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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第2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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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一个韶龄女孩儿头戴逍遥巾,穿一袭月白色对襟绣花洞衣,下身一件灯笼裤也是月白色的,学着陈抟的模样,托着粉嫩嫩的香腮,微微阖着双目,稚气中透着可爱。
忽然,她长睫下的眼皮翕动了几下,悄悄地张开一线,往对面的扶摇子看了看,陈抟呼吸如常,平稳悠然,小道童吐了吐舌头,然后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一双穿着高筒白袜儿的小脚丫悄悄探向地上那双麻鞋。
“嗯……咳!”陈抟忽然咳嗽了一声,小道童飞快地躺下去,小手一把香腮,双眼紧紧闭上,只是那双腿来不及抽回来恢复原状,干脆一平放一蜷起,另一只手捏个法诀搭在膝盖上,反正陈抟一脉的道法讲究随意自然,并不要求一定正襟危坐,这样也说的过去。
屏息候了片刻,小道童再次张开眼睛,只见陈抟竟已翻了个身,朝石壁而睡了,不禁庆幸地拍了拍小胸口儿,重又爬了起来,小心地穿上鞋子,像只偷东西的小猴儿似的蹑手蹑脚地溜出洞去,到了洞外,站在青石阶上望望天上那一天星月,灿烂的银河,小道童调皮地一笑,忽然健步如飞地向山下奔去。
半山腰道观旁有一处石屋,小道童到了门口,轻轻叩了叩房门,小声唤道:“娘。”
马大嫂开了房门,欢喜地道:“狗儿,师傅放你下山了?”
小童眨眨眼,很乖巧地道:“是呀,明天是七夕,师傅说狗儿这两天不必练的那么辛苦,可以抽空回家一趟。”
马大嫂忙道:“进来,进来。”
她拉着女儿进了屋,怜惜地道:“唉,说是不必那般辛苦,还不是这么晚才回来,娘这两日向入观进香的女客们兜售瓜果,家中还剩些桂圆、红枣、榛子,你这丫头打小儿嘴馋,快来尝尝。”
狗儿脆生生地答应一声,马大嫂欢欢喜喜去壁上摘篮子,狗儿却跑到窗口,从坛坛罐罐中小心地捧出一个小罐子,仔细看了看,咭咭地笑了起来,雀跃道:“娘啊,娘啊,你快来看,开始结网了呢。”
七夕时候,各地百姓庆祝七夕的方法各有不同,狗儿这种方法,就是在小坛中放一只喜蛛,待到七夕之夜,由它结出的蛛网形状来判断吉利与否,眼看那喜蛛已在坛中忙碌起来,狗儿真是欢喜不胜。
马大嫂忍俊不禁地道:“还用你说,娘早就看到了,看把你高兴的,才不过十岁年纪,急着乞什么巧啊,来,尝尝这枣儿,可是脆着的呢。”
狗儿抓了把枣儿,丢进嘴里一颗,含糊不清地抗议道:“才不是,狗儿十一了。”
马大嫂道:“哪有十一,我的女儿,我不知道?”
狗儿不服气地道:“我正月生日,生日大,如今算着,离十一更近。”
马大嫂哭笑不得,摇头道:“成成成,你说十一就十一好了。”
这时房门响了几声,门外一个清丽的声音唤道:“马大嫂。”
“喔?是秀儿姐姐。”
狗儿嗖地一下闪到了门边,拉开门来,喜笑颜开地道:“秀儿姐姐。”
邓秀儿见她在房中,欣然施礼道:“秀儿见过小师叔祖。”
“哎呀,不是说了,私下相见,不用这么叫我的吗。”狗儿笑嘻嘻地把她拉进门,见她怀中捧着的东西,奇道:“这是什么?”
