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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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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微微欠身行礼道:“不知陛下有什么吩咐。”
看着这位南朝使臣的拘谨模样,北齐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开口说道:“范卿,后日你便要启程回国,一路上可得将大公主服侍好。”
范闲心头微惊,这才想起自己竟是一直没有注意这件天大的事情,迎公主回国成亲,这是何等样的大事,一路之上,断不能出半点差错。这些天他早就从言冰云那处知道,这位北齐大公主一直养在深宫,与面前这位皇帝陛下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亲生母亲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座寒宫之中,大公主一向也不得太后喜爱,所以才舍得让她成为政治联姻中的牺牲品。
不知道皇帝忽然说到大公主是什么意思,按道理来讲,这位皇帝应该与那位姐姐没有太深的情份才对。
但看着皇帝清疏眉宇间的淡淡忧愁,范闲就知道自己猜错了,果不其然,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大公主向来未离宫廷,今次远嫁南朝,朕虽是天子,也无法多加回护。”
范闲诚恳说道:“陛下放心,大皇子乃是我国一世英雄人物,最得万民敬仰,大公主与大皇子日后一定是琴瑟和谐,白头到老。满朝臣子定会事公主以礼,不敢有半分怠慢。”
皇帝冷笑一声“那有何用?”他忽然盯着范闲的眼睛,说道:“范卿,朕视你为友…还望你在南京城中。对大公主多多提点,务要保证她能生活幸福。”
范闲再惊,他与这位皇帝拢共只见了四面,怎敢做天子之友?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皇帝微笑说道:“范卿,初次见面时便曾说过,朕喜你诗文,时常捧而诵之,那些字句便有若你在说话,朕既然已与你说了这一年的话。将你看作朕的友人,也不算什么出奇。”
范闲此时真地有些受宠若惊,真的有些惭愧汗然。正当他准备叩谢圣恩。大呼惶恐之际,却又听着北齐皇帝那清清淡淡的声音传来,只是那声音中多了一丝恚怒。
“不过范卿却似乎对朕多有疏远,不说这些日子不肯多进宫与朕说说话…”北齐皇帝忽而看着他的双眼说道:“即便在许多事情上,也要瞒着朕啊。”
范闲愁苦着。解释道:“事宜繁多,忙着在鸿胪寺与太常寺两边做事,不敢放宫打扰陛下休息。”
北齐皇帝看了一直沉默地海棠一眼。忽然笑着说道:“是吗?我还以为你这些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陪着小师姑到处逛街…饮酒。”
这话一出,连海棠也不好继续安坐,略带一丝不安之意回道:“朵朵时常向范大人请教天人之道,受益匪浅。”
陛下摇摇头,望着范闲说道:“那范卿还准备将那件事情,瞒到什么时候?”
一滴冷汗从范闲的发中了了出来,却不肯滑露额角露了里心中的怯,只在黑乌色的长发里蕴着润着。范闲第一个念头是??难道司理理的事情暴露了?如果真是这样。眼前这位皇帝就算不喜欢女人,但那种天子的权力独占欲,只怕也不会让自己再活着离开北齐!
他的眼角余光一飞,却瞧见海棠平静的脸上一片安然,没有丝毫畏惧与不安,于是他心下稍安,咳了两声,恭谨问道:“不知陛下说地是什么事情?”
肖恩的事情没有人知道,除了海棠可能会猜到一点,只要不是司理理的事情,范闲面对着这位北方地皇帝,就不会有半分内疚与畏惧,不料接下来北齐皇帝的发问,却险些让范闲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今夜宫中倾谈,竟是震惊连绵而来!
…
“朕来问你,你那林妹妹究竟如何?”北齐皇帝望着范闲冷冷说道。
就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深宫之中,就像雷雨夜里下的那位姑娘喊了声天啊,范闲呆若木鸡,身体有些僵硬,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回答??这个皇帝怎么可能知道婉儿是自己的表妹!这等于说,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整个天下知道自己真实身世地,绝对不超过五个人,而那五个人都不可能将这惊天的秘密泄露出去。
可问题是,北齐皇帝身为一方天子,手下能人无数,难道他真从某些痕迹与黄纸堆中发现了这件事情?不然他怎么会赫然问道…自己的妻,自己地林妹妹!
北齐皇帝冷冷看着他,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表情,猛地一拍软榻的扶手,痛斥道:“说!”
