大手大脚得很,那会儿气派也足,只是这么多年下来,约莫是再殷实的家底也花光了,也或许是真的年纪大了,腰杆直不起来喽。
相比同乡村民,李贤要知道更多东西,刘先生是春秋遗民,这一点毋庸置疑,洪嘉北奔的时候路过北凉,本该继续往北,跟随那些中原世族进入北莽南朝,不过等到刘先生走到北凉的时候,家族七零八落,病死的病死,走失的走失,发疯的发疯,结果好像就只剩下刘先生一人,投水没死成还是怎么回事,就浑浑噩噩活了下来,真相如何,李贤也不清楚,刘先生也不乐意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总之就在北凉扎了根,办了私塾,因为性情古怪,刻板苛刻,加上又神神叨叨,私塾境况一直冷清,若非会些土郎中也摸不着脉络的古怪医术,恐怕这个老头早就饿死了。
至于两人拎酒探望的人,也是个在黄花县籍籍无名的教书匠,李贤的启蒙三百千正是那个老人传授的,李贤此生第一次磕头,就是向儒家张圣人的牌位和作为先生的老人磕头,如今想来,这位先生的学识,当真不高也不深,比起深藏不露的刘先生肯定就没法比,只不过在已经功名在身的李贤看来,先生就是先生,不会像称呼眼前这位刘先生那般加上一个姓氏。乡里乡亲对这个本村出身的穷苦私塾先生,便没有信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李贤这么多敬意,喜欢喊王老秃这个绰号,顺带着一些个顽劣的孩童,在相邻田间劳作的时候,或是先生跟他们父母借钱赊账的时候,也敢嬉笑着喊一声王老秃,至于之后会不会挨板子,另当别论,村里孩子个个皮糙肉厚,光脚丫就能满山飞奔,挨几板子算什么?
李贤的启蒙恩师王长青,跟刘先生的不对付那是远近皆知的,两个年龄相仿但是身世云泥的老头子,从中年一直吵到暮年,只要见面就是吵架,一般来说,刘先生吵架的言辞比较云遮雾绕,能让人好几年后才回过味来,当下是不见狠辣的,王长青的乡俗俚语总能出口成章,没那么文绉绉,杀伤力自然不是刘先生可以媲美的,不过后者永远云淡风轻立于不败之地的姿态,两人吵架往往吵着吵着就变成鸡同鸭讲,相互间对牛弹琴,乐此不疲,二十余年了。
这次李贤从积蓄里掏出银钱来买了壶上好绿蚁酒,是由于他的先生刚刚给人鸠占鹊巢挤掉了私塾的营生,一气之下就卧病在床,那个新来的年轻先生,比年近三十的李贤还要年轻,李贤见过一面,谈吐不俗,是位外来士子,与大多数赴凉士子进入大小衙门不同,那位士子好像不喜欢做官,唯独钟情于传道授业一事,至于为何偏偏跑到北凉来教书,天晓得。不过也有传言,说是那位士子早先在黄花县集市上,对这个村里的一位小娘一见钟情,就一路跑来村子落脚,李贤以前求学和现在教书,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一个人,对此事不愿去探究,觉着真是如此,也算才子佳人了吧,当然也愿意在心底祝福一句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贤眼角余光早已瞥见那位想着出门晒日头的先生,发现他们二人的身影后立即退回屋内,腿脚伶俐得很,估计是回床上装病去了。
李贤和刘先生一同走入略显阴暗的里屋,后者将黄酒和吃食重重拍在小桌上,没好气道:“今儿有酒有肉,王老秃你要能起床,那就你我吃喝干净,要是不起床,那我就当着你的面,帮你吃喝了!”
躺在床上的王长青冷哼一声,“黄酒?”
刘先生怒道:“不是黄酒还能是你们北凉的绿蚁酒不成?!要我喝绿蚁酒,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爱喝不喝!”
李贤只好当和事老笑道:“先生,我拎了壶绿蚁,刘先生有酱肉,如何?”
王长青这才慢悠悠起床,起身后正了正衣衫。
刘先生冷笑道:“沐猴而冠。”
王长青斜眼撇嘴道:“瞧瞧我身上这件,崭新的!今年过年,还会添置一件新衣。再反观你身上那件年复一年缝缝补补的衣衫,斯文扫地!”
刘先生淡然道:“以无事当贵,以无早寝当富,以安步当车,以晚食当肉,以破衫当裘,此乃安贫乐道,终其一生不改初衷,即是安贫得道矣。”
王长青白眼道:“穷就穷,还穷出道理来了?”
刘先生嗤笑道:“不比某些井底之蛙,我此生行过万里路,在人事上见天理,此生又读过万卷书,在天理上见人事。嘿,到了这穷乡僻壤的北凉,每每见老书生痴痴故纸堆数十年,一出大门便不知东南西北,真是可笑,可笑。尤其是那故纸堆,放在耕读传家的中原,寻常稚童也能倒背如流。”
懒得理会姓刘的,王长青一屁股坐在小凳上,从李贤手中接过那壶已经打开的绿蚁酒,低头使劲嗅了嗅,满脸陶醉道:“光是这味儿,就能值七八钱银子!”