秀儿笑道:“这是磨喝乐,七夕将至,这是我送给小师叔祖的礼物。”
那磨喝乐是七夕节幼儿稚女的玩物,是一对穿荷叶半壁衣裙,手持荷味,笑容可掬的泥娃娃,磨喝乐大的高至三尺,小的盈于掌心,秀儿送给狗儿的这对磨喝乐有一尺大小,抱在怀里十分可爱。狗儿虽日日盼着自己长大成人,可毕竟还是孩子心性,一见这样礼物,登时爱不释手。
马大嫂道:“邓姑娘,这一对磨喝乐怕是得不少钱,让你破费了。”
邓秀儿含笑道:“大嫂不必客气,在这山上,秀儿只小师叔祖一个聊得来的朋友,七夕将至,送件小小礼物,算不得甚么的。”
马大嫂这件小屋并不甚大,就连杌子都只有一张,狗儿恋恋不舍地把玩了一阵磨喝乐,便挎起篮子,对邓秀儿道:“秀儿姐姐,屋中狭小,有些闷热,咱们去院中吃枣儿聊天。”
“好。”邓秀儿欣然答应一声,向马大嫂告一声罪,随着狗儿到了院中,在一块青石上坐下。
伫灵匹于星期,眷神姿于月夕。晴朗的夏秋之夜,天上繁星闪耀,一道白茫茫的银河横贯南北,在河的东西两岸,各有一颗闪亮的星星,隔河相望,遥遥相对,两个女孩儿托着下巴,望着天上那美丽的景像,不由得痴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明天就是七夕了。”邓秀儿幽幽发出一声长叹。
狗儿双手托着下巴,却叹了口气道:“我倒觉得时间过的好慢啊,这么久才一个七夕,也不知道几时才能长大。”
邓秀儿想起与家人一起过七夕的情节,正满腔凄楚,被她一说,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师叔祖根骨极佳,是学武的奇才,要不然祖师爷现在也不会这般在意小师叔祖的武功进境了,可是武功上面,小师叔祖可以一日千里,这年纪,却只能一天一天长大的,想快也快不了,小师叔祖何必对年龄耿耿于怀呢?要知道,孩童自有孩童的快乐,一旦长大了,想再回到过去也不可能了。”
狗儿有些忸怩,不过她的心事可不想说给任何人听,只道:“都说了,私下相见的时候,秀儿姐姐只叫我名字就好,不用一口一个师叔祖的。”
邓秀儿道:“礼不可废,否则我师父知道了必会责罚我的,再说我蒙小师叔祖指点剑艺,就凭这,也不可有半点不恭的。”
狗儿嘻笑道:“要是这般算的话,我还要叫你一声师傅,我虽教你剑术,不是还向你学习诗词歌赋、针织女红么?”
邓秀儿摇头一叹,淡淡地道:“诗词歌赋、针织女红,济得甚么事情。”
她望着天上美丽的银河两端那两颗最亮的星,低声说道:“又是一年七夕至,想起上一次与家人过七夕,好象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的天河,也如今夜一般美丽,可是那时的人,却已离我好远好远……”
狗儿把头连点,大为赞同,那一回看着天上的月亮,和今夜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那时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如今却像是远在天涯海角,整日住在这高高的太华山上,没有他的一点消息,大叔,狗儿好想你……
她还记得,那一晚篝火丛丛,她瘦瘦小小的身子被杨大叔抱着,大叔的胸膛好宽好宽,他的臂膀好有力气,趴在他的怀里,那里就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难道不是么?当她被人遗弃在荒原上的时候,两旁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军,他们只要冲上来,片刻间就能把她稚弱的身子踩成烂泥。天上是刺目的阳光,她连爬起来都不敢,那时候,就是大叔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炽烈的让人无处藏身的太阳、杀气腾腾的千军万马,都不及大叔那一声喊,被他抱起来时,她那无助的心才一下子找到了依托,就此一生一世……
那一晚,月色也像今夜一般,在同样的月色下,大叔告诉她,在大地的东方有一座不夜城,在那里,尽管是夜晚,她也不会再孤单。那一晚,大叔还在皎洁的月光下给她取了个名字,叫马燚……
月光洒在她们的脸上,发出莹润的光,两人的神情一个落寞凄楚,一个却是满怀希冀。
邓秀儿在心中默默祈祷:“七月七,拜七姐,七姐心灵手巧,看在我一片孝悌赤诚的份上,赐我小师叔祖一般的悟性和根骨吧,我要早一日学成武艺,下山为我那被害的爹爹、自尽的娘亲……报仇!”
