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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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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昏聩无能。而宋徽宗是亡在外族皇帝手里,后人饱受创伤的心灵创疤上被他多抹了一把盐,结果是千年一骂到如今……

“丁浩?”丁玉落见他神思恍惚,不禁有点害怕,连忙唤了他一声。

丁浩瞿然惊醒,不禁哑然失笑:“我寻思这些事做什么,这一辈子,我在西北能混出一份家业,快快活活做人就功德圆满了,那些帝王家事关我屁事。”

丁玉落见他一会发呆一会傻笑的,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一次因为原本负责运粮的人手内藏奸细,一个没敢用,仓促地用这些乌合之众组成了这支粮队,原本我还担心的很,后来你表现殊异,我这心才安定了下来,你可不要时而精明、时而犯傻的,我现在全倚赖你了。”

丁浩打个哈哈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今晚的天气啊……”

他仰头看天,一声哈哈还没打完,忽地闭起一只眼睛低下了头。

“怎么了?”

“唔……没怎么,一片雪花正好落在眼睛里。我说今晚这么暖和,原来是要下雪……”

一句话说完,丁浩突地顿住,静了片刻,他霍地抬起头来看向丁玉落,一丝浅笑正僵在她的脸上。

两人对视半晌,眼中慢慢露出莫名的恐惧,一齐慢慢仰起头来。

天空如墨,抬头望去,什么都看不到。直到那高杆上一串灯笼黯红的灯光笼罩范围内,才可以看到,雪正纷纷扬扬地飘下来,铺天盖地,雪大如席,两个人的心忽地沉到了深深的谷底……

第023章 绝境

这个冬天一直没怎么下雪,如今迟来的大雪终于还是来了,北国雪花大如席,片刻功夫便把整片大地覆盖上了一片银白。

发觉天降大雪后,丁玉落和丁浩立即行动起来,唤起刚刚歇息的伙计们,不管他们如何不情不愿,软硬兼施地要所有人立即爬起来赶路。

大雪密集,天地一片苍茫,天亮时,又刮起了大风。起初尚有暖意时下的雪粘粘的,都站在人身上、车轮上,如今暖意一空,风刮着雪花直往人的脖领子里钻,更叫人寒气透骨,远远看去,那一行人马都成了能活动的雪人。

地上大雪盈尺,车轮七扭八歪难以前行,掌鞭、车夫和护车的民壮们肩扛手推,拼命地驱赶着骡马,到了中午时,所有的人都精疲力尽,再迈一步都难,整个车队终于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旷野之中歇息下来。

明亮却毫无暖意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阳光照在无垠的雪地上,反光刺得人两眼发花。躲在大车旁边匆匆吃了点干粮的伙计们一脸疲惫,任凭丁玉落和柳十一、李守银等人如何鼓动,甚至悬以巨赏,也不肯再往前一步了。

丁浩的嗓子都喊哑了,他嘶哑着嗓子往来反复,还在不死心地规劝大家:“兄弟们,没有多少路了,大家千山万岭都翻过来了,还能败在这最后一截上,再使一把力,广原就在我们前面了……”

一个精疲力尽的民壮倚在一辆大车上,有气无力地道:“丁管事,丁家一天出三天的工钱,一路上待咱们也不薄,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杆秤,东家仗不仗义,咱品得出来。要是还能走,不用你说,大家伙儿就豁出这一百来斤了,可是……咱们真的是走不动了呀。”

冯大掌鞭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前边回来了,他的眉毛、胡子都被风雪刮成了白色,那一身臃肿的羊皮袄如果染成红色,简直就是一个圣诞老人。

他见了丁浩,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小丁啊,甭难为大家了,就算大家伙肯豁出这条命去,也是不成了,剩下这段路本来就不好走,大雪一来,连路都看不见了,咱们现在已经在旷野中迷路了,再走下去,用不了多久车轴都得扭断了。”

“那咱们可以使人探路啊,虽说慢了些,总比坐以待毙强。”

“探路?就算咱们找得到路,这车载着这么重的粮食,在厚厚的积雪里也根本转不动啊。”

丁浩看了眼大车的车轮,木制的轮子,宽度不及汽车轮胎的一半,车上载着重重的粮食,完全陷在深深的积雪里,骡马力量有限,在正常情况下才拉得动这许多粮食,这种情形下只怕骡马数量加倍,也很难把车子从厚厚的积雪里拖曳出去。

丁浩茫然看着七扭八歪的车队,精疲力尽的壮丁,不禁一脸茫然,丁家的前程也许他不是那么在意,可是这件事上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如今……就这么完了?

