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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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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理理再也无法假装镇定。吃惊地用手掩住自己双唇,半晌之后才焦急说道:“什么意思?”

    范闲看着她的反应,不知为何。心里竟隐隐有些不舒服,虽然自己猜到了对方的反应,但一旦发现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在司理理的心中依然有一定重要性时…他微微一笑,回复平静说道:“这种毒会经由你的身体。感染北齐的皇帝。”

    司理理盯着他的双眼,忽然咬唇恨声说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情?”

    “因为我知道你想改变这件事情,在你还没有达成目标之前。”范闲温和笑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陈萍萍究竟用的什么方法控制住你。”

    司理理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是笑颜如花说道:“罢罢,既然范大人已经告诉了奴家,奴家去了上京,自然有解毒的法子,真要谢谢您了。”

    范闲微嘲笑道:“这种毒虽然不烈,但除了我之外,天底下大概只有皇宫里的那些御医有解毒的手段,难道你能告诉北齐皇,你私处带着这种毒?如果真这样做,不论北齐皇帝到底对你存着几分情意,只怕你这一世都无法进入皇宫了。”

    司理理倔犟说道:“不进皇宫又如何?大不了是你们监察院的红袖招计划破产,和奴家又有什么关系。”

    范闲终于怒了,喝斥道:“我说过,我不喜欢听奴家二字。”

    不知为何,司理理的眼眶红了起来,看着范闲,咬牙狠狠地说道:“可我在大人心里,难道不是连奴婢都不如吗?”

    范闲看着这个红倌人的清丽脸颊,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想判断对方内心深处究竟是何想法,半晌之后才静静说道:“我想司姑娘应该明白现在的情况,您的人生,至少在目前看来,都是没有可能自己完全掌控的…至于将来如何,是将来的事情。而且我想,姑娘您也没有想过那些很…无稽的事情。”

    “无稽的事情?”司理理带着一丝冷笑看着他,“不错,确实很无稽,大人与我,只是人生路上偶尔相逢的一对男女,互相利用,总比互相温暖要来的真实一些,可靠一些。”

    “姑娘能明白这一点,本官很高兴。”范闲平静地回答道。

    “为什么你对于我和陈萍萍之间的协议如此好奇?”司理理偷偷转过身去,悄悄用衣角拭了一下眼角,旋即回复了平静,微笑如初花,轻声说道:“您是监察院的提司大人,应该对红袖招的详情很清楚。”

    范闲自嘲说道:“我对于白袖招的计划很了解,目前只是不清楚,陈院长大人是如何说服你的。”他顿了顿又说道,“既然姑娘知道自己只是陈萍萍用来传毒的可怜棋子,为什么不将这件事情的原委都告诉我?”

    “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司理理强作平静,看着面前这张年轻英俊阳光的面容,心里恨得痒痒的,不知为何,这短短旅程之中,她竟是渐渐迷上了这张面庞偶尔露出的天真笑容,但一想到先前此子绝情冷漠的话语,她便恨从心头起,冷冷说道:“陈萍萍能够给我的东西,难道你能给我?”

    “陈萍萍老了,我还年轻。”

    …

    说完这句话,范闲与司理理同时觉得不妥,本是很严肃的利益谈判,却似乎无由带上了一丝暖昧的**色彩。

    陈萍萍能够给我的,难道你能给我?

    陈萍萍老了,我还年轻。

    一股子淡淡的桅子花儿味在车厢里弥漫,范闲咳了两声,司理理脸上的红晕一闪即逝。这对男女其实心头有鬼,不然断不会因为这平常的两句对话就尴尬成这般模样,司理理眼珠一转,似乎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看来范闲对于自己还是君子有所好逑,不由唇角微绽,露出一丝骄傲羞涩的笑容。

    范闲又咳了两声,解释道:“其实我能猜到一点,姑娘所谋必大,但是陈萍萍毕竟已经年老,说不定过两年就死了,如果姑娘愿意与我合作,我想,成数或许会大一些。”

