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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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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冰云摇了摇头:“院子想肖恩死掉,长公主却要我们配合上杉虎把肖恩救出来,这本来就是两个相反的目的,我们如何配合?”
范闲坐下来,看着言冰云那张冷漠的脸,说道:“先不讨论这个问题,我需要从你的嘴里知道,目前北齐的朝局究竟是怎么个模样。”
言冰云看了他一眼,伸出三根手指头说道:“三面。一面是太后,一面是皇帝,还有一面是上杉虎…不过上杉虎既然被调回了上京,那么他的实力受损太大,他必须在太后与皇帝之间,选择一个。”
很简单粗糙的话语,却是信心十足的判断范闲沉默示意他继续,言冰云继续说道:“按大人的说法,如果肖恩上上杉虎的义父,而苦荷国师却想肖恩死,这样看来,上杉虎最后必然会倒向皇帝那边。”
“为什么?”
“因为太后一定会听苦荷的话。”
范闲下意识里抖了抖眉毛,迟疑问道:“太后确实挺年青的…但是苦荷国师还有这种心思吗?”
言冰云怔住,半晌后才明白这位外表清美,内里委琐至极的年轻大人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鄙夷看了范闲一眼说道:“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个样子。”
第七十二章 谋划
通过言冰云的叙述,范闲知道了当初的事情,是那个样子的。
在庆国的三次北伐之后,战家趁势而起,建立了齐国,但那位开国皇帝在十二年前就不幸身亡,只留下太后与当时才几岁大的皇帝在空旷的皇宫之中。
庆国虽然停止了北上的步伐,但毒辣的陈萍萍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暗中资助挑唆北齐上京里的一些前朝王公与战家的旁门贵族,最后终于形成了逼宫的势态。眼看着太后与皇帝这对孤儿寡母马上就要被造反派揪出宫来,此时,苦荷以战清风大帅朋友的身份住进了皇宫里。
其时三千兵马围宫而待,苦荷坐于大殿之前,后方是那对可怜兮兮的母子,还有一大批颤颤巍巍,拿着烛台扫雷的太监宫女。
面对着无数的枪枝箭矢,苦荷一人坐在殿前,便没有人再敢动手。
然后卫太后的亲哥哥,如今的长宁侯从宫城一角的下水洞里爬了出去,暗中联络了锦衣卫的沈重,纠结了一批忠于皇室的力量,重新杀回了宫城,如此才在险之又险的情形下,稳住了北齐上京的局势。
事后,苦荷并未追究此事,太后也保持着沉默,那些妄图逼宫的王公贵族们虽然当时无事,但日后自然没有落个好下场。
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上看来,事实上太后如今还能安稳地坐在宫里,凭借的,便是当时苦荷一人的声望与深不可测的实力。
…
“苦荷很?啊。”范闲拍腿赞叹道:“一个人堵着千军万马,虽千万人吾往矣。壮哉壮哉。”
言冰云看看了他一眼,觉得对方说话实在有些粗俗,对于世人敬仰地四大宗师显得有些不大尊敬:“苦荷身为四大宗师之一,超然世外。但如果他表了态,不论是谁,都要忌惮一二。”
范闲摇摇头:“那些逼宫的蠢货,我就不信万箭齐发,苦荷还能如何。”
“苦荷当时发了血誓,谁要是敢坐那龙椅,他就会杀了谁。”言冰云忽然觉得院里这位提司大人有些幼稚,“以苦荷的恐怖实力,在这北方的天下,当然是想杀谁自然就能杀谁。如果连命都保不住。前一刻屁股刚坐到龙椅上,下一刻脑袋与身体就分了家,这种皇帝有谁会愿意去做?”
“大宗师?”范闲皱了眉头。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已经超出了凡人范畴地存在,确实是件挺麻烦的事儿。
“怎么?范大人年轻有为,连大宗师都不放在眼里?”言冰云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天下四大宗师他只见过叶流云一人。当时也只觉得对方唱的散曲儿蛮好听的,至于藉藉无名,但实际上与这四位大宗师同等格局的五竹叔…范闲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自然生不起激动的感觉。
“继续说上京的事情吧。”范闲举手示意,“如果太后听苦荷的,而苦荷要肖恩死…”
言冰云插话道:“大人为什么如此确定苦荷希望肖恩死?”
