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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天下词-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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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令

作为越常族唯一的继承人、少族长,整个百越的隐性太子,常炎是一个拥有许多良好品质的人,而其中的一项就是——耐心。

他每天傍晚撑船从越常赶到泉峒,爬上神庙对面高高的山峰,在月亮挂到树梢时唱起求爱的情歌,唱完再撑两个时辰的船回越常去,雷打不动。

虽然曦雨已经告诉了他三次自己不能接受他的求爱,但常炎依旧矢志不渝地在对面山峰上夜夜歌唱。

“啊啊啊啊啊我要疯了!”曦雨捂着耳朵疯狂摇头,烦躁得要死。

“真是好久没有听到味儿这么纯正的越常情歌了。”棠棣和翠萧摆着一模一样的姿势,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横放在桌上,听着从半开的门户外遥遥传来的动人歌谣,眼神陶醉。“听听,唱得多好。”

“就是嘛,龙女你就去应他一声咯。”翠萧显然很为常炎的精神所感动,波光粼粼的大眼睛看向曦雨。

曦雨彻底疯魔了:“我根本听不懂他在唱什么,应他个屁啊!”

“你就在那里,哦,你们中原人是怎么说的?掩耳盗铃,听不懂词儿,人家的意思总懂吧?”棠棣斜她一眼,手指动动:“翠萧,给她念念这词儿。”

“哦。”翠萧老老实实地:“月亮升起来了,我在这里为你唱歌:草海里鹩莺飞过,我看见你从鹩莺下面走去洗衣;山尖上大风吹过,我看见你从大风下面走去采药。鹩莺唱得再好也吸引不了我,大风刮得再猛也阻挡不了我,珠娘啊……”

听见那句“珠娘”,曦雨脑子里有一根弦“啪”地断了,她“刷”地站起身来,“呯”地把一张纸往棠棣的面前一拍:“这个数,帮我解决他。”

棠棣瞄一眼那个数目,眼睛立刻变成了元宝形状:“没问题!”把那张纸往袖子里一塞,立刻飞也似的出去了。

翠萧反应过来,第一次不满地嘟起了嘴巴,埋怨曦雨太狠心了。

曦雨只是苦笑,单纯的翠萧不能理解她心中复杂的苦涩,而她也并不准备让这个纯净如水的女孩沾染上尘世之痛。

棠棣出马,一个顶俩。

曦雨费尽了口舌也没有解决的常炎,被棠棣在不到半个时辰内解决了。

她回来时,翠萧已经嘟着嘴巴去睡觉了,临走时还很不满地翻了曦雨一个白眼。

曦雨一个人坐在屋里的方桌旁,门户半开半掩,白色的月光从门外斜洒进来,照得屋里的地上亮堂堂,也照得曦雨的面容无比明艳。

长成这个样子,怪不得常炎这么疯狂地追求呢。棠棣从门外进来,遮挡住了月光,她身子挪开,曦雨的脸又重新亮在了月光下。

“真是个龙女。”棠棣不由喃喃自语。

“解决了?怎么说的?”这次换曦雨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横放在桌上,眼神有丝迷离地望着外面荡漾着春心和花香的夜。

“我告诉他,你爹娘不在,你不能允。你们中原人的规矩,不是那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棠棣施施然将曦雨给的那张银票拿出来,万分陶醉地欣赏。对她来说,再美的美人也比不上银子啊银子。“对常炎那种人,这样说才有用。”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借口?”曦雨恍然大悟,又有些不安:“这样说……会不会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棠棣只顾着欣赏银票,看也没看她一眼:“反正你也不喜欢他,而且你终究要回家去。我们这儿的人和你们中原人不一样,没那个什么从一而终的说法,你回绝了他,他要是再遇上了别人,也不会死心眼的。”

曦雨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问:“那万一常炎就是个死心眼,那怎么办?”