    司理理微感恚怒,但仍是强抑怒气,几番思量之后说道:“范大人还没告诉我,我能有什么好处。”

    “我会解了你身上的毒,一旦我将来能够执掌监察院,一定动用北域力量,全力辅佐姑娘在北齐皇宫里向上爬升。”

    司理理摇头冷笑道:“国境相隔,庆国虽然强大,监察院密探虽然厉害,但也无法将手伸到北齐的皇宫里面,而且谁告诉你,我想要的就是北齐皇宫里的位次?”

    范闲一时无语。

    司理理忽然眸子里清光一转,将手一招,像唤宠物一般,妩媚笑道:“大人凑近些,此事不可传入旁人耳中。”

    范闲苦笑,知道这女子是要出出这些天自己被冷落的怨气,他微笑着凑耳过去,还未闻着声音,便感觉到一股微热的气息,喷打在自己的耳垂之上。他心头一热,闻着鼻中传来的阵阵淡幽体香,却马上被接下来的内容震骇住了心神。

    …

    许久之后,这对年轻的男女分开,司理理似笑非笑地望着范闲,轻声说道:“我冒着奇险,将这协议告诉了范大人,敢请教大人,您能帮助我完成这个协议吗?”

    范闲的眉头皱成了山川,还未从震惊中摆脱出来,摇头道:“我不相信,陈萍萍是何许人,就算他有这个想法,也不会告诉你。”

    司理理微嘲说道:“连你都不信,他自然不怕我到处说去,反正天底下也没有人会相信那个老跛子的心里,竟然存着那等想法。”

    范闲稍一琢磨,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微笑说道:“原来是这样。”他看着司理理,忽然说道:“早年京中一直有传言,说司姑娘是开国之初某位皇族的遗孙,本来京都百姓只是以为这是姑娘自高身价的一种手段,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了。”

    司理理缓缓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我的真名叫李离思。”

    范闲笑着看着她光滑的下颌,忍不住轻轻摩娑了下自己的手指,叹息了一声说道:“难怪北齐皇帝不会在意你的身份,难怪你会甘心被阿萍萍利用,只是我要劝你一声,你是位姑娘家,和那些阴森的老毒蛇比起来太嫩,小心一些吧,如果能在北齐皇宫里安定下来,先把与陈萍萍的计划放开,不要理他。”

    司理理看着他的双眼,略觉诧异,稍感温暖,甜甜一笑说道:“多谢大人关心,只是我已经将协议的内容说了出来,不知大人何时替我解毒。”

    范闲微笑说道:“从明日开始,我需要准备一些材料,另外就是…此次使团事毕,我会想办法从院里接手…姑娘那位弟弟,准确来说,应该是那位世子的安全问题,请姑娘放心,在我的手下,不会再次出现世子从北齐偷偷溜到庆国的事情。”

    司理理默然不语,在狭小的丰厢里站起身来,很困难地对范闲福了一福。

    …

    在前一辆马车之中,肖恩的满头白发像钢刺一样束得紧紧的,老人沉缺地坐在椅上,双手搭成了一种很奇怪的姿式,像是一朵莲花将要盛开一般,左手尾指微翘,贴着微臭马桶的边缘。

    肖恩体内宏厚的真气缓缓运转起来,一股淡淡的腥味遮盖住了车厢里的异味,一滴浓稠黑粘的液体,从他渐渐修复完好的经络里逼了出来,沿着尾指甲前端,缓缓流入马桶之中。

第三十九章 长公主的愿景

    那一滴浓缩精华毒液滑入马桶之后,肖恩的眼中光芒渐渐的盛了起来,欢手互印,又做了一个手势,将体内一直紊乱不息的真气乱流渐渐平伏了下来。在监察院中,他一直受着刑与毒,那位光头七处前任主办,十分了解他的身体状况,所以下手的分寸掌握得极好,始终让肖恩游离在边缘地带之中。

