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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当国-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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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一晚上没睡,王通却很兴奋,回到家中之后先不睡下,准备把晚上发生的这些事详细的写明然后送给万历皇帝看,想必小皇帝会感觉到很精彩。

这件事有个关节,王通在京师第一次招收家丁的之后,有些人被派到了赌坊青楼中当差盯梢,这次离京,有十几个人随后跟来。

王通没有让他们住进自己府第,反倒安排他们去参加了这次招兵,有王通照顾,这些人自然轻易中选。

除了王通等几人外,根本没有人认识这十几个人,都认为他们和王通等毫无关系,他们就作为王通的耳目潜伏在了军营之中,这次乱子的情况自然也让王通提前知晓,并且做出了应对。

至于得了恩惠来告密的那个,则是一个纯粹的巧合,当然,不管是这个告密的,还是王通的耳目,也一同挨了鞭子,事后多给些银钱抚慰,他们自然愿意。

被射死的那几个主谋,在军营旁边立起了架子,尸首挂了整整十天……

二百三十七

万历六年的三月初二。京师街头巷尾处处都能感觉到春天的味道。

国库充裕,正月时候辽东总兵官李成梁在边塞大破泰宁部速巴亥,这两个喜讯让京师从上到下都有一种欢欣鼓舞的气氛。

万历小皇帝在大臣们的眼中越来越沉稳从容了,他在朝会上不论听到什么,都不会表露出自己的神情反应,只是淡然说“准奏”“再议”等等。

天气暖和了点,万历皇帝在散朝之后总喜欢去宫外逛逛,这个无论内廷还是外朝都没有太多的意见,因为小皇帝仅仅是去逛逛,而且就是那块区域而已。

小皇帝仅仅在那武馆的旧址和南街这一圈走走看看,每次时间也不长,张诚或者邹义陪同着。

今日跟在小皇帝身旁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万历皇帝已经不能被称作小了,他现在每晚都坚持在御书房前面的院子中锻炼身体,武馆学的那些东西都没有丢下,饭量也增加,个子也就比张诚矮了那么一点点。

在南街的那家点心铺子买了几个火腿酥饼,点心铺子的伙计很奇怪的看着管家模样的张诚在每个酥饼上都掰了一小块放入口中,那个像是少爷的跛脚少年也不见怪,两人一同走出店铺。

这下毒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可试毒的功夫还是要做的。这表面功夫就让张诚来做了,那火腿酥饼刚出炉,香的很,对张诚来说倒不是什么苦差事。

总有便装的侍卫前后左右的护卫着,万历皇帝现在心思通达的很,也不像是从前那般要求完全的微服私访,到这个身份有很多东西就不得不做。

一行人默默的闲逛,又是默默的走回到皇城之中,进了皇城,立刻有几名小宦官抬着轿子跑了过来,万历皇帝摆摆手说道:

“寡人和张伴伴走走,你们不比伺候!”

安静走了几步,万历皇帝沉声说道:

“李成梁在北边斩首千余,给那泰宁部的贼人这般重击,怎么内阁和兵部那边议功定赏折腾这么久还没出个结果,寡人在南街那边听到了多少的夸赞颂扬,他们这边到底要做什么?”

张诚在身后苦笑着接口说道:

“万岁爷不知道,内阁和兵部那边也是为难,李成梁每隔一年就有一次大捷报上,现如今他已经是伯爵了,几个儿子都恩赏不断,还能怎么赏,这李成梁此次报捷之后,又开了一张单子上来,要人要银子,该给是该给,可这九边之地。南北各省,那里不要养兵的银子,这才商议不定。”

难得听到张诚为内阁说话,万历皇帝诧异的回头看了眼,发现这位内廷第二人脸上又苦笑,显然也是为此事发愁。

万历皇帝有些诧异的摇摇头,背着手向前走去,淡然说道:

“怎么这打胜仗还不对了吗?”

