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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1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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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先就跑过去,身后跟着几个玩伴给她摇旗呐喊,白头白衣的年轻人恰好站起身伸懒腰,两两对视,大眼瞪小眼,小丫头片子眼神警惕,恶狠狠问道:“你是谁,凭什么来佛掌湖?!”
凉亭这边,也看到那幅场景,齐神策无奈摇头,觉得那个身材修长的陌生男子实在是无赖了,不知说了什么,竟然让身前小女孩气恼得拳打脚踢,而那人便弯腰伸出一手抵住羊角丫儿的脑袋。
这般孩子气的年轻人,就算白了头,能成甚大事?
结果那王八蛋的大声喊话让温文尔雅的齐神策几乎气得七窍生烟。
“鱼幼薇,咱们孩子怎么一眨眼就这么大了?这孩子问我是谁,我说是她爹,她就打我。你怎么教的孩子!”
第六十四章 好
齐神策若是那种一气之下自毁斯文的人物,也就没办法在上阴学宫享誉盛名了,齐家子弟在西楚做武将,冲锋陷阵悍不畏死,为文臣,运转如意,摇身一变,就成了唾面自干的好好先生,这也恐怕也是齐家当年能在西楚皇朝长盛不衰的秘诀,齐神策面如冠玉,腰间悬一柄长剑,书生挎剑是学宫常态,更有甚者,还有分明手无缚鸡之力还要背一柄大斧的滑稽学子,上阴学宫对此素来宽松,只要别拎兵器伤人,哪怕一口气携带十八般兵器也不阻拦,但大体而言,稷下学士仍是以佩剑居多。齐神策眼见那名男子缓缓走来,一路上羊角丫儿小姑娘怀恨在心,不停捏雪球砸在他身上,这家伙也不恼火,任由一颗颗结实雪球在身上碎开,临近凉亭,伸手拍去满身积雪碎屑,晃了晃脑袋,靴子在台阶棱角上刮了刮,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货色,羊角丫儿犹自碎碎念,亭外积雪渐厚,被她卖力滚出一个得双手捧住的硕大雪球,想要给这个可恶的浪荡子致命一击,可跑得太急,雪球太沉,台阶积雪滑脚,一个踉跄就要摔在台阶上,背对小姑娘的白头年轻人向后轻巧伸出一脚,踮在她额头,止住她前扑势头,小姑娘自觉在玩伴眼前失了脸面,捧住这家伙的腿就狠狠一口咬下去,他跳着转身,弯腰拧住她的耳朵,一大一小僵持不下,比拼耐力,两人用眼神讨价还价是他先松手还是她先松嘴,羊角丫儿毕竟是个吃不住生疼的小姑娘,泪眼汪汪,先投降,仍是给那光长岁数不长品德的无赖在红扑扑脸蛋上拧了一把,小丫头伤心欲绝,哭得好似给采花贼污了清白,给天然媚意的狐裘女子放下白猫,站起身搂过怀中才好受几分。
齐神策心中哀叹,自己跟这类乡野村夫般的货色争风吃醋,也太可笑了。只是心中还是有些气愤此人的言语无礼,齐神策平静问道:“满口胡诌污人名节,大丈夫所为?”
不料那混账笑眯眯开口就伤人,“我一只手就能打你这种文雅君子五百个。你说我是不是大丈夫?”
鱼幼薇怀中羊角丫儿虽然把这家伙当做今天的生死大敌,可有仇报仇,她对齐神策这个长得人模狗样的家伙也没好印象,家里双双是稷上先生的爹娘就时常私下腹诽,看不惯他一味崇古故作清高的做派,耳濡目染之下,小姑娘就把齐神策划入娘娘腔一列,听到那个陌生人让齐神策吃瘪,立即就捧场地嘿嘿笑出声,偷偷竖起大拇指,不言而喻,咱们仇家归仇家,可你如果真敢动手教训姓齐的,本女侠肯定帮你拍手叫好。
齐神策洒然一笑,“匹夫一怒,也无非是敌我一方血溅当场,这种快意恩仇,对国事天下事皆是于事无补。”
那人仍是泼皮无赖的粗俗言语,“亭中就咱们两个爷们,老子一巴掌拍断你三条腿,还谈什么运筹帷幄千里之外。”
羊角丫儿抬起头轻声问道:“鱼姐姐,三条腿蛤蟆我倒是听说过,怎么还有三条腿的男人?”