棠棣漫不经心地瞄了她一眼,笑道:“你怎么聪明,常炎也不是个笨人,还有什么看不透?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说完哼着小曲儿进卧室去了。

外面松风寂寂,明月西移,月光缓缓地从曦雨脸上褪下去,斜落在她脚边。曦雨神色怔怔的,突然怅然而苦涩地一笑:是啊,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良辰美景碰上的总是奈何天,她也不要以为自己就是那幸运儿中的一个。

她伸个懒腰,从座位上站起来,却忽然来了兴致,摆了一个柳梦梅的姿态,张口就溜出一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搭儿闲寻遍……”还没等唱出“在幽闺自怜”,声音便先哽咽了。

伸手擦去流至鼻翼的泪水,曦雨咳两声清清嗓子,这人人都在射花束唱山歌的明月夜,她也来了些趣味,随手把腰间的彩束解下当做水袖,移莲步滑到淡白的月色下,随口唱道:“斜阳外,芳草涯,再无人有伶仃的爹妈。奴年二八,没包弹风藏叶里花。为春归惹动嗟呀,瞥见你风神俊雅。无他,待和你剪竹临风,西窗闲话。”

唱了一回,自觉无趣,又暗笑自己拖泥带水,关门睡觉去了。

常炎满打满算正好唱了两个月的歌,棠棣将他打发走后,便没有再出现。曦雨大大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一入夜就提心吊胆。

五月是多雨的月份,在不断洒下的濛濛细雨中,翠萧包好了各种各样的粽子,白糖糯米馅儿、蛋黄猪肉馅儿、枣泥花生馅儿……每样都包了很多,吃得曦雨不亦乐乎。这里没有端午节,不祭奠三闾大夫,但会包很多很多粽子。

“想想咯,要是应了他,将来就能嫁到越常城里去啦!”翠萧气还没消:“他在对面峰上唱了两个月的山歌哎!我见过的最多就唱了一个月!”

曦雨“噗嗤”一笑:“我还见过有要唱三年六个月的呢!最后也没能成。”

“真的?”翠萧扭过头来瞪大了一双乌黑眼珠:“哎呀,怎么不成呢?三年六个月呀!”

“快起锅吧!”曦雨不回答她,把话题转开去,她不想让那个故事的悲伤感染上翠萧一分一毫。

六月初一那天,几个泉峒城的妇人上来拜神,曦雨站在龙神神位边,看她们将供品摆上来,却惊异地看见供品里有涂成红色的鸡蛋。

“嫂子,这怎么有红蛋呐?”曦雨不禁问道,南荒是没有吃红蛋这个习俗的。

“我当家的大前天去越常,看见有人在送红蛋,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一家叫什么‘谨诚’的商……商……”

“商号?”

“对,对,就是商号,听说是从南和城来的大户哩!说是他们主家添了个男丁,在南和、越常大发红鸡蛋,真是好阔气!”

那大嫂还在絮叨着,曦雨已经抑不住笑容,眼眶微湿,忙悄悄伸手拭去。

千里之外的京都,茉莉刚出了月子,抱着粉妆玉琢、圆嫩可爱的儿子在满月宴上转了一圈,便回房歇息。

“大少奶奶快坐下。”容燕忙扶她坐下,绿云抱着小主子轻轻地晃悠。

茉莉扶着腰背慢慢靠在软榻上,把儿子从绿云手里抱过来,亲亲他熟睡中紧握的小拳头。

曦展从门缝里溜进来:“快让我看看,可想死我了。”

“大好的日子,不许说晦气的字!”茉莉瞪了他一眼,把儿子让他抱着:“你怎么也进来了?抱过了就快出去招呼,前面找不见你,又要闹了。”

“好好好,我抱抱就出去。”曦展一边答应着,一边无限爱怜地凝视着宝贝儿子天真无邪的睡容。

“……这也一个月了,不知道消息……”茉莉想了想,欲言又止。

曦展两边一扫,绿云和容燕立刻带着人退下去。

“放心,阿雨肯定知道了。我把鸽子和人都派了出去,一个月,足该到了。”想起远在蛮荒的妹妹,曦雨狂喜万分的神情里也不禁有了一丝凝重,坐到榻边怜惜地抚抚茉莉的头发:“你受累了。每回进宫请安,都……”

“快别说了。”茉莉忙捂住他的唇:“都老夫老妻了,还提这个做什么?我是朝廷诰封的一品外命妇,她能把我怎么样?最多不过给点儿难看罢了。我家败落的时候,什么难看没见过?现我都有儿子了,哪还在乎这个?”说着又冷笑:“她自以为得了势,陛下近来也颇恩宠,就高枕无忧了?好的还在后头呢!”