张诚岂能听不出这话来,左右看了看,尽管随行的侍卫、宦官都避开很远,可张诚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

“回万岁爷的话,辽东那边五年报捷三次,次次都是大胜,可都是打的泰宁部,每次缴获牲畜万头,可斩首从来都是千余,这一次次的……”

这么说,万历皇帝也不言语了,沉默着向前走了一段,两侧朱红色的宫墙间有一道窄窄的天,万历仰头看着。突然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王通那边什么也不隐瞒朕,他也不多花朕的一分钱,朕看到天津那边的奏报,王通赤手空拳在那艰难境况中打出这么一片天地,又压下去了这么多乱子,也真是难为他了,治安司收上来的银子再拨给他两万两,他弄法子收上来的钱,自己却花用不上,做了这么多事,京里却容不下他。”

“万岁爷想多了,这事万岁爷您应该高兴才是,王通在天津干的越好,万岁爷您调他回京的时候就越有理由不是?”

说起王通,万历皇帝的情绪明显高涨了不少,脸上也见了笑容,边走边说道:

“王通真是有本事,那么多人盯着他,那么多人暗地里使坏,居然他都一一化解,特别是那晚上炸营……,朕要在那边多好,也和王通、虎头他们一起冲打,那有多过瘾,多爽利。”

说到这里,万历皇帝忍不住叹了口气,张诚也不敢接话,又是默默的向前走去,走不几步。就看到前面一名红袍太监提着袍服下摆,快步的跑了过来,前面一名侍卫张望了几眼,回头朗声说道:

“是司礼监的张宏张公公!”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地,裕王府中姓张的头领宦官不少,张诚、张鲸还有这张宏都是,自从田安被拿下去之后,张宏就替补了这随堂太监首席的位置,他和冯保的关系比和张诚要亲近很多,这样跑来,却肯定是有要事。

张宏也是四十多的人,跑了一阵之后满头大汗,到跟前磕头见礼之后,急忙说道:

“万岁爷,张阁老那边才递上来的奏折,说是三月十三要回家祭奠,为亡父尽孝守灵,奴婢接了折子,急忙来禀告陛下。”

去年夺情守制之争,天下官场几乎都要站队选边,又那看不清、试图观望的都被洗了下去。

现在这朝局稳了,张居正不必担心自己去职之后朝局出现什么变故,所以放心的上奏请求准许回乡。

万历的第一句话却不是问这个。反倒笑着说道:

“张宏,此事冯公公可知道了吗?”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不知道,冯公公上午就在慈圣太后那边,事情紧急,张公公又在外面陪着陛下,听下面禀报万岁爷回来了,奴婢这才急忙赶过来禀报。”

万历皇帝点点头,挥挥手说道:

“你且去办你的差,先派人去两位太后那边,先告诉二位太后。冯大伴那边也要给到,朕这边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张宏连忙站起,弯腰躬身退了下去,经过这一桩事,万历和张诚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出声,沉默着向前走去。

在向前走,就是万历平日起居读书的地方,这边伺候的宦官比方才路上多了许多,能看到房檐上还有墙头的竿子上都挂着各色的灯笼,样式颇为精巧雅致,不过看着却像是元宵节时候的花灯,而且都有些褪色。

正有宦官架着梯子要去取下,看到这个,万历皇帝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冷声问道:

“这是做什么勾当!?”

在梯子上那宦官急忙下来,周围几个扶着帮忙的也一同跪下,为首一人回禀说道:

“回万岁爷的话,这灯笼已经旧了,看着难看,奴婢们准备取下来入库。”

万历皇帝脸色一瞬间有些难看,不过迅速恢复了正常,淡淡的说道:

“何必碰,上元节宫内也就这边挂花灯,既然要节省,那还是挂着吧,明年也不必买新的了。”

下面的宦官刚要说话,张诚在万历身后恶狠狠的瞪了几眼,猛地摆手,那些宦官才知道事情不对,又是诚惶诚恐的磕头下去,急忙的走了,万历皇帝再也没有出声,和张诚两个人走到了御书房那边,万历进了院子之后,抬手摆了摆。张诚立刻扬声说道:

“按照平日规矩办,留一个值日的在院门那边侯着,其余人都出去。”

在院子中的宦官们当即躬身走出了院子,张诚快走两步开了御书房的门,万历皇帝进了屋子,突然笑着说道:

“听张宏那奴婢的意思,万事要冯大伴和二位太后先知道,然后朕才能知道,真是明白事理啊!”