说你妈的说!
范闲脸上的表情倒有大半是装出来的,心里依然保持着强悍的冷静,左手小指微微勾了勾,却忽然想起,因为怕海棠发现自己与悬崖边事的关系,所以这些天,他一直没有带着左腿上的黑色匕首。
打?自己是打不赢海棠地。逃?只要北齐方面把自己的身世揭开,那些太子大皇子二皇子不马上会变成一堆饿虎?还有深宫里的那些娘们儿…
范闲咳了两声,笑容重新浮现在了脸上,对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那自然是准备要胁自己,所以他准备装傻,先听听对方的条件:“陛下,您在说什么?”
…
北齐皇帝站了起来,踩着那双软靴,竟是懒得再套好,就这般径直向着范闲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也是渐趋精采,由先前的微微愤怒转成了淡淡笑意,那笑意之中,还隐藏着一些兴奋与期盼。
看见这表情,范闲一怔,更加确认了这位皇帝弟弟,是位小变态。
一双手握住了范闲的肩头,北齐皇帝有些失态地摇着范闲的双肩,眉飞色舞朗声笑了起来:“范卿啊范卿,你瞒得朕好苦,你瞒的这天下人好苦。”
“啊?”范闲此时早就消了制住北齐皇帝亡命天涯的想法,有些傻兮兮地望着距自己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发现这皇帝长的还真不错,天子天天洗澡,身上的体息也算清新。海棠在旁边看着陛下狂热神情,看着范闲傻愚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曹公!”北齐皇帝又用力摇了他两下,把范闲摇的有些头昏眼花,“曹公!快告诉朕,林妹妹究竟最后与宝玉成了没有…”
…
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虽然不知道北齐皇帝是如何猜到这一点,但范闲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这种一惊一喜之间的折腾,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也不及多说别的,先拿起身边的茶杯咕咕喝了两口。
皇帝笑吟吟望着他:“今日你不把石头记给朕讲完,朕是断不能容你出宫的。”
范闲叹息道:“陛下怎么知道石头记出自外臣笔下?”
皇帝看了海棠一眼,海棠微微一笑,说道:“书是只有澹泊书局出,那位曹先生一向隐而不仕,除了澹泊书局之外,竟是没有旁的人能知道他究意是谁。石头记一书风行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猜他究竟是谁,前日饮酒时,范大人话似乎多了些,自然被我猜到少许,今日陛下再一诈,大人既然坦承,也算是朵朵我猜对了。”
范闲苦笑着,不知该如何言语,其实他现在并不是很需要石头记作者这个名声,看北齐皇帝先前曹公曹公喊的亲热,差点儿让自己错认他为郭嘉,想来也是位石头记的痴迷者。
确认了范闲便是石头记的作者,北齐皇帝显得很是高兴,连连说道:“卿家快来说说,那宝玉最后究竟收了几位姑娘。”
范闲失笑,心想这位陛下原来是后宫文的爱好者,连连摆手求情道:“陛下,外臣只胡乱作了六十多章,后文实在是还没有想好。”说这话的时候,他又想到了澹州时,若若向自己求文时,自己想的存稿问题,更新问题,太监问题,实在是个很麻烦的事情啊。
北齐皇帝闻言一叹,愁眉不展,他看了在一旁养神的海棠一眼,忽然凑到范闲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三十七回里的海棠诗社…与小师姑有什么关联?”
范闲余光瞥见海棠姑娘的眼角微微柔顺了起来,知道这位姑娘家在偷听,于是乎微微一笑,大胆应道“陛下,书者不能自解,恕外臣不便多说。”
皇帝陛下露出一丝暖昧,说道:“那范卿快快回程,出得一章,便记得往朕驾所在寄来一章。”
范闲惶恐应命,不敢多言。
第九十八章 接班
走在皇宫的青石道上,天上一轮月,林下两个人,范闲的后背已然全部汗湿,在这夏天的夜晚里,依然感觉有些冰凉,他吐了一口浊气,兀自有些后怕,拍拍自己的胸膛,对身边的海棠埋怨道:“你猜到石头记是我…写的,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害我先前险些被你那皇帝吓死了。”
海棠笑了笑,说道:“谁叫你瞒天下人瞒了这么久。”接着眼眸一转说道:“为什么会如此畏惧?如果不是你曹公身份的事情,那你怕陛下说什么?”