狗儿睁着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也在望着天空中那颗星,天真的想:“七姐姐好惨,她有一个自以为是对她好的娘亲,不许她与凡人成亲,一年才许他们见一次面。我比七姐姐还惨,我的师父爷爷和王母娘娘一样的可恶,其实只要让我一年见一次大叔我就知足了,他都不肯,说什么只有我能继承他的衣钵,可我想要的只是守在大叔身边,那才快活,七姐姐心地善良,一定会同情比她还悲惨的小狗儿的,但愿七姐保佑,让我早日见到杨浩大叔,哪怕……像七姐一样,一年见一回……”
※※※
“一年见一回?哈哈哈哈……”
杨浩笑得前仰后合,“玉婷,别听你四嫂瞎说,那都是天上的神仙骗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
院子里好多人,除了冬儿、焰焰、娃娃、妙妙和丁承宗、丁玉落,还有丁庭训的几房妾室和他的次女玉婷。杏儿、小源等人忙忙碌碌的,在庭院中陈以瓜果酒宴,一家人在此祭牛女二星。
本来,明晚才是正式的日子,可明天一早杨浩就要领兵出征了,七夕不止是爱情的节日,也是亲情的节日,这是一家人团聚的重大日子,所以一家人商量了一下,就把时间挪到了今晚,反正子夜已过,此时已经算是七夕了。
玉婷年纪还小,过了子时便有些困了,妙妙便把她拉到身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给她听,听得玉婷如痴如醉,酒意正憨的杨浩却忍不住大笑起来。
妙妙不服气地道:“故老相传,本来就是这么说的嘛,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杨浩忍住笑道:“喜鹊搭桥,天河相会,是吧?”
“是呀。”
“多久一次?”
“一年一次呀。”
“那就对了,”杨浩一本正经地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咱们这儿一年一度七夕,天上可不就是日日相见吗?”
玉婷恍然大悟,稚气地道:“哇,仔细一想,真的是这样呢,二哥好厉害,连神仙的诡计都看得穿。”
她这童言童语一出,不但几个女子尽皆失笑,就连丁承宗都忍俊不禁,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冬儿嗔道:“好好一个七夕,让你一说,全没了味道,真是的,姐妹们不要理他,子时已过,我们拜月乞巧吧。”
众女子齐齐响应,对着朗朗明月,庭前一张香案,案上摆着时令瓜果和一具香炉,香烟袅袅升起,众女翩跹上前,望月祭拜,杨浩和丁承宗是男人,这种乞巧的事儿跟他们没关系,两人相视一笑,很默契地举起杯来,各尽一杯酒。
众女默默祝祷一番,便在月下以五色线穿九孔针,能在清辉下以五色线顺利穿过九孔针的,便是得了七姐赐巧。这些女子们俱都心灵手巧,可要在月下穿这九孔针也不是一件易事,过了一会儿,冬儿喜道:“我穿过去了。”
杨浩大喜,上前探验一番,杏儿早已乖巧地捧过灯烛,杨浩仔细一看,那五色线果然一孔不落,穿过了针上九孔,焰焰、妙妙等人这时也纷纷说道:“我穿过去了。”
杨浩一一检验,笑吟吟地道:“想不到这心灵手巧的女子,都汇聚到咱们家来了,呵呵,冬儿现在饮不得酒,你们却不妨事,来来,一人一杯酒,庆祝一下,小婷,你喝杯果汁代酒吧。”
众女雀跃着走向酒席,杨浩与冬儿相视一笑,柔声道:“诸人之中,冬儿最是心灵手巧。”
冬儿轻轻皱了皱鼻子,悄声道:“才不是呢,大家都在让我为先罢了。”
杨浩一听,忍不住失笑道:“如此说来,更无需七姐赐巧了,我府中女子,可个个都是机灵无比。”
冬儿吃吃一笑,瞟了瞟正在酒桌前笑语盈盈的焰焰、娃娃和妙妙,低声道:“今夜拜月,她们才不在乎这穿针乞巧呢。她们呀,都在泡巧呢,明儿晚上才真的拿出来在月下探看。”
杨浩奇道:“何为泡巧?”
