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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当国-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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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谁去万历皇帝都不甘心,宫内宫外不是冯保的人就是张居正的人,派去一个就是分自己的权。

“万岁爷,王通这么做是老成之举,这么多权力集于一人之手,早晚会被朝臣言官拿来说事,现在自请分权,所任用的还都可以是万岁爷属意的,要是等外朝提出这个,到时候恐怕就由不得万岁爷了……”

万历皇帝身体挺起,又颓然的靠在椅背上。张诚心里说了句‘还是沉不住气的孩子’,然后上前两步,微笑着说道:

“万岁爷,派人去就派人去,反正现在也有万岁爷贴心的人在天津卫。”

万历皇帝又是坐直了身子,张诚悠悠说道:

“火器官坊,就让那个工部的任愿任主事为首,王通督察监视,那几千兵马,就让那边的蔡楠做个监军,至于各项收支,就让王通自己选个有差事的做个收支处,报上人选万岁爷准了就是。”

这个安排等于是不动王通现有的架构,只不过变了个名目而已,万历皇帝稍一琢磨就是笑了。

……

慈圣太后李氏和仁圣太后陈氏知道这个消息不比万历皇帝晚多少,有贴身伺候的宫女私下说,陈太后看了这个奏疏说‘是个本份的孩子,知道是谁家的天下’,李太后也笑着点头赞同。

……

船头香很多香众手里都有些积蓄,船头香兴旺的时候,他们都以为自己这好日子可以千年万年。

现在骤然败落,又不愿意去做那价钱便宜的活计,闲在家里不少,有两个闲钱,闲在家中,自然是呆不住的,每日里无非是喝酒赌钱。

住在天津城东门内仁厚集的马大富晚上不顾婆娘的哭骂,拿着家里仅剩的二两碎银子又去了附近的骰子铺。

三百零三

赌这种事情是说不准的。运气不好的时候,一跌到底,运气好的时候,什么也挡不住。

马大富从前是小赌,船头香白日的活计忙完,他拿着十文几十文的来消遣,输光了就走,赢了点也不贪心,翻倍就走。

不过王通做起,船头香在码头上扛活也要和船家讲价钱受气,出一身力气,累个半死,也不过赚出一家一天的饭食来,或许还不够,还要婆娘做点活贴补。

当香众的平日里都觉得自家高人一等,让他们去和四里八乡的那些苦力一样,不甘心的是大多数。

不甘心就没活做,在家闲着人就有各种恶习了,马大富整天泡在骰子铺里,开始的时候还真是天天赢钱,赚了些钱。

家里吃肉喝酒的。倒是比给船头香做活的时候好,马大富还夸口说道:

“等咱们赢了几十两,就回武清老家,买些田地享福去。”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接下来就是每天输了,人一旦陷进去,那是不想着回头,结果越赌越输。

一天天的折腾,回家就是夫妻打架孩子哭号,马大富打老婆骂孩子,卖家里的东西出去折腾,一直到了今天。

九月十一这天晚上,走在街头已经有些冷,马大富穿着个单衫红着眼睛,进了骰子铺。

今天他赢了,运气和手气都是莫名其妙来的,今晚还真是好运如山,开始输了一两多,借着就是大杀四方。

几乎每次都能压中,台子上的钱除了庄家的抽头,剩下都被他一个人赢了过去,玩到中盘想走,其他输的人怎么能干,一直是拽着不放,结果坐下来还是继续赢,等结束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半夜。所有赌徒的钱都被他赢去了。

算计算计,这一晚把从前输的都赢回来了不算,还多赢了近四十两。

马大富狂喜着走出了骰子铺,他银子就是揣在怀里,倒也不怕人来抢夺,因为马大富身高体壮,而且这边地头熟,住的都是船头香的人家,吆喝一声,几十号人就出来帮忙了,胆气壮的很。

