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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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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之前,少安便向我提过,说道这位表兄颇有济世之才,这几日相处看来,少安果然没说大话。”范闲笑着转了话题,开始再次用任少安这个中人,拉近二人间的距离。

    马楷笑着说道:“两年前提司大人入京,便与少安一见如故,少安来信时,也常提及大人惊才绝艳,日后定为匡世之臣。”

    正副二使相谈其欢,互赠高帽与马屁,又于言语间商定了日后内库一行规程,这便拱手告别。

    送到花园门口,看着马楷微躬着的身子。范闲眨了眨眼睛,看来朝廷里的厉害人物确实不少,只是那些人总比自己少了许多前世地恩泽,所以没有太多机会施展罢了。今日之事一定,内库便无大碍,他也自觉轻松,而且往转运司里塞亲信的工作。在年中也会逐渐展开,得了马楷的帮助,这事儿做起来会十分顺利。

    此时范闲只是有些猜不到,究竟是什么,让马楷选择了自己,而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子这肯定不会是因为太常寺少卿任少安与自己的亲密关系就能左右的。

    其实马楷投诚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三皇子和范闲地关系,让他下了一个事关日后宦途以及家门兴衰地大赌注,他…将银子,全部都押了小!

    …

    送走了马副使,迎来了七掌柜。将要离开内库之前的这天,范闲显得格外忙碌。七叶是此次随范闲南下的四位掌柜中的领头人,如今他已经是庆余堂的理事了,这些年一直在为范府谋财,与范思辙极为相得,与范闲也是熟络无比,所以有些甚至不敢试探别地掌柜的事情,范闲当着他地面,却能很直接地说出口。

    一老一少二人凑一处窃窃私语,总不过是日后内库的管理与生产问题。范闲知道自己对于生产管理,化学物理都是门外汉,所以把这方面地权利全部都下放给了七叶。他这人没有太多的好处,但有一椿就是用人不疑。如今在内库是这般,以往在京都中也是如此,但凡涉及构织阳谋计划,全部由四处那位小言公子处理,范闲绝对相信对方的专业能力,而不会白痴的指指点点。

    确认了一应事项之后,范闲放下心来,当年老叶家如此红火。如今在掌柜们的手下,也一定可以逐渐扭转最近这些年内库经营不善,出产质量数量方面的问题,只要能卖出更多的银子去,就对皇帝有了初步的交代。这是范闲当前比较关心的事情。

    “拖欠工钱的事情再也不能发生了。”范闲皱着眉头叹息道:“货物水准地关口,您老也多把把。”

    七叶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于提司大人为什么一直念念不忘工钱这种事情,当然他也想不明白什么原因。今日春光满园,老掌柜看着范闲那张俊秀的面容,不知怎的有些走神,心里幽幽想着,虽然少爷与小姐长的不怎么像,但都是人间最清逸地人物

    如今少爷终于重新拿到了叶家的产业,虽然只是代管,但老掌柜依然有些难捺感慨,心中喟叹不已,面上却遮掩的极好。之所以要遮掩,是因为接近二十年的京都软禁生涯,让这些老掌柜们都清楚,有些事情,是只能做,而不能说的,但凡露出什么征兆来,都会给少爷带来没有必要的麻烦。

    “本想着请您去北齐帮老二…”范闲没有察觉到七叶的心理活动,苦笑说道:“没想到那些公公们竟然一直跟着,宫里看的极严,只好让您也来了内库。”

    七叶微笑说道:“公公们看在您地面子上,如今对我们已经是很温和了,二少爷天生就是经商的材料,大人不必担心,至于内库…您也应该知道,我是很想回来看一看的。”

    范闲沉默了下来,半晌后说道:“苏文茂在这里,如果您老几位有什么不舒服,或是谁敢对您挑眉毛,和他说一声,我交代过了…既然出了京,当然不能再受憋屈气。”

    七叶心中感动,却没有说什么。

    一阵风吹了过来,院中青树上的嫩嫩绿叶还没有生牢,竟是被刮了下来,范闲轻噫一声,随手捞在手中,看着那新青的断口处,眉头皱了许久。

    良久之后,他才轻声幽幽问道:“工艺…能抄下来吗?”

