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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3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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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为北凉道输送五十万石粮草。”
桓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忍不住转头看了眼站在身边的中书令。发现齐阳龙在说到五十万石这个数字的时候,袖中手掌,在身前悄悄做了个翻覆的小动作。
常山郡王耷拉着眼皮子,有些失望,至于缘由,恐怕就只有老郡王自己知晓了。
位置最后的兵部唐铁霜嘴角泛起冷笑,你徐凤年在太安城掀起如此巨大的风浪,就只敢开口跟朝廷索要五十万石漕运?!难道说进了太安城,不是你的地盘了,就连狮子大开口的胆量都没有了?
坐在榻上的年轻天子轻轻呼吸了一下,笑意一闪而逝,扫视了前方这些离阳重臣勋贵,语气平淡问道:“众位爱卿,意下如何?”
温守仁正要跳出来大骂新凉王,就听到与自己和严杰溪站在一排的陈望已经率先开口说道:“臣以为北凉王是北凉王,北凉百姓是北凉百姓,五十万石漕运,可以答应开禁送给北凉道。”
温守仁立即闭上嘴巴,把已经到嘴边的宏篇大论一个字一个字吞回肚子。老学士尚且能够在晋三郎面前稍稍摆摆三朝老臣的架子,可是这个从来没有打过交道的陈少保,温守仁不知为何十分犯憷,偶尔路上遇到,他
也主动表现得极为和气,可惜陈大人从未流露出丝毫刮目相看的意思,这让温守仁内心深处有些遗憾,还有几分不为人知的忐忑。
已经有太多年没有在庙堂上出声的常山郡王赵阳,语不惊人死不休,冷声道:“陛下,北凉将士死战关外,当得起五十万石粮草的犒劳,甚至说开禁漕运一百万石也不过分,可这徐凤年作为藩王,在京城目无王法,
此例不可开,不可助长其嚣张气焰,因此老臣以为,一石粮草都不可给他徐凤年!”
洞渊阁大学士严杰溪也附和道:“陛下,常山郡王的意见,臣附议。北凉百姓将士有功,北凉王却有大过,那就功过相抵,赏罚分明,才符合朝廷法度。”
唐铁霜沉声道:“陛下,臣愿亲自护送北凉王在今日离开京城和京畿!”
年轻皇帝不置可否,挑了挑视线,好不容易才看到那个站在最后且比唐侍郎矮上大半个脑袋的温太乙,和煦问道:“温侍郎,你可有话说?”
温太乙不假思索道:“微臣以为,对北凉道漕运开禁一事,可给,但可少不可多,可缓不可急。”
养神殿前殿后寝,殿寝之间右手边有一间密室,密室西门墙壁上,悬挂有一张以密密麻麻小楷写就官职名字的大图,占据了大半墙壁,一个年轻人站在墙下,仰着头,但是双眼紧闭,是个以白衣之身置身于离阳首要中枢要地的瞎子。年轻瞎子虽然看不见图上的内容,但是可以感受到那股无言的“气势”,离阳一朝,几乎所有的要员,不论文武,只要官职到了四品这个门槛,那就都会在这幅图上占据一席之地,从京城到地方各道个州各郡,从三省六部到刺史太守,从征平镇大将军到一州将军,都在这上头写着,其中又有极少数名字和他们的官职后头,以黑红两色小楷分别写有两份言简意赅的评语,一份出自先前殷茂春之手的考评,一份来自赵勾的秘密评定。
年轻瞎子“看”着这幅图,就像在看着整座离阳。
当他听到温太乙的“可少不可多,可缓不可急”的十字方略后,年轻人会心一笑,既有谋略上的认同,也有些玩味讥讽。
年轻皇帝开口道:“漕运数目一事,明日再议。朕今天想跟诸位商量一下靖安道经略使的人选。”
几乎所有人都心中了然,原来如此,怪不得温侍郎今天会破格露面。
这就没什么好商量的了。如今在官员升迁一事上,年轻天子几乎拥有了堪称一言九鼎的威势,中书令齐阳龙和门下省桓温从未有过异议,加上从不缺席小朝会的陈望,以及吏部殷茂春的次次心领神会,各项任命,畅通无阻。所以哪怕青州当地出身的温太乙外放出任靖安道文官执牛耳者,稍稍有违离阳礼制,也没有人拿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跟皇帝陛下较劲。何况温太乙做了十多年负责分发官帽子的吏部二把手,有谁愿意得罪这位根深蒂固的未来“年轻”经略使?不到五十岁,由六部侍郎跳级转任地方经略使,显而易见是要重返朝堂的,前程可期!说不定最多十年内,京城就要多出一位正二品大佬了。
温守仁很快就大义凛然提出温侍郎是最佳人选。
谁不知道太安城“大小温”是出了名的如胶似漆?