走在路上,冷风吹来,穿着单衫的马大富丝毫感觉不到寒冷,银子揣在怀里,好像是在怀里有一团火,滚烫滚烫,这里热火,跟着全身都热,外面的寒气一点进不来,浑身上下的血都好像是沸腾了一样。

“把这些银子给那个傻婆娘看看,吓吓她。老子这么赌,还不是为了她和孩子好……”

眼见着家门就在眼前,马大富的情绪更加高涨,也不知道怎地,身上好像是着火了一般,马大富只以为是自家高兴的,索性是扯开了单衫,敞着怀向前走。

夜已经深了,马大富是这条街上的老住户,就算走过来,其他家养的狗都不会叫的,一条街上安静的很。

刚要推门,马大富猛觉得两耳边响起了一道炸雷,轰鸣大响,让马大富的脑袋嗡嗡作响,可街道上依旧是静悄悄的,狗都没叫。

炸雷一声声的想起,马大富只觉得脑子越来越昏沉,身子也不听使唤,眼前也是越来越黑,月光明明很亮。

九月十二太阳还没有出来,马大富的婆娘就急忙要出门找人,自家男人最近好赌,可从没有一晚上不回来的时候,今晚这是做啥。

一开门,差点被门前的东西绊了个跟头,刚要叫骂,低头看却是自家男人趴在那里,马大富的婆娘手颤着把人翻过来。却看到马大富口鼻流血,身子发冷发硬,人都已经死的僵了。

呆呆的愣怔了半响,马大富的婆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天抢地的嚎起来,街道上的人都是多年的邻居,大早晨的鸡还没叫,却又人在那里嚎哭,都是披着衣服出来看看,看到马家门口有个死人,大家都愣住了。

说不得有人急忙穿上衣服出来,跑到这边问讯,大家都是船头香的香众,多少还有几分情义在,还有人习惯性的去找上面的把头,船头香有事不报官,都是自家开香堂处置,这可是多年的规矩。

有那老成的过来,看了看马大富的尸体模样,再看看马大富怀里的银钱,就下了个判断:

“搞不好是脑袋受了急风,没缓过来,人就完了。”

还有的人过来劝:

“马家的。哭有什么用,屋里还有几个孩子那,快把你男人身上的银钱拿回去,去清军厅那边找个仵作过来,把事办了,这天中午还是热的,再折腾,人就臭了。”

马大富身上一共带了百余两的银子,又有人帮忙去清军厅报了官,也有人去寿材铺子那边请了做白事的人来,在马家的院子里草草的搭了个灵棚。人抬了进去。

有人死了,清军厅这边照例要派个仵作过来验尸,觉得不是凶杀什么的,就发个文书,人就可以入殓埋下去。

清军厅的仵作过来之后验看,的确是受了大风,炸了脑子,这个时代还不知道脑溢血什么的,凡是这种突然的东西,大多用受风解释,马大富赢钱之后激动非常,又被冷风这么一激,可能有什么早年的毛病,一下子犯了病,这也是没办法。

寿材铺办白事的人来,船头香的把头也来,闲在家里的香众倒是不少,大家都过来帮忙。

马大富的婆娘这时候已经没了主意,全靠身边一些人说话,倒是那把头凑过来低声说道:

“马家的,大富在船头香也是个体面人,走也不能这么应付就算了,还是办的风光些吧,大富到了下面也有个好看。”

马大富的婆娘虽然没了主意,可也不是傻子,听了这话,喃喃说道:

“把头大爷,俺们孤儿寡母的没个依靠,全指望着大富剩下这点银钱活那,白事风光,没几十两银子那里办的下来。”

那把头露出很义气的表情说道:

“好歹大家烧一炉香的,银子你别操心,到时候听咱安排就是了,白事不花钱,算上白事随份子的礼钱,还能赚个七八两呢!”