张诚把椅子拉出,陪笑着说道:

“张宏这人有些憨直,在裕王府的时候他就怕冯公公,眼下当差更是小心的很,大事他还是分得清楚,万岁爷,奴婢说句话,外面灯笼能换就换了吧,这般模样,挂在那边也不好看,有的人看了,心中难免要多想……”

“由他们想去,朕想在宫内闹的热闹些,张先生不是劝谏朕要节省吗,看治安司的每日呈报上,说外面说书的也夸,士子们也夸,说什么宰辅直谏,保大明江山平安吗?留着这些灯笼,更是给张阁老立碑!”

张诚低头垂手不敢接话,万历皇帝这话说的刻薄,元宵节的时候,万历想在宫内办花灯热闹热闹,内阁首辅张居正却说花费太大,如今国家处处用钱,陛下当节俭为先,两位太后和冯保都是赞成这个意见,万历也只能听从,在自己的屋子那里挂了些花灯算完。

同样是每日规矩,万历皇帝坐在此处的时候,治安司的常例文报就整理完放在书案边上,为了防止经手的宦官偷看,每日里都是邹义上锁后将一个木箱摆在这边,张诚掏出钥匙打开了木箱,把一叠叠的文卷搬出来。

万历皇帝此时状态都很放松,拿着文卷随意的翻阅着,看到一张的时候,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细细浏览了几遍,突然间抓起手边的茶碗向外砸了出去。

一声大响,茶碗被砸了个粉碎……

二百三十八

本来张诚在那里一份份的拣选分派。照例是分成三叠,提到皇族勋贵内官的一叠,外朝文武官员的一叠,市井百姓的一叠。

治安司做了没有几个月,但一切规矩也渐渐成形,比如说这三叠的分派,当然,每天的文报,皇族勋贵的总是几张纸,文武官员和市井百姓那边则是厚厚两叠。

每一叠的上面都有一张书写提要的封面,张诚所做的工作就是把放在木盒中的文卷按照封面的间隔分好。

才把第三叠搬出来,还没放好,万历小皇帝毫无征兆的爆发,茶碗摔碎一声大响,张诚手一抖,文卷散落在桌子上。

万历小皇帝怒发若狂,把手边能抓到的东西全都丢了出去,皇宫大内的摆件文具,那都是内造的金银玉器,名窑的精瓷,也不知道值多少银子。此时都被砸了个破烂粉碎。

张诚退后两步,刚要相劝,却看到万历小皇帝的脸已经扭曲了,张诚从未见过小皇帝这般模样过,一时间也是凛然,后退几步跪伏在地上。

“朕还是天子吗!!”

“朕还是皇帝吗!!?”

“你们只当朕是小孩子,教朕这些混帐行子,自家却这么快活!!”

开始两句还是压着声音,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的大喊,桌子上的东西都快丢了差不多,他双手拢起桌子上的文卷,猛地向上撒去。

那些纸张被抛到半空中,纷纷扬扬的洒了下来,屋子中已经是狼籍一片,张诚从未见到小皇帝这般狂怒。

听着外面脚步声响,知道是在院子外面侯着的宦官和侍卫们听到这边动静不对,匆忙的赶了过来。

张诚连忙抬头,可巧万历皇帝又是抓了个玉鲤鱼的挂件丢了过来,正中这张诚的眉角,顿时豁开个口子,鲜血流淌。

此时张诚也顾不得这个了,上前几步低声劝道:

“万岁爷快把外面的人撵走了,要不然就要惊动太后和冯公公了,万岁爷!!”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了出声,万历皇帝这才从愤怒中恢复过来,他在那里大喘了几口粗气,冲着外面喊道:

“都给寡人滚远点。平日说的规矩都忘了吗,难道要砍你们几个脑袋提提神!!”