过了许久,他的喉结才轻轻嚅动了一下,嘶哑着嗓音问道:“大小姐呢?”

周围的人左右看看,都没发现丁玉落的身影。方才丁玉落还在这里和那些管事们一起苦苦劝着大家,可是这会儿功夫,谁也没注意她到什么地方去了。过了好半天,薛良才道:“阿呆,方才……我看大小姐往那边去了。”

丁浩顺着臊猪儿指的方向看去,前方一片苍穹,远远的与大地的雪白交织在一起。白茫茫的大雪把芦苇都压弯了,芦苇弯成了弓形,苇梢埋在雪里,苇杆毛茸茸的,像一条条狐狸尾巴,在厚厚的积雪上,有一行深深的脚坑。丁浩从车辕上拔起长鞭当拐杖,追着那行脚印走了下去。

那是一个坡,要不是一棵棵芦苇弓起的“狐狸尾巴”,光看那风刮成的一道道雪纹,那雪坡就像海边的沙滩,更像沙漠的浪纹,苍凉而荒芜。

丁玉落独自站在前方,就那么定定地站在那儿。丁浩走到她的侧后,站定,看到她的脸很白,就像她肩头的雪花。苍白的脸毫无生气,使她的人看起来就像一具雕塑。

“大小姐……”

“我问过冯大掌鞭……”

“什么?”

“他说,这样怪异的天气,连他事先也没看出来。这场雪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堵住了我们的去路,堵住了我们的生路啊……”

“大小姐……”

丁玉落忽地格格一笑,肩头的积雪簌簌落下:“这场雪……简直就像是专门为我丁家下的……”

“大小姐……”

丁玉落缓缓转过身来,一尾雪花孤零零地飘下来,被微风吹到她的脸上,她长长的睫毛眨都不眨,那双眼睛看着丁浩,可是那空洞的眼神飘过丁浩,好像看到了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峰和河流……

“阿呆,你,本该是我二哥,可你却得叫我一声大小姐。丁家三十年富贵荣华,你不曾享受到一分一毫。幸?亦或不幸?以前看,是不幸,现在看,却是大幸,至少,丁家这场泼天大祸,与你不会有半点干系。”

“大小姐……”

“大雪一日不化,粮草一日运不到广原。这是天亡我丁家,丁家的气数……尽了……”

丁玉落目光闪动了一下,终于凝注在丁浩身上,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若是太平盛世时,粮车被劫还算不了什么,偏偏这是边军的粮草,偏偏北方鞑子正在袭扰边关,丁家闯下如此弥天大祸,那是谁也救不得咱们了。我想……爹爹一定会很庆幸,庆幸他一直视你如路人,因为他的这份狠心,居然给丁家留下了一线香火。古人说,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如今想来,真是一点不假……”

她神志恍惚,脸上反而泛起一片嫣红,那种古怪的神气,看得丁浩心中暗暗生起一股寒意。只见丁玉落说完,已攸地反手自肩后抽出了那柄明晃晃的利剑:“玉落既救不得丁家,如今只求死个干净,免得活着受辱……”

丁玉落一言未尽,手腕疾翻,一口剑已向自己颈上攸地抹去。

这时两人之间还隔着两丈多远的距离,地上是厚可至膝的大雪,就算换了在清河镇遇上的那个偷儿壁宿轻如猿猴的身法,也绝对来不及跃过去制止。

丁浩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第024章 生机

幸好方才见丁玉落神情异样,丁浩就已有所戒备,这时情急之下,丁浩不暇多想,立即抖开大鞭,振臂一挥,“啪”地一声炸响,那鞭梢如灵蛇腾空般夭矫,一下子抽在丁玉落的手腕上。