范闲想都没想,柔和一笑说道:“你说呢?”
海棠唇角微微翘起,没有说什么。范闲偏头望着她,看见她长长的睫毛染上了一层银晕,显得有一种清魅的美丽,而她容貌上最出色的眸子,在夜色里显得特别的明亮??银色月光确实有一种魔力,那种朦胧的浸染,似乎可以让任何一个姿色普通的女子,变做人世间的精灵。
范闲却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将手置在身后,缓缓向前拖着步子,说道:“你这次阴了我一道,我不寻求报复,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原因。”
“你要我帮你做一件事情。”海棠微笑道:“虽然我不清楚是什么事情,但想来和南方有关系,所以才需要我这种外人帮忙。”
“不错,你我…其实都是些虚伪的人。”范闲的唇角泛起一丝有些自嘲的怪异笑容,“所以当我们说话地时候,似乎可以直接一些,我需要你帮我做的事情。也许会发生,也许不会发生,总之到时候,我会派人来通知你。”
海棠望了他一眼。忽然开口说道:“听说你极其疼爱那位宰相的私生女,所以连澹州祖母指过来的大丫环也一直没有收入房中。”
“我不喜欢你试探我地家事。”范闲回过头来,很认真地说道:“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海棠笑着点点头,说道:“其实,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会见着女子便心,见着男子便觉浑身不适,认为未婚的女子是珍珠,认为已婚的妇人是鱼眼珠,认为女儿家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认为女子是珍贵的,男子是下贱的…”
一长串的话语结束之后。海棠盯着范闲宁静的眼眸,轻声说道:“我很好奇,世上皆以男为尊,范公子怎么会有这些看法。”
范闲笑了笑,没有回答。
海棠忽然裣衽一礼。正色说道:“朵朵替天下女子谢过范公子为闺阁立传,为女子打抱不平。”
范闲沉默了少许,忽然开口说道:“我与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本就是不同地。”
出了宫门。海棠有些惊异地发现太傅大人竟然还守在宫外,而范闲看见那位皇帝陛下的老师后,面色却没有什么异样,想来是早就知道了。
海棠对太傅行了一礼,然后回身对范闲说道:“后日我来送大人。”
范闲明白她话语里藏的意思,点点头,便上了太傅地马车。
看着前后三辆马车渐渐消失在上京城的夜色之中,海棠的明亮眼波忽然乱了一下,她想着那个面容俊俏的南朝年轻官员最后的话。与众不同?范闲在这天下人地眼中,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只是不知道他自认的不同,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马车停在一处安静地院落外,负责使团安全的禁军们,这才知道南齐大才子范闲在北齐最后一次拜访,原来是来看望这位大家,联想到天下传的纷纷攘攘的那件夜宴斗诗,众人不免有些不安,不知道范闲究竟存的什么心思,但在这等书香满院处,众人很自然地安静下来。
头辆马车上的虎卫们下了车,双眼虎视,把守住了几个要害关口。
范闲与北齐当朝太傅携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态度虽不见得亲热,但也似乎没有什么敌意,众人稍稍心安,却见着一向为人持正,刚正不阿的太傅大人与范闲轻声说了几句什么,二人便推门进去。
范闲摆了摆手,示意虎卫们不要跟着。
到了院中一间屋外,太傅对着屋内深深鞠了一躬,回身对范闲平静说道:“范公子,老师最近身体不大好,请不要谈太久。”
范闲很有礼貌地向这位大文士行了一礼,整理了一下衣装,轻轻推开了木门,一眼望去,便能看见一位老人正捏着小毛笔,在纸上涂涂画画着什么。
这位老人乃当世经文大家,学生遍及天下,北齐太傅与南齐的舒大学士,都是他的得意弟子。在范闲偶露锋芒之前,根本没有人可以在治学方面与他相提并论,即便范闲在殿上无耻地郭敬明了一把以求乱胜之后,也没有人会真地认为,除了诗词之道,范闲在别的方面,也达到了对方的境界。
因为这位老人姓庄,名墨韩。
屋内没有下人,也没有书僮,只有那位老人穿着宽松的长袍在不停抄写着,偶尔会皱着眉头,盯着纸上,翻翻身边的书页,似乎在找寻什么印证。与上一年在庆国时相比,庄墨韩的精神似乎差了许多,满头银发虽然依然束的紧紧的,但是两颊旁边的老人斑愈发地重了,显露出某种不吉利的征兆。
范闲不想打扰他,轻步走到他的身后,将目光投到案上,竟赫然发现书案上放着的,是澹泊书局出的半闲斋诗话!而那诗集的边页空白之上,已经不知道写满了多少注释,难道这位当世大家,竟是在为自己“背”的诗集写注?!