    出京之后,范闲用的法子更加霸道,直接的静脉注射毒药,更是让肖恩的体机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但就像费介在范闲小时候说过的那句话一样,用毒最关键的,还是在于一个“下”字,并不见得是毒药越烈,效果就越好。

    范闲毕竟缺少面对肖恩这种特例人物的经验,他似乎没有想到经过二十年的折磨,肖恩的体内早已容纳了数以百计、种类繁多的各种毒素,这些毒素在他的身体内形成了某种平衡,既不会让他死去,也不会让他寻求到真气逼毒的途径。

    而此次范闲所用的XXX,却像是一把开山大斧一般,生生地砍入了错综复杂的绳结之中,虽然绳结断裂之时,给肖恩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却也让这位沉浸毒术阴谋之中数十年的厉害人物寻到一丝解开绳结的机会。

    肖恩微微翘起唇角,干枯的双唇,在如雪般头发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恐怖。

    忽然间,他敛去眼神寒芒,整个人的身躯颓然下去,马上就显得苍老了许多,身体只是不尽散发着一股老人的味道。

    车队缓缓地停了下来,开始在湖边寻找合适的地点扎营,远方的黑骑也像阵寒风一般从使团方侧掠过。往前方扫荡,然后归队。王启年从外面摸出钥匙。打开了密封极好的铁门,满脸恭敬地走了进来,服侍肖恩吃了食物清水,又细心地用湿毛巾帮他整理了一下面容,最后才问道:“今天要梳头发吗?”

    肖恩摇了摇头,眼中寒芒一射却又无力地弱了下来。微哑着声音说道:“范大人今天什么时候来?”

    这问的是范闲每日一行的灌毒事宜。王启年微笑回答道:“离国境不远了,小范大人的意思是说,肖先生可以免去每日之苦。”

    肖恩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微喜神色,只是闭目问道:“听说这位范大人,明年就会执掌庆国的内库?”

    王启年以为是范闲告诉此人,所以也未在意,笑着说道:“是啊,那可是全天下最有钱的去处。”

    “难道比叶家还有钱?”肖恩唇角露出一丝轻蔑。

    王启年一怔,旋即想起了这个陌生的名字。笑着说道:“叶家早散了。”

    “什么?”肖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双眼里的神色有些震惊,连忙隐藏了起来。见他没有更多的话要聊,王启年暗松了一口气,将马桶从椅下取了出来,佝着身子下了马车。

    王启年掩着鼻子,抱着马桶去了车队另一侧的营地中。到了最中间的帐蓬里,将马桶放下。埋怨说道:“这么老的家伙了,一天到晚还拉这么多。”

    “关了二十年。身体肌能还能恢复的这么快,我也在怀疑,这老家伙究竟是不是人。”范闲微笑着转身,走到王启年的身边,打开马桶的盖子,微微皱眉,说道:“真臭。”

    “这一手真臭。”

    信阳城那座华丽的离宫里,白色的帷纱在轻柔的春风里摆动着。初春的天气,这离宫里竟是一片清冷,宫中种的尽是寒梅,与京都皇宫里的广信宫极为相似。白纱之后,半侍在矮塌上那位柔美怯弱的女子一笑嫣然,看着对面正在落子的亲信。

    这位亲信姓黄名毅,名字普通,却是极有计谋的一人,听着长公主的话,他沉稳一笑说道:“长公主面前,就算是世间国手,也只能下出臭棋来。”

    “不见得。”长公主李云睿的眼前浮现出那张清秀的面容来,无来由地笑了起来,“那孩子是个聪明人,不要以为他之所以如此之顺,全是因为范建与皇帝哥哥亲近的缘由,本宫就始终不明白,这陈萍萍怎么就会这么喜欢我的好女婿?”

