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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当国-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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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六年六月二十三。宫内下旨,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申时行被任命为万历大婚的主婚人。
读书人坐到侍郎和副都御史这个位置,想要再往上那就是看机缘了,这其中,做东宫侍读、主持天子大婚就是机缘。
东宫侍读,将来就是天子的内阁班底,主持天子大婚,事后升一级是褒奖,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的职位如果褒奖的话,恐怕就要前移一位,做文华殿大学士,如今各个位置上都有人做。
按照从前的规矩,这申时行最起码也是个内阁次辅的替补了,这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下子就有了这样的机会。
京师官场震动,本以为申时行不过是内阁中的闲差,最近家中又闹了丑事,这样的大好差事怎么也轮不到他。
没想到天不开眼,不管是实际上的次辅张四维,还是资格更老的马自强都没有摊上这个,反倒是被最近走背字的申时行得了。
也有风言风语的传说。说是诸位朝臣为了大义和天子激辩,结果天子震怒,那日在朝堂上几乎每个人都慷慨激昂,为天下人的福祉争辩,为了大明天下的安宁要求惩处远在外镇的奸佞小人,结果恶了天子。
万历皇帝大婚,自然不愿意用那些触怒自己的臣子,申时行那天称病,却正好碰到了这个当口。
申时行也是内阁大学士,并且有礼部尚书的身份,天子大婚,也是大礼,正该礼部尚书来主持,所以得了这个彩头。
京师官员勋贵,一边感叹申时行的好运气,一边纷纷上门走动,原来看笑话的心情迅速变成了艳羡。
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张四维家中有两个犯错的奴仆被送到顺天府,说是偷了东西,当日在大堂上动刑,都吃不住被打死,尸体丢到城外去喂狗的事情,连引人注意都不能,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通判吕万才得的消息是,激辩之后散朝回府,兵部尚书张四维的脾气就很不好,等到申时行被任命为主婚人的消息一出,张四维因为失手碰了一下茶碗的事情大发脾气。把两个不长眼色的倒霉家仆打了一顿,发到了顺天府。
没有人知道,张居正曾和张四维以及申时行有过约定,张四维和申时行二人,不能同时称病,必须有一人出现在朝会上。
更没人知道,张居正返回京师之后的第一天朝会,兵部尚书张四维本来不想参加,据说晚上已经感染了“风寒”,但申时行称病请假的条子比他早了几个时辰。
这些事情都没人知道,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荣华富贵怎么来的,如果身在朝会之上,朝议之事,不挺身而出,不直言相谏的话,那就会被认为是背叛,这个结果,谁也负担不起,无论心中如何想,也要站出来。
京师好事的人已经有传言了,本来公认张四维是张居正之下的第二号人物。内阁首辅的第一替补,如今申时行似乎可以争一争。
似乎张四维自己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主持大婚的旨意一下,张四维是最先登门道喜恭贺的人之一。
……
公布了申时行主婚的消息之后,等于万历大婚也近了,天子大婚,普天同庆,就连京师百姓都能感觉到喜庆的意思。
申府丑闻的主角之一,原来名满京师的杨思尘,则丝毫感受不到这个气氛。
杨思尘是住在京师东城和北城交界处,这边不是殷实人家也住不起的,杨思尘家道中落,但银钱倒还是不缺,这两进的宅院虽说不大,可也洁净雅致,住的人不多,杨思尘夫妇二人,还有三个粗使的丫鬟。