鱼幼薇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摇头不语。
齐神策一根手指悄悄抹过剑柄,温颜笑道:“这位公子果真能一只手打我五百个齐神策?”
那人面露凝重,沉声问道:“你就是齐神策?”
不与鱼幼薇对视的齐神策嘴角翘起,终于展露出豪阀王孙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倨傲,在外人面前要保持圣人教诲的君子风度,在眼前这个草包面前要是只有温良恭俭让,说不定还要被继续挑衅下去,齐神策一向擅长对症下药,知道这种根基飘摇的半桶水子弟,有些小钱小权就目中无人,只知道欺软怕硬,不吃过疼就不长记性。齐神策能够在上阴学宫如鱼得水,跟许多稷上先生都成为忘年交,除了他自身才学深厚之外,齐家在西楚大厦倾覆后仍然“野草”丛生茂盛如故,更是关键所在,世族之根本,在于迎风不倒,任你王朝兴亡荣衰,我自做我自家学问,皇帝君王们还得每每礼贤下士,春秋十大豪阀大半凋零,在于太过树大招风,在于徐骁那个瘸子人屠太过狠辣,齐家这类离顶尖豪阀恰巧还差一两线的华腴世族,就要得天独厚许多,既当不成出林鸟,也不会被新王朝忽视小觑。齐神策有自知之明,你们心底可以不当我一回事,嫉妒一句我齐神策装腔作势,可万万不敢不把我背后的齐家当一根葱。
不曾想那家伙才一本正经说话,就立即破功,“叫齐神策啊?第一次听说。名字挺好,人不行。”
羊角丫儿原本以为又是一个趋炎附势的,正大失所望呢,听到这话,忍不住捧腹大笑,唯恐天下不乱,娇小身躯在鱼幼薇怀里欢快打滚。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齐神策在心仪女子眼皮子底下三番五次被羞辱,书生下厨斯文扫地,手指弹剑,冷笑道:“有没有听说过齐神策不重要,腰间佩剑名玲珑,出自东越剑池,薄有名声,不知这位公子有没有听说?”
那人破天荒敛去玩世不恭的神态,轻声笑道:“李淳罡的木马牛,黄阵图的黄庐,吴家剑冢的素王,卢白颉的霸秀,都听说过。玲珑?身段玲珑的女子,见过很多,摸过不少。”
齐神策气极反笑,不打算口舌之争,直接玲珑出鞘拾掇拾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就在此时,被稷下学士尊称鱼先生的狐裘女子叹气道:“别玩了。”
齐神策一头雾水之时,始终对他不冷不热的鱼幼薇轻声说道:“齐公子,劝你别出剑,省得自取其辱。”
这回轮到居高临下的齐神策如临大敌,家世熏陶,察言观色只是入门功夫,早就修炼得比一身不俗剑术还来得炉火纯青,身后鱼先生明明知道他齐神策的剑法,在上阴学宫年轻一辈中无疑是佼佼者,仍是用了自取其辱四字,犹如大槌撞钟,让齐神策晕晕乎乎,争强斗胜之心散去大半,当务之急是找个台阶离开凉亭,人情世故里的台阶,可比脚边不远处实打实的凉亭台阶难找百倍。好在那白头年轻人微笑道:“人和剑都不咋的,但眼光不错,不过奉劝一句,以后离鱼幼薇远点,我就不跟齐家计较了。”
说完这句话,这人就擦肩而过,两根手指拎起那只在上阴学宫比玲珑剑还来得出名的武媚娘,恶作剧地丢出凉亭,白猫滚白雪,这一幕看得人目瞪口呆,偏偏对心爱白猫极为宠溺的鱼幼薇只是幽怨一瞪眼,没有出声斥责。齐神策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撂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公子既然连齐家都不放在眼里,那我拭目以待。”
羊角丫儿愣愣看向这个无法无天的登徒子,径直坐在了鱼姐姐身边,朝自己笑道:“这位拳法凌厉腿法无双的女侠,恳请让我跟你姐姐说几句话,行不行?”