庄墨韩枯干的手指头。指着诗集中那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地下半句,不停点着书页,嘴唇微启。有些痛苦地说道:“不通,不通,空有言辞对仗之美,这下半句不通,实在不通,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
稍许的沉默之后,范闲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巫山乃极南之地一处神山,终年云雾缭绕,旦为朝云。暮则行雨,但凡观过此景此云者,再看世间任何高天白雾。便懒取眼中,这二字是托下二句,纯论情之忠诚。”
“原来如此啊…”庄墨韩苦笑着指指阔大书案一角的一本厚书:“老夫自然也能猜出这意思,只是总寻不着这典,翻遍这本山海总览。也没有寻到多云之巫山,原来是座极南处地神山,难怪我不知道。”
范闲见他没有怀疑自己是瞎杜撰。知道这位老人家实在是位很温和包容的人物,于是微微一笑,上前替他磨墨,看着他将用极细密的小楷将自己的解释,抄在了书页的空白处。庄墨韩的楷书也是天下闻名,其正其纯不以第二人论,但范闲今天看着却有些唏嘘,老人家的手抖的有些厉害了。
“陈王昔时宴青乐,斗酒十千恣欢谑…这又是什么典故?”庄墨韩没有看他一眼。继续问道。
范闲一阵尴尬,心想出诗集的时候,自己专门把李白这首将进酒给删了,怎么老同志又来问自己?
庄墨韩叹了口气说道:“老夫自幼过目不忘,过耳不忘,不免有些自矜,那日你吐诗如江海,不免让老夫有些自伤…“老人自嘲笑道:“不过也亏了这本事,才记住了你说的那么多诗句,后来半闲斋诗集出了,我就发现少了许多首,也不知道你这孩子是怎么想地。”
听见庄墨韩叫自己孩子,范闲心里却无由多了些异样的感觉,他咳了两声后解释道:“陈王乃是位姓曹的王子,昔时曾经在平乐观大摆酒宴…”
“姓曹地王子?”庄墨韩抬起头来,浑浊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自信,“可…千年以降,并没有哪朝皇室姓曹。”
范闲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劝解道:“晚生瞎扯的东西,老人家不用再费神了。”
“那可不行!”庄墨韩在某些方面,实在是有些固执,哗哗翻着他自己手抄的全部诗文,指着其中一首说道:“中间小谢又清发,这小谢又是哪位?”
范闲脸上素一阵白一阵,半晌后应道:“小谢是位写话本的潦倒文人,文虽粗鄙未能传世,但在市井里还有些名气。”
“那…”
…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范闲觉得已然辞穷,了无生趣之际,庄墨韩终于叹了口气,揉了揉眼角,抛笔于砚台之中,微带黯然说道:“油尽灯枯,比不得当年做学问地时候了。”
入屋之后,二人没有打招呼,便投身到这项有些荒谬的工作之中,直到此时。范闲将卷起的袖子放下,极有礼数地鞠了一躬,说道:“见过庄大家,不知道老先生召晚生前来,有何指教。”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庄墨韩忽然颤着枯老地身子,极勉强地对范闲深深鞠了一躬。
范闲大惊之下,竟是忘了去扶他,这位老爷子是何等身份的人物?他可是北齐皇帝的师公啊,怎么会来拜自己。
庄墨韩已经正起了身子,满脸微笑在皱纹里散发着:“去年庆国一晤,于今已有一年,老夫一生行事首重德行,去年在庆国陷害范大人,一心不安至今,今日请范大人前来,是专程赔罪。”
…
范闲默然,他当然清楚庄墨韩之所以会应长公主之请,舍了这数十年的脸面,千里迢迢南下做小人,为的全是协议中的肖恩获释一事,此乃兄弟之情??他眼下最缺少的东西。
“肖恩死了。”范闲看着面前这位陡然在一年间显得枯瘦许多的老头儿,薄唇微启,说出了这四个字。
庄墨韩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范闲也笑了笑。知道自己有些多余,对方毕竟是在这天下打混了数十年的老道人物,在北齐一国不知有多深地根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大事。