在皇帝陛下一锤定音后,温太乙自然是跪地谢恩,感激涕零。
在马上就要锦衣还乡担任靖安道经略使的温太乙起身后,身穿正二品武臣官袍的高大老将,虎虎生风地走入屋子,行礼请罪后一言不发站在唐铁霜附近,高适之和宋道宁悄然相视一笑,兵部尚书大人竟然忍得住没有当场告状,恐怕在场各位除了两位殿阁大学士和刚刚升官的温太乙,大多都已经获悉京畿南军大营的风波,征南大将军的嫡系人马死伤惨重,只知道两个用枪的武道宗师大打出手,至于是谁,反正连人家的脸都没看到。
接下来便是一场不温不火的君臣问答,年轻皇帝着重询问了吴重轩有关广陵道战事的近况。
半个时辰后,这场意义深远的小朝会结束,仅有齐阳龙桓温和陈望吴重轩四人留下。
皇帝赵篆带着三名文臣步入密室,两位老人看到那个年轻人后都愣了一下,赵篆笑着介绍道:“这位便是陆诩,青州人氏,学识渊博,朕的本意是希望陆先生能够担任勤勉房总师傅之一,但是陆先生推辞不就,朕只
好让陆先生暂时没有官身地在勤勉房教书了。”
瞎子陆诩站在皇帝身边,坦然道:“见过各位大人。”
桓温点了点头,笑而不语,齐阳龙面无表情,低低嗯了一声。
勤勉房,龙子龙孙的读书之地。
这是要为白衣入相做铺垫了?
桓温突然看着齐阳龙问道:“中书令大人,既然到了这里,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先前齐阳龙当着一大帮人,说北凉跟朝廷“祈求”五十万石漕运,当然是有心帮年轻天子涨面子,温守仁这种愚蠢书生会当真,其他不少人也是将信将疑,坦坦翁却绝对不会当真。
齐阳龙故作满头雾水,环视四周,“这儿哪来的天窗?”
桓温吹胡子瞪眼,就要跟中书令大人算账。
赵篆已经微笑出声道:“朕打算给北凉开禁百万石漕运,以后交由坐镇青州的温太乙全权处置此事,齐先生,坦坦翁,是否妥当?”
齐阳龙点点头,桓温思索片刻,“只好如此了。”
赵篆转头望向满身煞气的兵部尚书,“让吴将军受委屈了,京畿南军大营一事,朕会让人彻查,吴将军返回广陵道之前,一定给将军交待。”
吴重轩抱拳道:“陛下能有这份心,末将便已经无话可说,也请陛下放心,末将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臣子。”
赵篆神色满意。
桓温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温太乙也好,靖安王也罢,与北凉徐家都有旧怨,若是因私废公,耽误了朝廷大事,到时候?”
赵篆笑眯眯道:“靖安王赵珣忠心无疑,温太乙的学问事功皆有美誉,担此大任后,相信不敢在漕运一事上马虎。”
桓温依依不饶地不客气说道:“我离阳漕运分南北,南运以广陵江为主,北运以数段运河为主,也衍生出两派顽固势力,温太乙早年与南运主官结怨甚深,怕就怕温太乙能够诚心做事,南系漕运从上到下却百般刁难,而原本可以制衡漕运十多万大军的青州将军洪灵枢,此时又已经身在京城,恐怕百万石漕粮入凉一事,少不了摩擦。依老臣之见,若是让温太乙出任靖安道经略使,还需派遣一位威望不弱的副节度使,除了震慑中原腹地的蛇虫,正好还能顺便理清南系漕运积郁多年的淤泥!”