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离开鱼幼薇温暖怀抱,小手使劲一挥,如同将军挥斥方遒,蹦蹦跳跳离开凉亭,“准了。”
离了亭子,一堆小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便是那个被小女侠一腿扫地的孩童,也不记仇,屁颠屁颠跑来蹲在一起,看到她生气,装傻呵呵一笑,羊角丫儿一脸凶相冷哼一声撇过头,嘴角翘起微微笑。
一个把齐神策视作长大后非他不嫁的小女孩怯生生打抱不平:“那个家伙是谁呀,怎么那般无礼,齐公子肯定是不愿跟他一般见识,否则以齐公子的剑术,一剑就挑落到佛掌湖啦。”
羊角丫儿白眼教训道:“没听说鱼姐姐说齐神策出剑是自取其辱吗,你这个小花痴,早跟你说齐神策是绣花枕头,你喜欢他作甚,他那些诗词也就是狐朋狗友鼓吹出来的玩意儿,当初莲湖边上的徐大家都评点过一文不值了。”
小女孩气鼓鼓,却也不敢反驳。
似乎早早老于世道的羊角丫儿啧啧道:“虽说那个白头跟我结下大仇,迟早有一天要被我一顿痛打,可我这会儿还是很服气的,他可是放话说不跟齐家不计较,而不是跟齐神策不计较,你们听听,多爷们!”
一个憨憨的小胖墩儿纳闷道:“不都一样吗?”
“你爹学问忒大,怎生了你这么个一天到晚就知道贪嘴偷食的呆头鹅。”老气横秋的羊角丫儿一拳砸过去,小胖墩一屁股坐在雪地里,眼眶湿润,想哭又不敢哭。
闷了半天,小胖墩哭腔道:“我今年也做过诗了!”
在古风古意的上阴学宫,这些个大儒文豪的孩子,要是十岁之前都没能作诗几首,那可是要被笑话的。
羊角丫儿撇嘴道:“狗屁不通,那也叫诗?”
小胖墩擦着眼泪小跑回家,去跟爹娘哭诉。
羊角丫儿讥笑道:“看吧看吧,跟那个齐神策是一路货色,斗嘴不过,也打不过,就喜欢找长辈搬救兵。”
其余孩子都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亭中。
鱼幼薇看着他,不说话。
春神湖离别后相逢,徐凤年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正儿八经开口第一句话就极其大煞风景,递给在上阴学宫为人师的鱼大家,“上阴学宫有个叫刘文豹的老儒生,给了我一些名字,你看有没有熟识的,我不是很信得过刘文豹的点评,如果有,你给说说看,如果跟刘文豹说得**不离十,那这些人我都要按图索骥地来一次先礼后兵,甭管是千里马还是百里驴十里犬,先弄去北凉再说。不过既然刘文豹点了他们将,估计都是有些墨水学识的郁郁不得志之辈,也乐得去北凉捞个官当当,大祭酒那边,你去说一声,要是拉不下脸面,也没关系,我稍后自己找上门去。”
鱼幼薇平淡问道:“说完了?”
徐凤年点了点头。
她转过头,冷冷清清说道:“那世子殿下可以走了。”
徐凤年沉默了一炷香功夫,说了一个好字,轻轻起身走出凉亭。
飞雪压肩,白不过白头。
第六十五章 胃口
上阴学宫有座功德林,非礼勿视非礼勿往,唯有稷上先生可以进入,徐凤年钻研过学宫的地理舆图,驾轻就熟,本以为一路上会受到阻拦,少不得一番波折,可当他进入碑林,天地孤寂只剩飞雪,他的足迹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坑,随即被连绵雪花覆盖。之前他去了趟二姐求学居住的莲湖小楼,小坐片刻,亦是没有人出面指手画脚。徐凤年走入记载先人圣贤功德的碑林,石碑大小不一,碑上铭文多为墓志铭,只是坟却往往不在碑后,碑林就像一部另类的青史,一=页页安静竖立在上阴学宫后山。