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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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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埋伏!”那些以为侥幸逃出了生天的银州兵就像一群困兽,眼中冒出了疯狂和恐惧的光芒。

“冲过去,冲过去!”一名佐将临时接掌了指挥权,拔出腰刀大吼道。他们逃出来的太仓促了,连衣甲兵器都不全,更不要说盾牌了,但是右面是山,左面是河,往后去……是如蚁一般辍来的吐蕃人,无处可逃,唯有上前杀开一条血路。

“杀!杀!杀!”走投无路的银州兵在那员佐将率领下,就像一群疯狂的狼,嗷嗷地叫着,拼命地抽着马股向岭上全力冲刺。这么近的距离,那些弓手只来得及射三箭,豁出大多数人的性命去,总有一个两个能冲过去,只要神马驿能得个信儿,他们就没有白死。

箭矢如雨,耳畔尽是羽箭破空的嗖嗖声,不时有人中箭落马,却没人有空去看他们一眼,也没有人提缰绕开,幸存者眼中只有岭上那一排弓手,那是一群死神,只有冲垮了他们才有生路,只要能冲过去,只能冲过去!

近了,更近了,还有一箭之地。已有人狞笑着握紧弯刀,双足紧紧踏住马镫,屁股微微离开马背,做发了劈杀的准备。只要让他们靠近了,那些弓手就成了任其宰割的绵羊,凭着胯下的快马、手中的利刃,他们就能趟开一条血路。

可是就在这时,右面山坡上的白桦林中突然涌出来一支骑兵,只是一息的功夫,刚刚自密林中钻出来的这支骑兵就在向前的行进当中自觉地排成了锲形并加快了速度,居于这个锲形阵最中央的老俟拔出刀来,狠狠向前一劈,无数的战士立即用地道的吐蕃语厉声喝道:“杀!”

锲形的马阵向一只巨大的箭簇,向那支仅剩下百余人的队伍拦腰截去,两股洪流碰撞到一起,银州兵的冲锋队形立即被截为两段,锲形的攻击阵形立即一分为二,分别向两侧延伸包抄下去,片刻间就变成了两只蝴蝶翅膀的形状,用蝴蝶阵绞杀着被困在中间的那些扑火飞蛾。

这是一面倒的屠杀,当纳木罕带着大队人马裹挟着一天的灰尘扑到眼前时,这支侥幸逃出来的队伍已被俟斤的人全部绞杀。纳木罕一刻不停,纵马驰过遍野的尸体直上高坡,勒马驻足,眺望远山,用马鞭向前一指,木魁便领着十余人自队伍中冲出来,向前飞奔而去。紧接着,是一支两百人的队伍徐徐跟在后面。

而俟斤则收拢所部,换马沿一条弧形的行进路线抄向神马驿的后面,纳木罕的人却纷纷下马做短暂休息,失去战斗力的重伤士卒简单地包扎之后,便由一些轻伤士卒保护着向来路退却。一切井然有序……

※※※

木恩端起酥酒茶来,用无名指沾了少许,在空中弹洒三次,然后轻轻吹开茶上的浮油,轻轻啜饮几口,微笑着放下了茶碗,主人扎西曲措立即殷勤地为他添满。

木恩如今叫做次仁邓珠,他头缠布巾,身披氆氇,脚蹬一双尖头皮靴,俨然便是一个吐蕃人。他在吐蕃草原上浪迹半生,吐蕃语比羌语说的还地道,谁会相信他不是一个吐蕃人呢。

他欠了欠身,客气地说道:“扎西曲措朋友,真是感谢你热情的款待啊,这酥油茶喝在口里,心都是暖的。”

“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远方来的次仁邓珠啊,眼看着冬天就要到了,需要蓄积一冬的吃用,可是家里的茶砖和盐巴都快用光了,头人们召集青壮,似乎想要同银州开仗呢,这一来游商们都不见了踪影,我这儿正发愁呢,你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还以这样公道的价格把茶和盐巴卖给我。”扎西曲措感激地说道。