那件事闹出来之后,杨思尘在家连门都不得出,申时行派了几个亲信来这边看着,女眷有两个婆娘盯着,男丁则是几个亲随。
杨家人想要干什么都不能出门,这几个看管的人也不刁难,买什么用什么,只要张口,他们就去外面置办回来,按照市价给钱,也不克扣勒索。
从前,杨思尘这个宅院。京师里的富贵人家经常有人带着钱米财物来送礼拜会,也算是个投资,等杨思尘得了功名之后,就会有所报答。
现在连个鬼影子都不见,一个粗使丫鬟害怕,有一天趁乱跑了出去,没走出街道就被人拦了回来,这才知道,整个街道都有人盯着。
申时行在内阁的确没有实权,可调动京师里的兵卒衙役等等,还是能够办到,从出事那天到七月初二,那个宅院进不去出不来。
七月初三那天,杨思尘得到了看管那些人的消息,说是可以启程离开京师了,目的地已经选好,等上了马车就知道。
当时说三天后就要离开,没想到回家之后就被软禁到现在,杨思尘这边也没了什么脾气。
家底还有五百多两银子,以及一些金银古物,杨思尘整天行走于高官显贵之间,他又是个清高的,进项不多。花费不少。
家中几个人,一般花用,家中用个十年问题不大,可不许参加明年大考,仕途短时间内无望,谁也不知道今后几届还能不能参加。
没机会做官,杨思尘是个会弹琴的读书人,他妻子也是富家小姐,难道等钱花光了去种地做活,一时间绝望非常。
申府的人给了他们一天的准备时间,杨思尘闷在屋中半响之后。将自己藏的三张古琴交给了申时行派来的人,让他们去当掉,能有千五百两的银子入账,这笔钱在乡下富裕一辈子没什么问题了。
可杨思尘在京师养望,又怎么会图这个,送出那三张古琴之后,他浑身的精神都好像被抽走了一样,心思希望都是落空,整个人颓唐之极。
反倒是杨思尘的妻子和下人们颇为高兴,不管怎么说,总算从提心吊胆的生活中解脱出来了。
七月初四这天,杨思尘坐在椅子上,看着家人进行最后的整理,那三张古琴换了二千一百两纹银,一天之内找到了识货的行家,也难为申时行的那些手下,或许是申时行自己要这几张琴。
闹出了那般的事情,会不会申大人会在城外杀人灭口,杨思尘行走于高官显贵之间,注意不注意的,这等私隐传说都听得不少。
被软禁在家中这么多天,杨思尘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对劲,莫名想到了这个可能之后,他浑身冰凉,整个人在那里发抖起来。
“相公,这些书是你最着紧的,要不要放在你那个马车上,路上的时候还能看看解闷。”
杨思尘的妻子和丫鬟抱着一摞的书站在那里笑着问道,杨思尘看了眼那些书,心中思绪莫名的涌上来,叹了口气说道:
“今后也没什么看的必要了,收在箱子里,等到了去处,寻个铺子卖掉就是。”
天亮了一个时辰之后,东西收拾完毕,沉默看着这一切的申府家丁开口说道:
“杨先生,时候不早了。上路吧!”
这莫名的话语让杨思尘浑身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那家丁诧异的看了眼杨思尘,也没有多说话。
申府的人做的还真是够意思,足足六辆大车,四辆装家什,两辆装着人,都是挂着竹帘,马车里还有香味,为了防蚊虫,或许还熏了香。
丫鬟们闲聊着上了车,杨思尘木然的坐在车中,连他妻子的话都懒的理会。
路过城门的时候,杨思尘突然出声说道:
“看看吧,或许今后就看不到了……”
他妻子也懒得理他,出了城门之后大概是一柱香的功夫,马车突然停住了,杨思尘猛地坐了起来,然后又颓然的躺倒,该来什么就来吧!
帘子掀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进了马车,有个披着兜帽斗篷的女子坐了进来,杨思尘一眯眼睛,却是一愣,随即惊讶的出声问道:
“四姑娘!?怎么是你!?”
“妾身封堇,见过姐姐,妾身是申大人府上的琴师,也是申大人的义女。”
对着杨思尘的夫人说了一句,这位当日自承勾连的四姑娘转过了身子,垂下眼帘低声说道:
“杨先生,妾身知道你心中疑惑,先容妾身说几句话。”
杨思尘完全糊涂了,木然的点点头。
“杨先生除了在申大人府上之外,已经有九个月没有练琴了吧?杨先生在家除了读八股文章之外,其余的时间多读兵法策论,纵横谋划之学,是不是?半年前,有人和杨先生许诺,只要在关键时候和申大人说几句话,无论大考结果如何,至少给杨先生一个上等去处知府的缺份,是不是?”