徐凤年在一座格外纤小的石碑前面蹲下,拿袖子擦去积雪,碑上墓志铭字迹有大秦之前玉箸体的丰韵,徐凤年抬头看了眼簌簌落的雪絮,挑了身边一座相对雄伟的石碑背靠而坐,不知过了多久,睁眼望去,一个披蓑衣的娇小身影的蹒跚而来,手臂挽了一只覆有棉布的竹篮,走得艰辛吃力,途径徐凤年身边,才要蹲下,好似瞧见一双黑眼珠子悬在空中,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徐凤年站起身抖去满身积雪,一脸歉意,伸手去把不打不相识的羊角丫儿拉起身,他本以为小姑娘会这么径直走过去,不曾想她恰巧就在这座石碑前停下,让她受了一场虚惊,羊角丫儿拍了拍胸脯,瞪了一眼神出鬼没的白头仇家,徐凤年一经询问,才知道无巧不成书,小姑娘姓欧阳,祖籍泷冈,身后碑铭是她爹所作的一篇祭文,徐渭熊每每读之都泪下,徐凤年本以为是文辞如何超然脱俗,读后才知道有如一封家书,有如家长里短的唠叨琐碎,初时并无感触,只觉得质朴平白,读过一遍便抛之脑后。如今及冠之后,遭逢变故,这会儿帮小姑娘擦去雪屑,回头再读祭文,竟是抿起嘴角,不敢让那个小姑娘看到脸庞。她还是天真烂漫的岁月,祖辈逝世,她还未出生,自然没有太多切身感受的痛感,在学宫长大,又是无忧无虑,她放下篮子后,就自顾自碎碎念,徐凤年才知道今天是她爷爷的祭日,此地确是一座坟墓,只是爹娘远行,就叮嘱交代了她今日来上坟,不了一场不期而至的降雪,让小姑娘吃了大苦头,这一路上骂了老天爷无数遍。小姑娘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能说话的家伙,对着墓碑轻声道:“我最佩服的徐先生曾说过我爹的祭文通篇出自肺腑,没有一个字刻意腴墓,是顶好的祭文,我也不太懂这些,只觉得爹写得简致恬淡,就跟他教书授业一般,总是说不出大道理,这么多年在学宫里也没教出几个拿得出手的得意门生,要不是徐大家替他说了句好话,前些年家里都要揭不开锅啦。我娘装嫁妆的那个盒子,也越来空,我小时候还能趁爹娘不在,偷偷在头上别满簪子玉钗,这会儿不行啦。”
徐凤年柔声笑道:“你这会也还是小时候。”
姓欧阳的羊角丫儿白了一眼,“你这人有些时候嘴毒,跟吃了青蛇蜈蚣蝎子似的,能把咱们学宫的齐大公子都气得七窍生烟,但也嘴笨,哪能这么跟女子说话,我看呀,你肯定在鱼姐姐那边没讨到好,是不是?”
蹲着的徐凤年双手插袖横在胸口,微笑道:“我吃了青蛇蜈蚣,你吃了乌鸦?”
小姑娘聪慧,扬起拳头,故作凶神恶煞模样,“你才乌鸦嘴!”
徐凤年笑眯起眼,这一瞬,便显得眼眸狭长而灵性,整张俊美脸庞都洋溢着暖意,很难想象这就是当年那个阴柔戾气十足的北凉头号纨绔。公门修行最是能够历练一个人的眼力道行,当别人削尖脑袋想要跳进官场染缸,徐凤年早已在缸子里看遍了光怪陆离的好戏。身旁羊角丫儿虽然行事如同女侠,像个孩子王,可衣衫单薄,此时身上所披过于宽松的蓑衣更是破败,家境显然比不得佛掌湖边上的同龄人,再过个五六年,孩子们知晓了世上那些软刀子的厉害,恐怕就要反过来被当初两小无猜的玩伴所欺负。上阴学宫虽自古便是做学问的圣地,可既然百家争鸣,必有纷争,例如春秋大乱时兵家尤为鼎盛,哪怕是滥竽充数之辈,都能纷纷被春秋诸国当成可以挽狂澜于既倒的雄才抢走,不过当时这波盲目哄抢,倒也还真被几国给捡漏几次。如今天下大定,书生救国的场景,早已不复当年盛况,稷上先生和稷下学子大多蛰伏,难免纠缠于柴米油盐和蝇营狗苟,刘文豹举荐十数人,势单力薄,大多如此,抑郁不得志,蹉跎复蹉跎而已。
羊角丫儿提起篮子问道:“你跟不跟我走?”