冬儿瞟了她们一眼,小声道:“她们在小木板上敷一层土,播下粟米的种子,让它生出嫩苗来,再摆一些泥塑纸糊的茅屋、花木在上面,做成田舍人家模样,称为‘种生’,待到七夕之夜,谁的嫩苗生得最好,自然大吉利是。”
杨浩笑道:“她们倒有耐心玩这把戏,真正侍弄过家活的,怕是只有你了,也不知她们会种成什么模样,这是乞的什么巧?”
冬儿嫣然笑道:“这个啊,叫种生求子,乞的可不是巧。”
杨浩听了一呆,冬儿含笑道:“这怕是她们如今最大的心愿了,官人明日便要出兵,今夜也算是一个吉期,官人今夜去她们房中宿下吧。”
杨浩摇头道:“不妥不妥,今夜去谁那里,其他两个恐怕都要满怀幽怨了。”
冬儿俏皮地道:“那就……让她们三个一起侍寝啊。”
杨浩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义正辞严地拒绝道:“那怎么成,太荒唐了,我怎么能那么做?”
冬儿瞟着他,似笑非笑地道:“官人今天转了性儿吗?我怎么听说,我家大官人曾经荒唐的很呢?”
杨浩老脸一红,吃吃地道:“不是吧,这……这种事她们也说给你听,是焰焰说的,还是娃娃说的?我须饶不了她。”
冬儿笑道:“你不用管是谁说的,反正……我是答应了的,去不去,官人自己决定。”
杨浩干笑道:“走走走,喝酒,喝酒。”
冬儿道:“我怎喝得了酒?”
杨浩指着自己鼻子笑道:“你那一份,官人替你喝了就是。”
晚风拂面,杨浩突然觉得这样的夜晚其实真的很浪漫,一天风月、一榻风月,内中滋味,销魂蚀骨。一杯水酒下肚,他便咳嗽一声,做出睡眼朦胧的样子道:“好啦好啦,天色晚了,大家各自散去,早早歇息了吧……”
※※※
府谷大商贾李玉昌住处,以前唐焰焰住的地方如今入住了一位新的女主人:折子渝。
夜色已深,她还没有睡,坐在灯下,正在仔细地看着什么。看了半晌,折子渝取下灯罩,将那信札凑近烛火引燃,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我们‘随风’的人,完全打听不到银州城的消息?”
面前一个黑衣大汉恭声说道:“五公子,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力,可是银州不知因为什么,突然变得风声鹤唳,士兵重重封锁,远在银州城三十里外就扎下营盘,禁绝一切人等靠近,不,准确地说,是许进不许出。就连他们向吐蕃、回纥和横山羌人购买牛羊等东西,也都派出人来,远出城池三十里来交易,自行带着货物回去。所以,我们费尽心机,也得不到他们的准确消息,只不过,我们曾冒险派人越过外线防御潜近了些去,发现银州似乎正在大兴土木,只是……因为防范太严,无法靠得更近,那个探子险些被巡弋兵士利箭射死。”
折子渝若有所思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杨浩就算真有本事借来十万大军,这一去恐怕也要踢上一块铁板了,你回去,继续尽力打探消息。”
“是,一俟有了消息,还是送回芦州来么?”
“不。”折子渝淡淡说道:“我会随杨浩一同往银州去,你若有了紧要消息,往柯团练营中来寻我便是。”
那黑衣大汉一惊,说道:“卑下收到的消息,柯团练已然向杨浩效忠,不肯为我们所用了,这件事,杨太尉曾向我家大帅当场提出,大帅答应了的。”
折子渝蛾眉一挑,冷哼道:“这我当然知道,不过……就算我径直去他的中军又怎么样?”
那口细白整齐的牙齿轻轻地咬紧了,心中恨恨地想:“那个家伙,真不知道我在这里?你既然装着不知情,那就只管装下去好了。”
第422章 路袭
长空中传来一声鹰啸,一只苍鹰穿云而出,在天空盘旋一周,认出了杨浩车顶特定的标准,忽然敛翼投射下来。车轮辘辘,大队人马仍在鱼贯而行,杨浩取下系在鹰足上的竹筒,拔下塞子,从里边倒出一卷纸条,展开来仔细看了一遍,顺手取过一块炭条,在纸条上回复了几个字,重又塞入竹筒,系在鹰足上,振臂一挥,那鹰便展翅飞去。
杨浩这才扭头对车畔策马而行的木恩道:“契丹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已然出兵,大军将在两天后赶到银州城下。”
木恩大喜,欣然道:“他们出兵了?不知耶律斜轸此番统兵多少?”