    黄毅摇摇头,伸手在自己的长腿上轻轻一拍说道:“无从解释,如果强要解释,只能猜测,大概是陛下喜欢范闲。”

    “皇帝哥哥喜欢晨儿那丫头,爱屋及乌倒是有可能,而且范闲这孩子文能文得,武能武得,也算是给皇帝哥哥挣脸。”长公主柔弱笑着,轻声说道:“只可惜他自作聪明,终究还是下了一步臭棋,代表团后队绕着那些小诸侯国走,表面上看着似乎安全许多,但实际上,茫茫草原,沧沧大湖,岂不正是逃脱的好去处。”

    “据回报,黑骑在那里。”

    “这点本宫也知道。”长公主微笑道:“所以就看肖恩自己能不能逃走了。”

    “肖恩为什么要逃?”黄毅皱眉苦思道:“依长公主与上杉虎的协议,只要肖恩能够回国,日后东山再起,朝廷与他们师徒二人内外联手,完全有四成的把握将如今的北齐皇室掀翻在地。”

    “肖恩不是好控制的人…就像陈萍萍一样。”长公主微笑道:“如果按行程回了北方,他会完全处在北齐皇室的控制之下,说不定又是二十年的牢狱之灾,直到老死,对于我们与上杉虎的计划,没有任何帮助…我舍了自己的名声,舍了言冰云那个可怜官员,就为了换得肖恩的自由,如此上杉虎才会履行他的承诺…我不允许有任何人来破坏这件事情。”

    “如果上杉虎反悔怎么办?他毕竟是北齐大将。”

    “肖恩会甘心为北齐卖命吗?而且本宫若出手,上杉虎即便不反,但战家那些蠢货,只怕也会逼着他反。”

    黄毅微笑道:“长公主算无遗策。无人能敌。”

    “不要拍马屁。”长公主掩唇微羞笑道:“我可比皇帝哥哥差远了。”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目光穿过重重的白色纱幕。不知道投向了哪里,美丽无比的面容上有些痴痴的模样,眉目如画,神情如仙,一旁的黄毅也不由看地呆了

    “上次言纸一事,对于公主清誉有极大影响。”许久之后,黄毅才从先前那幅美丽的画面中摆脱出来,沉声说道:“可惜一直没有查出来。不过据京都守备师叶家传来的消息,广信宫刺客一事,应该与监察院脱不开干系。”

    长公主仍然撑颌痴痴望着天空,似乎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半晌之后才柔唇轻启说道:“不要理会这些小事,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要将上杉虎完全拉到我们的船上来。”

    黄毅沉默少许后,忽然露出一丝愤怒神色说道:“在臣眼中,这不是小事。公主殿下为朝廷日夜筹划。去年牛拦街一事,愚民恶吏都只会以为长公主是想杀死范公子,重夺内库,哪里知道公主殿下是为陛下寻求一个出兵北上的机会…朝廷从此事中获取大量疆土,但又有谁会记得,此事与您的关系。”

    长公主李云睿的眉间渐显厌烦,挥挥手道:“不用说了。”

    黄毅看着长公主清丽容颜,将心一横说道:“便说言冰云一事,本来公主殿下只是暗中安排。不料却被那等小人揭了出来,如今庆国百姓都以为公主殿下里通外国。那些愚蠢的人,难道就不明白,以公主殿下之尊,就算里通外国,又能有什么好处?人们总是只会看到事物的表面,却不知道公主殿下暗中安排的妙策,会给朝廷带来多少好处。”

    长公主冷冷看着他,半晌之后忽然说道:“袁宏道到了后,通知我。”

    黄毅欲言又止。

    半晌之后,长公主吃吃一笑,柔声说道:“世人笑我太疯颠,我笑世人看不穿,只要皇帝哥哥好,庆国好,我才不会在乎那些。”(对不起,一时顺手写了这两句,写完之后才醒过神来,哈哈大笑,不改了。)

    黄毅心头一凛,隐约感受到了些什么,却是颤栗不敢多言。

    “陈萍萍应该有他自己的计划。”长公主微微笑道:“我相信范闲这可爱的孩子也有他的计划,说起来,其实大家对外的目的差不多,只是对内上有些差别…如果肖恩这次没能逃走,那么到上京后,让我们的人与使团联系,让范闲配合我们的行动。”

    黄毅大感震惊,心想怎么能与敌人联手?