每说一个问题,杨思尘的脸色就白一分,身旁妻子诧异,马车中安静异常,那封堇轻声继续说道:
“申老爷怜惜先生的才学,不愿意为难先生,可出了这事,杨先生为己为人,都不能在京师呆下去了,我家老爷已经在天津托了人照顾,并出程仪三千两,还让小女子侍奉先生,我家老爷还说,先生有才学,但要耐得住心中寂寞,日后方有成就……”
杨思尘愣在那里,想要张口,几次却没有说出话来,突然间捂住脸,在马车中失声痛哭。
二百七十四
万历五年的七月初五。离开京师的杨思尘还在路上,可那日朝中激辩的消息却早就传到了天津城中。
实际上朝会之后两天,天津卫城就已经有了消息。
每个人因为所处的地位不同,所看到的东西也不同,张居正和朝中的大佬们看到的是,此事要模糊过去,不能推广成成例。
王通在天津卫怎么挂这个平安牌子,众人就当作不知道,由他去搞,反正王通也仅仅是天津一地而已。
可在天津卫的某些人眼中,这说明锦衣卫到处挂的平安牌子没有合法性,先前翻了香炉挂牌子,大家都以为这是国法,原来朝廷并没有相关的成例规矩,只是天津锦衣卫千户自己收钱而已。
大明朝廷收钱收税,那是天理国法,船头香收钱,靠的是拳头大心黑,你锦衣卫挂上个牌子就收钱了?
当日王通在街上格杀船头香头目的凶狠,率兵进城把船头香众驱赶出天津城的威势,已经快被人淡忘了。
天津城内常备有六百锦衣卫兵卒。不过每日就在院子中操练,偶尔有人员外出也都是规矩的很,打骂百姓的事情从来没有,敲诈勒索,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更是没见过。
人都是健忘的,也都是欺软怕硬的,天津锦衣卫的兵卒这么本份,众人一开始的那种敬畏渐渐消失。
王通的人员分派是手中的家丁和少年们不参与庶务,全力操练,而原来天津锦衣卫千户的二百多人加上后来回来的人,则用来在城内做平安牌子的后续工作。
这些人软久了,脾气也好,王通给他们定了死规矩,就是和气生财,收钱的时候要和气,每日都要挨个店铺走走,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
商户们既然交了平安钱,那就要让对方觉得这钱花的物有所值,这活计倒正好适合杭大桥一众人,去了客客气气,还给个笑脸。
人善被人欺,锦衣卫太客气了也被人欺负,自王通领兵进城赶人之后半月,许多商户风言风语就多起来。
等到这朝会激辩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胆大的商户已经敢于当面嘲讽,锦衣卫百户杭大桥记着王通的吩咐,不要和给自己钱的人发脾气。要客客气气的对待,他们原来天津锦衣卫的老人都是怕王通怕的很,自然不敢违逆命令。
七月初五的时候,事情却有些不对了,和京师的按年交钱不同,天津城市小,为了大家方便,王通采用的是按月缴纳银钱,如果店家的经营停止什么的,也不用多交一年剩下那几个月的平安银子。
每月收银子的时间就是这七月初五,每次收纳银钱都是百户杭大桥亲自带队,用杭百户的话说,在这城内受气窝囊了几年,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一次,收钱的时候虽然自家要赔个笑脸,可对方却是双手把银钱送上来,收一家,心里熨帖一次。
天津锦衣卫千户官署出门向右走百余步,就有三家货栈在街上,这边靠着西门,位置很一般。货栈也是图房子便宜。
杭大桥身边跟着四个兵卒,都是天津本地的土著兵卒,他们也都是神情轻松,脸上带着笑容,收上来的银子虽然都要上交,可有些散碎铜钱也能揩油,店家有时候也会给点吃喝小东西,这都是实惠。