杨浩道:“耶律斜轸率迭剌六院部精兵五万,另有两万辅兵押运着各种攻城器械尾随其后。”
“迭剌六院部啊……”
木恩抚摸着虬须,微笑道:“契丹兵马由宫帐军、大首领部族军、部族军、五京乡丁和属国军几部分组成,其中最精锐的就是宫帐军,而宫帐军中又以迭剌五院部、迭剌六院部最为精锐,如今迭剌五院部兵马正在拱卫上京,萧娘娘派出了南院诸军中最精锐的迭剌六院部,果然如节帅所料,契丹萧娘娘是不肯予庆王喘息之机,让他有机会坐大的,这根眼中刺,她是迫不及待地要拔了去。”
杨浩微微一笑,道:“我们现在可以加快行程了,传令三军,加快速度,争取两日后与耶律斜轸于银州城下汇合。”
“遵命!”木恩抱拳称喏一声,刚欲传下令去,天空中一声尖啸,忽有一枝鸣镝射来,带着凄厉的啸音破空而过,杨浩不由挺起身来,讶然道:“前方遇敌?”
三军立即停止前进,中军原地驻扎,施放障碍,摆布阵形,一路军自后杀出探向左翼,另一路军探向右翼,呈鹤翼状与中军相互呼应,这是攻守兼备的一种阵形,后面运送粮草和攻城器械的车队则以车辆器物为障碍,开始布设半圆阵,与之呼应,整个队伍迅速从行军状态转变为战斗状态。
不一会儿,前方一骑飞至,到了杨浩车前勒缰停住,在马上抱拳大呼道:“报……节帅,前方突有大队人马杀至,打的是银州旗号。”
杨浩问道:“有多少人马?距此还有多远?”
那探马道:“至少不下两万人,距此还有二十里路。”
杨浩摆手道:“再探!”
那探子上马离去,杨浩眉头一挑,说道:“这个庆王,我还真是小觑了他,重兵压境,他竟还敢主动出击,派出一半的兵马来阻截我。”
这时柯镇恶和木魁等几员大将都策骑围拢了来,木恩急道:“敌骑两万,兵力一倍于我,我军又有这许多辎重拖累,恐难力敌,节帅……”
柯镇恶道:“此处西去十五里,有一处山坳,我等何不移转大军,背山固守,敌军突袭,当不致久耽。”
木魁则道:“我等多是步卒,又有大批车马,速度缓慢,恐怕不等赶到山口,就被敌军追上了,节帅,不如给我一支人马,我去前边拼死堵住他们,节帅再护辎重寻地利处扎营。”
“冷静,一定要冷静。”
这是杨浩第一次率领军队同善骑战的正规军队作战,心中不无忐忑,他强自镇定下来,仔细思量一番,坦率而言,他现在的指挥调度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他并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将,以前从史料中知道的杂七杂八的一些古代战术特点不足为恃,更不可能让他成为军神,后代学者能知道的东西,当时与敌人浴血奋战的军人们真的不知道么?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能否破解是另一回事,临战经验、机变能力他可远远不够,这次出兵,他本来是抱着全攻对全守的态度,实未料到在这种情况下,庆王还有魄力主动出兵,他的兵有七成是新兵,装备精良、久经训练,但毫无实战经验,这头一仗,一旦指挥失误或者落了下风,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他努力保持着平静的心态,思索着兵书中的撤退要点,吩咐道:“好,木指挥领一支兵马前去拦截,柯团练护卫辎重西撤,本帅领中军从中策应,交替撤退,不得慌张。”
“末将遵命!”两员大将各自领命,方欲策马驰去,杨浩一转头看到天上的太阳,心中忽地一动,急忙挥手道:“且慢!”