曦展轻轻点头,温柔地把儿子的襁褓掖了掖,声音却冷酷:“阿雨的、你的,总有一天都要报回来。”

“你们谋划的,定要万分小心。”茉莉叮嘱,又催促他:“快出去吧。”

曦展站起身往外走两步,又回来亲亲老婆、亲亲儿子,方才出去了。

而此刻,曦雨正在虔诚地叩拜——她不信神明,但她愿意怀着最虔诚的心愿拜伏在这神奇的“茅草神”面前,祈祷家人安康,祈祷刚出生的小侄子平安长大。

时光荏苒,转眼又走过了不落叶、不下雪的秋冬。

翠萧的个儿又长高了,桂圆无忧无虑地吃吃睡睡于是又圆了一圈,棠棣的收藏品中又多了几个金银锞子,而曦雨已经可以和白猿纵跃在山林中,对招一个时辰而不落败。

不变的唯有那从三月初一开始,从对面射过来的花束和如同去年那样响起的歌声。

翠萧板着一张脸,拿大扫把将那些花束都扫下去。

她本来今年就该卸下服侍的职位下山去,但泉峒城里桂国族有地位的几户人家已经没有适龄的女儿送上山来了。本来要从平民家选,但棠棣和曦雨都觉得翠萧比别人都好,翠萧自己也并不愿意离开棠棣和曦雨,于是和桂巢说定了,让翠萧继续在山上待下去。

曦雨苦着脸,快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神经了:“你不是说已经搞定他了吗?怎么今年又来了啊!”痛苦死了!这种对常炎微妙的歉意还真让人难受!

棠棣淡定地喝茶:“等他再遇上个喜欢的人,他就不来唱了。在那之前,你就先听着吧。”

曦雨终于撑不住,“啪”一声死在了桌面上。

这一年的禁宫中,皇帝似乎为彭淑妃近三年如一日的恭敬侍奉和拳拳爱意所感动,渐渐减少了其他宫嫔伴驾的次数。

九月,发内诏晋封彭淑妃为贵妃。

十一月,内闱传出了震动京城的消息:彭贵妃已怀有龙裔两月。雍德帝大喜,奇珍异宝流水一样往含英宫送去。只要生下一位龙子,那么彭贵妃晋封为彭皇后似乎指日可待。

而就在宫闱震动的同时,凤府的商队缓缓地穿过了虎跃关的城门,向呼延郡内行去。

车队中间的一辆马车上,对坐着两个人,一俊美一粗豪。

“张郎将,四年不见,形容未改。”涂山瑾微笑着,端起手中的茶杯向对面的人敬了一敬。

今天把全文的时间做了个梳理,把错的改了过来:

雍德十一年:8月,曦展和茉莉结婚。同天,曦宁和渤海相识、开始通信。12月,曦雨归。

雍德十二年:年初,曦雨和林子晏相识。11月,曦宁和渤海结婚,曦雨和林子晏定下两年之约。

雍德十三年:1月,温乔识破林子晏身份。2月,暴乱发生,曦雨远走。6月,曦雨到达南荒。

雍德十四年:1月,百越共祭。3月,常炎开始唱情歌追求曦雨。5月,曦展和茉莉的儿子出生。

雍德十五年:3月,常炎又去唱情歌。9月,彭琳晋封贵妃。

马上就到十六年了,十六年是大转折年~~

标目

对于京师的普通民众来说,这三年里最轰动、最震撼的事情并不是彭淑妃当上了彭贵妃,也不是这庞大的帝国将要迎来它的继承人,而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名伶,芳名远播、家喻户晓的太乐署秦空醉秦娘子脱籍嫁了人,是公主赐婚、凤冠霞帔、明媒正娶,一等一的风光。

雍德十四年的时候,三年一次的大比中,一位年二十五,名叫赵庆莳的进士力压群雄独占鳌头,将其余的四百九十九人踩在脚下,以“三元及第”的至高荣耀和绝顶本事,登上了那“五百名中第一仙”的位置。此次大比中俊才迭出,年纪整体偏小,可以预见,十年二十年后,由这一届科举出身的官员会成为整个朝堂的一根砥柱。