木恩端起茶来,喝了几小口,放下茶碗后,扎西曲措马上又为他添满,木恩捋须笑道:“是啊,是要打仗了,我这次带着满满两驼货物回来,就觉得到处是兵,有点不对劲儿,亏我机灵,绕了很远的路,才避开了那些凶险的地方。我听说,有几位头人已经率领他们的士兵绕过李光俨重兵驻扎的地方,攻击了他们的后方军镇,到处都是战火,咱们吐蕃人现在可是占了上风呢。”

“真是这样吗?”扎西曲措高兴起来:“佛爷保佑,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吐蕃人已经很久没有我们的王了,各位大头人素来各行其事,曾经强大无比的吐蕃,受尽了银州羌人的欺侮。头人们终于团结起来了吗?您给我带来了今冬最好的礼物,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银州羌人不会甘心吃这样的亏吧,那几位勇敢的头人是谁,他们现在安全吗?”

“呵呵,我只是个商人,哪敢去打听这样的消息呢,哪里燃起战火,我就要远远离开哪儿,这些消息,我还是一路走来时听人说起的。”

木恩喝了口茶,又道:“银州羌人是占不了大便宜的,他们的后院儿现在闯进一头猛虎,可是如果他们把兵调回去,前面却还有咱们的数万大军,你看着吧,这一回头人们似乎横下了心想给他们羌人一个狠狠的教训。我估摸着,这一仗咱们不会吃亏,说不定这一仗打下来,咱们的日子就会更好过了。”

木恩端起碗来,把第三碗茶喝完,抹抹嘴巴,站起身来微笑着行了一礼:“非常感谢你的款待,可我不能在这里久耽了,日落之间,我还要赶到巴桑部落去。有机会我们再见吧,亲爱的扎西曲措。”

喝茶只喝一碗,是极为不敬的,吐蕃人有句谚语:“一碗成仇人”,一般以三碗为最吉利,木恩喝了三碗茶,客气地起身告辞,扎西曲措听的正来劲儿,有些依依不舍地随着站了起来:“啊,你还要赶去巴桑部落吗?那可不近啊,现在上路大概得太阳落山时才能赶到呢,路上小心。”扎西曲措殷勤地把他送了出去。

木恩利落地爬上骆驼背,向他点点头,合掌致意道:“吉祥如意。”

扎西曲措也微笑着回应:“吉祥如意。”

两头高大的骆驼迈着稳稳的步子离开了他的帐蓬,扎西曲措看着渐渐远去的草原游商次仁邓珠,喃喃自语道:“已经和银州打起来了啊,要是赢了,我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些,要是输了……,不成,这消息我得说给络绒登巴大叔,他的见识多……”

扎西曲措跳上马,跟正在挤马奶的婆娘招呼一声,便快马加鞭向远处奔去。

木恩稳稳地坐在骆驼上,眺望着远方:“现在,木魁他们该已动手了吧?也不知他们的行动是否顺利……”

木恩抚着胡须,随着骆驼慢悠悠的步子,听着悠悠的驼铃声,耳边回响了同杨浩的那段对话。

“少主,我去吐蕃人那里散布消息并不难,我担心的是木魁这边啊,如果不能控制住他们的烽火台,不能顺利地诈开城门,那么我们顶多强行打下一座军镇。其实我们就算攻克了银州南向的所有军驿,银州的元气也不会受到太大伤害,党项七氏和他们打了很多次了,放下刀枪,还是可以一起喝酒,我们出动全部的力量,却未必能造成他们和吐蕃人之间的不解之仇啊。”

“所以我才希望,能给予银州方面尽可能大的创伤,疮疤越大,他们的仇恨越不易解,我没有让我们的士兵晓得他们只是负责佯攻,一旦让他们知道,很难以孤注一掷的决心全力赴战的。他们打的越狠,创造越大的胜利,越有助于我们幕后的战斗。

我们的人都在吐蕃草原上生活了多年,乔扮起吐蕃人来惟妙惟肖,毫无破绽,足以让受到攻击的军驿军民把他们当成吐蕃人,如果不是我们有飞鹰传书,是不可能这么快做出反应的,再加上你们毫无破绽的冒充,夏州方面即便对我们有所怀疑,但是在银州军民众口一辞的指认下,这笔帐也只能放在吐蕃人身上。当你在吐蕃人这边散布的消息在民间广泛传扬开来之后,那就更是确凿无疑了,恐怕吐蕃人自己都要疑神疑鬼。