做这个活有面子有里子,几百个锦衣卫众人还要抓阄轮班来,今日要来的第一家货栈名叫“得意轩”,这家店倒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却是一家书画文具的店铺。
笔墨纸砚,书画摆件,各种和文人相关的东西,这边都能找到,据说天津北边的几个县都要来这边进货。
南边去京师在天津下船的举子士人想要买什么用品,也会有人举荐他们来这里买东西,因为这边小有名气。
店铺的东家李阳是个四十五岁的老秀才,考举人一直不中,但心眼活,倒是给前任的兵备道做过一任文书,很得赏识,在天津地面上也颇有名气的一个人物,自号杨柳居主人,当年做文房的时候,积累了不少人脉关系,眼下天津卫城内各个衙门的笔墨纸砚,一应公务用品,都是在这里走货。
因为有这层关系。他家尽管也放着个香炉,可船头香却没有跟他收过钱,等砸了香炉换平安牌子,却要交钱了。
当日看着拿手持兵刃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兵丁,不管什么义愤填膺的话都是吞进了肚子里,乖乖的拿了牌子。
这才交了一个月的银子,这李阳就开始私下写文章骂起来,等朝会的消息传过来的,这李阳更是公开大肆抨击王通,尽管没有什么明确的话传出去,可“奸佞小人“的四个字据说已经讲了。
“得意轩的掌柜伙计恭喜发财,今日该交平安钱了!?”
杭大桥领着人到了门口,中气十足的大喊道,还记得上次收钱的时候,自己喊了这一嗓子,掌柜和伙计们客气的跑出来,着实奉承了几句,那让他心里舒服的很。
正等着谦逊的时候,却发现门口的伙计和柜台里的掌柜脸色都很冷,杭大桥反应的倒是快,马上就知道事情不太对。
那朝中激辩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杭大桥也注意到上司的举动,千户大人就当没这桩事一般。想来是不怕的,而且也没有人单独说让他们停下收钱什么的,怎么,在这店铺要遇到麻烦了吗!?
想到这里,杭大桥犹豫了下又大喊道:
“得意轩的,该交钱了!”
话音未落,突然一个东西带着风声砸了过来,杭大桥下意识朝着一边闪躲,一块黑漆红字的木牌子丢在了地上,这正是那平安牌子。
“居然敢砸平安牌子,混帐东西。你们不想开店了吗!?”
一看地上这牌子,杭大桥立刻喊了出来,可声音却有些中气不足,他自从听到京师那消息之后,一直也是害怕这个,没想到今日的第一家店就遇到了。
“李某堂堂正正开店,买的是文具纸笔,从不做亏心事情,为何要跟你锦衣卫缴纳这劳什子平安钱!?”
杭大桥刚喊完,店里面一人怒气冲冲的喊了回来,说话间,一个穿着青绸文士长衫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这人就是李阳,和天津各个衙门都是相熟,也算天津地面上的一号人物,杭大桥一见这本主出来,就有些心切慌张,那李阳三绺胡须,显得颇有大儒之像,走到门口之后,冷然看着杭大桥说道:
“锦衣亲军乃是天子亲军,扈从圣上,监察奸恶,什么时候有和这良民收钱的职权了!?”
杭大桥被这么一问,气势顿时消失无踪,他本来就不那么理直气壮,吭哧了几下,才开口说道:
“这可是我们千户大人的规矩!李先生你莫要……”
“你们千户不过是个五品官,又是个武夫,咱们天津地面上,清军厅的高同知就是五品,兵备道潘大人是四品,他们都没说话,你们千户的规矩还能打过他们,而且这平安银子,大明律法规矩,你给李某说说,到底哪一条说有这平安钱了!”