丁玉落痛呼一声,五指下意识地一松,手中剑脱手跌落,“噗”地一下没入雪中,她垂下手臂,愕然看向丁浩,一行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淋漓而下,溅撒在洁白如银的沃雪上。

丁浩丢开鞭子,趟着积雪猛扑过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喝道:“你做什么,为何自寻短见?”

丁玉落凄然道:“广原战事一旦不利,就算不是因为粮草问题,恐怕这罪责也要推到丁家身上。无论如何,丁家这一劫是逃不了啦,丁家闯下如此大祸,论罪则男丁当斩,女子必没入官妓。我现在死了,还能落个清清白白的身子……”

宋朝可以说是历朝历代中法治最好的一个朝代,尤其令人称道的是,宋朝不杀士大夫,除非造反大罪,一般都是流放了事。不过大罪仍是要抄没家产的,比如后来风光一时的宰相丁谓,就被罢相流放海南做了个小小的司户参军,家产也被抄了个干干净净,四个做官的儿子尽皆罢黜。

可是这种优容制度只是对士大夫而言的,并非是对小民,有点刑不上大夫的意思,小民若是犯了极重的大罪,或者为盗为匪,那么他的女眷充作官奴官婢,送进官窑子这种事仍是常有的。有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甚至把“系狱候理者”,也就是等待审判尚未定罪的女嫌犯都充了官妓。

丁玉落是大户人家小姐,死她不怕,可是她受不了那种羞辱,眼见大雪盈尺,天气又寒冷,粮食无论如何不可能及时送到,丁家大劫难逃,便萌生了死意。

她说完了俯身便去雪中摸剑,丁浩一急,伸手便去扯她,丁玉落可是练过功夫的人,平时走路如风摆杨柳,看不出厉害,这时两人之间的差距便暴露无遗。丁玉落只是使力一挣,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崇尚男人力量不必用肌肉来体现的丁浩便腾空而起,“唰”地一下贴着雪面滑出去三丈多远,摔得昏头转向。

丁玉落俯身自雪中拾起长剑,惨然道:“死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让我死,才是真的为我好……阿呆……玉落临死,唤你一声二哥,只求二哥在我死后,将小妹的尸首送回霸州,免得流落异乡,做个孤魂野鬼!”

丁浩嘶哑着嗓子急道:“谁说粮食就一定送不到,但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应该放弃!”

丁玉落惨笑道:“希望?哪里还有希望,这么大的雪,粮食无论如何也是送不到的了。”

“未必!我有办法!”

丁浩眼见丁玉落要横剑自刎,情急智生,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

他一跃而起,急道:“我想到了一个法子,或许可行。”

“你不是诳我?真有办法?”丁玉落既想信他,又怕他是诳自己放弃自杀,心下患得患失,瞧来楚楚可怜。

“来,我先给你包扎好伤口……”

丁玉落急道:“眼看命都没了,还包什么伤口。你有法子?真的有法子?那快告诉我!”

丁浩便把自己的想法对她说了一遍,丁玉落诧异地道:“这样……真的可行么?这样……可以在雪上行走?”

丁浩心中一奇,暗想:“难道这时候的人还不知道雪撬是什么东东?”他忙答道:“这个法子,呃……是有一个老乞丐,经过咱们村子时,我好心拿了个馍给他吃,与他闲谈时听说的,听说极北之地的人冬天就使这法子运输东西,不过……我也不知是否一定可行。”

丁玉落喃喃道:“听起来,倒是大有可能。”她略一思索,便把银牙一咬,断然道:“成!死马当成活马医,就按这个法子办!”