情况瞬息万变,谁也不能保证不出意外地顺利取下银州外围诸驿,但是我们必须尽最大的能力,创造的战果越多越好,制造的声势越大越好,当逃走的各驿散兵百姓向银州方向哭诉吐蕃人的进攻,当吐蕃人中间也是谣言满天飞的时候,便坐实了吐蕃人的罪名。这时候,如果闻讯仓促赶回去的李光俨中伏死掉,那么夏州与吐蕃人便再无媾和的可能。”

木恩吃惊地道:“杀李光俨?”

杨浩微笑道:“不错,李光俨,必须死,唯有他死掉,才能嫁祸江东,解我芦州之围。但是李光俨绝对不能死在我的手中,那他就只能死在‘吐蕃人’手里。你想想看,家族中这样重要的人物死在吐蕃人手中,夏州还能与吐蕃人妥协么?李光俨一死,他的族兄族弟必然要争夺银州防御使一职,这就需要时间。即便他们在夏州干预下,能顺利解决继承人的问题,不管是谁上位,他的头一件使命也只能是——为上一任防御使复仇,出兵对付吐蕃人。这件事,我与义父已有交待,如今知道这计划的,除了义父和执行者,就只有你了。”

“执行者是谁,这事……可千万不能出了岔子。”

“那是自然,这执行者么,就是你的女儿和柯氏夫妇。柯氏夫妇惯于打埋伏,你的女儿甜酒又是一个草原通,有他们默契配合,有飞鹰时刻传递消息,李光俨的一举一动都会掌握在我们手中,你就尽管放心吧,李光俨是人而不是神,他再如何了得,也做不到算无遗策。以有备算无备,如果他还能活蹦乱跳地赶回银州,除非他有九条命!我这一宝,其实是押在李光俨身上的,只等他一死,咱们便大功告成。”

“那少主……还要留在这里大会横山诸部头人么?”

“当然,现在大会诸羌已经不是很重要的事了,情势比人强,当银州自顾不暇的时候,横山诸羌自会站在我这一边,但我仍要留在这里,我肩上的担子也不轻啊,我也有一件极重的事去做。”

“少主是说?”

“当然是和李光俨扯淡。”

杨浩叹了口气,喃喃地道:“直到你们的捷报传来,我便送他最后一程,重任在肩啊……”

想到这里,木恩从怀里掏出酒囊,狠狠地灌了一口,遥望着远山天际微笑起来。

天尽头,依大河而建的神马驿已变成一片废墟,横尸遍野,血腥冲天。纳木罕的大兵卷旗息鼓,连诈两城,此时正一鼓作气地在攻打第三驿桃坪堡,桃坪堡依山而建,烽火台建在高高的山巅上,木魁持弓站在烽火台上,俯瞰着半山腰的堡寨,桃坪堡中辎重尽被焚弃,守军被挤压在一处悬崖处,竭力抵抗着,不断有人坠落涯涧,死尸堆积如山……

第217章 九月猎狐

九月狐狸十月狼。意思是说九月时的狐狸皮毛最好,十月时的狼皮毛最好。此时即将进入十月,而唐焰焰和谌沫儿正在草原上猎狐。就算现在是十月,她们还是对狐狸更有兴趣一些,女人与狐,总有些不解之缘,对狼却没有太大的兴趣。

唐焰焰发束一条武士巾,身穿一身青绢箭袖,下系两片深绿色的马裙,高腰的鹿皮靴子,小蛮腰上配了一把短刀,背了一张弓,一壶箭,一身男儿打扮,英姿飒爽。她可不是娇滴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纵马如箭,呼啸往返,驰骋如电,丝毫不逊男儿。

但是论起骑射功夫,唐焰焰却远不及谌沫儿了。她张弓搭箭,一箭射得也急,但那利箭落地,离那头火红色大尾巴的狐狸却差着两尺多远,那头狐狸扭头瞟了她一眼,钻进草丛逃之夭夭。

“可恨,着实可恨!”唐焰焰在马上大叫,谌沫儿笑吟吟地策马过来,说道:“唐姑娘,你的骑术丝毫不逊于我呢,不过箭的准头差了些,要不然方才这一箭,定能射中那只狐狸。”

唐焰焰恨恨地道:“射不中倒没关系,可它居然还嘲笑我,着实可恶。”

谌沫儿诧异地道:“谁嘲笑你了?”