“人。总是要死的。”庄墨韩这话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说给范闲听:“所以活要好好地活,像我那兄弟这种活法,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他杀了无数人,最后却落了如此的下场…”
范闲却有些不赞同这个说法,说道:“这个世道,本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庄墨韩摇摇头:“你不要做这种人。”
不是不能,而是很直接的不要两个字。如果任何一位外人此时站在这个屋子里,听见庄墨韩与范闲地对话,看见他们那自然而不作伪的神态。都会有些异样。这两人的阅历人生相差的太远,而且唯一的一次相见,还是一次阴谋,偏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能用最直接的话语。表达自己的态度。
或许,这就是所谓书本的力量了。
“为什么不要?”范闲眉宇间有些寒意。
“我很自信。”庄墨韩忽然间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有些隐藏的极深地悲伤。“我自信我比我那兄弟要活的快活许多。”
范闲盯着他的眼睛:“但你应该清楚,如果没有肖恩,也许你当年永远都无法获得如今地地位。”
庄墨韩反盯着他的双眼:“但你还不够清楚,当死亡渐渐来临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什么权力
地位财富,其实都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范闲很平静,很执着地回答道:“不,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你或许会后悔这一生,你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你什么都没有享受过…您只不过是这一生已经拥有了常人永远无法难以拥的东西,所以当年华老去之时,才会有些感想。”
庄墨韩有些无助地摇了摇头:“你还年轻,没有嗅到过身边日复一日更深重地死亡气息,怎么会知道到时候你会想些什么。”
“我知道。”范闲有些机械地重复道:“相信我,我知道那种感觉。”
庄墨韩似乎有些累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没有想到,能写出石头记这样离经叛道文字的人,居然依然是自己笔下的浊物。”
范闲苦笑道:“我也没有想到传言这种东西,会飞地比鸟儿还要快些。”
庄墨韩忽然眼中透露出一丝关切,说道:“范大人,你回国之后要小心些,石头记…有很多犯忌讳的地方。”
范闲默然,他也清楚这点,只不过少年时多有轻狂之气,不忍那些文字失去了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机会,所以随手写了出来,如今身在官场之中,自然深深明白,若有心人想从中找出影射语句,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而且这件事情又有一椿范闲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巧合处,所以由不得他不谨慎,只是可惜北齐皇帝也是位红迷,这事儿自然无法再瞒下去。
但是庄墨韩于理于情,不应该对自己如此关心,这是范闲有些疑惑的地方。
庄墨韩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微笑说道:“今日请范大人来,除了请罪安慰自己这件自私的事情外,还想谢谢你。”
“谢谢?”范闲皱起了眉头,他不认为对方知道自己曾经将肖恩的生命延长了一天。
“替天下的读书人谢谢你。”庄墨韩微笑望着他:“范大人初入监察院,便揭了庆国春闱之弊,此事波及天下,陛下也动了整治科举的念头,大人此举,不知会造福多少寒门士子,功在千秋,大人或许不将老夫看在眼中,但于情于理,我都要替这天下地读书人,向您道声谢。”
范闲自嘲地翘起唇角笑了笑:“揭弊?都是读书人的事儿,用谢吗?”