※※※

“大小姐这是要干什么呀?”李守银看着大家按丁玉落的吩咐卸下骡马,卸下粮食,最后把所有的车子都彻底破坏了,车轴、车轮被拆掉,整个车厢翻过来,车辕和一些楔板被竖着固定在空车的底下,不由一脸茫然。

丁家外管事柳十一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两眼发直,喃喃地道:“丁家完了,丁家完了,大小姐疯了……”

陈锋和杨夜两个佃户长工头儿蹲在路边,忧郁地看着忙忙碌碌的民壮,陈锋长叹一声道:“丁家这下子算是完啦,咱们的好日子也到头啦。”

杨夜不以为然地道:“未必,不管谁做东家,都离不开好庄稼把式,要想有好庄稼把式,离得了咱们这些地头蛇?”

陈锋没精打彩地道:“但愿吧,可是再找一个东家,未必能像丁老爷对咱们这么厚道啊。”

杨夜“嗨”了一声道:“行了,看看丁家是什么下场,咱们啊……知足吧。”

丁玉落把皮帽子摘了下来,忙前忙后地指挥着,额头上汗水涔涔落下,她的脑袋在雪地里隐隐地冒起了雾气,丁浩更是如此,由于嗓子嘶哑,他喊出来的声音都有些走调了,听起来有些好笑,可是那语气,却透着一股峻意,让人不敢讪笑。

大家忙碌了半天,当所有的车子都拆装完毕,又重新翻整过来,把粮食堆上去,把捆缚粮食的绳子做成了一根根纤绳时,大多数人终于看出了一些门道。

爬犁,是北方民族发明的一种冬季运输工具,最初,世居北方冰雪苦寒之地的民族发明了与现代滑雪板极为相似的交通工具,此事有隋唐时期的远游家发现后还记载了下来,不过并未引起中原汉人的广泛注意。后来,受滑雪板的启发,北方民族又发明了爬犁这种运输工具,而汉人的领土上还没有人见过这种工具。

然而这些东西他们或许想不到,却不意味着见到了也不认得。一见这些东西被放在雪地上,摞好粮食,留出了纤绳,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这么做的目的和它的用法。

陈锋和杨夜又惊又奇地站起来,抻着脖子看着雪地上的一个个雪撬爬犁,好半天,陈锋才惊叹道:“大小姐这是要……,嘿!真是厉害,她竟想得出这样的法子,可是……这……这能成么?”

杨夜瞧了一眼正在指手划脚忙碌不休的丁浩,哼了一声道:“瞅你那眼神,这是大小姐想的主意吗?这是那个阿呆想出来的。阿呆……不呆啊,这种时候,大厦将倾,人心思变,他还有这个定力、这个气魄、这份心思,真是个人物啊。”

起风了,雪花也开始又零零星星地飘了起来,他袖着双手,舔了舔皲裂的嘴唇,缩着脖子冷笑:“丁老大残了,能不能再站起来可就不好说了,丁老二是个没出息的纨绔子,只会在女人肚皮上使劲,打理丁家他屁都不是。丁家偌大的家业,要是有这丁浩当家……,啧啧啧,可惜啦,东家为了一个好名声,丢了一个能光大门楣的宝贝……”

第025章 明白揣起来

待到一切准备停当,天色已经黯淡起来,风更大了,雪花也絮絮扬扬地飘洒起来,丁玉落站在上风口,向聚拢过来的民壮家丁们大声说道:“现在,一场大雪,把咱们给阻在这儿了。距广原,咱们还有两天半的路程,就这么放弃,我不甘心!车,是无论如何也驶不动了,可是有了这些……这些……”

丁浩小声提醒道:“雪橇……嗯,你还是说雪爬犁吧……”

“嗯,可是有了这些雪爬犁,这雪就阻不了咱们的行程。这些雪爬犁载了粮食也不会陷进雪里,凭着它们,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就一定能把粮食及时送到广原去。”

“什么?”

从没见过这种运输工具的民壮们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地道:“这玩意儿能行吗?”

“大小姐,这大车都拆零碎了,这个什么……爬犁,瞅着可不够结实啊,走一走还不散了架?”