唐焰焰一指那火红色狐狸逃走的方向,恼道:“就是它,我一箭射空,它回头瞟我一眼,分明满是嘲笑。”

谌沫儿先是一呆,随即大笑,唐焰焰二八佳龄,一张娇艳的小嘴儿,两眼清泉般温润澄澈的眸子,那窈窕柔美的身段儿,曲线流畅曼妙,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该突出的地方突出,该凹下去的地方凹下,楚楚动人,已经开始孕育着女人的风韵,可是性情却像孩子一般娇憨,这正是她喜欢唐焰焰的地方。才三天功夫,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狐狸怎么可能会嘲笑人,哈哈哈,唐姑娘,你多心了。你平素骑射的时候太少,弓马不熟,这样骑在马上很难亲手射中猎物的。来,咱们下马。”

谌沫儿一挺腰,利落地从马上跳下来,说道:“那头狐狸不会逃得太远的,咱们悄悄地追上去,不要惊动了它,离得近了,你定能亲手猎上一只。”

唐焰焰转嗔为喜,翻身下马道:“成,我就不信不能亲手猎杀一头狐狸。那头火狐太漂亮了,我要用它的皮毛给他做一条裘领,天快冷了,到时做件裘衣送给他。”

“是啊,天快冷了,我们这儿到十月的时候,就该初雪降临了。”两人傍肩而行,谌沫儿眸光一转,忽又问道:“我还当你要猎杀这头狐狸,皮毛取来自用呢,原来却是送人,他……他是谁呀?”

唐焰焰脸上红晕大盛,娇羞地瞪她一眼,嗔道:“明知故问,你不晓得吗?”

谌沫儿掩着口吃吃地笑,唐焰焰“哼”了一声,忽然亲热地揽住她的肩膀,小声问道:“嗳,我问你件事儿。”

“啥?”

“你跟小野可儿,快要成亲了吧?”

“嗯,本来今年春天就要成亲的,结果却与夏州打起仗来,现在只好拖到明年春天。”说起这个,谌沫儿的脸蛋也红了起来,一双眼睛也亮了。

唐焰焰吃吃地道:“他……他跟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有没有想非常跟你亲热?”

“啊?”

“就是……就是那个……亲热啊,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懂啊,你要是装着不懂,我要翻脸的。”

谌沫儿“吃”地一声笑,然后赶紧掩住嘴巴,心虚地左右看看,小声答道:“男人都是那样子嘛,想要他们在女人面前老老实实的,怎么可能?你不答应他吧,他就像个小孩子似的跟你斗气,没办法……”

“啊!”唐焰焰脸蛋更红了,期期艾艾地道:“你……那你是答应啦?他……都怎么和你亲热的?”

“哎呀,你怎么什么都问呐?”谌沫儿虽说爽朗,这时也有点受不了了。

“说嘛说嘛,又没外人,我保证不说出去。”

谌沫儿捂着脸,从指缝里偷偷瞟她一眼,突然放下手狐疑地问道:“你怎么会关心这种事呢?唔……,你和杨大人帐蓬挨着帐蓬,孤男寡女的,是不是……他晚上经常想跟你亲热亲热呀?”

“才没有。”唐焰焰也有些吃不消了,连忙羞答答地撇清。

谌沫儿反守为攻,追问道:“没有才怪,你们汉人男儿照理说应该很斯文的是吧?他想跟你亲热的时候,会不会急吼吼的?”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唐焰焰红着脸掩饰:“这几天你也不是不知道,那李光俨一来,阴阳怪气地往那一坐。各部头人都有些忌惮,这两天他们跟没头苍蝇似的,一会儿来拜访杨浩,一会儿去拜访李光俨,再不然就去苏喀大人那人探听风声。”

她悻悻地哼道:“也不知男人之间哪来那么多话好讲,他现在应付那些头人们都忙不过来,哪有空理我?”