外面快速靠近的脚步声猛地一停,然后外面出来“奴婢们知错了,请万岁爷恕罪”的回答,脚步声又急速的退下。

经过这么一出,万历皇帝的脾气也发不下去了,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呼呼喘着粗气,双目赤红却不言语。

这怒火来的莫名其妙,张诚心中也有几分惶恐,劝说不知道如何的开口,可额头上的伤口流血却不止,还在一滴滴的下流,万历皇帝抬头看见也有些内疚,平静声音说道:

“张伴伴先把血止住,寡人心中有数,要是惊动了冯大伴那边,肯定又是几分口舌。”

宫中的规矩,万历皇帝经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有些应急的药材预备,张诚自然熟悉这个,翻出来止血的药材涂在伤口处。又拿了个干净的手帕捂住。

可现在这伤口却是小事,张诚犹豫了下,还是上前开口问道:

“万岁爷,到底是什么事情惹您发火,能不能说给奴婢知道,虽说万岁爷圣心独裁,可奴婢也多少能给个主意。”

万历皇帝整个人几乎是瘫在椅子上,听到这句话也没有什么动作,伸手指着满地的文卷木然说道:

“自己找吧,有一张是说张先生的……”

张诚心里一愣,他那里每日也有看到东厂和锦衣卫的呈报,对朝中官员的动向颇为了解,内阁首辅张居正除了上疏请求回乡祭奠亡父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过分出格的事情,为何小皇帝这般的狂怒。

牵扯到内阁首辅,皇帝狂怒,还不知道是何等大事,张诚一边心中凛然,一边却又那么点好奇,也顾不得伤口疼痛,一手捂着额角,就趴在地上搜寻起来。

小半个时辰折腾,万历皇帝的呼吸渐渐平静,也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觉到几分尴尬,索性背着手走到书架那边,张诚也找到了那张文卷,他迟疑了下,低声说道:

“万岁爷,不知道是不是这张。奴婢斗胆念几句。”

看着万历皇帝默许,张诚才开口念诵起来:

“……天下佳丽云集于此,又有海外泰西美姬、倭国女子……户外寒风刺骨,内则温暖如春……姬妾女子皆着唐时宫装,薄纱罩身……美味珍馐陈列……虽寒冬之日,亦有时鲜瓜果……所谓人间天宫……”

这文卷上所说的种种,都是对张居正府邸的描述,或许经手的老夫子那时兴致高,就描写的格外详细了些,而且还用了些对仗文辞。

治安司的每日文卷汇集,上面倒还罢了,下面办差的实在是难为,大家都是平常过日子,京师政局此时又是稳定异常,平日里哪有那么多事,大家搜肠刮肚,谁家丢了狗,谁家寡妇风流都给报了上来。

京师的百姓最喜欢的就是议论高官显贵们的家事隐私,谁家富贵豪奢,谁家姬妾美貌,个个都是说的唾沫横飞,有如亲见。

估计不知道谁无事可说,就把这首辅张家的富贵豪奢说了出来。可这些文报要在顺天府衙门和锦衣卫、东厂、内廷经厂出身的那些官吏手中过一次,又那虚假虚妄的就给拦了下来,万历皇帝所看到的,基本都是准的。

“那些大学士、尚书、都御史什么的,还有宫内司礼监、内官监几个太监,每日间都是劝谏朕要勤俭,要惜福,不要沉溺骄奢,要为天下人做个榜样,朕前年去年连个肉都吃不痛快,今年连个花灯都不敢多点。张先生府上倒是好大气派,这么多的美貌女子,他又要忧心国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操劳的过来,张伴伴,寡人问你,文中所说可是实情吗?”