百户杭大桥后退了一步。他身后的兵卒更是不敢上前,边上两家店铺的人也都围了过来,脸上都有幸灾乐祸的表情。
“说什么规矩,天子圣明,朝中诸位老大人忠心耿耿,几位阁老,几位天官那个不是说这平安钱是乱来,没有这个规矩,你们这些狂徒鼠辈,以为我们不知道朝廷的正论吗,大家相识多年,李某奉劝一句,还是及时醒悟,你当那潘大人、高大人没有动静吗,那是在看看你们会不会悔悟,不然等到尚方宝剑,王命旗牌来了,千刀万剐了那小人,你们几个也要跟着掉脑袋的!”
这一番话说出来,杭大桥和身后几个同伴都是齐齐的打了个寒颤,这李阳话里又是潘大人、高大人,又是天子和尚方宝剑的,想想这些天的传闻,再想想这李阳本来就是个交游广阔,和官府打交道很多的人物,这似乎也不是假话,天津这些原来的锦衣卫兵卒,腰杆都跟面条一般软,这一怕,心中那点仅有的怨气也消失无踪。
杭大桥在李阳的冷眼中后退两步,愣了愣,随即陪笑着说道:
“李先生何必这么生气,咱们也是听命办差的,身不由己啊!”
李阳哼了一声,理都不理,直接转身进了店铺,杭大桥等人在店外站着,左右看看,这家吃了瘪,其余两家货栈的伙计们自然不会给他们好脸,直接回了各自店铺。
听了方才那些话,想要去其他两家收钱也有些为难,可吃了瘪就这么站在街上,也是下不来台。
正尴尬为难的时候,有人从南边快步跑了过来,正是去其他处收钱的兵卒,脸上带着慌张大喊道:
“杭大哥,杭大人,不好了,杨结巴在晋和货栈门口被打了,跟着他去的几个弟兄都被围着打,快去……”
二百七十五
杨结巴却是这杭大桥手下的一个总旗。一起喝酒赌钱的交情,两家也是邻居,关系一向是不错。
听到这好朋友在晋和货栈门口被打,在这边被那李阳数落了一顿,正是尴尬下不来台的时候,有这个消息也是借机下台。
杭大桥急忙的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别说了,快领我过去看看!”
一帮人闹哄哄的朝着南边跑去,几家货栈的掌柜伙计都探头出来,看着杭大桥等人的背影一阵哄笑,那李阳也走出来讥刺道:
“多行不义必遭报应,真以为天津百姓没有血勇刚毅之气吗!?”
……
“你他娘的,朝中的大老爷们都说你们收钱不合规矩了,居然还敢来这边招摇撞骗,你们拿去的银子不还回来就罢了,还敢出声骂人,天下哪有这个规矩!”
晋和货栈的门口,几十个精壮汉子围着几个人,边打边骂。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里面也看不清楚,隐约看见内圈几个人抱着头正被人拳打脚踢。
天津城内最大的货栈有三家,通海货栈。勇胜商行,另外这一家就是晋和货栈了,这三家商行做的都是最赚钱的生意,大宗货物也被这三家吃掉了八成多,据说这三家货栈,除了通海货栈的总店在天津外,其余两家不过是分号而已。
据说当年,船头香的香炉,在城内各个铺子里面摆设的时候,这三家大买卖是不敢放的,可这三家的老板根本不在乎这点小钱,主动给了船头香的烧香银子。
城内城外混事的都知道,这不是船头香势力大,而是这三家大买卖给他船头香面子,这么大的生意,这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大的势力站着呢,谁会怕这船头香,经过这一桩事之后,这三家的货物凡是运河上装卸,船头香从没有给耽误过,都是第一时间动手,这也是城内城外的一桩典故。
还有传说,说是这船头香要给三家大买卖安排人看家护院,可这三家根本不稀罕,有一天特意拉出来人去河边埠头接货,每家都是近百人的精壮汉子,这精锐模样。不是李参将的亲兵家丁恐怕还打不过。
传说等等,平日里喝酒闲谈,杭大桥一干人也都说的口水四溅,没想到今日间却亲自碰到。
穿着锦衣卫官服的杭大桥一干人最近在城内已经渐渐有了威风,可现在里面几个人正被围殴,外面看热闹的闲人都在哄笑,他们这威风也都消失殆尽,谁会给他们让路。
“让开,让开!”