七八两足够省吃俭用过个一年半,这马大富的婆娘正在为以后的生计发愁。听到有这个路子,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不过心里也是纳闷,从前马大富见这个把头毕恭毕敬,年节还要送礼,这把头都不拿个正眼看人的,怎么现在这么热心,现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难不成这把头是给寿材铺做托的。

且不提这马家的婆娘如何胡思乱想,这把头出门转了一圈,回头居然拿了白花花的现银来,十几个银锭在地上,居然百余两的样子。

有了这现银,自然一切好说,就由那把头做主,寿材铺来了二十几号人忙碌起来,整个院子都搭起了灵棚,还占了街上一块地方,又请了吹鼓班子,和尚道士的。щxg。Cc

这还不算,那把头也不知道那里搞来的银子,居然在街面上摆下了流水席,请各处船头香的人来坐坐。

反正不用自家花银子,马家的婆娘也不在意了,流水席也不算什么,来的人多,随的份子也多,自家赚的也就多。

街坊邻居的乍舌,不过这将近七十桌的流水席的确弄的大,一条街不够,左近四条街都占了,城内城外做这种流水席面的班子都弄过来了,肥猪都放翻了几口,光这流水席恐怕一百两都打不住。

城内城外的香众凡是被知会到,有个闲工夫的,都来参加这流水席,给个份子不过是五文钱十文钱的小钱,这有鱼有肉的,吃个痛快多好,这段日子,大家手头都紧巴巴的,可好久没见荤腥了。

结果一开席面,居然还有酒,这马大富到底赢了多少银子,死后居然这么糟践,也有心善的去劝,可灵堂那边却有十几个身高马大的汉子看着,只准拜,不准问话,马家的婆娘就在那里嚎,几个孩子边上跟着哭。

烧了香,拜一拜,给了份子,然后出来甩开腮帮子吃,几口酒下肚,大家都是有些晕乎乎的,认识的不认识的说起最近的境遇,各个都是一肚子的怨气,船头香烧香好好的,咋就突然败落了呢!

船头香几千人,不认识的也是不少,经常有人说着说着就把酒碗摔在地上,破口大骂。

“狗官,老子从前走在路上,就算是那大铺子的掌柜也要点头客气,现在一个个鼻孔抬到天上去,那还有从前的规矩!!!”

“……前些日子,我们把头在驳头上接活,一艘湖州来的船卸货,我们把头要了个十两银子的卸货钱,从前咱们爷们做的时候,这样的南货船怎么不得要个三十两,可静海那边来的苦力,开口就是三两银子愿意做,这活还怎么干!!”

“……海上卸一船从前可是要五百两、一千两,兄弟们怎么说每人也有个大几两的好处,现在咱们船头香要是结伙都进不去了……”

“王通那狗贼,一定是假传圣旨在咱们天津卫胡作非为,咱们大家伙一起和他找个公道去!!”

也不知道谁起了这么一嗓子,场面却立刻安静下来,王通,那是个狗贼,可也是个煞星啊!晋和货栈被大炮轰开的口子现在还在,茬口上还有血那,要找死你去,我们可不跟着……

三百零四

流水席面上来来往往都是船头香的人。五个香头一个都没露面,可各处的把头来了不少,这些把头手面都不小,一两二两的份子随下去,然后也坐在流水席上吃酒。

把头都不是一个人来,还都带着自己属下的香众,这每一桌上或者两桌上,总有人喝多了闹事,也不是乱骂乱打,就是站起来大骂王通和锦衣卫。

河边修炮台,炮打晋和店,当街杀崔大,院中斩江松,这几桩事谁不知道,那狗官王通年纪小,可手段狠辣的紧,大家谁不害怕。

喝多了的人还没说几句,就有老成的劝他小声些,还有喝多的大叫什么‘大家伙去找那狗官要个公道’,甚至有人对他破口大骂。

闹闹哄哄的一天,尽管就是叫骂牢骚。也没弄出什么事情来,可大家都是一肚子怨气回去了。

花了点小钱吃了一肚子的酒肉,可回家还要琢磨日子怎么过,一想在酒席上说的也不假,从前舒舒服服活着,不就是这王通来了,才弄得这么凄惨。

马大富的婆娘早晨起来大哭,到了下午的时候已经挤不出什么眼泪,就在那里干嚎,要不嚎,恐怕就要笑出来了。

算上马大富赢的,加上各处随的份子,加起来怎么也有个三百两,有这笔钱回娘家带着孩子改嫁都不难,今后生活不愁了。

那把头说的明白,今天办完了丧事,明天把人出城埋了,雇辆大车直接回娘家去吧,在这城内,你们孤儿寡母的什么都不方便。”