虽说桓温有些咄咄逼人,但是赵篆还是笑容不变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不知坦坦翁觉得安东将军马贤良,出京担任副节度使一职,如何?”
桓温有些惊讶。
陈望正想要说话。
马忠贤无论领兵打仗的本事,还是军中口碑,或者是家世背…景,以正三品的实权安西将军升任藩王辖境的从二品副节度使,又是武官系统内部的升迁,其实挑不出大毛病,
但是作为马禄琅之子,马忠贤这一去,弹压尾大不掉的漕运官员是够用了,说不定果真能够将漕运大权从各方勋贵手中收拢回朝廷,可是与保证漕运顺利入凉的初衷,难免背道而驰,温太乙跟北凉徐家不对付,马家
不更是如此?
就在陈望已经酝酿好措辞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被人扯住了袖子,转头看去,陆诩“望向”前方,好像根本没有伸手阻拦陈望。
陈望何其谨慎,很快就打消了谏言的念头。
同时陈望心中有些震惊,身边陆诩是如何知晓自己要开口说话的?
又小半个时辰后,几名臣子退出密室,吴重轩笑着跟其余四人告辞一声,率先大步离去。
齐阳龙和桓温并肩而行,作为勤勉房“老人”的陈望则领着新人陆诩前往那里。
两个老人与两个新人,恰好是不同的方向,向背而行。
陈望轻声道:“谢了。”
陆诩神情淡然,置若罔闻。
那边,无需宫中太监带路的桓温没来由感慨道:“不同了。”
齐阳龙说了句大不敬的言语,“怎么,陛下不做那点头皇帝,坦坦翁就不乐意了?”
桓温怒道:“放你的屁!”
中书令大人装模作样闻了闻,“秋高气爽桂花香,沁人心脾啊,哪来的臭屁?”
桓温冷哼一声,加快步伐,显然是不愿意继续跟中书令并肩而行了。
齐阳龙也不阻拦,不过也跟着加快步伐,轻声笑道:“在钦天监,那北凉王亲口称赞我的学问冠绝天下,坦坦翁,做何感想啊?”
桓温扭头看着这个满脸得意的中书令,不屑道:“唬谁呢?”
这回换成是齐阳龙大踏步前行。
桓温看着这个背影,喃喃道:“那小子瞎了狗眼不成?还是说这老家伙家里有貌美如花的孙女,给那小子惦记上了?”
————
当九九馆老板娘在徐偃兵的亲自带领下进入小院,结果看到让她啼笑皆非的一幅场景,那个堂堂北凉王坐在一条小板凳上,搓洗着那件华贵至极的藩王蟒袍。
问题在于年轻人的动作很娴熟!
徐凤年刚刚洗好衣服,拧干后快步晾晒在院内早已架起的竹竿上,擦了擦手笑着道:“洪姨来了啊?随便坐,反正就两张椅子。”
然后徐凤年对妇人身边的年轻女子也笑道:“这么快又见着陈姑娘了。”
蹲在走廊中的贾家嘉和徐婴正在下棋,看到妇人和陈渔后都没上心,低头继续落子,贾家嘉的棋子都放在那顶倒着放的貂帽里,徐婴的棋子就兜在大袍子里。
老板娘在藤椅上,陈渔本意是站在洪姨身边就可以,没想到那个年轻藩王就挑了个靠近两个奇怪女子身边的位置,懒洋洋蹲靠着廊柱,挥手笑道:“陈姑娘也坐。”
老板娘开门见山道:“凤年,听说你只跟朝廷要了五十万石粮草?”