    七叶身子微颤,半晌后摇了摇头:“死规矩,不能形诸文字,只能口口相传。”

    范闲说道:“图纸总不能口口相传。”

    七叶摇头道:“先前看地紧,如今都不知道在何处。”

    范闲想了会儿,面上浮出一丝微笑:“过几个月,你来杭州给我讲讲,我记性很好的。”

第一百零一章 春之道

    四轮马车的车轮碾过官道上刚刚生出来的小草,与路面上的石缝一碰,发出咯咯的声音,与车枢间的簧片响声和着,就像是在唱歌一样欢快。

    出内库的道路上尽是一片欢愉景象,小鸟儿在远方水田边的林子里快速飞掠着,青青的禾苗展露着修长羞怯的身姿,水田边的野草不屑一顾看着它们,道路上车队络绎不绝,河道上货船往来,将内库的出产经由各种途径运出去,卖给天下人,好一片热闹景象。

    一列车队由官兵开道,很轻松地通过了最内的那道检查线,本来官道上的货车们都不敢与这辆车队争道,下意识里停了下来,但那队马车中有人看了两眼,似乎是发现今天内库出货量太大,交通有些繁忙的缘故,便下令让自己这行人的车队停在了道边一片草地上,很令人意外地让货车们先行。

    车队倒数第二辆马车中,是昨日刚被去了乌纱、除了官服,可怜兮兮的内库转运司官员,这几位官员都是长公主安插在内库的心腹,虽然曾经想到过,范提司到任后自己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但确实没有想到范闲竟是如此不给官员和那位岳母留脸面,干脆至极地将他们抓了起来,而且用的名义…竟是工潮之事…这些官员此时当然知道,自己是中了范闲的套子,内心惶恐不安。

    不过范闲并没有马上开堂审案,这些官员自有亲友,昨天夜里在狱中就知道。范闲准备将自己这些人带到苏州,交由江南总督薛清薛大人亲自审问,一听到这个消息,这些官员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些,只要不面对监察院的老虎凳,辣椒水,这案子哪里容易这么定下来?就算监察院方面掌握了司库们反水地口供。可是只要自己到苏州后抵死不认,薛清薛大人,总也要给长公主些许脸面,只要拖些时辰,只要京都的压力到了,范闲自顾不暇,想必也不会再理会己等。

    “为什么要给薛清去审呢?”海棠半倚在车窗边上,微微皱眉。

    范闲低着头说道:“这事儿我不适合做。”

    海棠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自从工潮那天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便变得有些怪异起来,往日里的彼此信任似乎减弱了少许,相待有礼,却多了几丝生疏。海棠事后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是为什么,知道自己当日提出出游,确实有些让范闲难为,但是后几日看范闲总是这般刻意清淡着,她也不好主动开口解释,毕竟不论怎么说,海棠身为北齐圣女。地位何其超然,范闲的骄傲也触动了她的骄傲。

    于是两个人目前便保持着这种尴尬的对答。

    “我想再确认一次,银子到帐了没有?”范闲皱眉问道。

    海棠脸上浮着淡淡微笑,似乎是在嘲讽范闲地患得患失。轻声说道:“上次在苏州就说过,何必如此担心,莫非你现在信不过我了?”

    范闲忽然觉得马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低声嘱咐了身旁的思思几句,便掀开车帘下了车。思思微微偏头,好奇地看着海棠,不知道这位名声满天下的姑娘气,究竟是怎么得罪少爷了这些天她看的清楚。少爷虽然与这位海棠姑娘没有什么男女之私,但起先的表现像极了相交多年的知交好友,这几天却有些奇怪。

    海棠被思思看的有些莫名,忽然展颜笑道:“看什么看呢?”

    思思没好气道:“就兴你看我,不兴我看你?”

    海棠笑着摇摇头。习惯性地将双手往腰旁一揣…却发现揣了个空,她这些天一直穿着婢女的衣裳。而不是惯穿的花布祅子,身前并没有那两个大口袋。

    她望着思思取笑道:“我看你,是想瞧瞧范闲喜欢地女子是什么模样。”

    这话是实在话,海棠这妮子一直有些不理解,明明她的好友司理理乃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为什么范闲在理理面前却能保持着镇静,刻意维持着距离,就算在那一夜颠狂之后,对理理也没有什么牵挂之情,这下江南数十日了,范闲竟是没有问过自己一句,比如理理最近过的可好之类。