虽说有个七天之类的讲究,可小门小户的人家,过日子要紧,那把头又给了银子,白日里又风光办了,马家的婆娘也就答应了。

第二日,寿材铺那边派一辆大车几个小伙子过来,这边也有人给这一家雇了大车。细软衣物的一收拾,就直接走了。

两辆大车出城十里之后,两边已经颇为荒凉,向这边上一拐,到了据说是寿材铺选的风水宝地,人就在那里下葬。

又过了一会,两辆大车都走了出来,棺材不见,马车上的人也都不见,只剩下那几个小伙子带着大车回去天津城。

至于马家的婆娘和孩子又没有回娘家,天津卫和静海那边隔着那么远,这就没有人知道,也没什么人去打听了。

……

船头香的香众,有一部分整天在家喝酒赌钱,有一部分用从前的积蓄开了个小买卖,还有一部分则是拉下面子去做活了。

左右都是出力气吃饭,从前吃肉,现在吃菜,可也是吃饱活着,今后没准还有个转机,想明白了也就无所谓。

沙二宝今年十八岁。是船头香最普通的香众,说白了就是身强力壮的,为了有口饱饭吃入的香会。

他无父无母,家里姐弟两个,姐姐嫁到了天津卫,姐夫不过是个卖包子的小贩,又有了两个孩子,也给不了他什么帮助。

入了船头香之后,他肯出力气,卸货多,拿到的也不少,还能经常给姐姐和姐夫些零碎钱,又不耽误自己吃饱肚子,倒也过得乐呵。

船头香一倒,这沙二宝也感觉不出什么伤心来,他烧香也就是一年,在里面干活不少,赚的和在码头上出力赚的差不多,据说熬个几年就能好过了,这不是来不及熬年头吗,而且自家姐姐姐夫起早贪黑弄的包子铺,还要交那劳什子烧香钱。

现下交平安钱,这样的摊子交个定数,每月五文,要是有困难不交也可以宽限个几年,就和不交一样,这就好过不少。

自己去码头上扛活,干得多拿得多,不被上面抽水。也不被那些老家伙前辈们拿钱,赚的反倒是比从前多了。

沙二宝是苦日子过大的,知道赚钱不容易,也知道对他姐姐姐夫好,在码头上做了一个多月的活,倒是有家卖瓷器货栈的掌柜觉得这孩子不错,是个忠厚本分的人,进店里做个伙计也好的。

在货栈里扛活当伙计,刚开始钱拿的和外面差不多,可管饭,年底还有个红包什么的,身份也体面些。

沙二宝得了这个差事之后,他姐姐姐夫欢喜不说,街坊邻居知道了,还有人上门提亲,这真是喜上加喜,日子节节高的上去。

差不多就是马大富出殡那天,正在后院做活的沙二宝被掌柜的叫了过去,过去了,掌柜的开门见山说,店里不用船头香的人,让他走。

这真是当头一棒,沙二宝怎么琢磨自己都没什么错处。不过掌柜的说话,自己也没处说理去,大不了出去卖力气赚钱。

老实人看得开倒也活的不累,眼下这天津地面上,肯下力气吃饱饭很简单,要是找对了地方,比如说海河边什么的,还能赚下钱来。

稍微有些心眼的都能做出判断,海河边上那大批的铺面和仓库,用的人手还能少了,到时候大家去那边做。怎么也混口饭吃不是。

虽说沙二宝想得开,可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回家告诉姐姐姐夫,他姐姐哭哭啼啼,姐夫更是自己骂自己,说当初不该让二宝入劳什子船头香。