赵庆莳一夜之间名扬天下,他是雍德朝第一位“三元及第”,被视为人才济济、天下归心的“祥瑞”,得到了无上的荣耀和恩宠,前程似锦。他年二十五岁仍未娶妻,一时之间成为了各府炙手可热的乘龙快婿人选。然而赵庆莳却闭门不见客,将所有说媒的、拜访的、巴结的都挡在了外头。一个月后,爆炸性的消息传遍了京城:新科状元赵庆莳为太乐署秦娘子赎了身,据说是端阳公主给做的保,从此秦娘子就脱了乐籍,是正正经经的良家子。赵状元已经向秦娘子,哦不,是秦姑娘下了聘,要娶为正妻。

雍德十四年十一月,赵庆莳被授为翰林编修,正六品官员。同月,他从端阳公府吹吹打打地娶走了秦氏。此时人们方才得知,赵庆莳与秦空醉从小青梅竹马、指腹为婚,两家均是仕宦书香之族。后来秦家遭难,女眷皆没入坊间,婚事自然就不算了。赵庆莳却拒绝了所有的提亲,苦读十年,三场试皆取中头名,就是为了只有官身才能从太乐署赎秦娘子出来。

这分明是戏台上的故事嘛!秦空醉从良家小姐到教坊名伶,再从教坊名伶到状元夫人,她的人生起伏,比之她演的那些角儿也不遑多让了。这桩传奇的婚事让京城所有人都津津乐道,三姑六婆们终于有了一个爆炸性的话题,一天到晚说个不停,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恶意的,也有祝福的。不管外人如何想、如何说,秦空醉终究是从“秦娘子”变成了“秦安人”,翰林编修是六品,六品官员的正妻也是有诰命的,被称为“安人”。然而这段在百姓眼中花好月圆、终成眷属的故事,在官员贵族间却并不受人待见,赵庆莳挑战了多少年来的规矩,聘娶一位乐籍的歌伎为正妻,打了多少人的脸,又让多少人看他不顺,已不必详说了;而那些贵妇们,也不愿意看到以往供她们消遣取乐的伶人和她们一起排班、进宫、朝拜。在最初的风潮过去之后,这对小夫妻的日子可想而知。

雍德十四年的冬夜里,秦空醉洗尽一身铅华,褪去厚重霞衣,坐在炕边就着一盏琉璃灯飞针走线。赵庆莳悄悄走到她身边,俯身瞧了瞧那细密的针脚,手抚她肩头:“阿萝,这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缝得精细。”秦空醉家未败时,长辈为他们指腹为婚,将“莳萝”一词拆开,分别作了二人的名字。后来秦家的阿萝没入教坊,便改了名字。

秦空醉放下针线,仰头一笑:“可比那时候做的好。”又轻揉眉眼:“眼珠子有些酸,明儿再做,横竖这也不紧着穿。”

“往后别在夜里做了,家里也有下人,要她们是做什么用的?”赵庆莳脸一沉。

“知道,我不过是想亲手给你做两件中衣。”秦空醉将膝上未做完的衣衫收起来,小心翼翼地取下琉璃罩,吹灭里面的蜡烛:“多亏有这盏琉璃灯,又亮烛火又不晃动,看着还这般好看,要不是有它,在烛火下面做活,眼就熬坏了。往后你晚上温书,就点这盏灯罢。”

赵庆莳知道这盏琉璃灯是她从太乐署带出来的,秦娘子面上风光,但私财确是没有的,她的嫁妆除了端阳公主赏的几副头面、山阴公主私底下送的几亩田地,便只有偷偷攒下的百两纹银,还有就是几样看着不贵重却着实精巧的小东西。这盏琉璃灯便是其中一件,琉璃灯罩上玲珑浮凸,雕着锦鲤戏莲叶,做工精美无比。

秦空醉见他眉毛微蹙,仔细打量琉璃盏,自己也想起旧日之事来,不禁也敛去了欢容:“这是往年凤国公府的三小姐送我的,便是如今康亲王妃的妹子。那时她要给外祖母庆寿,和着我作了一出《闺塾》,一出《游园》,倒也相处了几个月。箱子里收着的那几件蜜蜡九连环、青金水滴坠都是她送我玩的。”