    就算再是绝情之人,对于曾有过一夜之缘,同车之福的绝世美女,总不至于如此冷漠,于是乎海棠甚至开始怀疑,范闲此人是不是有些隐疾,比如像陛下那般…

    可是偏生范闲却收了思思入房,海棠这一路行来,当然知道思思这个大丫环乃是范闲的房中人,所以有些奇怪,但看了这些天,也没瞧出来思思究竟有什么奇异处,长相只是端庄清秀,远不及司理理柔媚丰润。

    听着海棠姑娘说到“范闲喜欢的女子”时,思思的脸倏的一下就红了,用蚊子一般大小的声音应道:“少爷…怎么能喜欢我。”

    海棠苦笑着摇摇头:“不喜欢你,又怎会收你入房?虽然范闲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但我可不相信他会如此行事。”

    思思忽而抬起脸来,露出骄傲与自信地神采:“姑娘弄错了,少爷是世上最重情份的人。”

    “情份?”海棠品咂着这两个字,想起来思思好像是从小侍候范闲长大的人,一时间皱起了眉头,心里犹疑着,像范闲这种冷血无情、以算计他人为乐的年青权臣,真地是…重情之人?

    她叹了口气,由于衣服上没有大口袋,只好有些遗憾地将两只手袖了起来,问道:“思思姑娘,那你先前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其实思思对于前些天总是与少爷形影不离的这位海棠姑娘,有些许抵触情绪,毕竟对方又不是少奶奶。而且又是敌对的北齐人。但后来接触地多了,就像许多和海棠接触过的人一般,思思也很容易地就喜欢上了这位言辞温和,行事光明,性情直率而不鲁蛮的姑娘家。海棠这人身份高贵,面容虽然看似淡疏,说话不多。但是待人却极诚恳,不论是什么样身份的人,都会平等看待,而且是从骨子里的尊重与平等比如现在还是大丫环身份地思思仅仅这一点,就已经超出世人多矣。

    此时听着海棠姑娘发问,思思不由掩唇而笑,说道:“和姑娘想的一般,我也是想瞧瞧少爷喜欢地人是什么模样。”

    …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海棠睁着那双大大的明亮的眼眸,像看可爱小动物一样看着思思。半晌之后,双手互套在袖子里,耸了耸肩,说道:“胡人会不杀人吗?”

    西胡北蛮,数百年来不知道残害可多少中原子民,凶恶之名传遍四野,思思很坚决地回答道:“不可能!”

    海棠缓缓眨眼,微笑说道:“同样地道理。”

    —

    微风拂过范闲的脸,告诉他现在就是春天。他闭着双眼,迎着扑面而来地小风。嗅着风中生命的气息,十分惬意,眼前水田那头的树林青叶被风儿吹的沙沙的,忽然间他地眼帘微动。听到了后方也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不是风拂林梢,不是扫大街,不是掷骰子,不是铅笔头在写字,不是春蚕把那桑叶食。

    是她在走路,村姑在走路。

    范闲没有睁开双眼,缓缓说道:“为什么是不可能?”

    “嗯?”海棠平静地走到他身边,用一个字表示了自己的疑问。清淡处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瞎子对陈萍萍在表示疑问。

    范闲唇角微翘,说道:“为什么你认为我不可能喜欢上你?据院里的消息,北齐太后已经开始着急你的婚事了。”

    海棠将双手揣在袖子里,站在他身边看着前方水田里的耕牛,浅浅一笑。知道自己与思思在车厢中的对话被他全听到了,开口说道:“看来你的真气恢复的不错。”

    范闲睁开了双眼。盯着一只落到耕牛背上的小鸟,笑着问道:“我问地是…为什么我不可能喜欢你。”

    海棠扭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是很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不由无奈应道:“总是喜欢这般口花花的,又不能真的占什么便宜。”

    范闲默然,想到昨天与七叶的那番谈话,自己之后有许多事情是只能做而不能说,但与海棠…似乎只能说不能做?他不由笑了起来,说道:“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如此肯定。”

    海棠微笑说道:“在上京城里,你曾经说过,但凡男人,或者说是雄性动物,都是用下半身思考地…而我自忖,并没有那等容颜引发你的心思,毕竟我的身份不一样,你有所忌惮,又不可能获取什么利益,怎么会喜欢我?”