庄墨韩却没有笑,浑浊的双眼有些无神,此次肖恩回国,他并没有出什么大力。最关键处就在于,他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让整个朝廷陷入动乱之中,但他清楚,这个世界并不是由全部由读书人组成的。有政客,有阴谋家,有武者,他们处理事情的方法,有时候很显得更加直接,更加狂野。
他看了范闲一眼,本来准备说些什么,但一想到那些毕竟是北齐地内政,对他说也没有什么必要。
…
许久之后,范闲离开了庄墨韩居住的院子。然后这一生当中,他再也没有来过。
暑气大作,虽然从月份上来讲。一年最热的日子应该早就过去,但北齐地处大陆东北方,临秋之际却显得格外闷热,春末夏初时常见的沥沥细雨更是早就没有踪迹,只有头顶那个白晃晃地太阳。轻佻又狠辣逼着人们将衣裳脱到不能再脱。
上京城南门外,一抹明黄的典驾消失在城门之中,青灰色古旧的城墙马上重新成为了城外众人眼中最显眼的存在。
范闲眯着眼睛望着那处。心里好生不安,那位皇帝陛下居然亲自来送庆国使团,这是万万不合规矩的事情,那些北齐大臣们无论如何劝阻,也依然没有拦下来,于是乎只好哗啦啦来了一大批高官权臣,就连太傅都出城相送,给足了南庆使团面子。
先前那位皇帝与范闲牵着手唠着家常话,念念不忘石头记之类的东西。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臣子们的目光??好不容易将这位有些古怪的皇帝请了回去,此时在城外的只是北齐的官员和一应仪仗,范闲扫了一眼,看见了卫华,却没有看见长宁侯,也没有看见沈重。
他感到后背已经湿透,不知道是被那位皇帝给吓地,还是被太阳晒的。
吉时未到,所以使团还无法离开。他看了一眼队伍正前方最华丽的那辆马车,北齐地大公主此时便在车中,先前只是远远瞥了一眼,隐约能看清楚是位清丽贵人,只是不知道性格如何,但范闲也不怎么担心这回国路途,经历了海棠的事情之后,范闲对于自己与女子相处的本领更加自信了几分。
一阵清风掠过,顿时让范闲轻松了起来,他扯了扯扣的极紧的衣扣,心想这鬼天气,居然还有这种温柔小风?转头望去,果不其然,王启年正打在旁边讨好地打着扇子,满脸地不舍与悲伤。
范闲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骂道:“只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你哭丧个脸作什么?家中夫人与儿女自然有我照应着,不用担心。”
使团离开,言冰云自然也要跟着回国,如此一来,庆国监察院在北齐国境内的密谍网络顿时便没有龙头人物,所以监察院内部诀议,让王启年以庆国鸿胪寺常驻北齐居中郎地身份留在上京,暂时带为统领北方事宜,等半年之后院中暗底里派来官员接手。
范闲身为提司,在院中的身份特殊,像这等事情根本不需要经过京都那间衙门的手续,所以很简单地便定了下来,只是王启年却没有料到自己不随着使团回去,不免有些不安与失望,虽然明知道此次经历,对于日后的官声晋阶大有好处,但他依然有些不自在。“大人,一天不听您说话,便会觉着浑身不自在。”王启年依依不舍地看着范闲。
范闲笑了笑,说道:“不要和北齐方面冲突,明哲保身,一年后我在京都为你接风。”其实他也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位捧哏的存在,关键是王启年是他在院中唯一的亲信,只是可惜因为要准备对付长公主的银钱通道,不得已只好留在北齐了。
…
说话间,忽然从城门里驶出一匹骏马,看那马上之人却不是什么官员,打扮像位家丁,不由惹得众官瞩目,心想关防早布,这上京九城衙门怎么会放一个百姓到了这里?
范闲眼尖,却看见送行队伍中站在首位的太傅大人面色一黯,眼中露出了悲伤之色。
那马直接骑到了队伍之前,马上家丁滚落马下,语带哭腔凑到太傅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递给太傅一个布卷,然后指了指后方的城门处。
太傅身子晃了晃,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看着城门处缓缓驶来地马车,有些悲哀地摇摇头,回头望了范闲一眼,眼中却是有些惊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着范闲走了过来,范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忐忑地赶紧下马迎了上去,接过太傅大人递过来的那个布卷,有些紧张地拆开,看见里面赫然是本诗集,书页上那微微蜿蜒的苍老笔迹写着几个字:
“半闲斋诗集:老庄注”
太傅有些百感交陈地望了默然的范闲一眼,说道:“这是先生交给大人的。”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不由带上了极深沉的悲哀沉重。
“庄先生…去了。”
第九十九章 长亭古道丢手绢
范闲握着手中的诗卷,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言语,前夜与庄墨韩一晤,料不到竟然是最后一面,那夜虽然已经发现庄墨韩的精神不如去年,但怎么也想不到这位一代文坛领袖,竟然会如此突兀地与这个世界告辞。
庄墨韩的遗言,便是要将这本他此生最后一件工作的成果,交给范闲,其中隐着的意思并不简单。
此时在上京城外送行的官员们也渐渐知道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一股哀戚的味道开始弥漫在官道四周,而更多的北齐官员,则是将目光投向了范闲,那目光中带着警戒,带着愤恨,带着一丝狐疑。
范闲明白北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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