赵庆莳早已知晓了 “良辰美景奈何天”、“翠生生”、“艳晶晶”几句,况且皇帝陛下与这位姑娘的有些事,也在贵族间悄悄地流传。彭淑妃执掌宫闱,凤小姐是怎么不见的,原因又是什么,许多人心里面一清二楚,只不说出来罢了。他初入官场,自然避开了一些会惹祸上身的话,但此刻看妻子难得露出这种难过的神色,不禁轻揽她的肩,轻轻抚慰。

秦空醉眼神有些迷离,回忆着当初的那些日子:“她那时正被家里掬着学规矩,再者康亲王妃也要出阁,我那时还是个乐籍,自然要有歌伎的样子。不过三小姐极贴心大方,有一回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灯火不好使,她隔天便送了我一盏这个琉璃灯,全是凤府自己造的,市面上没有,也是她嫌烛火晃眼,凤国公爷才专门挑工匠做了几个给自家用。还有那些九连环、水滴坠,也都是她送我的小玩意,解了我不少烦闷。”她想想又突然笑:“那些日子可是我重遇你以前,过得最好的日子。有新戏可学,有新曲可唱,她不但会唱那‘昆腔’,还会什么越调、黄梅腔,唱了许多好曲子。那时我身份低微,她也不敢和我多亲近,不过她几次三番地助我,我心里都记着。”

将来若是能够,必当好好报答她。”赵庆莳点点头。

秦空醉瞅瞅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有些感慨又有些难过:“那时她似看出我心灰,便没教‘春香’的唱词儿,先教了一首《标目》,是这么说的:‘白日消磨断肠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我听了又勉强振作,谁知没过两年,竟真等到了这‘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如今咱们日子好了,但劝我的,反倒没个好下场。”

“宽宽心,别再想了。”赵庆莳柔声说。

“嗯。”秦空醉点点头,想想又笑:“小时候的犟脾性,这些日子又被你惯出来了。六品的命妇不必入宫请安侍奉,否则让我去向淑妃娘娘叩头问安,这心里头还真有些膈应。”赵庆莳失笑,拿手指刮刮她鼻子:“我十年寒窗,为的不就是这个?”夫妻二人调笑了一阵,相携睡下了。

雍德十五年腊月初八,正是家家户户架起锅煮腊八粥的日子,却有从端阳公府来的女官敲响了赵家的门:“公主请赵夫人过府说话。”

秦空醉有些忐忑,当初端阳公主向太乐署开了口,她才如此轻易地脱身。可是她平日多在山阴公主跟前,端阳公主也并不怎么亲厚。况且这位大长公主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姐,也是孝恭文皇后嫡出,一向自重身份,从不肯像山阴公主那样,和伶人靠得近。这一年多里,他们夫妻感念端阳公主恩德,逢年过节都向端阳公府送礼问好,端阳公主偶有回话或赏赐,但都淡淡的,秦空醉也识趣地不去套什么近乎。今日突然派人来请,不知是何用意。

“请女师稍待,我去整理一番。”随公主出嫁的宫中女官,出宫后被人唤作“女师”,秦空醉不敢怠慢,忙到后头换衣裳。说实话,她在太乐署时就有些怵这位大长公主,现在对她多了感激,但还是怵。但此刻赵庆莳到翰林院当值去了,她也只能有些忐忑不安地上了车。

端阳公主裹着一身灰鼠袄儿,似乎心情极好,手里摩挲着鎏蓝珐琅手炉,头上明金的朝阳五凤挂珠钗亮晃晃。待秦空醉行了大礼,便命她起来,赐坐在一边的暖炕上。

“按理儿你现在也是朝廷的命妇,不该再提以前。但我这儿倒有一件关紧的事,少不得要问问你,你也别多心,并没有别的意思。”端阳公主噙着淡淡的笑意,和蔼地说道。

“公主尽管说。”秦空醉忙应道。

“你倒爽快。”端阳公主反而笑了:“怪不得和素儿好。”说着又收敛了笑容,仿佛不经意,又仿佛刻意地问:“凤国公府的三姑娘,康亲王妃的妹子,闺名是一个‘雨’字的,你可还记得?”