谌沫儿也叹了口气:“李光俨威风八面的样儿,叫人看了就生气。小野可儿这几天看着他仗势欺人的模样,一回来就喝闷酒,我劝了也不听。我看杨大人好象有些招架不住了,今天苏喀大人又宴请各路头人喝酒,我听小野可儿说,他们是想看看风色,要是杨大人真的吃不住力,他们就要放弃了。”

“不会的。”唐焰焰立即拍胸脯打保票:“你家小野可儿是宁折不弯,吃不得半点亏的人。可杨浩不同,这人蔫坏呢,该吃亏该服软的时候,他决不硬抗,可是,早晚他要让占他便宜的人加倍地偿还回来。我虽然不知道他这些天忙忙碌碌的都在做些什么,但我就是知道,他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人,你等着瞧吧。”

她回头向部落的方向看了一眼,已经出来二十多里路了,站在这里只能看到麦浪一般起伏跌宕的草地,已经望不见野离氏部落的影子。

“等那个臭家伙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我的‘后顾之忧’就该来了吧?我……我到时候要不要答应了他?”

想起那火热的、坚挺的,顶在臀儿上的一大砣物什儿,唐焰焰禁不住一阵心猿意马。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后臀处被什么硬物顶了一下,吓得不由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啊!”

扭头一看,却是谌沫儿用弓触了她一下,唐焰焰心虚地叫道:“你做甚么,吓我一跳。”

谌沫儿一脸无辜地道:“我是告诉你,看到那头狐狸了啊。”

唐焰焰急忙回头,左顾右盼:“哪呢,哪呢?”

谌沫儿干巴巴地道:“被你一声吼,吓跑了啊……”

※※※

苏喀应各部头人们所请,再次召开盛宴,头人们想知道李光俨的底线在哪里,杨浩又有甚么应对之策,如今李光俨那头风大,但是为利所诱,墙头草们还在努力坚持着最后的风骨。

李光俨刚刚赶到野离氏部落时的谦和已完全不见了,苏喀的“软弱”和热情款待,使他误以为野离氏部落也是贪图芦岭州带给他们的好处,所以才同杨浩过从甚密,双方完全是利益的结合。自己赶来之后,苏喀明显也是对自己忌惮多一些,这样,他就有了底气。

心中有数的李光俨开始盛气凌人了,原本只是含沙射影的威胁,这一遭干脆变成了赤裸裸的恐吓,可是杨浩的反应却令各部头人们大失所望,他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那股温吞劲儿,不但各部头人们大失所望,就连小野可儿也是满脸的不屑和鄙夷。

而杨浩似乎完全没有发觉大家怪异的目光,在李光俨的强硬态度之下,他节节退让,最后竟小心翼翼地向李光俨讨教起来:“李大人,芦岭州原本只是一片荒山秃岭,骤然迁来数万百姓,想要他们在此安家立业,其艰难可想而知。官家体恤芦州百姓,所以免了此地十年的赋税钱粮。下官延请横山诸部头人来此,是希望将官家的福泽惠及诸部,邀请各部与我芦岭通商往来,亦免除各部的通商赋税,如此下去,则工商可兴,三五七年之后,我芦岭州百姓方得以立足,而横山诸部亦可得其利,李大人以为下官这计策可行么?”

李光俨大剌剌地道:“杨大人太客气了,芦岭州并不归我银州管辖,杨大人身为芦岭知府,你要如何管理芦州百姓,如何施以教谕,李某自然无从置喙。不过……”

他话风一转,阴阴笑道:“官家免芦州十年赋税,你自免芦州商人赋税便是,何以慷官家之慨,惠及诸部头人?”