“赶着进去挨打吗,爷们几个也能动手啊!”
“说出来吓破你胆子,你可知道挤进来的是谁,那是锦衣卫啊,咱们日内天津卫城的锦衣卫啊!!”
“哈哈,那刀挂在他们腰上就是个烧火棍,里面那几个挨打的时候也没见拔出来!!”
人群中的闲人和混混不住的哄笑,甚至故意拦在杭大桥几个人的身前,可气势全无的杭百户等人就是不敢冲撞,只能低声下气的向前走。
这一干锦衣卫都有点恍惚,心想这又是回到了几年前,他们好不容易挤进了内圈,那些汉子已经打顺了手。里面的痛叫声渐渐的低了下去。
“诸位兄弟,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心中着急,杭大桥挥舞着双手在外面大声的喊道,声音里面已经带了点哭腔,里面是平民,他是官差,可这杭百户一句硬话也不敢讲,只是低声下气的恳求。
“哟!这不是杭百户杭大爷吗!?您老人家亲自来收平安钱了,您老看看,挂了平安牌子,可门口还有打架的,这也不平安啊!”
喊了几声,总算有个头目模样的转过了身,这人杭大桥却是认识,此人原本在天津城内开了个武馆,颇有些拳脚枪棒功夫,后来被晋和货栈招募了去,给了个小掌柜的衔头,实际上是护院保镖的头目。
这些年双方打交道也有不少,这头目从来没有给过杭大桥好脸色,本来前些日子有个笑脸了,今天又成了老样子。
“袁大哥,杨结巴你也认识,俺们都是当差吃粮的,晋和家大业大的,何必和我们这些人计较,就把人放了吧,再打就出事了。别打了!!”
杭大桥不敢动手,自己这边十几个人怎么打得过这么多精壮的汉子,看着外面起哄叫好的,恐怕能帮自己忙的也不多,看来自家千户大人果然失势了,要不怎么说小孩子靠不住呢,自己当时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信了他呢!
那袁大哥比这杭百户高了差不多半头,听着杭大桥如此低声下气的求告,鄙视着嗤笑一声,转头看看店门口,然后吆喝了一声道:
“停了!”
那些汉子们似乎还不过瘾,又是动了几下手这才停住,这袁姓头目高举起手,狠狠向下一摔,一声脆响,众人看过去,却是个黑底红字的平安牌子,那袁姓头目抬起脚狠狠踩了下去,这一踩应该用了什么功夫。
木制的平安牌子一下子四分五裂,周围安静了下,也不知道谁起了个头,众人轰然叫好。那姓袁的抱拳四下示意,高声说道:
“咱们天津土生土长的,平日里做个本分人,可也不能让外来的恶人随便欺负了去,俺们晋和这做法,就算去打官司,皇帝万岁爷也要向着俺们这边!!”
闲人们又是轰然叫好,在人群中的杭大桥等人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却找不到,只能垂头丧气的去搀扶起已经站不起来的同伴,晋和货栈的这些护卫打人下手太狠,几个来收钱的锦衣卫好歹抱住了头。不过最起码有两个人被打断了胳膊,还有一个应该断了肋骨,要请郎中来看才能知道,其余的筋骨伤免不了了。
在嘲弄和哄笑中,杭大桥一干人灰溜溜的扶着同伴向回走去,好在他还顾着同伴,让人去各处打招呼,把收钱的人都给叫回来,免得再招惹祸事。
……
从试炮之后,王通去新兵训练营的时间反倒是少了,在城内官署和宅邸办公的时间变多。
杭大桥等人垂头丧气回到官署的时候,孙大海和几个人正在院子里练身体,这天津锦衣卫千户官署平日里就是孙大海和他的几个老弟兄照管,王通现在却没到。
一看杭大桥等人的狼狈模样,还有灰溜溜跟在后面回来那些人,孙大海就纳闷了,这些日子城内这些锦衣卫精气神可比刚见的时候不知道好了多少,怎么今天这么颓唐狼狈。
“出什么事了!?”