    海棠是北齐圣女,范闲是南庆权臣,两人可以以友之道相处,但如果真要凑成一对,北齐太后,南庆皇帝,肯定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相反,对于两个人的谋划却会带来一些损害。但范闲想的却不是这些,嘲讽说道:“喜欢这种事情,和利益无关。我发现这不过半年的时间,你的心性和以往已经差了太多。”

    这话在杭州的时候,范闲似乎也对海棠说过。

    海棠默然半晌,缓缓开口说道:“天一道讲究天人感应,上体天下,下怜万民,我本以为这些事情自然而行便可,但是这半年来纠缠于诸多筹划之间,与我门中心法大相径庭,不免有些不适应。”

    范闲微微颔首,赞同说道:“这种勾心斗角地事情,确实只适合我这种人做,你还是应该做回村姑这个有前途的职业。”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息说道:“说来你心性不谐,终究还是我的问题。若在上京时,我不将你拉入局中,或许你现在还在园子里养鸡逗驴。”

    他转向海棠微笑说道:“我算不算是把你引入了魔道?”

    “何为魔道?”海棠平静应道:“只是心魔罢了,有所欲,便有所失,虽然我之所欲看似堂皇,但依然必有所失。这才是所谓自然之道。”

    范闲问道:“那你依然坚持?”

    “当然。”海棠轻声说道:“安之你说过一句话深合我心。”

    “什么话?”

    “这世上,从来没有好战争,坏和平。”海棠微笑说道:“所以为了这个目标,我愿意帮助你。”

    范闲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看着面前的景物发呆,只见那只鸟儿或许在糊满黄泥地耕牛身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寄生虫可以果腹,于是呼地一声飞走了。

    “其实你不要太自卑。”范闲扭头望着海棠,极为严肃认真说道:“我一直觉得你长的很是很端庄地。”

    海棠哑然,片刻后应道:“敢请教。这是在赞赏朵朵,还是在嘲讽?”

    范闲笑了起来,摇头说道:“只是针对你先前说的,我不可能喜欢上你的原因,有感而发。”

    海棠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像个小女孩儿一般,极为难得。

    范闲发觉眉心有些痒,伸指头揉了揉,说道:“不要和我比,这世上的女子但凡和我比起来。也没几个美人儿了。”他郁闷说道:“这不是我地问题,这是我父母的问题。”

    海棠再怎么清淡自持,毕竟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姑娘家哪有不注重容貌的?除非是瞎子…她被范闲这几句明为宽慰。暗为取笑的话气的好生郁卒,心想这厮的嘴果然有些犯嫌,咬牙说道:“身为高官,说话还是不要乱诌的好。”

    范闲似是没有察觉对方的恚怒,认真解释道:“不是乱诌,你说我不可能喜欢你是因为你长的不够漂亮,而我是想向你解释,在我看来。你长地真的不错…”

    海棠微微一怔。范闲下一句话来的极快:“毕竟有过前例,我那妻子,京都人都说她长的也就是清秀罢了,但在我看来,婉儿却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他摇头叹息道:“我的审美。与这世上大多数人,大概都不相同。”

    这句话终于将海棠毒翻了。她闷哼一声,取出袖中的双手,拂袖而去。双袖一拂,草地上草屑乱飞,风无因而动,气势逼人,想来这一拂中抰着天一道的无上真气才是。

    范闲伸手遮目,在一片草屑中好不狼狈,前后摇晃,似乎随时可能倒地不起。偏这般,漫天草屑之中却传来他快意无比的笑声。

    …

    风停草屑落,海棠静立一旁,面带一丝讥屑,看着他嘲笑道:“羞辱我一番,可将前两天的气出了?”

    范闲微微一怔,叹了口气,微笑说道:“朵朵,你可还有气?”这是工潮之日后,他第一次以朵朵称呼对方。

    海棠一愣之后,缓缓转身,向着马车那方走去。此时马车里地六处剑手早已下车看护着,而以高达为首的虎卫,更是警惕地盯着海棠,毕竟先前那一阵草屑风

    这些范闲的属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害怕海棠忽然出手。

    范闲跟了上去,微笑说道:“不要急着上车,陪我走走。”他挥挥手让高达一等人退开,又交待了几句,便携着海棠并排沿着官道旁的林地往前方走去。

    …

    两个并排走着,离车队已经有了好长一段距离,头顶地春林透着阳光,丝丝点点叉叉,幻化成各式各样美丽的光斑,照耀着两人的衣衫之上。

    “我是很在乎信任这两个字的人。”范闲平静说道:“或许是因为我这一世,很难找到值得信任的人,所以那天你要出府,我有些失望。”

    海棠微低着头,没有解释什么,而是很直接地说道:“朵朵也是个很在意此事的人,毕竟你我分属两国,若无信任二字。实在很难成事。”