徐凤年摇了摇头,“就要离开学宫了。”
她皱了皱已经有一对柳叶雏形的精致眉头,低头看了眼竹篮,穷孩子早当家,篮子里的祭祖食物不能浪费了,可她胃口小,虽说冬天不易坏,毕竟餐餐温热,也就坏了味道,当然主要是她觉得一个人返身走这一两里路,委实无趣,归程有个说话的伴儿,总好过一个人凄凄凉凉的。徐凤年笑了笑,“你要是不介意我蹭顿白食,我就跟你走。”
羊角丫儿大将风度地打了个响指,还是那句俏皮口头禅:“准了。”
风雪归路,羊角丫儿脚上踩了一双质地织工俱是不错的蛮锦靴子,只是多年不换,缎面绸子就磨损得经不起风雨,从家中走到这座道德林,已是几乎浸透,小姑娘正懊恼方才下厨匆忙,出门时忘了换鞋,既心疼又自责,不过想到即将过年,娘亲允诺正月里会给她买一双新鞋子,就有些期待。徐凤年接过了竹篮子,让她走在自己身后,在碑林冷不丁捡到一个大活人,小姑娘兴致颇高,也没有交浅言深的忌讳,自报家门之余,都说了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说她爷爷是两袖清风的旧北汉大文豪,做得一手锦绣文章,只是在国灭前夕,在庙堂上给一个姓徐的大将军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罢官,还差点砍了头,到了学宫,讲授王霸义利,也被排挤,她爹接过家学衣钵,亦是家徒四壁。小姑娘不怕自揭其短,徐凤年跟她到了与几位稷上先生共居的两进小院,其余几位学宫祭酒大多窗纸也透着股喜庆,唯独她家门前只有搭了一架葡萄,入冬之后不见绿意,只留藤枝,更显惨淡,小姑娘倒是安贫乐道,估计是随了爹娘的性子,走过葡萄架时抬头笑道:“你来的不是时候,夏天才好,摘下两三串,去佛掌湖里搁上一个时辰,好吃得天上仙桃也比不了,就是晚上招蚊子,一家人乘凉的时候,我爹总让我给他摇扇子赶蚊子,我不大乐意的。”
里屋两间,外头狭廊辟出一座小灶房,羊角丫儿换了双靴子,架起火炉,把湿透的靴子放在火炉边上,然后就去揭锅温热食物,让徐凤年自便,他拎了条小板凳坐在门口,眼角余光可以看到小姑娘的“闺房”一角,小桌小柜,简陋洁净。
天渐暮色,只是雪地映照,比往常要明亮几分,院子里其余几家都房门紧闭遮挡风雪,徐凤年正在打量时,吱呀一声,对门打开,跑出那个先前在湖边被羊角丫儿撂翻在地的稚童,唇红齿白,长大以后多半会个是风骨清雅的俊俏书生,小男孩儿不记仇,本来想着吃过饭,就跑去对门找青梅竹马的女孩,哪怕不说话,甚至要冒着被她揍的风险,只要看几眼也好。可当孩子看到那个在亭子里惹恼了齐公子的陌生人,就有些怯意,站在门口,进退失据。一位手捧古卷轻声默念的中年男子不知怎么来到门口,顺着儿子的视线看见了坐在小板凳上的徐凤年,略作思量,握书一手负后,潇洒跨过门槛,临近欧阳家的房门,笑道:“小木鱼,家里来客人了?”
文雅男子客气说话间,跟徐凤年笑着点了点头,徐凤年也站起身,不失礼节称呼道:“见过稷上先生。”
这个说法中规中矩,好处在于怎么都不会差错,朝野上下都笑言学宫里扫地打杂的,到了外边,都能被尊称先生。绰号小木鱼的羊角丫儿从灶房探出小脑袋,笑呵呵道:“秦叔叔好。”
客套寒暄几句,姓秦的先生就转身离去,关门时声响略大了一些。羊角丫儿这才哼哼道:“这家伙几乎算是齐神策的御用帮闲,隔三岔五就互赠诗词,学识是有几分的,风骨是没有半点的。这些年挣到不少润笔,三天两头跑我家来说要搬走了,嘴上说是远近不如近邻,如何如何不舍得,可每次说来说去,都会说到住得私宅跟王大祭酒离得不远,嘿,是跟我爹娘炫耀他的家底厚实哩。”
徐凤年拿过饭碗,细嚼慢咽,抬头跟站着吃饭的小闺女笑道:“要见得别人好。”
小姑娘白眼道:“就你大道理多。”
徐凤年一个蓦然转折,坏笑说道:“不过诗词相和一事,如今除了离别赠友,做的最多的也就是文人骚客跟青楼名妓了,也不知道你这个秦叔叔跟齐大公子是谁嫖谁。”
羊角丫儿听得小脸蛋一红,不过眼眸子泛着由衷欢喜,笑道““你真损。”
吃过了饭食,小姑娘很不淑女地拍拍圆滚肚子打了个饱嗝,徐凤年接过碗筷就要去灶房,羊角丫儿一脸看神仙鬼怪的震惊表情,双手端碗拿筷的徐凤年笑道:“君子才远庖厨,你觉得我像吗?”