原来是为这个事情发火,张诚心中颇有些哭笑不得,仔细一想,万历皇帝对宫外大臣们的私生活了解,似乎是有治安司才开始的,最近半个月治安司的文报因为没有什么军国大事,这等私事越来越多。

看到万历皇帝的怒火,张诚心中电转,权衡了方方面面,这才恭谨的说道:

“张阁老未入仕时,家中便是豪富,喜好声色犬马也是京师闻名,但大才者大欲纵横,张阁老精神远超常人,但也未曾耽误了国事。”

“依张伴伴这么说,文卷所说都是真的喽!?”

万历皇帝神色变得木然,拉长了声音问道,张诚连忙低头,低声回道: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不敢在此事上妄言。”

“哼哼,自家过得这般快活,道德文章倒是洋洋洒洒,张伴伴,寡人再问一句,且不说他人,每日在文渊阁议事的那些大臣,他们过得如何?”

“回万岁爷的话,朝中各位大臣虽说比不上张大人那般,可也差不太多……”

心想这些话要是传出宫外,自己肯定要倒了大霉,张诚心中也是凛然。说的渐渐吞吞吐吐起来。

“每年不过三百两的俸禄,二千两的恩赏,怎么能过这般日子,自家那般,倒是让朕活的清苦。”

万历皇帝声音渐渐高起来,突然又冷笑几声说道:

“寡人登基六年,东厂和镇抚司从不说这等事,言官御史也是不说,要不是有这个治安司衙门在,寡人还不知道要被隐瞒到什么时候,张先生这次不是要回乡祭奠亡父吗,寡人看就不必回来了,守制三年也是做人子的规矩……”

这话说出口,张诚大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急忙开口说道:

“万岁爷,此事使不得,张阁老那边动不得,动不得啊!”

万历皇帝腾地一下又是站起,怒声喝道:

“如何使不得,他们眼中可有朕吗,他们欺诳了朕这么久,朕不问罪依然是宽恕,让他们致仕回家,有什么使不得!!!”

张诚本以为方才万历皇帝怒气消散,此时才知道万历皇帝实际上已经暴怒到了极点,可听那万历皇帝的怒喝声音并不高,还在压着嗓子,张诚就知道这事情还没到无法转机的地步,刚要继续劝谏,却听到万历冷声问道:

“张伴伴,这六年来,你为何不告诉寡人实情,就这么让寡人被人瞒住?”

一听这话,张诚又是伏下,急忙说道:

“张先生所做的如何奴婢知道,可教给万岁爷的道理总是对的,太后娘娘那边也是这般要求陛下,奴婢又敢说什么。”

万历皇帝“嘿”了一声,又是不言语了,张诚此时火都烧到自家身上了,却不好再劝万历皇帝,可要让张居正回家守制,那也是要掀起惊涛骇浪的大事,必须要劝谏皇帝收回成命,在地上左思右想,膝行几步,到了万历皇帝跟前磕了个头,开口说道:

“万岁爷,这等大事奴婢不好说什么,可总要有人给万岁爷拿个主意参详才好,也是万无一失的做法,奴婢想,万岁爷是不是问问王通……”

二百三十九

“陛下细查,如今朝中百官可有张阁老羽翼外之人。内廷之中,冯公公和张阁老互为奥援,太后娘娘又对其欣赏有加……若陛下做出这等举动,朝廷内外上下若抬出江山社稷来,除却张诚张公公外,还有谁在陛下一边,形势瞬间危急,臣在百里之外,不得援手……臣还是从前那句,陛下等得起,且张阁老为国尽忠,私下如何乃是小节,陛下何必计较,但冷眼旁观,几年后再看就是……”

王通在屋中飞速的写完,从头到尾验看一遍,然后放入信封滴上火漆,又把信封放入铁盒,上锁贴上封条,一层层做了预备,这才扬声把屋外侯着的张世强叫了进来。把铁盒装进口袋,慎重的递给张世强,开口说道:

“你叫着两个庄客,每人三马,快速赶往京师,这铁盒要亲手交到邹义手中,你可明白。”

张世强看王通说的慎重,也是肃然答应,接过这包袱就匆匆忙忙出门去了。

王通长吐了一口气,他心中也是凛然,本以为帝王家的心性不同常人,没想到万历皇帝还是为这等事惹怒,好在万历皇帝能知道写信问问自己意见,说明心中还是有些许分寸在,自己的意见让他有个台阶下。

内阁首辅张居正如今的权势正是顶峰,要是万历皇帝真做这等举动,尽管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可搞不好灰头土脸的是万历皇帝,说得严重些,被人以江山社稷的名义废掉也不是不能,毕竟隆庆皇帝的嫡传子嗣中,还有个潞王在。

前几日随着小皇帝那封信过来的还有张诚的一封信,详细说明了经过,王通自然知道利害关键,连忙写了信派人快马送回。

这封信送出去,以自己了解的皇帝性格,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实际上按照王通的了解,恐怕这封信还没到京师,万历皇帝自己就已经想明白了。

……

即便如此,信送出去,王通还是觉得一阵轻松,走出自己的宅院,扬声招呼说道:

“大海,准备下马匹,咱们一起出城走走。”

如今王通办理公务也是在鼓楼这边的宅子里,原来天津锦衣卫的官署却不大去了,那边就留给杭大桥等人打理,那几百个锦衣卫兵卒每日里照常上差,出去走动打听些市井的消息,然后传到这边来。

这些消息有用的极少,把人放在那边也就是为了养个编制罢了,反正不会花费太多的银两。

尽管朝廷有旨意下来,可兵备道潘达也不敢真的按照旧例执行,那两成的损耗不能不扣,那米和钞的折扣不能不打,只是按照对王通最好的比例来吧,比如说除了那两成折扣之外。再无其他损耗,米钞是米八钞二。

这样算,等于是一年按照千人的编制给王通那边发七个月的足饷,也由不得这潘达这般做,自己一道文书,居然惹了京师的旨意下来,偏偏没有动那王通半根毫毛,不痛不痒的罚了俸禄。

如此这般,就算不知道这王通在京师中到底有怎样的根基背景的,也知道这位小爷根本得罪不起。

孙大海和马三标也是个喜动不喜静的性子,听到王通说要出去,连忙去庄客那边要了马匹牵了过来。

王通出门,照例要带上李虎头的,这小孩子个子长了不少,找了匹并不那么高大的坐骑,倒也能骑马。

李虎头一直是住在王通的宅邸里,他和其他人的身份不同,孙大海、张世强是当差的属下,马三标类似于家生子,李虎头则被众人当成小少爷一般的看待,伺候的周到妥帖,不过李虎头却一直是板着脸,很是不高兴。

“王大哥,历韬、孙鑫他们都在城外领着人练兵,我也是武馆出来的,论起技击,他们两个还未必是我对手呢,让我也过去吧!”

这就是李虎头不高兴的原因,看着那些同伴少年。有几个还是远不如他的都在外面领着兵丁训练,自己却只能呆在这宅子里,实在是气闷的很。

王通上前揉了揉李虎头的头顶,笑着说道:

“等你个子再高些,就让你去,现在你这个样子,也镇不住人!”

孙大海和马三标一起笑了出声,李虎头脸却垮了下来,也不坚持了,他年纪本来就小,个子不高,完全的孩童模样,这么一个人去,那些军户出身的青壮怎么会心服,还是留在身边的好。

不过李虎头也的确是小孩子心性,几个人一同骑马出来,看着街面上的热闹景象,也就把那些不快忘到脑后,看起热闹。

王通却和孙大海打马向前快走了几步,拉开了距离,孙大海低声说道:

“那日从兵营中死的和跑的几个人,都按照担保文书去查了,往往都是绝了后的人家。看来都是假冒的。”

新兵营的那场变乱,因为人人都有担保文书,所以事后点检人名,王通从京师带来的几个锦衣卫就带着人去追查,今日孙大海就来告诉结果了。

王通点头笑了笑,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却给了他另外一个思路,开口沉声道:

“明日你领着人把所有新丁的担保人家清查一遍,或许有那心思隐忍的还在营内潜伏,这一清查,也就查出来了。”

孙大海连忙答应。聊了几句,孙大海放慢了马速落到了后面,马三标却提马跟上,王通跟他也没什么客气,直截了当的问道:

“你和张家那女儿的实情如何了!”