    话一旦说开了,就比较简单,只是此时再去问海棠究竟是不是想去工坊里偷窥,还是范闲误会了这位姑娘,都已经是很没有必要的事情。既然经由范闲那张尖酸嘴,二人间地信任得到了某种程度地恢复,再提旧事。就会显得极为愚蠢。

    二人并排往前方走着,海棠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双手还是袖在袖中,总不及范闲揣在大口袋里舒服,范闲轻声解释道:“监察院官服,我让思思加了两个口袋。”

    海棠微微一笑,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官道旁林地里,沙沙之声再起,这一对并无男女之私。却格外苛求对方信任的男女,就如同半年之前在北齐上京的皇宫里,在玉泉河畔的道路上,那般自然而然地拖着脚跟,懒懒散散地走着。

    身前身后尽是一片春色,头顶林叶青嫩可爱。

    “打算怎么对付明家?”海棠轻声问道。

    范闲的眉毛微微一挑,说道:“内库开门招标,一共十六项,往年崔明两家便要占去十四项,如今崔家倒了。便留下了差不多六个位置,我已经安排人来接手,等年中思辙在北边将崔家残业收拢地差不多后,北南两方一搭。路子就会重新通起来…只要你们那位卫指挥使不要瞎整,内库输往北方地货路不会有问题,至于其中能搭多少私货地份子,这还要看我能将内库掌握到什么程度,另外就是父亲那边给我调来的人手,不知道能起多大的作用。”

    这是他与北齐小皇帝之间的协议,海棠南下,当然就是来盯着此事以及那一大笔银子。

    海棠沉默片刻后说道:“就算你能在短时间内将内库全盘掌握到手中。但如果你往北方发的数量…依照协议,要比长公主往年发的私货更多,你往庆国朝廷交的数量怎么保证?我担心你不好向庆国皇帝交代,这次来之前,陛下也托我给你带话。如今今年无法满足北方需求,可以暂缓两年。等你站稳再说,毕竟这是长久之计。”

    范闲微微一怔,没有想到北齐皇帝竟然如此替自己考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看情况吧,只要今年内库出产能比前几年有明显的增长,我就很好向朝廷交代了。”

    海棠看了他一眼,疑惑问道:“这增长从何而来?”

    范闲平静应道:“第一,当然是内库各工坊的出产要有增加,开源之后,如何做帐将货偷运出去,自然有老掌柜、苏文茂、还有父亲派来地那些户部老官在帐上做手脚,你也知道监察内库的本就是我自己,我想抹平痕迹并不太难;第二就是,我打算在明家身上狠狠啃上一口,将这个大族的财富挖出来双手献于陛下,陛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回到了海棠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究竟打算如何对付明家。海棠听他的口气,似乎并不准备在短时间内抹平明家,有些意外,问道:“你能容得下明家?”

    “不得不容,至少在今年之内。”范闲自嘲笑道:“崔家的根基太浮,战线铺的太远,所以监察院可以一战成功,但明家百年大族,早在内库之前就是江南名门,根基扎的极扎实,数万人的大族,在朝中做官地就不知道有多少,如果用雷霆手段对付,只怕江南路会一片大乱。最关键的是…”

    他的脸色凝重了起来:“明家这些年从内库里吃了不少好处,但这么大的生意,他们当然不可能一家独吞,这个体系地后面当然有皇族的影子,长公主,太子,二皇子,在里面都有股份,或许说来你不信,连我范家在里面都有一个位置,而且他们年年往京都送着重礼,各部甚至枢密院对明家的印象都极好,而他们向来低调,你也见过那位明少爷,为人做事都是很稳重的人,在民间也没有太坏的名声…想要动他们,实在是有些困难。”

    海棠也开始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复杂,但她发现范闲的眉宇间虽然略有忧虑,但依然不失自信,问道:“你的底牌是什么?”