秦空醉感觉到自己的心“咚咚”直跳,她在宫中行走几年,什么也见过了,自然听得明白端阳公主这句“你可还记得”的意思。她在心底挣扎了又挣扎,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自然记得。那年臣妾还在太乐署侍奉贵人,与三姑娘唱过丫鬟的。”

“那便好。”端阳公主笑笑,神色不变:“你与我说说……”话音未落,有人掀帘子走进来,轻健有力的脚步声显示出是个男人,外面却没人通报。

秦空醉心中一惊,却见端阳公主从暖榻上站起来迎去:“陛下也太心急了。”

枉凝眉

雍德帝扶起屈身行礼的大姑母,欲一同在暖榻上坐下,却被端阳公主轻轻挣开,笑嗔:“陛下如今大了,再不能像小时那样滚在我怀里。”

雍德帝对这位姑母有十二分敬意十分爱重:“别处冷,皇姑玉体贵重,不要冻着了。”

端阳公主真正地笑开,她没有亲生儿子,如今膝下的儿子也是过继来的,远不如这个嫡亲的侄儿:“陛下太小心了,这屋子下面烧着地龙,里头摆着火盆,哪里就冷了?况只有皇后能与陛下同坐,叫外头知道了,我可要兜着走。”说着在一旁铺着厚厚锦褥的椅上坐下。

皇帝一笑,在暖榻上坐了,这才转向地下早已跪下行礼的秦空醉:“平身。”

“谢陛下隆恩。万岁万万岁。”秦空醉低声说道,这才战战兢兢起身,偷偷地从眼帘下面瞥了皇帝一眼,心中暗惊。

雍德帝变了很多。

这种改变并不是面容上的改变,而是整个人精神上的改变,看上去更加深沉、内敛,脸上微笑着,眼睛里却燃烧着一团冰冷的火。

秦空醉胆战心惊,不敢再看,低头垂手站定。

“秦氏。”皇帝开口了。

“臣妾在。”秦空醉答应。

“你未脱籍前,在太乐署奉职,朕也曾为你歌声所感。有这样本事的人,不止记性好,且应能过耳不忘。”

“臣妾惶恐。”秦空醉不知道皇帝要做什么,只觉得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而嗓子又干又涩,仿佛连说话也变得艰难。

雍德帝本来不高不低的声音忽然显得有些柔和起来,低声道:“将你当初跟阿雨学的,一一唱过来。”

秦空醉半句也不敢吭,也低声应:“遵旨。”她此刻心中复杂得很,又是害怕又是欣慰又是感慨,还有着隐秘的兴奋——她害怕这样稍一错手便会尸骨无存的可怖争斗,欣慰皇帝没有把那般好的凤三小姐抹除在自己的生活里,感慨无论是凤曦雨还是彭琳还是那无数的人命都沦为江山棋盘上的棋子,兴奋自己将要见证一个天翻地覆的开始。

而雍德十六年血流成河,继而天下归心,从此海晏河清的政变,在秦空醉清婉悠扬的歌声中拉开了序幕。

雍德十五年腊月二十七日,宫中大宴。

按照这里的风俗,腊月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管家理事、结算账目、置办年货;二十四、二十五祭祀天地神灵、列祖列宗;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三日,命妇们轮番入宫请安,宫中也要赏戏、赏宴,贵族们也是小宴席不断,世交好友、亲戚同僚也会赶在这几天聚一聚,互祝新年。

腊月二十七清晨,皇帝从含英宫起驾往紫宸宫,这辽阔的疆土上每日都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他去决断,纵然是过年的时候,也要召见有要紧事递牌子进宫的大臣。

彭贵妃一如既往的温柔小意,丝毫没有因为怀孕恃宠而骄,早早的起来安排下洗漱、衣冠、早膳,这才亲自撩起锦帐,唤道:“官家,该起了。”

雍德帝微有些惺忪地睁开眼睛,皱皱眉,似乎被打扰了难得的好梦。他坐起来,彭贵妃褪下镯子,挽起袖子,在热水中拧了柔软舒适的毛巾,轻柔的将皇帝的脸拭过一遍。又取过衣袍冠带,一边服侍皇帝更衣,一边絮絮叨叨:“今日外头天阴沉沉的,只怕要下雪,我吩咐他们将大裘备好带着了,您勤于政事,但别忘了龙体。这些奴才都是推一下走一步的,若他们偷懒忘了,您可记得要来穿。”

雍德帝看她一眼,彭贵妃便不说话了,将那一身庄重袍服的衣角都抚平:“早膳备好了,这就叫她们传?”