小丫头一脸沉痛道:“鱼姐姐遇见你,真是遇人不淑。”
徐凤年笑道:“是啊。”
慢悠悠洗过了碗筷,徐凤年拿袖子当抹布擦干手,小姑娘坐在火炉边上托着腮帮发呆,徐凤年还是坐在那条小板凳上,小姑娘瞥了眼门外的飞雪绵密,无奈叹气道:“要是没下雪,晚上就能数星星了。我能数到一千多,厉害不厉害?”
徐凤年笑着点头道:“厉害。”
羊角丫儿撇嘴道:“没诚意。”
徐凤年跟着她一起望向门外,一起沉默不语,许久后轻声道:“小时候听大人说,晚上的星空,就是一只停满萤火虫的大灯笼。”
小姑娘嘿嘿笑道:“我夏天见着萤火虫都是见一只扑杀一只的。”
徐凤年瞥了一眼坏笑的羊角丫儿,“以后谁娶你谁倒霉。”
小姑娘托着腮帮,伤春悲秋道:“谁说不是呢。”
黄昏中,一位清癯老者缓缓步入院中,青衫麻鞋,腰间悬了一枚羊脂玉佩。学宫数千人,羊角丫儿自认过目不忘,还是不认得这个老爷爷,徐凤年倒是认识,一只自以为顶尖国手的大臭棋篓子,当年在清凉山顶跟徐骁厮杀得旗鼓相当,擅长悔棋,徐凤年观战得头大如斗。不过这位老人,却是二姐的师父,天下精于王霸之争的当之无愧第一人。
在羊角丫儿的侧目中,老人大大咧咧坐下,厚颜无耻问道:“小丫头,还有吃食否?”
小姑娘虽然泼辣,家教其实极好极严,起身笑道:“老先生,我家有的。”
徐凤年伸手一探,将这位曾经差点成为上阴学宫大祭酒的老人腰间玉佩悄悄夺在手中,递给小姑娘,“不值钱的白玉边角料,就当我跟老先生的饭钱了。”
老人脸色如常,笑着点头,不给小姑娘拒绝的机会,“不收下,我可就不吃了。”
小姑娘使劲摇头,一本正经说道:“咱们都别这么俗气行不行?”
徐凤年和王祭酒相视一笑,徐凤年没有把玉佩还给祭酒,后者等小姑娘去灶房捣鼓饭食,平静问道:“我有六百人,北凉敢吃?”
徐凤年想了想,“只有饿死的,没听过有撑死的。”
老先生摇头沉声道:“未必啊。”
徐凤年笑道:“这些人最后能到北凉的,有没有一半都两说,撑不死北凉。”
老先生嗯了一声,点头道:“那倒也是。”
第六十六章 长短术
羊角丫儿善解人意,也不在乎两个客人喧宾夺主,见他们摆出一副挑灯夜谈的架势,就在厅堂里点燃两根半截粗壮红烛,自己去闺房翻书,房门半掩,透出一丝缝隙,她舍得点灯,就偷偷蹲在门口,借着那点儿微光昏晕吃力读书。上阴学宫的祭酒和先生多如牛毛,真正当得大家二字评语的寥寥无几,王祭酒当年赢了名实之辩输了天人之争,败给当今学宫大祭酒,论分量,在学宫里仍是稳居前三甲,若说纵横机辩之才,更是无人出其左右。此时王祭酒弯腰伸手,在火炉上烤火,映照得他那张沧桑脸庞熠熠生辉,偶尔从碗碟里捻一颗花生丢入嘴中。徐凤年坐在小板凳上,拎着小姑娘那双最心爱的蛮锦靴,掌握火候,离了炉中烧炭有一些高度,慢慢烘烤。如此一来,两个人不管身份如何煊赫,都有了一股子活生生的乡土气,不像是高高在上被人供奉的泥塑菩萨,两人都没有急于开口,哪怕当下局势已经迫在眉睫,称得上是燃眉之急,可毕竟世事不如手谈,悔棋不得,王老祭酒这一次郑重其事,心情并不轻松,书生纸上谈兵,经常眼高手低,王祭酒终其一生钻研纵横捭阖术,可再好的谋划,也得靠人去做,棋盘上落子生根,不能再变,可大活人哪里如此简单,有谁真心愿意当个牵线傀儡或是过河卒子,这也是王祭酒对对弈一事从来凑合马虎的根源所在,棋盘棋子都是死物,否则拣选治国良才,随便从棋待诏拎出几个久负盛名的大国手不就行了?