徐凤年乐了,笑道:“没有的事,是齐阳龙那老狐狸为老不尊,厚着脸皮要我别下刀子太狠,他答应在明年入秋前会有保底一百万石漕粮入凉,至于五十万石的说法,估计是中书令大人是想着好歹给朝廷留点颜面吧。反正我到时候肯定会带着几万北凉骑军杀入广陵道的,想了想,当下就别太过分,所以就随口答应了。现在想想看,其实挺对不住他老人家的。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当面道个歉。”
老板娘目瞪口呆,沉默了半天,终于笑骂道:“真够不要脸的……不过洪姨喜欢!”
陈渔心头一震。
数万北凉铁骑直扑广陵道?这是什么意思?
徐凤年瞥了眼贾家嘉和徐婴那天马行空的棋路,嚷着“下这里下这里”,就从贾家嘉貂帽里掏出一枚棋子帮着落子,发现徐婴的幽怨眼神,又赶紧念叨着下这里下这里,也给帮着落子了。
陈渔瞪大眼睛看了看,有些呆滞。
分明是两条“你别管我我也不理你”的一字长蛇阵,那也算围棋手谈?
徐凤年在下棋的时候,抽空嬉皮笑脸说道:“钦天监的事,洪姨别生气啊,生气不好,容易长皱纹,洪姨还年轻呢,这要跟我一起出门,我喊姐姐,路人都觉得喊老了,保不准就要义愤填膺地出拳揍我。”
洪姨笑着揉着那眼角的鱼尾纹,使劲点头道:“嗯嗯嗯,这倒是事实。”
陈渔悄悄深呼吸。
洪姨突然柔声笑道:“凤年啊,我是不是你的洪姨啊?”
徐凤年如临大敌,立即起身跑到妇人身后,小心翼翼揉捏着她的肩膀,“洪姨,有事啊?实不相瞒,别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其实是假装没事给朝廷看的,毕竟身在京城,四面环敌,一旦露馅,那就危险了啊!我现在是走路都很是困难,只不过为了不让洪姨担心……”
洪姨对站在院门口的那个男人喊道:“徐偃兵,你家王爷说走不动路了,我想请他去趟九九馆,不然你背着咱们王爷去马车?”
徐偃兵笑道:“这个……”
徐凤年赶紧使眼色。
但是徐偃兵还是豪爽道:“完全没问题。”
先前在钦天监门口是谁说“好快的枪”来着?
徐凤年哭丧着脸道:“洪姨,你真不怕惹麻烦啊,我后天就要离开京城,到时候你还想不想继续开九九馆啦?”
洪姨猛然起身,拉着徐凤年就向院门口走去,这位无可奈何的北凉王转头对下棋的她们说道:“回来帮你们带好吃的。”
等一行人走出下马嵬驿馆走向那辆小马车,就连洪姨和陈渔都能听到远处大街的无数尖叫声。
有一些喊声,很是撕心裂肺可歌可泣啊。
本想和徐偃兵一起骑马前往九九馆的徐凤年顿时没了想法,然后听到洪姨笑眯眯道:“你瞅瞅,以后九九馆生意能不火?到时候你坐过的座位,洪姨要收一百两银子起步,谁出价高谁坐,而且只能坐半个时辰!咋样?”
徐凤年笑脸尴尬,“洪姨,突然感觉有点身体不适,明天!我明天一定去九九馆找洪姨!”
洪姨狠狠瞪了一眼,不由分说拉着他坐入马车,徐偃兵骑马护送,看着那些拥挤在窗口门口、一个个近乎癫狂的女子,不少人甚至都已经冲到大街上,徐偃兵第一次觉得是如此的前路坎坷。
洪姨和陈渔并肩而坐,徐凤年缩手缩脚坐在对面角落。
洪姨打趣道:“凤年,就没想着挑几个水灵媳妇带回北凉?”
陈渔撇过头,望向窗帘子。
徐凤年头疼道:“洪姨你就饶了我吧。”
一条下马嵬驿馆大街,马车行驶得跟乌龟爬差不多,窗外都是此起彼伏的一声声徐哥哥。
徐凤年摸了摸额头,这次是真有冷汗了。
洪姨突然问道:“钦天监两座大阵都毁掉了?”