沙二宝用手里剩下的工钱给外甥外甥女买了点糖饴,自己去市面上买了几个果子,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了,睡一觉明天去扛活就是。

他的住处就是城外码头边的一片棚子,没钱的,没家的都是住在这边,沙二宝的住处在边上,无非是破屋子破床能睡觉罢了。

这片地方晚上也没个消停,一来是运河上船晚上也有卸货,商行货栈的晚上也要用人,二来是大家都没家没口的,没个牵挂,有点钱花干净没心事,有活的去干活了,没活的喝酒撒疯,聚众赌钱,还有领个女人会房子折腾的,反正闹哄哄一片。

此等去处,就连衙门的差役都很少来,无法无天的地方,在这里就是各扫门前雪,别家的事情少管,就连船头香当年都有把头在这里吃了亏,结果闹哄哄的甚至连谁下的手都不知道,不了了之。

九月十三的晚上,除了月亮大了点,天气冷了点,也没啥什么异常的,大家吃喝嫖赌都是不耽误,没钱的蒙住头睡觉,折腾到半夜才算安静下来。

一夜无事,就这么过去。第二天早晨起来,还是各顾各,又在那码头上扛活的汉子,昨晚上沙二宝来打了招呼,说明天一起去,早去早被挑选,晚去没准就没活了,谁想着左等右等,沙二宝没来。

“娘的,没当几天伙计,养出个少爷脾气,二宝你可不是二少爷。”

好在这沙二宝从前为人当真不错,谁有个头疼脑热他都要过去帮忙,干活分钱的时候也不计较,大家总还记挂着人情,骂归骂,可总要过去叫一声。

破棚子破屋子,门也就是个遮挡,叫人的那个也不忌讳,看着门关上,在外面就是狠拍,扯着嗓子骂道:

“二宝起来了,当伙计养了什么臭毛病……”

可也巧,这大力拍门几下,门居然开了,难道人已经起来了,探头进去一看,叫人的这位“妈呀”一声惨叫,向后倒退了几步,被门槛绊倒,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外面还有十几个人等着呢,听着这声惨叫,都觉得不对劲,连忙跑了过来,那坐地上的颤抖着伸出手指着屋里,开口结结巴巴的说道:

“死……死人了……”

众人一听,彼此看了眼,打开门都是跑了进去,沙二宝用扎腰带的布条在房梁上打了个结,上吊了。

到这时候,谁也不顾着去上工了,七手八脚的把人从上面放下来,身子都冷了僵了,死的透透,有人跑去报官,有人则去城内他姐姐家报信,大家这时候都没了言语,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这是城外,船头香的几个院子都在这边,倒是船头香得到了消息来的最快,船头香的人来的时候,沙二宝他姐姐和官府的人都还没来。

船头香倒是来了三十几号人,虽说声势不如从前,奈何人多,旁人也要畏惧几分,为首的那个把头满脸激愤,看着地上的尸首说道:

“好好个小伙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了呢,这才多大年纪,各位,谁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各过各的,还真是不知道,不过外圈有人迟疑着开口说道:

“昨晚上见过,二宝说被做活的那店铺撵出来了,说因为是烧香的,所以不敢用他。”

那把头听了之后,回头看看跟着来的人,安静下来,过了会才长叹一口气,满脸都是灰心丧气的神色。

天津卫不大,没过多久,沙二宝的姐姐姐夫就赶到了这边,看到自己弟弟的尸体,想想昨日还在那里宽慰自己两口子不要担心,还给外甥外甥女买糖的大小伙子,一晚上不见,居然就上吊了。

沙二宝的姐姐呆呆的看了几眼,扑上去就是嚎啕大哭,姐弟连心,哭的极为凄惨,他姐夫蹲在地上捂着脸,肩膀耸动。

周围的人都不忍看下去,过来的那把头哑着嗓子说道:

“这还让不让我们船头香活了。”

气氛压抑,众人都有些愣神,把头身后一时无声,这把头回头狠狠的瞪了眼,跟着来的香众们立刻开始哀叹埋怨起来……

三百零五

潘明是北直隶真定府武强县人。是当地的大户,他祖爷爷那一代出了个户部的郎中,置办下了好大的家业,家里的田地几万亩,都到了深州和饶阳去,又在深州和武强有十几个铺子,当真是豪强一方。

不过接下来几代都不争气,潘明的爷爷是举人,他爹是个秀才,潘明自己童生了到二十二岁也没考上秀才。

有功名官身才能兴旺家业,没有这个,那就护不住自家的产业,别家兴旺的,就要过来侵夺。

天底下的地就这么多,你占的多了别家人就少,你家不过是个举人秀才,我们家出了个进士,或者认识知州知县的,自然要拿你开刀。

潘明生下来的时候,家里也就剩下几千亩的田地,铺子什么的能卖的都卖掉了。不过几千亩地,他爹又有个举人身份,这也是功名在身,几千亩照例不缴纳税赋的,他家还是武强县的大族,活的依旧滋润。

富不过三代,这话不能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但用在潘家上是准的,潘明二十二岁的时候,有人看中了他家的几百亩水浇地,要每亩二两银子买下。

土地是世世代代传家的东西,谁也不会轻易买卖,何况北直隶的水浇地市面价钱是四两朝上,潘家当然不会卖。

不过这位买家却是内廷二十四衙门酒醋面局管事公公的亲戚,酒醋面局在二十四衙门里也就是比浣衣局高一等,属于有油水没地位的三等衙门,可在宫外,特别是在真定府武强县这等地面上,那就是如同天高的存在。

对方也不为难,只是和武强县县令打了个招呼,武强县知县自己先慌张了起来,想要找麻烦简单的很。特别是潘家这种几代的豪强之家,没花什么力气,就找出个丫鬟上吊的事故来。

这个对潘家也不是什么大事,潘明的老子当年强睡了家里的丫鬟,那丫鬟一时想不开上吊了,潘家赔了间杂货铺给那家。事情也就了结。

在大户人家这本是司空见惯的小事,武强县的闲人议论起来,都说那丫鬟不懂事,潘老爷连个铺子都愿意赔出去,你要是高高兴兴从了,今后还不知道怎么富贵呢!

不过大明律却有明文,杀害奸污奴仆乃是重罪,这一条就足够革去功名,潘家在官场上没什么照应,功名自然是留不住。

然后什么欺凌弱小、强占百姓财物等等罪过就砸上来了,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看着潘家有便宜可占,一时间告状的,耍赖的,纷纷找上门来。

潘明的老爹是个公子哥,从小娇生惯养不说,长大了也是无所顾忌惯了,这时候被当头一棒砸下,一时间受不了这个气,居然想不开拿绳子上吊了。

他爹一死。潘明连个功名都没有的童生更别想护住家业了,到了现在,已经不是那宦官亲戚要买水浇地的祸事了,就连知县大人都盯着这块肉眼馋。

潘明的娘早死,家里亲戚多不往来,来往的现在都是趁机占便宜的,也就是一年的功夫,这家就破败了。

事情弄的太大,经手的很多人也觉得后怕,潘家就这么一个独苗,弄死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好歹是衙门里有人贪图小便宜,用一百两的价钱把这个消息卖给了潘明,潘明也知道自己没法子在武强县呆了,索性趁夜拿着银子离开家,大早晨蒙混着出了城。