    似乎猜忖到他在想些什么,长公主柔弱不堪,却暗藏嘲意说道:“有些事情,是不该你考虑的,你今天说这些话,是想感动本宫吗?”她清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荒谑之色:“本宫此生,最厌恶的就是被你们这些俗人感动。”

    “属下不敢。”黄毅大汗淋漓,抬起头来看着长公主,轻声问道:“那燕小乙那边关于小范大人的计划要暂时中止吗?”

    “为什么要终止?”长公主微笑望着他,那股寒意让黄毅低下头去,“我很喜欢范闲这个孩子,这个女婿没有让我失望,所以真舍不得他离我太远…不论死活,都应该是很漂亮的小男生吧。”

    这位庆国最莫名的美丽女子缓缓抬起脸颊,清美的面容上无比坚毅,心想谁说女子就不能在天下这个舞台上发光?以前既然曾经有过一个,自己就一定能成为第二个。

第四十章 出柙

    以往范闲并没有真正地用“心”去看待过司理理,甚至连她那绝美的容貌都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因为范闲自己就有一张很“什么”的面庞。但自从出京以后,这一段长长的同行,不知为何,渐渐的,这个女子却在范闲的脑中烙上了一些浅浅的痕迹。

    或许是她的身世可怜,或许是监察院的手段过于毒辣,或许是因为正如第一次进入监察院大牢之后,那位七处前任主办曾经说过的范闲这个人,手段或许是辣的,但心,其实还是软的,至少在每个部分还是容易柔弱起来。

    他愈发尴尬自己不要怜香惜玉,但更加觉着司理理有些楚楚可怜。这种可怜不是装出来的,而是身世遭逛如浮萍所自然带出的感觉,与那位清美不似凡人的长公主完全不一样。

    这些天里,范闲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物,又在湖滨的野地里寻着几样合用的植物,有些木然地调配着解药,这是他对司理理的承诺,既然司理理告诉了他关于陈萍萍的想法,虽然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不是真的,但他会将司理理治好。

    至于白袖招红袖招,都不在范闲的考虑范围内,他考虑的事情要更加简单一些,直接一些。

    几天的医治之后,司理理表面上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出恭的次数却多了起来,范闲在一旁静静地等候着,倒让姑娘家有些不好意思。使团车队渐渐转向东面,绕着大湖前行。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到雾渡河了,那里就会有北齐方面的军队前来接手防卫工作。

    “其实北齐人叫这个湖叫北海。”司理理站在湖边,手指头在微微粗糙的芦苇上滑过。

    范闲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什么时候去的北齐?”

    “很小的时候。父母带着我与弟弟四处逃命,监察院追缉得厉害,爷爷的亲信都死得差不多了,根本没有人敢接纳我们。”司理理苦笑道:“其实我对于爷爷没有什么印象,虽然知道他是当年是最有可能接手皇位的亲王。”

    范闲推算了一下时间,那个时候距离庆国亲王被刺案,应该已经有好几年了。他不由沉默了下来,余光看着司理理身上的衣裳被湖风轻轻吹动,微微一笑。心想自己的母亲杀死了这位姑娘家的爷爷,这事儿可不能让她知道。

    司理理叹了一口气,将鬓角被湖风吹乱了的发丝抿了一抿,愁眉不展说道:“因为被监察院追得紧,父亲惨死在大内侍卫的刀下,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很幸运地逃脱,诺大的天下,竟没有一个去处,几番思量之后,只好逃往了异国他乡,在北齐终于安顿了下来。”

    范闲催头微皱,家破人亡、父亲惨死。去国离乡,确实是很苦的日子。

    司理理看着湖面渐渐生腾的薄雾。叹息道:“可惜平稳的日子终究无法持续,不知怎的,北齐的皇室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所以将我们接到了上京。”

    范闲眉头再皱,说道:“对方肯定不怀好意。”

    司理理回头笑着望善他说道:“难道你就怀了好意?还是说庆国的皇帝,庆国的朝廷会对我们家怀好意?”