躲在门后借光读书的小姑娘翻页时,瞥了眼门外的白头男子,对他讨厌肯定是讨厌不起来的,可要说是情窦初开的喜欢,也不会,一来她还小,二来男女之事,不是另外一人如何之好,就一定会喜欢,情不知所起,情不知所终,缘分谁能说得清,羊角丫儿被自家的书香门第耳濡目染,觉得自己以后还是会找一个像她爹的读书人,屋外大堂里温暖俊哥儿,好是好,可惜不是她的菜呀。小姑娘本就没有偷听的意图,收回浅薄如笺的思绪,下意识伸指蘸了蘸口水,轻轻翻书,含在嘴里,然后砸吧砸吧,满嘴墨香,又自顾自嘿嘿一笑,爹娘总说她这个习惯不好,藏书不易,毁书可憎,可小丫头片子哪里管得着这些,屡教不改,久而久之,她爹也就故作眼不见心不烦。
厅堂中,王祭酒终于缓缓开口,“不虑胜先虑败,咱们先往坏了说,六百人,先生学士大概是二八分,其中稷下学士这两年有小半被我用各种借口丢到了旧蜀、蓟州和襄樊等地游学讲学,稷上先生有一半都在北凉八百里以内开设私学书院,或是依附当地权贵,这些人进入北凉,相对轻松,可也不排除朝廷暗中盯梢的可能,一有风吹草动就痛下杀手斩草除根,这些人尚且如此,更别谈还逗留学宫的,都是刀俎下的鱼肉。徐赵两家情分用尽,如此大规模的迁徙,不说沿途道州府县的刁难,恐怕连朱勾都要出动,这帮比起娇弱女子好不到哪里去的先生士子,可经不起铁蹄几下踩踏,说难听一点,稍微精锐的离阳甲士一矛戳来,都能挑出一串糖葫芦。殿下说不足半数到达北凉,并非危言耸听。”
徐凤年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离阳铁骑和精于暗杀的朱勾是吃惯了荤的,可咱们北凉的密探谍子就是吃素的了?咱们当年大碗吃肉的时候,他们还不得眼巴巴在旁边等着喝汤?我师父曾经针对此事,专门留下一枚锦囊,如今已经开始展开对策,地利在离阳那边,但天时人和两事,不说尽在北凉,但比起前些年那般捉襟见肘的窘况,还是要好上一些,先是当初北凉出动袭掠北莽边境数镇,二姐更是带兵一路杀到了南朝都城,让北莽疲于应付,再有魔头洛阳在去年用了一年时间悍然南下,诱杀了无数铁骑精兵。北凉豢养了大批江湖鹰犬,以前都用作提防针对北莽江湖势力南下渗透,生怕这群亡命之徒不去杀戒备森严的权臣功勋,专门拣选仅在流品门槛徘徊的软柿子下黑刀子,这会儿就可以抽调到离阳境内。北莽那边要是敢趁火打劫,试图跟赵家形成默契,那就让徐骁再打一次,恰好新任北凉都护的褚禄山和骑军统领袁左宗,都正愁着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何个烧法,要是烧到北莽身上,就算钟洪武燕文鸾都要乐见其成。再者离阳的朱勾,当初曹长卿迎接公主,也狠狠杀了一通朱勾内的顶尖谍子,如今还没有恢复元气,北凉的鹰犬死士,战阵厮杀不行,但这种少则一伍多则一标的隐蔽行动,还是擅长的,跟朱勾对上,勉强可以不落下风。还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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