“我有我的情报来源。”范闲笑了笑,没有说海棠的事情,也没有说神庙地秘密,继续说道:“那么上杉虎就必然倒向皇帝,集合帝党所有的力量,才能将肖恩的老命保下来…言大人,您看看。我们能不能从这件事情当中谋取些好处?”
言冰云摇摇头,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情,微笑说道:“其实论到实力,北齐方面一向不弱,这四年里,我也不知道看到多少…但是我相信,比起咱们庆国来说,北齐永远不可能占据胜势。”
范闲不清楚为什么他会突然得出这个结论,有些疑惑。言冰云极其快意地笑了起来:“只看朝廷将肖恩送回北齐,这一年多时间,北齐太后与皇帝勉力维持地平衡与和平就要被迫打破,下官实在佩服…佩服朝廷里谋划这件事情的人物。”
谋划肖恩归国的人物,是长公主。范闲眼神宁静,心里却在冷笑,说道:“没有什么好佩服的,要知道这椿买卖是以你为代价。”
“什么意思?”言冰云皱紧了眉头。
范闲说道:“是长公主一手将你卖给了北齐朝廷,然后与上杉虎安排,将肖恩换回北齐…就算因为肖恩的事情,北齐朝廷有些风波,但你以为真会掀起多大地波涛?你不过是个贵人们操弄着的棋子,棋子便应该有棋子的自觉,像你这样对于捏在自己脑袋上地手还感到佩服的人,我还真是看不明白。”
这些话说的有些刺人,范闲是刻意为之,他想在言冰云的心中种下仇恨长公主的种子。不料言冰云却是面色宁静,就像没有听见一般,反而继续筹划道:“这件事情我们不能插手,肖恩的死活,既然让苦荷都动了心,使团毕竟身在异国,是断然没有能力插手,也没有必要插手。”
“我同意你的看法。”范闲看着他,“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听你的意见。”
范闲将前些天崔公子的事情讲给言冰云听了,言冰云面色不变,问道:“大人想怎么做?”
范闲沉默了半晌,但他既然已经开了头,自然就会继续说下去:“依照院子里地意思,我们会逐渐缩减信阳方面在北方所获取的利益。”
“院子里的意思?”言冰云看着范闲的双眼,轻声说道:“听说提司大人来年有可能掌管内库。”
范闲就当没有听见这句话般微微笑着:“言大人被关了大半年,消息还很灵通。”
…
长久的沉默之后,言冰云忽然说道:“这些事情和我说做什么?”
“因为北方的路线你最熟悉,如果将来有需要收网的那一天…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必须开始盯紧了,而离开了言大人,我在北方根本没有任何力量。”
言冰云平静说道:“范大人很看得起下官。”
“我从来不以为你只是一个单纯的病人。”范闲冷静说道:“我相信言大人如果有这个意愿的话,依然是能够在北方呼风唤雨的人物。”
“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是你的上司。”范闲的面色渐渐寒冷了起来,“我不是请求你的帮助,是要求你的配合。”
言冰云却根本不吃这一套,冷笑道:“等提司大人真正接管监察院的那一天,我们再来说这个也不迟。”
范闲笑了起来,摆摆手道:“就知道玩这一套是不管用的。”他顿了顿后说道:“其实道理很简单,长公主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仅仅是我需要你,想来,你也需要我。”
言冰云没有思考什么,很淡然地点点头,然后很直接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必须说清楚,你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完全错误。”
“为什么这样讲?”
“如果想要逐渐压缩长公主从走私中获取的利益,你就不应该找沈重。”
“沈重是锦衣卫镇抚司的指挥使,一路北上,我不找他能找谁?”