徐凤年也不知道洪姨如何得知的秘闻,点头道:“毁掉大半了,因为衍圣公给了我一样东西,反而保存了离阳的元气,没有让谢观应得逞。不过姓谢的也不好受,那口破碗被我打烂,又给邓太阿盯上,估计那一剑,得让谢观应一口气跑到广陵江以南。总的来说,离阳气数尚在,但是有了变数。如果不出意外,那位北地练气士领袖已经告知那个年轻天子,我最奇怪的地方也在这里,他竟然没有为此兴师问罪,说不定又是谢观应在其中捣鬼。我当时没料到那个……骑牛的会来太安城,打算准备借着龙虎山初代祖师自以为可以返回天门的机会,顺势闯过天门,斩一斩更多仙人来着,所以就没有追谢观应,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怎么就该追上几百里的。”
洪姨叹息道:“心真大,像你爹。”
徐凤年咧嘴一笑。
察觉到陈渔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徐凤年玩笑道:“怎么,陈姑娘不认识几年前最早的那个牵马乞丐了?”
陈渔坦然道:“是有些认不出了。”
到了九九馆,发现破天荒的门庭冷落,洪姨笑道:“中午就歇业了,不乐意伺候那帮大爷。今儿洪姨也破个例,亲自下厨,给你做顿好吃的。”
开锁入门,洪姨迅速关门的时候,徐凤年猛然看到一个站在不远处的帏帽女子。
徐凤年愣了愣,快步来到她面前,轻声道:“姑姑你怎么来了,虽然现在赵勾焦头烂额,顾不过来很多地方,可是九九馆难免还有人盯梢。”
女子摘下帏帽,面犹覆甲。
她正是吴素当年的剑侍,赵玉台。
徐凤年第二次游历江湖,在青城山青羊宫相遇。
藏有大凉龙雀剑的紫檀剑匣,也是她亲手交给徐凤年。
她嗓音沙哑道:“本不该让你来的,但是姑姑就是想见你。”
徐凤年一脸孩子气道:“那钦天监,我想去就去想走就走,那么姑姑就算在皇宫要见我,一样去得!”
洪姨笑道:“行了,你们不嫌累啊,坐下说话吧,我去灶房,等半个时辰,你俩先慢慢聊。”
陈渔想要帮忙,给洪姨从挂帘那边推回来,陈渔只好挑了条长凳安静坐下。
赵玉台刚想要说那她手中牵线傀儡吴灵素的事情,徐凤年已经无比开心说道:“姑姑,啥时候回北凉,现在黄蛮儿也长大了,个子窜得贼快,姑姑,告诉一个秘密,有个北莽女子真有眼光,一眼就看上黄蛮儿了,死皮赖脸要给黄蛮儿当媳妇,拦都拦不住,打都打不跑,嘿,她身份也不简单,我当然没啥门户之见,不过就是替黄蛮儿高兴,我作为黄蛮儿的哥哥,当然一见面不能对她太过客气,要不然以后万一黄蛮儿管不住她咋办,是吧?所以就故意板起脸挑三拣四,把那个女子给唬得一愣一愣,哈哈,那感觉,真是好,把我给偷着乐得不行……二姐也想姑姑你,我这次要是能带姑姑回去,她肯定高兴坏了……”
听着他的絮絮叨叨,赵玉台摘下已经覆面二十多年的黄铜面具,露出那张狰狞恐怖的丑陋面容,但是她毫不在意,他也是。
当帘子后头洪姨喊着上菜喽的时候,赵玉台轻声道:“姑姑还要盯着吴家父子,那对父子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德行,不能功亏一篑。”
徐凤年摇了摇头,眼神坚毅,“姑姑,跟我回家,不管他们了。如今我们北凉不需要这点阴谋诡计了。”
赵玉台也摇头道:“这么多年谋划,现在放弃,太可惜了。”
徐凤年灿烂笑道:“姑姑,等我正式成亲的时候,家里没有一个长辈怎么办?”