丁玉落道:“仓促之间,我们也只能想到这样的法子,不错,爬犁底下没有钉子,是用绳子固定的,上边的粮食也没有绳子捆缚,运起来的确费点劲儿,可是只要大家伙儿一路照应,坏了就及时卸车重新捆绑,一共也就两天多的路程,费不了多大事儿。有骡马拉着,咱们再帮一把手,这道坎儿一定过得去。”

“大小姐,这么大的雪,齐膝深呐,空着手走路都能把人活活累死,还得一路扶着粮食,拉着纤绳?那是人干得活吗?”

“丁大小姐,这钱有命赚也得有命花才成,对丁家,我们是仁至义尽了,这活儿,我们实在是干不下去了。”

“干不了,干不了,走吧走吧,丁家这次算是完了,咱们回吧。”一些人已经开始鼓动大家散伙了。

“你们……你们……,”丁玉落嘴唇发白,嘶声道:“你们不能走,丁家待你们不薄,只要能把粮食送到……”

“大过年的出来,我们不就图挣个辛苦钱吗,可是这样的活……不攀亲不带故的,我们总不能为了你老丁家把命都搭上吧,走了走了……”

骚动声越来越大,丁玉落的声音也越喊越小,眼见许多人弃了粮车已掉头走去,丁玉落双膝一软,几乎一跤跪倒在雪地上。

丁浩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蹿过去扶住了她,然后深吸一口气,用最大的嗓门吼道:“都他妈的给我站住!”

这一声吼随着风飘出老远,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震住了,所有的人都用惊疑的目光看向丁浩,看向这个原本懦弱,然后机灵,现在又一脸凶悍的丁浩,一时无法适应他如此突然的转变。

“你们知道这粮食是干什么用的吗?鞑子正在咱们大宋的边境上‘打草谷’,这广原守军,就是咱们的靠山,要是广原军吃了贩仗守不住广原城,鞑子的战马就能长驱直入,烧你的家、抢你的女人、取你的性命!”

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站在上风口,脸色铁青的丁浩,风雪越刮越大,连他的形容都有些看不清了,偏那随风而来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风雪拂面,丁浩大声吼道:“到了这一步,你们拍拍屁股想走?真是吃的灯草灰,放的轻松屁!你们知道丁家为什么跟你三倍的工钱吗?因为这粮,是官军订下了的,这粮是必须要送到的!你、你、还有你……”

丁浩戟指点去,被他点到的民夫都胆怯地退了几步,丁浩质问道:“你们一个个懂不懂咱们大宋的律法?你给东家干活,收了工钱不做差使怎么办?赔付工钱就行了!可你现在接的是边军的差使,要是拍拍屁股走人,害得边军吃了败仗,害得无数百姓跟着糟殃,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抄家!杀头!”

丁浩声色俱厉,唬得那些村夫民壮一愣一愣的,他们大字不识,哪懂得什么大宋律啊,他们只知道这丁浩跟临清县尉还有浅口大狱的都头都是称兄道弟的好朋友,他说国法是这个样子,那想必……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了。

“当兵的临阵脱逃怎么办?杀头。为什么这么干?因为怕大家都有样学样吃了败仗。运送军粮临阵脱逃怎么办?没了军粮那是铁定要吃败仗的,你们自己想想,这是多大的罪过,唵?

就算你们没长脑子,用屁股想也该想得通吧。把粮食往这一丢你走?好啊,你走啊,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到那时候,你入狱了,问斩了,这一辈子玩完了。就会有别的男人来种你的地,住你的房,睡你的女人,打你的娃!”

民壮们都被震住了,夹着个腚一个屁也不敢放。男人两杆枪,自己一杆,儿子一杆。男人两块地,屋外一块,屋里一块。现在你两杆枪两块地都要充公没收,连脑袋都要砍?这……这……早知道打死也不接这差使啊……

风雪的呼号声中只听见丁浩一个人嘶哑的咆哮声:“现在豁出一场辛苦,把粮食送到广原去,回去少不了你的赏钱,以后你还能拍着胸脯子跟你儿子吹牛:当初要不是你老子我,广原十几万大军可就吃了大亏!”