孙大海出声问道,杭大桥在外面吃了这么多瘪,对跟着王通的孙大海也心中有气,居然理也不理,就要直接朝着后面的厢房过去。
孙大海也是个火爆性子,那能受得了这个,他个子比杭大桥矮,一伸手揪住了那杭百户的前襟,直接拉到自己跟前,瞪着眼睛大声骂道:
“快跟老子说!!”
终究是个没胆子的角色,看着孙大海这般凶悍,杭大桥浑身打了个寒颤,连忙结结巴巴的讲起来。
随着讲述,杭大桥能看到面前的孙大海脸渐渐涨红,眼睛的血丝也多起来,不过还能保持冷静,不时的问问边上的那些人。
等到说完,孙大海咬着牙问道:
“姓杭的,你就这么爬着回来了?”
“孙百户,今时不同往日。不敢得罪……”
话还没说完,就被孙大海狠狠一个耳光扇到了脸上,周围的人多下意识向后一缩,杭大桥捂着脸生气的反问道:
“孙百户,为啥要打俺!”
没有上前动手,反倒委屈的质问,孙大海被气得笑了出来,大骂道:
“你这个窝囊东西,跟个娘们似的,咱们天津锦衣卫的脸全被你们这帮没骨头的东西丢干净了!”
骂完这一句,转身就招呼几个老弟兄道:
“打了咱们的人,就这么算完了,跟老子走,去找回来!!”
他一招呼,却看到身边的人都没动,看着门口,孙大海纳闷的转头看过去,王通和几名随从正在门口站着,方才孙大海愤怒之极,没顾着其他,他粗声对王通说道:
“大人,刚才这些事都知道了吗?”
“刚才杭大桥说的,本官都听见了。”
“怎么办!?”
听到孙大海这句话,王通却笑了出来,笑了几声问道:
“还问本官怎么办,领着人去找回来啊!!”
那孙大海听了命令,重重答应了一声,王通扬声说道:
“你们但凡有些血性,就跟着孙百户出去把吃的亏找回来,不要在这里做个缩头的王八!!”
这话一激,院子里回来的稀稀落落十几个跟着走了出去,王通不屑的看了其他人一眼,转头对身后的蔡楠说道:
“每个人都问问,那几家没有交钱,那几家骂人了,那几家打人了。”
蔡楠连忙躬身答应,王通冷声对边上的谭兵说道:
“调兵集合!!!”
二百七十六
得意轩的东家李阳今日兴致极高。当众斥退了锦衣卫收钱的兵卒,读书人的凛然风骨大家想必都看在了眼中。刚才又听说,晋和货栈的伙计们出于“义愤”打了收平安钱的差人,这岂不是全城义举。
自宣德年间以来,凡是读书人和宦官以及武人的冲突占上风的,当事人无不声名大噪,难道自己也有这个福份不成。
越想越是兴奋,禁不住在书房中奋笔疾书,这文人做不出诗词写不出好文章的,都习惯做个笔记,然后出钱刊印,也是个扬名留名的方式。
这李阳自号杨柳居主人,写的就是《杨柳居笔记》,斟酌了词语,说什么王通领兵入城之后,番子在城内横行霸道,民不聊生,各路人等心中义愤却敢怒不敢言,今日自家等若是第一声,倡导全城义举……
刚写到全城士民皆鼓舞不已的时候,猛听到前面店铺一阵喧哗。书房门响动,一个伙计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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