正一手端盘子一手掀帘的洪姨听到这句话,泪如雨下。
第两百五十九章 事了拂衣(三)
徐凤年离开九九馆的时候,天边正挂着火烧云,抬头望去,就像一幅幅叠放在一起壮丽燃烧的蜀锦。
良辰美景,名将佳人,枭雄豪杰,公卿功臣。
俱往矣。
马车是老板娘那辆,徐偃兵弃了马匹,再次充当车夫。
车厢里除了徐凤年,还有一位帏帽遮面的婀娜女子,原本徐凤年是不想接手这块烫手山芋的,但是洪姨一句话就说服了他。
世间总有一些女子,想要为自己而活,但她们往往很难做到,别的男人我洪姨不去求,但跟凤年你,我是不见外的,带她去北凉吧,之后她想去哪里,你不用管。
一路两人没有任何言语,陈渔在发着呆,徐凤年则忙着调理体内气机,大概比离阳工部治理广陵江洪涝还吃力。
回到了下马嵬驿馆,徐凤年给她安排住在一栋僻静别院,离他的院子不近不远,分别的时候,陈渔在徐凤年转身离开之前,那双秋水长眸凝望着他。
徐凤年坏笑道:“那个辽王赵武不是要娶你做王妃嘛,我跟他有过节,他不痛快,我就痛快。”
她眨了眨眼睛,“你要给他戴绿帽子?”
徐凤年一本正经道:“只要你打得过我,那就是了。”
陈渔嘴角翘起,“可惜了。”
徐凤年很欠揍地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可惜我武道修为还凑合,寻常人物,很难近身。”
陈渔佯怒,抬手握拳。
徐凤年似乎记起了当年游历江湖的一些惨痛往事,“女侠,别打脸,要靠这个吃饭的!”
陈渔冷哼一声,轻灵转身,不轻不重撂下一句,“以前是没贼胆,如今连贼心都没了,看来艺高人胆大什么的话,都是骗人的啊。”
等到陈渔远去,徐偃兵调侃道:“这也能忍住不下嘴,是当年修炼武当山的大黄庭,给落下病根了?”
徐凤年嗤笑道:“怎么可能!你是不知道在幽州胭脂郡……”
徐偃兵点头道:“知道,扶墙出门嘛,余地龙那小子说过了,这会儿估计褚禄山、袁左宗、燕文鸾这一大帮子,说不定连白煜、宋洞明在内,七七八八的,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
徐凤年终于明白为何途径幽州霞光城那会儿,燕文鸾陈云垂等人会有那种古怪眼神了。
徐凤年咬牙道:“余地龙,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小兔崽子,给老子等着!”
徐偃兵仿佛自言自语道:“忠言逆耳啊。”
徐凤年无可奈何道:“徐叔叔,这就是你不厚道了,趁着我现在的境界江河日下,你有失宗师风范啊。”
徐偃兵伸手拍了拍徐凤年的肩膀,神情严肃。
就在徐凤年误以为这位离阳王朝最籍籍无名的武圣要说什么心里话的时候,徐偃兵语重心长道:“王爷,你有宗师风范就够了,对了,能不能把驿馆外头那些疯了的姑奶奶们请走,我就想安安静静买壶绿蚁酒。”
徐凤年斩钉截铁道:“这个,真不能!”
徐偃兵大笑着离开。
徐凤年想了想,掠至小院屋顶,躺着看那绚烂的火烧云,贾家嘉和徐婴一左一右坐在旁边,隔着徐凤年,她们伸出双手乐此不疲玩着十五二十的游戏。
徐凤年刚想忙里偷闲闭眼休息一下,就发现下马嵬驿丞忐忑不安地站在小院门口,缩头缩脑往院子里探望,双手捧着一只小布囊。
徐凤年去到他跟前,笑问道:“怎么了?”