    “我的底牌是皇上。”范闲认真的说道:“明家窃了内库的银子,再送给公主皇子大臣们一部分,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喜欢明家。但是…陛下不喜欢,因为明家偷的就是他的银子。”

第一百零二章 借你的手,牵北齐皇帝的手

    听到范闲的分析后,海棠微感安心,心想只要他拿准了这一点,有了庆国皇帝的暗中纵容,只要加以详尽的计划与周密的安排,那么明家的倾亡是迟早之事,再如何雄霸一方、根深蒂固的地方豪族,面对着强大的国家机器,依然只是石头旁边的那颗脆弱鸡蛋。

    “今年的目标是吃掉明家的银子进帐。”范闲说道:“内库招标是需要有明银做压,而且中标后需要预留标底四成的数目,这次新春开门,我会让人与明家竞标,将价钱抬起来,让明家大大的出几口血,再也没能耐和我去争崔家空出来的位置,同时也筹些快银,赶紧填到国库里去。”

    “你准备抬到多高?”海棠认真问道。

    范闲笑着说道:“能多高就多高,你知道我是个很贪心的人。”

    海棠皱眉说道:“既然你不打算正面与明家冲突,那只能用开门招标之事打击对方,可是像抬价这种事情,又不是赌坊里对着骰子筒喊数目,万一你抬的价太高了,直接从明家手里夺了过来…内库三大坊十六出项,四成的存银…你自己算算要多少银子,你怎么拿的出来?”

    “是明标。”范闲解释道:“为了防止官员与商人暗中勾结,所以一直以来内库新春开门都是用的明标,恰好这给了我机会,既然事情都是摆在明面上做,我自然会…”他想了想,没有继续遮掩什么。轻声说道:“我会让夏栖飞标出一个合适的价钱,然后让明家知道。”

    “夏栖飞?”海棠微感惊讶:“江南水寨的大头目,江湖上赫赫有名地人物,怎么可能听你安排与明家对抗?要知道他可是江南土生土长的人。”

    关于夏栖飞的身世,范闲自然不会继续讲解,只是表明了夏栖飞已经是自己的人后,就银子的问题解释道:“正如你所说。我们手上筹的银子,还不足以完全将内库十六出项全部吞下来,所以自然有一部分是要留给明家,一方面是为了安抚对方,一方面也是要用那笔庞大的银两将明家陷在江南,让他们无法脱身而出。”

    海棠好奇问道:“你怎么确定明家不会壮士断腕?他们这些年已经挣了太多地银子,今次明眼人都知道,你下江南就是为了对付他们,如果你让夏栖飞喊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高价,万一那位明老爷子一拍双手…不玩了。你岂不是要吃一个闷亏?拿不出定银来,庆国朝廷肯定不会让夏栖飞好过。”

    范闲冷笑道:“明家今年就算吐血,也必须把内库的标夺下来。就算他家有万顷良田又如何?那终究只是些死物,哪及得上内库这湖活水鱼肥草多,而且事涉京都众皇族大员的利益,他明家要送银子出去,要维护长公主的颜面与利益,就必须继续扎在内库里面。”

    他望着林子那一头缓缓升起的黑烟,双眼微眯说道:“商人,终究只是傀儡而已。明家自产海盗。抢劫内库的财货,再反头从朝廷这边吃钱…心狠手辣,如果他一旦收手不干,京都那些人物没了进项。老羞成怒之下怎么会放过他们?到时候轮不到我动手,他们就要垮了。”

    所以明家今年无论如何也必须将内库商品的行销权掌握大部分,先稳过这一两年,然后再看京都不见血却格外阴森的斗争,究竟会是怎样的走势。

    “那笔银子,你准备调给夏栖飞?”这是海棠很关心地问题。

    范闲点点头:“一部分,虽然父亲也为我准备了一些,但是内库开门。全天下的人都盯在我的身上,盯在户部库房里,长公主只怕早猜到了我的这条财路,如果我真的动用户部存银来与明家打这场仗…只怕一着不慎,便会全盘皆输。”

    他自嘲说道:“调用国库之银。这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名,我胆子小。”

    海棠听他自承胆小。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轻声问道:“可是用太平钱庄调银子过来…太平钱庄的背景是东夷城,你不怕他们察觉到什么?”

    范闲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这是你家皇帝陛下的安排,大概连你也想不到,北齐内库的银子,从前年牛栏街之事后一月,便开始经由几十个渠道平缓而不引人注意地注入太平钱庄,中间不知道转了多少弯,这才将银子调到了江南。”

    海棠一愕无语。

    范闲继续说道:“我有监察院与户部帮忙,都没有查觉到这几十笔银钱的走向,而且那笔银钱虽然数目巨大,但放在太平钱庄这个天下第一银号中,也不是特别打眼,我想东夷城方面一定没有注意到。”

    海棠有些难以相信地摇了摇头,说道:“等等,你是说…这笔银子是两年前,陛下开始往江南移转?这怎么可能?我是去年九月间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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