言冰云看着他的双眼,说道:“沈重,长宁侯,这些都是太后的亲信…他们与长公主的交易已经做了很多年了…如果你想另起炉灶,为什么不去找那个年轻的皇帝。”
范闲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我看不清楚那个皇帝的心思。”
“北齐皇帝是个很纯洁的人,很容易激动的人。”言冰云竖起一根手指,“纯洁的激进派,是需要银子的。”
范闲看着他,半晌后说道:“我信任你。”
“目前,我值得你信任。”言冰云说道。
范闲心里松了一口气,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放心吧,虽然如今的世界是他们的,但终究是我们的。”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离开了房间,留下身后在回味这句古怪话语的言冰云。
连着三天,使团方面还在处理与北齐的外交事宜。正使范闲却与言冰云在房中密谋着,渐渐地言冰云也不再遮掩什么,将自己掌握的情报佐以分析,很明确地为范闲今后的行动确立了指寻思想。
一静不如一动,信阳那方面用拖字诀,太后那方面也要用拖字诀,唯独宫中,需要想办法接触一下。范闲曾经动过念头,是不是应该去拜访一下那位上杉大将,却被言冰云冷漠地阻止了。
言冰云认为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必要去做,如果对方需要,自然会找上门来,范闲进入上京之后做的事情,以言冰云的专业眼光看来,实在是一塌糊涂。
范闲沉默受教,知道这些事情,自己确实不如言冰云。在闲谈之余,也曾经谈过重新整合北方谍网的事情,但言冰云明显不放心他的能力,所以一直没有松口,
一日用膳之后,范闲忽然开口说道:“那位沈大小姐很有能力,居然知道你藏在使团里,又上门来了。”
言冰云面若寒冰,绝情如流云,淡淡道:“通知沈重,他会处理自己女儿的事情。”
范闲看了他一眼,真的很不理解这位年轻的官员,是怎样磨砺出来如此冷漠绝情的心志。
第七十三章 怜子如何不丈夫
庆国的使团安静了下来,就轮到别的势力着急了,盛掌柜常常来送酒,卑微地传达信阳方面的致意,沈重也重新邀请了范闲几次,范闲找了一个极好的借口推托掉,对方也没有办法发脾气,反而是长宁侯有些心痛到嘴边的肥肉溜掉,在沈重面前哭丧着脸催了好几次。
长公主与上杉虎之间或许有什么协议,但是信阳方面在北齐毕竟没有太深的根基,始终是需要监察院的力量帮助,经由范闲的劝说,言冰云终于同意了他的计划,准备动用这四年来铺织的网络。
南方传来的消息表面庆国朝廷稳如泰山,没有一丝波动,只是监察院的报告里提到山东路那边最近出了几件极为蹊巧的命案,凶手杀死的虽然是普通百姓,但是行事的手法却极其凶残。这是刑部的案子,只是一直没有查出来,所以眼下是监察院四处接手。
范闲没有将这件命案放在心上,言冰云也没有注意到这里,毕竟上京的事情已经够头痛,而且二人在筹划那件阴刻事。
…
范闲推托所有宴请的理由都很充分,因为这两天他经常在陪一位村姑聊天,以那位村姑的身份,不论是沈重还是长宁侯,都没有胆量和她去抢客人。
北齐上京一条幽静的街巷之中,一男一女正在散步闲聊,话语轻轻飘了起来,扰了那些正栖在花丛里贪蜜的蝶儿。
“自然乃一天地。一人乃一天地,所谓天人合一,便是人事必须依循天地自然之道,二者方可和谐。”
“和谐只是表状。大人以为,天人合一,与天人相通又有何差异?”
“噢,这一点本官就不清楚了,只是觉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如此方能和谐啊。”
“还是和谐?”
“和谐最高。”
…
“范大人今日所论别出机杼,朵朵实在是佩服。”嘴里说着佩服。村姑海棠却依然是双手插在大口袋里,拖着步子,面色宁静。在大街上像个懒婆娘一般走着,脸上哪有半分佩服的感觉。
范闲自嘲地摸摸鼻子,如在宫中那天一般,学海棠地模样走着“扫地步法”,心想幸亏这条大街比较安静。不然自己二人这般走路,只怕会被旁观的行人笑死。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海棠说道:“我只是觉着这样走路舒服。至于旁人怎么看,我还真不在乎。”
范闲略一思忖,发现这话倒也挺正确,人都是好逸恶劳的,这样走路确实比昂首挺胸要来的舒服些,问题是??如果真是懒,为啥不去床上躺着?他心里这般想着,嘴里就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我还是觉得躺床上舒服,海棠姑娘要愿意。咱们可以躺在床上说说,聊聊人生…
海棠看了他一眼。
范闲有些窘迫地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他对于海棠这个奇妙地姑娘确实没有太多男女方面的想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与她一路闲谈,总是会让自己觉得很放松。
之后,范闲一直想经历许多有趣的事,认识许多有趣的人,此次出访北齐,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满足他这个精神需要。虽然一路上夹着暗杀阴谋,事情并不如何有趣,但认识了言冰云和海棠这两个有趣的人,范闲觉着已是比较划算。
“听说范大人前些天与沈重大人见过一面?”海棠轻声问道,伸手拔开街畔垂下的青枝,如今天时已经渐入夏季,只是前些天雨下的密,所以没有暑气烘烤,树木花丛春意犹存。
范闲点点头:“不欢而散。”他知道苦荷虽然超然朝政之上,但看得出来,这一脉的力量依然是偏向太后方面,所以猜到海棠为什么要问这个。
“不欢而散?”海棠微笑着,那张平常的脸上温柔无比,“我只是很好奇,范大人如此急忙抛出那椿提议,难道不怕传回南方,对你的官声造成影响?”