他有个远方的叔叔在天津卫城这边住,拿着银子就过去投奔了,人要倒霉,那真是一路的倒霉过去,潘明到了天津卫之后才知道,他这个远方的叔叔居然病死。

潘明自己没管过家,没过过日子,拿着的银子一年不到就花的差不多了,眼见着今后生计每个着落,他琢磨了琢磨,拿着剩下的银子给了一个船头香的把头,投进了船头香。

那把头拿了他的好处,何况潘明还是个识字的人,就给安排了些清闲伙计,不用去出力做活。只要记记账什么的。

潘明已经成了个破落户,一件件事经历过来,又是个读书认字的人,倒比从前长进了不少。

才干了几个月的功夫,上上下下的都被他笼络住了,大家都夸他的好。

干了一年左右功夫,船头香收取香炉钱的差事也分给他一片地方,这倒说不上是什么肥缺,那片地方有个杀猪的肉铺,仗着自家养着五个刀手,二十几个帮工的学徒,从来不交烧香钱。

潘明领着人去了几次,都被打骂了回去,上上下下都在看这个事情的笑话,也有其他香头的等潘明做不了,好把这事情接过去。

结果潘明有一天一个人上门,那肉铺上下看着潘明孤零零的一个,根本不理会他,照旧做自家的生意。

潘明从怀中掏出一把菜刀来,肉铺里面光是刀斧就有二十多把,还会在乎他这家什,哄笑一阵也没人理会。

然后潘明砍下了自己左手的小指,肉铺的人都愣住。肉铺掌柜大骂道“有种你再砍下一个试试”,潘明又砍下了自己的无名指,肉铺里的人鸦雀无声,来买肉的人都被吓了出去,潘明扬起刀砍下中指的时候,肉铺的人软了。

这人对自己这么狠心,还不知道对别人能狠到什么地步,肉铺的人几乎是求着潘明停手,说以后该交的烧香钱绝对不会少交。

这时候潘明已经砍下了自己左手中指的一半,脸色煞白一片,这才把菜刀朝着地上一丢。拿出块布捂着手出门。

看着潘明摇摇晃晃的出门,肉铺里面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经过这件事之后,潘明在天津卫城外的名声大噪,人称“七指半”,那三根手指头被肉铺的人恭恭敬敬送了回来,潘明找人硝制了,挂在自己屋里。

有这么一桩狠辣的举动,他负责收的烧香钱就从没耽误过一天,就连衙门里的差役见他的面都要客客气气的。

船头香上面几个香头知道了这桩事,查了查账目,这潘明基本没在中间过手,认为这人算是个有本事的。

潘明来船头香一年,就被提升为把头,而且很得上面香头的信任,算是这船头香中核心圈子的人物。

做了把头,手下人有三百多个,管着好大一片地方,每月收的烧香钱,每天收的力钱抽成,都有不少的油水。

捞到的钱用来置办产业,入股分红,或者放高利贷赚个利息,潘明到底是读过书的,脑子好用,就算是贪墨也做的滴水不漏,五年船头香的把头坐下来,居然也有了一千多两的身家。

如今的潘明可不是从前那瘦削的文人公子哥,身子壮实高大,脸孔也被日晒风吹的黝黑,不过有个习惯难改,就是喜欢穿文士的长衫。

或许这才能显出他与众不同的身份,显出他读过书写过字,不过五年的风光现在也都烟消云散了。

新来天津的锦衣卫千户王通手段狠辣,船头香被他打压的威风全无,烧香钱是收不上来了,香众们干了一天的活计赚的力钱也没法抽成,从前那价钱高。抽就抽了,现在抽一文香众没准就吃不饱,还抽什么。

潘明心里倒也不慌,反正产业也置办了,下半辈子倒也没什么愁的,他这边买了个老实人家的闺女做老婆,也已经怀上了孩子,不当这香头也就不当了。

可不是每个人都和潘明一样看得开,船头香的把头不少都是赚多少花多少的光棍汉,现在没了入息,又拉不下脸去做活赚钱,所作的事情,就是每天聚在一起大骂王通,大骂这位年纪不大的锦衣卫千户。

潘明懒得和他们掺乎在一起,他经历的事情多,也看得开,到了这一步,最起码在短期内没什么翻盘的希望了,何苦招惹是非,老老实实过日子养活自己才是正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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