这里是一片旷野,声音没有回荡,丁浩嘶哑的声音吼出来,刚刚传进人的耳朵,就完全消散在空气中,正因如此,反而增添了一种狠厉果决的感觉。上千人的队伍终于起了一丝骚动,听了丁浩的话,他们开始意识到,这绝境已不是丁家一家的绝境,他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蜢蚱。

“丁……丁管事……”一个民壮怯生生地道:“我们吃苦出力没关系,这一辈子咱们卖的就是力气,可以前再苦再累,到了寒冬腊月也是在炕头上猫冬的,压根就没干过这活儿呀。这么大的雪,一抬腿就是齐膝深,那些四条腿的牲口还能撑一阵儿,我们可是两条腿的人呐。”

“人?活得下去才能当人!”

丁浩站在一块大石上放声疾呼:“退是死,进有生,在粮食运到广原之前,谁都就别拿自个儿当个人。从现在起,我们是骡子,我们是马,我们就是两条腿的大牲口!”

丁浩说完,跳下石头,奔到一个雪爬犁前面,把一根纤绳搭在肩上,使劲抽了一下已拴好纤绳的大骡子,喝道:“走啊!”

丁玉落眼圈红红的,二话不说疾步奔去,拉起另一根纤绳,与他并肩站着,将纤绳挽了挽,也绷在了自己的肩头。

丁浩帮着骡马拉着雪撬,大声喊道:“别偷懒,使劲儿走,这玩意儿刚拉起来沉,只要速度快起来,那就越来越省劲儿……”

柳十一脸红脖子粗地站了出来,就像喝了一坛子酒,振臂高呼道:“是个爷们儿的,都跟我上啊,粮食运到了,咱扬眉吐气地做人,运不到,就他妈的去当丧家犬!”

“上啊,咱们拼了!”众民壮家丁们在生死攸关的刺激下,惰性全消,终于被激发出了全部的血性,他们红着眼睛一拥而上,纷纷抄起了纤绳,茫茫旷野中,迎着凄厉的北风,一步一步向广原进发。

一切,为了生存。

“阿呆……”

丁玉落和丁浩肩并着肩,倾斜着身子,拉着装满粮食的一辆简易雪爬犁,压着嗓子叫。

“嗯?”丁浩抿着嘴,颊肉绷得紧紧的,目视前方,脚下有力地向后蹬着地,纤绷得紧紧的。

丁玉落小声道:“阿呆啊,其实……你说的是不对的,粮食要是运不到,只会治我丁家人,不会罪及这些民夫车夫的。”

丁浩的眼神微微一闪,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可是他们不知道啊……”

第026章 月朗星稀

深夜,风停雪住,车队也停了下来。粮袋被摆的到处都是,脚夫民壮们横七竖八地倒在粮袋垫底,上搭帐蓬的雪地上,皮袄衣袍裹得紧紧的,只在鼻头处留了一道缝隙,睡得极其香甜。

丁浩浑身的骨头都像要散架了似的,明明累到了极点,偏偏睡不着。他的心里就像点着了一把火,精神一直保持着亢奋状态,不知是因为喝了冯大掌鞭酒葫芦里的酒,还是因为自己指挥着一千多号人进行这样的壮举,而萌生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臊猪儿已睡得熟了,整个人都蜷缩在衣袍被褥里,发出轻微的呼声。丁浩却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帐蓬。

月朗星稀,清风徐来,神志为之一清,心中那团火似乎也被抑制住了,旁边有几个用来压帐角的粮袋,正是背风的地方,丁浩裹紧了皮袄,走过去躺在粮袋上,长长地吁了口气,仰望着天上的星辰……

丁玉落还没有睡,当队伍安顿下来之后,她拖着疲乏的身子,直到整个就宿的营地完全地安静下来,这才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可回到帐中没有多久,就又放心不下地走出了帐蓬,绕着营地久久徘徊。