借着破败窗户透过的光线,王长青和学生李贤喝绿蚁酒,刘先生独饮黄酒。头发稀疏的王长青一条踩在板凳上,比起正襟危坐的刘先生,的确是不太像个先生。倒是王老秃教出的李贤,儒雅气态不输刘先生太多。
王长青倒了两碗酒,李贤笑着摇头,王长青伸手指了指这个得意学生,惋惜道:“不喝酒,如何做得出名传千古的好诗篇。”
刘先生讥讽道:“王老秃,你这辈子少说也喝了几百斤酒,做出过一篇半篇的顺畅文章吗?李贤虽然勉强能算是你的半个学生,可却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在我看来,只是因为北凉的身份,才未能进士及第,也是你王老秃能教训的?”
王长青喝了一口绿蚁酒,抹了抹嘴,争锋相对道:“我不能教训?你刘书袋就能教训啦?仗着家世好些,多背几本书,有啥了不起!”
刘先生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某些话,只是愤愤道:“不可理喻!”
王长青又狠狠灌了口酒,然后打了个酒嗝,两指夹起一块酱肉丢入嘴中,顿时浑身舒坦了。
李贤最终还是抵不过先生的劝酒,喝了小半碗就满脸通红。
两个老人默默拼酒吃肉,只不过一个用手,一个用筷。
刘先生难得喝高了,有些尴尬,又有些自豪,恍惚眼神中充满缅怀,自言自语道:“恨不娶十姓女,恨不为大楚人啊……”
王老秃拿手肘轻轻捅了一下微醺的学生,小声问道:“十姓女有啥讲究?”
李贤微笑道:“昔年春秋有十大豪阀,大概是出自典故吧。”
王老秃乐了,“不都给咱们大将军拾掇成龟孙子了嘛。”
王长青嗓门不小,刘先生立即怒目相向。
王长青喝掉大半壶绿蚁酒,已是醉了七八分,横着脖子,“咋的,不服气?!别以为你老小子是那啥春秋遗民,就看轻了咱们北凉,真当自己高人一等了?!哼,老子忍你刘茂很多年了!以前你总拿咱们世子殿下是纨绔子弟说事,那会儿我也是瞎了眼,才觉得世子殿下不如大将军,未必能撑得起北凉的担子,才跟着你骂了几句,今儿你再跟老子阴阳怪气的,看我不收拾你!我收拾不了你,还有李贤,我的学生!”
刘先生满眼血丝,轻声道:“会杀人,便了不得?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史书上一次次记载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不是读书人道理啊。”
王长青突然重重一拍酒碗,小半绿蚁酒都给溅出了大白碗,往常去集市酒肆喝一碗散酒,都能喝到滴酒不剩的王秃子,这一次顾不得心疼,对着刘先生就怒道:“大将军杀人如麻,让你们中原陆沉,是不是道理,老子不晓得!我只知道从大将军到新凉王,两代徐家人,身先士卒在这西北关外,为你们中原挡下了北莽百万铁骑!退一步万说,就算大将军欠了你们春秋遗民,新凉王和北凉边军,在今年,在这个狗日的祥符二年,也替他老人家替他们徐家还上了!我们村的赵顺子,李贤那个村子的李二娃,还有你刘茂村子的两个年轻后生,四个人北凉关外,只有一个活下来,一个死在虎头城,两个死在葫芦口!赵顺子,二十岁出头,跟我王长青一样,都是你刘茂眼中,一辈子读书都读不出半点出息的人物,结果呢?结果就是我王长青跟你刘茂这个老王八蛋,在这里悠哉游哉喝着酒!”
王长青一拳头砸在桌面上,“我们两个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死了!图什么?对,赵顺子他们几个,不是为你刘茂,也不是为我这个王秃子而死的,但是我们就不能念他一份好?你刘茂就不能念我们北凉三十万边军一份好?!”
刘先生仰头灌了一口酒,脸色平静,但是嘴唇铁青,缓缓道:“我念那些战死边关之人的好,有何难?但要我念徐家的好,凭什么?我大楚刘家一门上下三百余口,一场洪嘉北奔,死得只剩下我一个刘茂,有句话你说得对,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都死了!”
王长青吼道:“滚你的蛋!刘茂,老子管你当年死了多少人!”