马三标差不多要比王通大上十岁,可在王通跟前却越来越有反过来的意思,问的又是他最近的心事,立刻就是个脸红脖子粗,平素里那般粗豪的汉子,居然也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挤出一句:

“我娘许了,明日才要派人说媒去……”

马婆子倒是看得开,唯一担心的就是怕那张家有什么问题,连累了王通的名声,所以答应了自家儿子之后,却托着谭将一干人里里外外的去查那张纯德家,看着的确是本份良民,这才去提亲。

这街道上颇为的热闹,王通打马慢行,一边控着缰绳,看着前方说道:

“本来我对那张家是放心的,可成了你的岳父,我这边却要派个帐房先生过去查账看着了,这是公事,你不要多想。”

本来是和本家没什么关系的生意铺子,在外面奖罚都是从容,和马三标结亲之后,有这层关系,就要照顾看重,若是这张纯德再看不清自家的身份,手脚不太利索,处罚起来都是麻烦,既然如此,就派个帐房先生在那里管帐看着,防患于未然,免得出了差错大家都不好做。

他能跟马三标打这个招呼,也算是给马家母子留的脸面。免得到时候以为自己信不过,反倒有误会。

不过马三标却没那么多心思,这时候倒是大大咧咧的说道:

“大人怎么安排还和俺商量作甚,俺的意思就是把那铺子卖了,把张纯德一家接过来,俺养着就是,还做什么买卖,倒是俺娘说,这铺子大人你还有用,这才作罢!”

王通笑了笑,轻松的说道:

“你倒是想得开,不过这事你也还要辛苦一趟,过几日去京师,在茶楼或者酒楼那边调一个帐房过来,让吕通判帮你去操办。”

说到这里,王通扭头对后面东张西望的李虎头喊道:

“虎头,想你爹吗,过几日回家看看!”

没想到那李虎头听了这话,慌不迭的摇头摆手,哭丧着脸说道:

“见到我爹又要挨训,呆在一起都觉得发颤,李大哥,你还是让我留在这天津吧,我明日再加练如何?”

听了这话,众人都是哄笑,李虎头练武很是勤谨,每日跟在俞大猷的身边,从来没有偷过懒,奈何从小怕他爹怕的要命,实在是不想去见。

王通没有接话,心想你不想你爹,可李文远想你肯定想的很,过几日肯定要打发了回去让他们父子见见面才好。

天津城池不如京师大,可城内城外的繁华却要比京师强出太多了,此时运河已经开化,官船民船开始南下北上,物流人流也跟着交通起来。

王通等人出了西门,这边正是挨近运河的所在,繁华却比城内更甚,王通这才知道那兴财客栈这么大的地方到底是为谁预备的,那南来北往的客商,谁不需要住店打尖,运河边上码头处处,大小船只停靠,车马劳力来回行走,卸货装货,又有各色的店铺摊贩做这些人的生意。

这般繁华兴盛,每次看都勾起王通的回忆,平白多出些感慨。

去新兵营必然要经过这处,看了也有日子了,王通也不觉得厌烦,本来河上船来船往的不太稀奇,可今日看着却有些不同。

在最大的那处码头边上停着一艘大船,过往船只都要靠近过去然后离开,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有这么一段耽搁,上下的航行都很不顺畅,运河上已经堵了好大一块。

二百四十

运河河道并不宽阔。上行下行的船只各挨一边,才能有序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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