她不知道这段时间又赶了多久的路,距广原还有多少距离,到处都被白雪覆盖,他们又是迷了路从旷野中直接穿插过来的,仅能明确大致的方向,连冯大掌鞭都不知道具体到了什么地方,她如何放心得下。

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徘徊了许久,她想的最多的就是丁家的安危,由此,她也想到了父亲的不易。她仅仅是运了一次粮,就遇到了这么多的难题,如果不是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丁浩出面,就凭他们这些从未出过远门儿的主人、管事,恐怕整支队伍现在还在清水镇里打磨磨。父亲当年赤手空拳打下这份家业,又该吃了多少苦。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转着,心里沉甸甸的,过了许久,她才重新走回营地里面,正向自己的帐蓬走去,忽地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丁玉落顿时一诧,深更半夜的,人人累的半死,怎么可能有人唱歌?难道有鬼?

丁玉落强抑惊慌,侧耳听了半晌,然后握紧宝剑轻轻走去。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走在无垠的旷野中

凄厉的北风吹过

漫漫的黄沙掠过

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

报以两声长啸

不为别的

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谁?”一声轻喝,歌声戛然而止,丁浩忽地一下坐了起来,静了刹那,低叫道:“大小姐……”

“阿呆?丁浩!”丁玉落循声走向:“你怎么还不歇息。”

“我……睡不着。”

“我也是……”丁玉落轻叹一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你唱的什么,很古怪的调子,不过……很好听……”

“哦,这是一首……北方草原上的歌。就是告诉我爬犁这种东西的那个老乞丐唱过的,调子很……特别,所以我就记住了。”

丁玉落道:“这乞丐既识得极北之地百姓所使的爬犁,又会唱这样苍凉激越的歌儿,见识倒不似个寻常人,他叫什么?”

“呃……他叫洪七公。”

丁浩随口撒了个谎,丁玉落并未起疑,她盘起两条酸软的腿,轻叹道:“还得是你们男人,心胸比我们女子宽广的多,这样的局面,这样的重压,你还有心情唱歌,可我……不但睡不着,连饭都吃不下。”

丁浩苦笑道:“大小姐过奖了,我这也是发愁啊。”

丁玉落啐道:“尽瞎说,人发愁还唱歌?”

“本来就是,你没听说过‘男愁唱女愁’……呃……啊……”

“嗯?”

“女愁……逛呗……”

“唔……有些道理,我逛了这半天,心情就好了许多。”

丁浩暗抹一把冷汗,岔开话题道:“大小姐,愁是不管用的。大家伙儿既然跟着咱们走到了这一步,你就不用担心再有人离心离德了。咱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哪怕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也得到广原城里歇着。你是丁家的主事人,这种时候你必须得沉住气,你要是慌了,那人心就完了。再者说,粮食就算送到了,也难免要迟上几天,你还要打起精神上下打点疏通关系,这要是病倒了怎么办?”

丁玉落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可是我就是静不下心来。”她怅着望着灰蒙蒙的远方,忽然恨恨地一拍大腿道:“这些蛮夷怎么就不死当了,自古至今,从来就是做强盗,哪怕自己立了国,还是与强盗无异,年年都来‘打草谷’,掳我汉人子民,夺我汉人米粮。”

丁浩苦笑道:“说起来,若是鞑子从不寇边,丁家也不会有今日的富贵了吧?我听冯大掌鞭说,咱们的军队极缺军马,筑城抗敌容易,可是想追击歼灭敌人,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那这主动自然也就操持在人家手上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奈他何?你也不用总觉得咱们不争气,这世上最繁华、最富庶的土地始终是咱们汉人占着,风景最美好、气候最宜人的山水始终是咱们汉人享用着,谁夺去过了?”

丁玉落如今已经习惯了丁浩独到的见解,并不诧异,只在一旁听着,丁浩也望向北方茫茫的山岳,轻声说:“我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有所得,必有所失。老天爷是公平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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