    范闲一时语塞,自嘲一笑后说道:“毕竟是敌国。”

    “父亲没死之前…也是这般说的。”司理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缓缓闭了双眼,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后来母亲也病故了,只剩下我和弟弟无依无告。北齐皇室既然要利用我们的身世,自然要掌握我们,所以我们从小都是在北齐的皇宫里长大。”

    “也就是那个时候,你认识了北齐皇帝?”范闲走到她的身边,替她将外面的披风紧了紧,“算起来,你和这位年轻的皇帝倒算是青梅竹马了。”

    司理理微笑道:“他姓战,那时候哪里瞧出有点儿帝王像?和我年纪一般大,却像我弟弟一样,天天在宫里胡乱玩着。”

    “那你后来怎么会甘心充当北齐的密谍,还潜伏回庆国京都?”这是范闲很感兴趣的一件事情。

    “北齐皇帝要娶我。”司理理转过身来、似笑非笑望着范闲,“而我身上有国仇家恨,与庆国如今的皇室势不两立,所以我要求回国,这个理由很充分。”

    范闲摇头:“这个理由太不充分。”

    司理理微微一笑、说道:“主要是太后根本不允许我嫁给皇帝,所以允了我回国,让北齐的密探配合我,在京都的流晶河上,建了一个据点。”

    范闲想到了一椿事,欲言又止。

    司理理猜到他在想什么,眼眸一转,流露出一丝媚意,轻声解释道:“我身边的司凌,还有那些伴当,都是北齐方面的高手,也有擅长用mi药的,那些入幕之客,自然无法挨到我的身子,自有人代替。”

    范闲眉梢一挑,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无谓的神色,笑着说道:“何必向我解释这些?”

    “你不想听吗?”司理理毕竟是女儿身,有颗晶莹别透心,早看透了范闲的一些小心思,所以也不生气,反而柔媚问道。

    范闲笑了笑,静静说道:“至少那天夜里,你没有迷倒我。”

    “如果早知道你是费介的学生,我一定会躲你躲的远远的,免得…还要着你mi药和那下三滥药物的当儿。”司理理的眼光剜了他一眼,媚着,荡漾着。

    范闲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呵呵一笑,反看着姑娘家的双眼反击道:“那当日起来,发觉自己被迷昏后,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想着自己的女儿身就这样胡乱丢了,心头大感不值?”

    湖畔的风并没有太多春初的暖意,反而有些清冽,吹动着那些没有半点绿色的芦苇堆无主摇摆,风吹到司理理的脸上,她觉得自己面上的热度似乎消退了些,却不知道此时犹有两抹红色,显露着她的羞怯。

    半晌之后,司理理才轻轻咬着下唇,说道:“那日醒后,自然有些幽怨,但想着…”她勇敢地抬起头来,看着范闲那张清俊至极的容颜,微笑说道:“想着是与你这样一个漂亮小男生过的初夜,倒也值得。”

    范闲断然想不到司理理说话竟然如此大胆,如此辛辣,竟是一时不知如何回话,过了好一阵子才讷讷说道:“这个…这个。”

    “那个…什么?”司理理似笑非笑,眼波柔软地看着范闲。

    “总觉着,姑娘既然是庆国皇室之后,天天在花舫上流连着,确实有些行险,如果对方不是我,而是一个好使mi药的色狼怎么办?”范闲咳了两声。不知为何,他此时例有些关心起司理理当年的艰险处境。