皇帝点点头,向外殿走去,随口说:“今儿召见外命妇,还要筹备晚上大宴,你多当心,不要硬累着,召御医在偏殿候命吧。”

彭贵妃嘴角的笑容不着痕迹地扩大了,低头:“谢官家隆恩。”

用过了早膳,雍德帝起驾了,彭贵妃送圣驾出了含英门,轻轻一扶后腰,马上有女官上来拥住。她轻抚着还未显形的肚子,志得意满没有表露在脸上,却被紧挨的心腹感觉出来。自己的主子果真不是平凡的贵族千金啊……女官暗暗想道,从丧母的将军之女,到一步登天的淑妃娘娘,再到如今离后位半步之遥的贵妃娘娘,她眼见着皇帝如何陷进了主子的含英宫。从最开始的厌恶疏离到后来的冷眼以待,从冷眼以待再到稍有好脸色,到如今,平素勤勉的皇帝陛下竟然可以在含英宫起床时露出那样类似于偷懒的表情……手臂上的重量忽然压了一下,女官慌忙回神。

“你别忘了,一会儿打发人提醒紫宸宫,要是大臣们议事晚了,记得请官家用膳,别光想着国事要紧,看饿坏了龙体。”彭贵妃吩咐。

“是,娘娘。”心腹女官答应着,打动官家的,莫非就是这样几年如一日的心意和这般滴水不漏、无微不至的水磨工夫?

雍德帝在紫宸宫乾阳殿的内书房召见了按例进宫议事的大臣们。

中书令与尚书令,及礼部、户部的几名官吏,在向皇帝行了大礼之后,被赐坐在殿中。他们此来,是为商议一件大事:雍德十六年,乃是南荒归顺的第三十年,按照十年、二十年时的例子,南荒百越必定要大举朝觐,而他们必须在年内定出朝觐的时日、抚慰百越的诏旨、赏往百越的珍宝,还有未来的十年中,与百越通婚、通商的各种大政。

这些都已经过无数次商议,这次不过是将所有的意见再最后汇总一次,修改其中一些细微的地方,由君王最终拿定主意。

“……就按这样办。中书省今日便拟好诏旨,呈上的同时,发往门下省复核。派人速往南面,着南和太守会同百越诸族,安排他们朝觐,越快越好。”雍德帝一锤定音。

越快越好?陛下在忙什么?中书令心中嘀咕,但并不问出口,离座躬身:“遵旨。陛下,还有一事,明年的首诏,是否以南面之事为重?”

首诏,是皇帝在一年中颁下的第一道正式诏书,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南荒臣服的第十年、第二十年,皇帝颁下的首诏便是赏赐百越诸族。

雍德帝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中书令的提议:“不,首诏之事,朕自有打算。卿等跪安吧。”

大臣们依言退去,陈堰躬着身子踩着无声的小碎步进来,给雍德帝呈上了一张细细的纸条。皇帝看过后,面无表情地丢进了火盆里。

他起身走出书案后,看也没有看那温暖奢华的大裘一眼,走出殿外,极目远眺。

乌云压城,漫天阴霾。

猎猎的北风呼呼吹响,撕扯起雍德帝黑金色的衣袍。

这高高的丹陛玉阶之上,所有的宫殿都比紫宸宫矮下了许多,唯有远处那集翔台高耸入云。

雍德十五年腊月二十七日,雍德帝在鹿鸣殿大宴群臣,犒赏臣子们一年来的辛劳。而命妇们原本应该在德音殿领宴,却同样改在了鹿鸣殿,与大臣们分席而坐,中间摆上一扇扇的宽大屏风,将整个鹿鸣殿分成了相隔的两半。

歌声细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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