杨浩刚要开口,李光俨把手往下一压,沉声道:“杨大人,你要知道,横山诸部与我银州一向也是有生意往来的。你芦岭州免了通商的税赋,商人趋利而行,正如牧人逐草而居,必然都与芦州买卖,那我银州可要门可罗雀了。”

“李大人,下官……”

李光俨又把手一压,截断他道:“我李光俨麾下四万精兵,坐镇银州,拒回纥、抗契丹、敌吐蕃,方保横山诸部安居乐业,不受侵害,这是莫大之功。横州诸部虽不受我银州统辖,但我银州与横山诸部却不无恩泽。如今你以免税之利诱横山诸部与你芦岭通商,我银州就要被抛在一边了,本官戍守边疆,这兵饷、衣甲、武器、战马,哪一样不要钱?朝廷可是不会拨付一钱银子给我。”

杨浩陪笑道:“李氏坐镇银州,至少也有百年,根基何等雄厚,横山诸部,地处贫瘠,其实也都是些苦哈哈,我芦州更不必说了,现在是一穷二白,一无所有啊,李大人何忍与我芦州和横山诸部争这些蝇头小利。”

这番话实在毫无底气,简直是软语乞求,小野可儿气得两眼喷火,再也按捺不住,忽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调头就往外走。苏喀喝道:“你去哪里?”

小野可儿梗着脖子答道:“儿酒喝多了,要去方便方便。”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李光俨冷眼旁观,又一扫帐中各部头人各异的表情,微微地一笑。

小石头一直静静地坐在父亲身边,用一柄小刀轻轻地切着羊肉,吃的十分斯文,此时的他就是一个孩子,完全看不出一箭射杀日谷德和袭取杨浩营地时那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城府与心机。

这时眼见杨浩被父亲压迫的节节败退,已是语出恳求,忽地搁下刀子,擦擦嘴巴,朗声说道:“杨大人此言差矣,岂不闻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银州根基虽厚,却也不能坐吃山空。何况,杨大人只知我银州百余年积蓄,却不知我银州为御外虏,每日的消耗是何等庞大。”

他小小年纪,在这许多大人面前侃侃而谈,却是毫无怯意,李光俨对儿子似是十分宠爱,对他这番见解也是颇为自得,他微笑着喝了口酒,并不阻拦。小石头昂然又道:“横山诸部,皆在我银州庇护之下,我父守的是银州,惠及的却不止是一座银州。”

“继迁,大人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李光俨笑吟吟地说一句,转向杨浩道:“小儿生性粗野,不知礼节,本官忙于公事,对他一向疏于管教,倒让杨大人见笑了。”

“继迁?李继迁?这名儿……有点耳熟……”杨浩心中一动,仔细地看了看小石头,只知道这个名字自己一定是听说过的,却想不起他后来有什么事迹。他一面思索着,一面微笑答道:“李大人过谦了,令公子年纪虽小,却是文武双全,一番话掷地有声,真是虎父虎子啊。继迁公子,不知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小石头傲然道:“此事早有成例,杨大人何需问我?”

杨浩讶然道:“有何成例,本官怎么一无所知?”

小石头冷笑着一指苏喀,大声道:“你问苏喀头人便知,草原诸部是如何做的,横山诸部难道不能起而效之?”

这番话可就有些莽撞了,李光俨脸色一变,欲待阻止却已来不及了。两旁坐着的各部头人听了这话立即骚动起来。他们原本处于三方势力中间,不从属于任何一方,过的逍遥自在。如果真如李继迁这般说辞,那他们不是像草原各部一般,变相地被纳入李氏管辖之下?

草原各部落将货物廉价售与李氏,李氏再转运中原高价售与汉人,这正是夏州盘剥草原诸部的手段,党项七氏动辄造反,原因就在于此,莫非李家如今胃口大开,想把横山诸羌也纳入他们的统治之下?