范闲心头微凛,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我不是很明白姑娘说地是什么。”
海棠说道:“太后对大人的提议很是动心。”
范闲面色微沉说道:“海棠姑娘应该知道这些天,本官一直闭关拒客,之所以您一说话,我便出来陪您散步,全是因为本官心里觉着姑娘虽然在雾渡河畔曾经出手但毕竟是世外高人,不会谈论这些世上蝇营狗苟事…海棠姑娘,您令本官失望了。”
“我如果不说这些,只怕范大人会更失望才对。”海棠心神清明,根本不会被范闲的花言巧语骗了去,“太后请您入宫。”
范闲呵呵一笑,拱手行礼道:“劳烦海棠姑娘传话,辛苦。”
“范大人先前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海棠明亮有若宝石地眼眸,望得范闲一阵恍惚,“既知其道,何不行之?事人以诚,岂不轻松?”
范闲深吸一口气,缓缓运起体内那道古怪的霸道真气,抵抗住海棠处传来的压力,微笑说道:“事人以诚,诚有大小之说,诚于人,小道也,诚于天下,大道也…海棠姑娘若以诚待人,何不告诉在下,肖恩究竟有什么秘密,竟连令师这样的世外高人也动了心念。”
“诚于天下?”海棠唇角微微翘起,“家师诚于天下,故不能多言,只是肖恩心头那秘密保住了他二十年性命,若那秘密传入世俗民间,只怕天下会乱上二十年。”
范闲心头微怔,他知道一些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依海棠这般说法,难道神庙那处有怎样地危险?
二人复归清谈之道,不外乎是在哲学神学这些玄之又玄的门道上打混,反正范闲有前世的中哲史打底,从董陆王地理论里随意拈几条出来虚应着,便让海棠大感吃惊。只是许多年之后,海棠姑娘缓缓回味,开始整理范大才子的理论,这才发现当年那个年轻人竟是什么也没说。
…
不知道为什么,春末夏初的北齐上京城,雨水竟会如此充沛,先前还是淡淡暖阳耀春光,一阵微寒小风吹过,便有雨点子穿过二人头顶的树枝泼洒了下来。
蓬的一声,范闲撑开身边的布雨伞,挡在海棠的头顶。一般情况下,以范闲的身份,出门遇雨自然有下属打伞,但此时就他们两个人,纯以表面的身份论,他给海棠打伞是理所应当之事。
雨水渐湿了街道,范闲满脸平静看着街上四处躲雨地人们,实际上却小心地观察着海棠的步伐。此时二人鞋下全是积水,范闲早已撤了村姑步,存心想看海棠会怎么走。海棠依然那般走。
范闲有些无奈地耸阜肩,这才发现海棠的双脚虽然在积水之上拖行着,但似乎鞋下似乎有一种看不清楚的力量,正托着她的全身,鞋底与水面竟是没有接触!这种功力,范闲自忖根本不是自己所能达到的程度,不由自嘲笑道:“海棠水上飘。”
海棠不理他,依然那般走。
范闲叹了口气说道:“我就不信你这么走路能舒服。”
“我不喜欢那个叫言冰云的人。”海棠忽然开口说道。
“我想,海棠姑娘一向深居山中宫中,应该与咱们大庆朝的云大才子没有什么交往才对。”
“用欺骗女子的手段获取自己的利益,这一点海棠相当不耻。”
“我们是官员,不是一般的民众。”范闲替言冰云开解着,他不愿意小言公子这一辈子都被一位九品上的强者记惦,“为了庆国的利益,有些不得已的事情,我们也必须去做。”
海棠说道:“丑陋便是丑陋,不要再用官员来做掩饰。”
范闲微笑道:“虽说无情未必真豪杰,但若心房太过柔软,在这乱世上如何生存下去?”
“范大人以为如今的天下乃是乱世?”
“人心思乱。”
“范大人以为乱世方能出英雄?”