驿丞如丧考妣,哭腔凄惨道:“王爷,小的这不是才发现驿馆没有绿蚁酒嘛,就想着去街上酒楼买几坛子回来,不曾想这还没进门,小的就立马给一帮女子堵住了,一个个不是侯爷的女儿,就是侍郎大人的外甥女,要不然就是哪位将军的亲戚,小的是真招惹不起啊,她们一股脑就把好些闺阁用物塞到小的手里了,一大摞信笺不说,还有扇子梳子钗子、绣球玉佩香囊,甚至还有说是她们生平第一次用的胭脂盒、第一次看的**,还有绣金小刀连同用刀割下的青丝,啥都有哇!小的不是不想拒绝,可是这帮女子除了金枝玉叶,还有好几位女侠仙子,看她们那架势,要是不收就要打断小的手脚,小的差点就没能活着返回下马嵬啊,有个忘了是哪位世族豪阀里头的小姐,差点要把一架古琴让小的捎给王爷,小的真真正正是死里逃生……”
徐凤年叹了口气,从驿丞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布囊,这“布囊”原来还是一位女子的华贵披帛。
驿丞在这位年轻藩王转身的时候,小心翼翼说道:“王爷,好像当时小的百忙之中,还收了几团用石榴裙或是缦衫使劲包裹起来的玩意儿,里头……大概会是女子的绣花鞋……以及贴身的诃子……”
不等北凉王回过神,驿丞就顾不得尊卑礼仪,一溜烟跑路了。
徐凤年下意识转头,屋顶上坐着的呵呵姑娘,呵呵呵个不停。
徐凤年不动声色地把那只情意深重的“布囊”丢在门口地上,拍了拍手,满手余香地走入院子。
心想下马嵬这边可别傻乎乎真的全销毁了,其实有些信笺情书当消遣看也是不错的嘛。
下一刻,贾家嘉就离开屋顶站在那只布囊附近,抬起脚作势要踩下去。
徐凤年转头又转头,不去看。
等到徐凤年回到藤椅上躺着,眼角余光发现那闺女蹲在门口,徐婴也蹲在一旁,两个女子在那里好像找到了一座宝库,翻来覆去,七零八落……
而陈渔竟然不知为何也来到了门口,煽风点火,指点江山,传道授业……
徐凤年呲牙咧嘴地闭上眼睛。
其实嘴角满满的温暖笑意。
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徐偃兵喝着驿丞历经千辛万苦才买来的绿蚁酒,强忍住笑意,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没有落井下石。
因为除了陈渔还算正儿八经的装饰,贾家嘉和徐婴头顶插满了钗子,那份珠光宝气,能晃瞎人眼,脸上也没少抹脂粉,比今天黄昏的天边火烧云,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渔丢了个既妩媚又挑衅的眼神给嘴角抽搐的年轻藩王。
后者点了点头,昧着良心称赞道:“美!”
好不容易熬过这顿晚饭,夜色中的小院,恬静而安详。
陈渔躺在藤椅上,徐凤年和徐偃兵坐在台阶顶部的小板凳上,一人拎着一壶酒。
徐婴在旋转飞舞,贾家嘉就绕着她一起转圈。
徐偃兵轻声感慨道:“如果我们北凉人有一天,也能够像太安城百姓活得这么心安理得,就好了。”
徐凤年喝了口远没有北凉那般地道烧肠的绿蚁酒,“很不容易,但既然今年我们打赢了,总归有个念想了。”
很少说那些肺腑之言的徐偃兵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我是个一心武道登高的匹夫,就算当年因为宗门的关系给大将军当扈从,但心底其实从来没有什么家国天下,总觉得有一双拳头一身武艺,要么有天觉得无聊了,就破开天门做飞升人,要么有一天死在谁的手上,死在哪里都是死,这身皮囊即便无人埋,也根本不打紧。后来有次在清凉山后山散步,当时石碑上的名字还不多,我看着那些不高的石碑,突然觉得要不然自个儿以后在这里,也留下个名字?我读书不多,但也知道无论正史野史,不管留给后人几百几千万字,也不管文人雅士写了多少诗篇,那都是没有老百姓的份,想留个名字,难如登天,比寻常江湖武人成为大宗师还难。可我们北凉不一样,有三十万石碑,有那部《英灵录》……”
徐偃兵重重吐出一口气,“我们北凉,不一样!”
徐凤年不知不觉已经喝完了酒,把酒壶搁在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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