众头人有此担心并不奇怪,小石头看着像个十多岁的少年,实际年龄却更小,众头人很难相信一个小孩子会有这样的野心和见识,自然而然地便把这番话算到了李光俨的头上,以为李光俨这是把自己不方便说的话授意儿子说出来。

以前夏州与麟州、府州动武时,麟州、府州是用好处贿买横山诸部站在自己一边,而夏州贿之以利的时候少,大多数时候都是用兵威恫吓,强迫横山诸部与自己合作。李氏作风一向跋扈,他们有此野心自然不足为奇。

眼见各部头人交头接耳,群情汹汹,有些激愤起来,李光俨连忙打个哈哈,说道:“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一番胡言乱语,诸位头人不必放在心上,银州与横山诸部是朋友,却不是从属的关系,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改变,我李光俨岂会与诸部头人争利?”

杨浩微笑道:“那下官可就有些听不懂了。大人既然不想从中分一杯羹,我芦岭以免税之惠与诸部通商,李大人却又不允,那依大人之同见,该如何是好呢?下官愚钝,还请李大人指教。”

柯特部头人彻里吉此时也出言帮腔,问道:“不错,李大人既不想与我横山诸部落争利,又担心各部落与芦州通商,会使银州的坊市店铺生意萧条,以致税赋锐减,不知李大人对此两难之局,有何解决办法?”

各部头人一见有人出头,就像洪水找到了泄洪的口子,纷纷质问道:“不错,李大人这么说,我们可就不明白了,还请李大人明白示下。”

李光俨见杨浩低头饮酒,脸上一抹得意的笑容一闪即逝,忽地豁然大笑,高声道:“这有何难,这两难之局么,易解的很。”

杨浩急忙追问了一句:“不知大人如何解得?”

李光俨盯着他,眸中露出戏谑的笑意,一句一顿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两难之局既因杨大人而来,自然也要杨大人去解?”

“我?”杨浩一脸茫然地道:“下官……如何解得?”

李光俨慢条斯理地道:“芦岭州免了各部落与芦岭州通商的税赋,各部落有什么牛羊皮毛,草药山珍,自然都要拿去芦州发卖。可我银州,却也禁不起这赋税锐减之忧啊。所以,我银州减少的税赋,自然要由你芦岭州来补偿。”

杨浩脸色一变,失声道:“我芦岭州来补偿大人损失的税赋?”

“正是!”李光俨看着杨浩愕然而狼狈的笑意,满心快意:“实力不济,你还不是得我取索,哼,小小伎俩,就想难为我,这一遭儿,你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李光俨笑吟吟地道:“杨大人尽可敞开大门,与诸部头人做生意,但我银州要派税吏在你芦岭州驻扎,统计购销货物,定期计算数目,匡算应纳税赋,缴与我银州府库,如此,我银州与诸部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

“哈哈哈哈……”

回到自己的营帐,想起杨浩一脸难堪、尴尬的模样,李光俨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继迁按捺不住,问道:“爹爹,你真要派税吏到芦岭州去征税?咱们不灭了他芦岭州么?”

李光俨笑吟吟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吐蕃诸部正陈兵银州城外想捡便宜呢,等到稳定了银州局势,爹才能腾出手来收拾芦州。你没看杨浩那副难堪的样子?如果他真答应让爹派税吏去,那他芦岭州就变相成了你爹所辖之地,他杨浩就做了一个傀儡。哼哼,如果他真的答应下来,那爹爹让他这个尸位素餐的芦岭知府继续做下去又如何?”

李继迁愤愤地道:“爹,儿总觉得杨浩不像一个安份守己的人,这个人,不可信任,不堪使用。”

李光俨微微一笑,抚着他的头道:“儿啊,你虽天生聪颖,毕竟年岁还小,你要记着,喜怒爱憎,不形于色,你才能更好地对付你的敌人。要做一方之雄,就要懂得刚柔并济。怀柔抚远,是一种手段。你想笼络一个人时,要让他觉得会从你这里得到好处,更要让他知道畏惧你,他才会乖乖地听你的话,而不敢背叛你。可是……如果你想杀一个人……”

他沉沉说道:“那么,在你的刀子捅进他的心口之前,你的杀机就要一直藏着,你要一直笑,你要让他觉得你需要他,想留着他,对你提不起戒心,那么……你才会杀得容易……”

苏喀的帐内,苏喀忧心忡忡地道:“少主,今日这般示弱,少主用血腥手段屠戳横山羌寨所树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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