“不求以英雄之名立世,只求做个无愧此生的大丈夫罢了。”
二人说说停停,已是来到一处小庙的外围,恰在此时,天下的纷纷落雨很凑巧地停了下来。此地远在京郊,十分幽静,四周没有一丝人息。
一片树叶落在庙前的石阶下。
庙门被缓缓推开,范闲看着庙里坐在香案旁的那位女子,微微失神片刻后行礼说道:“司姑娘,好久不见。”
海棠唇角微翘说道:“范大人要做大丈夫,想不到却果然如我所料,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唰的一声,范闲收拢湿漉漉的雨伞,望着起身相迎的司理理,微笑说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第七十四章 巷中杀人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海棠缓缓重复了一遍,旋脸上又回复了那种青常的笑容,领着范闲踏入了小庙木门。
“范大人。”司理理裣衽一礼,范闲面上带着温和而疏远的笑容,拱手回礼,“司姑娘什么时候入的上京。”
“托大人福,三天前就入京了,一路平安,多谢大人记挂。”司理理缓缓垂下眼帘,她身上还是穿着那件旅途中的湖绿色轻衫,此时天时已热,自然不怕着凉。
范闲又与她轻声说了几句话。
海棠在一旁平静看着,眸子里却闪过一丝笑意,这二人面上做出的陌生,又怎能逃得出她的眼光。范闲此时心里也有些奇怪,为什么海棠会将自己带到司理理寄住的庙中,一直服侍司理理的那些宫中嬷嬷又到了哪里?难道海棠不知道自己身为外臣,此时与北齐皇帝想要的女人,应该保持着三千里距离才合适?
“这是我住的地方。”海棠解释了范闲心头的疑惑,“理理如今不方便入宫,所以陛下请我代为照顾。”
范闲苦笑了一声,这才想起司理理曾经说过,身旁这二位姑娘当初是在北齐皇宫里的手帕交,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难道苦荷也住在皇宫里?庙虽偏远,但范闲依然有些忌讳,只是闲叙数句,便对海棠说道:“我在外间等姑娘。”不等海棠与司理理回话,竟是出了门,在外面的天井里等着。
等他出门之后,海棠静静看了司理理一眼。沉默半晌后忽然说道:“我将他带来与你看一眼,你没有什么话要与他说?”
司理理抬起头来,那张妩媚至极的脸上闪过一丝惘然,轻声细语说道:“我说过。我不想见他,估摸着他也不想见我,此时他在门外,还不知怎么埋怨你,海棠,你太胡闹了,就算你是苦荷的徒儿,这种犯忌讳地事情还是少做一些。”
海棠静柔一笑,说道:“只是看看怕什么,咱们那位陛下可不是个小心眼的人。”
…
另一处雅致干净的小房内。缕缕清香渐弥禅房,几上清茶与家什的琥珀色一混,让人看着感觉十分宁静。
“你带我来见司理理究竟是为什么?”范闲盘膝坐在茶几另一面。皱着眉头,那张清逸脱尘地脸上终于多了些烦恼,关于肖恩的事情,他在努力地进行安排,司理理却是块烫手的土豆。
“先前我说过言冰云。”海棠微笑说道:“我想看看范大人是不是和世间一般浊物相同。”
“浊物这个说法倒新奇荒唐。”
“范大人莫非没有看过石头记?”海棠似乎有些诧异。
范闲心里咯登一声。没有应这句话,只是苦笑说着:“海棠姑娘,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司理理姑娘只是我一路押送的要犯。只是协议中的一个标的物,我与她之间并无什么瓜葛。”
“大人也误会我的意思了。”海棠轻声说道:“今日请大人来寒舍稍坐,实在是有件事情需要大人帮忙。”
“什么事情?”范闲说的很直接。
海棠笑着说道:“其实就是上次陛下将范大人留在宫中,所苦恼的事情。”
范闲看了她一眼,发现这姑娘青常无奇的面容,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感来,好奇问道:“明显那个时候,陛下不想你知道他地苦恼。”
海棠用左手轻挽右手的袖子,两根手指端着一个小茶杯送到唇边。徐徐缀了一口,说道:“陛下最开始确实不想让我知道,但是他的苦恼与我却是有多年情份地好友,而且在大齐朝中,愿意帮他解决这个苦恼的人,除了我之外,并没有几个人。”
“我一直很不明白。”范闲此时当然猜到北齐那位少年天子在苦恼什么,微笑说道:“既然朝野上下,对于司理理入宫有这么大的反对意见,贵国皇帝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看目前这局面,司理理既然只能暂时寄住在海棠姑娘居所,想来太后也不允许她入宫。”
“范大人是怀疑这件事情后面还有隐情?”