    司理理表情微滞,轻声说道:“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皇室之后,只是一个身负血仇,却根本不知道如道如何报仇的可怜女子,范大人不要误会。”

    入夜,使团的车队沿着湖畔一处高地扎下了营帐,马车排成一个半圆形拱卫在外,中间的几顶帐蓬早已熄灭了灯光,司理理与范闲的住所相邻着,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的谈心太过耗损这对关系古怪年轻男女的心神,所以并没有翻墙,并没有破布,没有黑夜里的香艳故事发生。

    一切都很安静,远处隐隐有黑骑的并有正在坡上侦视,营地四周,也有虎卫与监察院密探混合编队巡营。

    天上的白月光,照在大地上的每一处角落,今夜无云无风无星,银色月光像仙女轻拂的双手,抚摸着营地里的人们,催促着他们快快睡去,以应对明日的辛苦旅程。范闲不会允许肖恩下车,所以他还是坐在那辆密闭极好的马车之中。月光照耀在黑色的马车上,反射出诡异的光芒。

    夜深,整个营地都似乎陷入了黑甜梦乡之中,一个黑影像阵风一般,飘到了肖恩的马车旁边,取出身上的钥匙,在沾了油的布中上蘸了蘸,然后插入了车门的钥孔,钥匙入孔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由此可见小心。

    车门被推开了,肖恩缓援地抬起头来,盯着门口那个夜行人,本应该捆住他手脚的精铁镣铐,早已解开,平稳地搁在车板上。

    肖恩出了马车,白色的长发披在肩后,与天上的月光争着银晖,他许许地看了一眼四周,微微皱眉,知道事情有很大的问题。但此时已经来不及多想,老人看了一眼范闲所在的营地,整个人像个黑色的影子一般,消失在湖畔的**夜色*(**请删除)*(**请删除)之中。

    本应该早就睡着的范闲,此时却两眼睁着,坐在帐中的椅子上,手指点轻轻指弄着茶杯,茶杯中有份量极轻的mi药,木槿茶的种子,和茶一混,极难品出来。

    感应到外面气息的微微变化,他开始数数。

    “一,二,三,四…”

第四十一章 开门,放狗

    数到三十的时候,范闲掀开布帘,走出了住所,冷冷地看着那辆黑色的马车,马车似乎没有一丝异常,就连王启年设置在车门前的暗记都没有被移动,对方果然是此道老手。

    便在此时,整个营地忽然发出一些颤栗的声响,除了被mi药迷倒的使团成员之外,被范闲通知了的启年小组的亲信,都站到了他的身后,在他身后出现的,还有极沉重的呼吸息,刨地的声音那是三只黑狗,狗嘴上被套着皮套,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范闲挠了挠有些痒的发根,挥手说道:“开门,放狗。”

    王启年静静一挥手,属下将绳子一放,那三只被关了一个月的黑狗,早就奈不住体内暴戾的兽性,循着鼻中传来的淡淡味道,无声狂暴着,四只脚尖在泥地上一刨,化作三道黑影,凶狠无比地向营地外扑去。

    便在此时,数道寒光大作!无数淬毒暗器向着那几只狗的身上砍去!

    …

    叮叮叮叮一阵碎响,像雨点一样的暗器遇着一阵疾如飓风般的刀光,被震得远远落入地面,紧接着,那阵刀光又扑向了出手偷袭的刺客。

    嗤的数声撕裂声响起,几声惨呼之后,两名刺客身体被斩成三截,头颅被斩飞到了空中,血花四处冲射!

    一柄长刀自下毒厉而撩,破空而起,砍入最后一位刺客的肢下。唰唰两声,刺客的两只胳膊已经像蘸了糖桨的白藕节般,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摔到了地上弹了两下。

    虎卫首领高达收长刀而回,背至身后,十分潇洒利落。他身后的六名虎卫也同时收刀而回。整齐地站在营地正中的**夜色*(**请删除)*(**请删除)里,看上去很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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