刘先生猛然起身,摔碎那坛黄酒,大步离去。
李贤犹豫了一下,跟着跑出去。
刘先生脚步踉跄,李贤想要搀扶,却被挥开。
李贤嗓音沙哑道:“刘先生,除非是这个村子里的老人,也许都不知道我先生的两个儿子,早早就战死在凉州关外了,师娘也是因此而去世。”
刘茂在溪畔停下脚步。
李贤望向那条小溪,“我当年上京赶考,先生把所有积蓄都给了我,说刘先生你喜欢一套《窗履丛话》,交代我一定要帮你在太安城带一套回来,只是当时我们一同进京的几人,有一位要留在继续京城参加会考,我一冲动就将所有银钱都给了他,希望他能够在那座对我们北凉充满敌意的京城,能够不为生活所困,能够尽量安心读书。这件事,我甚至不敢跟先生坦白,因为当时辞别之际,先生跟我说,不管如何,刘先生是有真学问的,是他远远比不得的真正读书人,却能在北凉教书二十年,因此北凉是亏欠刘先生的,所以他王长青怎么都该做点什么。”
李贤轻声道:“刘先生身负国仇家恨,我先生从不敢让你忘记什么。”
李贤环视四周,“但是我们北凉,刘先生眼中的穷乡僻壤,从不忘恩!从不负义!”
李贤笑了,“我没见过大将军,也没有见过新凉王,但我见过先生王长青,见过那个早年与我一起下河摸鱼的李二娃,见过那个小时候还骂过我书呆子也揍过我的赵顺子,更见过先生的两个儿子,见过师娘……那么我想,既然我们生在了北凉,那就也理所应当地死在北凉吧,对需要直面北莽铁骑的我们北凉人来说,只要边关战事一天不停,那么每天每年都要死人,其实是很平常的事情。也许有哪一天真摊在了自己头上,一样会心有不甘,但是怕归怕。”
“死归死!因为北莽由不得我们北凉苟活啊。而我们也不想苟活!”
“刘先生你说早年的中原春秋,是恨不娶十姓女,恨不为大楚人。如今的离阳,是恨不生江南,是恨不居太安。”
李贤洒然笑道:“至于我李贤,一介文弱书生,只恨不死凉州!”
身形伛偻的西楚遗老,怔怔看着这个年轻北凉士子的远去背影。
老人突然趴在溪边,把脑袋伸进溪水中,狠狠喝了口水。
然后就那么盘膝而坐,哈哈笑道:“好酒啊!”
老人转头看着那个快步跑回来的年轻人,肯定是误以为他刘茂想不开了吧。
老人大笑不止。
恰恰相反,刘茂今天终于想开了。
相较中原,无论是春秋的中原,还是离阳的中原,北凉读书人不多,书籍更少。
但是,谁言这里的字里行间无侠气?!
第两百六十八章 领命
一行人沿着登城道走上新城北面墙段的走马道,其中有北凉经略使李功德,这位原本在陵州养尊处优的文官领袖,昔年号称北凉道做官第一人的老人,在担任新城总督后几乎事事亲历亲为,以至于瘦了将近二十斤,虽有疲态,但是有着枯木逢春一般的精神焕发,精神气不比年轻人逊色。李功德这半年来几乎不怎么穿官服,倒不是经略使大人半点都不讲究封疆大吏的派头了,而是这只铁公鸡真是心疼更换官服的银子,到后来就干脆便服示人了,据说靴子都换了十几双,也从华而不实逐渐变成价廉物美的靴子,怎么结实怎么来。
今天李功德倒是穿上了正二品绣锦鸡补子的公服,与武将中品秩最高的北凉骑军统领袁左宗,一左一右走在年轻藩王身边,除了这两位领衔文武官员的北凉重臣,阵容堪称庞大,除了北凉都护褚禄山需要盯着虎头城以北的边境动静,以及燕文鸾和陈云垂这两位步军老帅因为葫芦口百废待兴,也没有露面,其余像两位骑军副帅何仲忽周康,步军副帅顾大祖,凉州刺史田培芳,新任凉州将军石符,有担任幽州境内军政一把手的刺史胡魁和幽州将军皇甫枰,都出现在今天的墙头,龙象军有李陌藩露面,流州有陈锡亮和那个对外用化名的流州将军寇江淮,幽州方面还有骑军主将郁鸾刀,一手打造出葫芦口戊堡体系的洪新甲,在葫芦口一役中赢得“快刀”绰号的实权将军曹小蛟,正是这个毁誉参半的武将率四千骑联手郁鸾刀,彻底堵死了北莽大将军杨元赞所在亲军的退路,更是曹小蛟亲手割下了杨元赞的头颅。
城墙顶部有名副其实的走马道,北面外侧垛墙已经完工,内侧俗名睥睨的女墙也即将收尾,接下来就是建造位于北城正门之上的墙上城楼。徐凤年站在一处垛口望向北方,从这里往北一直延伸到怀阳关柳芽茯苓防线,都是便于骑军驰骋的平坦地貌,何仲忽的左骑军和锦鹧鸪周康的右骑军便驻扎在其中,在徐骁和李义山最初的设想里,北莽一旦攻陷虎头城,这两支北凉关外主力骑军将是战损最重的兵马,但是因为凉莽第一场大战左右两翼战场,流州青苍城和幽州葫芦口,北莽伤亡惨重不说,还没能站稳脚跟,这就导致两支总计七万余的北凉骑军竟然破天荒地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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