“不错,我从来不相信帝王家还有所谓感情这种东西。”不知为何,范闲有些隐隐的不愉快,说话便显得尖刻了许多。
海棠一怔,双眼静静地盯着他,半晌后说道:“帝王也是人,男女之事,怎么能说的准?”
范闲摇了摇头,想到以前那个世界地皇帝们,或许唐玄宗算是一个另类,可最后杨贵妃不还是在马嵬坡化作了一缕香魂?
“范大人已经成亲了。”海棠状作无意说道。
范闲微微一愣,旋即想起了家中的妻子,想起了庆庙香案前的那次初遇,不由唇角浮起一丝充满了幸福感地微笑。
海棠注意着他的面部表情,在心里叹了一声,面上微笑说道:“听闻范大人夫妻感情极好,若有人阻止你们二人在一起,您会如何做?”
范闲挑挑眉毛,没有回答,但如果这世上真有人敢夹在自己与婉儿之间,那一定是在自寻死路,渐渐地,他似乎也有些明白了宫中那位年轻皇帝的情绪??但是想到对方倾慕的对像是司理理,范闲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异样??虽然他与司理理的协议里,只是彼此利用的关系。
海棠所请,其实也是范闲所愿,司理理如果不能入宫,损失的只可能是庆国的监察院。他只是猜不到对方为什么会想到找自己。
海棠说道:“朝野上下,没有人愿意帮陛下将司理理迎进宫来,大人应该清楚,理理在南方的身份有些问题。而我毕竟囿于身份,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什么发言权。”
范闲冷笑道:“她那是在为你们北齐卖命。”接着问道:“难道我有什么发言权?我只是一个外臣而已,这件事情在雾渡河之后,就应该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海棠微笑说道:“陛下与我地意思,只是想借助范大人您的智慧。”
范闲哑然失笑,轻轻用手指平伏了一下头顶的飞发,说道:“海棠姑娘真是抬爱在下。”
海棠平静说道:“范大人本是藉藉无名之人,不过一载功夫,便成为天下瞩目的一代诗仙,南朝实权大人物,若说范大人没有智慧,这世上没有人会相信。”
“我会想个法子,但不知道能不能成。”范闲取了几上残茶一口饮了,冷冷道:“关键还是太后,太后如果不愿意,什么法子也甭想成功。”
海棠站起身来,微微欠身:“先行谢过。”
“看来姑娘与司理理的情份果然不浅。”范闲躬身还礼,静静说道:“若在下将来有求助于姑娘处,还望姑娘记得今日你我之间的情份。”
海棠面无表情应道:“只要不涉本国朝政,无不允诺。”
范闲说道:“放心,我要托您办的事情,也许永远不会发生,如果发生了,也只是我们庆国内部的问题,而且也不用您逆了平生所求自然之道。”
“如此便好。”海棠心里轻松了一些。
范闲身为南朝正使,在上京所有的行动,都必须处在北齐朝廷的监视之中,这是双方外交事务中的默契与习惯,所以极难有完全自由行动的机会,不过今天例外,因为范闲是在与海棠姑娘散步,海棠姑娘明显很不喜欢锦衣卫里那些老鼠跟着,所以一路雨伞同行,看似闲庭信步走着,却将那些暗梢全甩了,相信那些锦衣卫也没有胆量在海棠表达了明显的敌意后,仍然敢跟着二人。
从那间住着两位姑娘的奇妙小庙里出来后,范闲伸了个懒腰,发现街角并没有熟悉的锦衣卫,脸上浮出一丝快乐的微笑,抬步向街角的一条小巷里走了进去。
雨后无晴,只有清风吹拂着枝头偶尔坠下的露珠,擦着他的脸颊滑过。
想到司理理与皇帝,范闲还是有些不明白,不过海棠刚才提及的话题,却让这位不过十七岁的男子满腔心思都回到了京都,回到了妻子与妹妹的身边,思乡的情绪开始泛了起来,温暖的感觉开始盈满胸臆。
巷口偶有行人经过,有些苦力正推着板车抄着近路,赶往做工的店铺。范闲脸上带着那丝阳光般美好的温柔笑容,缓步向巷口走去。
一辆板车从他的身后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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