众将都向杨浩望来,杨浩用剑鞘击打着车辕,沉吟良久,徐徐说道:“银州守军此时方出动袭击,是因为我们离银州已经近了,横山诸羌、草原诸部落多听我芦州号令,所以他们不敢远离根基来攻击我们。”
众将不知杨浩此言何意,俱都面面相觑,杨浩又道:“银州出动一半的精兵,下了偌大的本钱,目的不外乎是想击溃我们,避免两面受敌,至不济也要重挫我军锐气,毁掉我们的辎重。可是,契丹大军正在迫近,数万大军行进,银州方面不会探听不到消息,他们如今派出一半的人马,银州城中必然空虚,相对来说,当然是根基重要,所以庆王这支人马必须得在契丹兵马赶到之前返回银州守城,现在已经是午后了,他们只有一击的机会,只是一击的话,他们的优势未必发挥的出来,我们或有一战之力。”
柯镇恶道:“节帅,他们快马赶回的话,从明早开始返程就来得及,就算我们撑过了这个下午,如果夜战,我们护着辎重移动不便那就更加吃亏,为稳妥起见,节帅还是该率辎重车马先寻地利处占据,才好自守。”
这时又一骑快马飞奔而至,高声禀报道:“节帅,敌骑已至十八里外。”
杨浩问道:“他们可曾加快速度?”
那探马道:“敌骑仍是缓缓而行,不过他们应该已经掌握了我军所在,阵形渐有冲阵变化。”
杨浩听了愈发坚信自己的判断,说道:“他们不会晚上进攻的,柯团练,这可不是率领几十个猎户,夜间偷偷上山挖陷坑、设绊索那么简单,夜间做战,唯凭乐器指挥,就算训练有素的军队,夜战也容易溃散,何况敌人皆是骑兵,来去迅速,主将指挥调度更不方便,这一战,我们输了,他们还有耶律斜轸这个强敌,他们若输了,只凭两万人守银州就要吃力的多,他们不敢冒这个险。”
他霍地站起身来,大声道:“传令,三军结阵自守,原地待敌!”
众将轰喏一声,各自赶回本阵。待到阵形刚刚铺就,大地就开始震颤起来,银州骑兵已展开攻击阵形,速度越来越快,向结阵自守的杨浩所部俯压过来,一时尘土漫天,骑兵们像决堤的洪水般涌来,伴随着响彻云宵的呐叫声,当真是惊心动魄。
“契丹庆王,并非平庸之辈呀。”
望着那密集的冲击队形,一身普通校尉打扮的折子渝蹙着眉头道:“这个时候,庆王竟敢出动一半人马抢先攻击,实在是出人意料。杨浩所携多是步卒,就算他以骑兵为主,有这么多的辎重需要照料,也难以避敌锋芒,发挥游骑优势,唯有以硬碰硬。敌军倍数于他,这一战又是芦州成军以来第一场战,如果吃了大亏,军心士气再难收拾了。”
在她身旁,一个校尉打扮的年轻人,赫然正是折惟正,他却赞赏地道:“正因有这许多辎重拖累,所部又多是步卒,如果杨太尉真的留一部人马阻敌,大队人马避向险隘,那就太冒险了,敌骑缓辔而来,固然是为了节省马力,恐怕更大的目的是为了恫吓杨太尉的人马,杨太尉若真想带着大批辎得避敌锋锐,阵脚自乱,那时银州兵马疾驰而来,先吞掉他派去阻截的军队,亦或使一军与之缠斗,主力绕行直逼后军,那时首尾不得兼顾,便是十分的凶险了。
杨太尉的军队大部分都是新军,新军有利有弊,利者,初生牛犊,锐气十足,弊者,不曾吃过败仗,一旦失败,兵败如山倒,只凭他那身经百战的三千精锐,到时是发挥不了作用的。如今杨太尉结阵拒敌,便可扬己所长、避己所短,若论战力,芦州人马不会弱于银州铁骑,若论装备,芦州人马更是强了不止一筹半筹,芦州兵马那可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啊,还怕撑不过这半天的功夫去么。须知,杨太尉的软肋是大批辎重,而银州兵马的软肋却是只有小半天的作战时间,无论是胜是败,他们都必须离去,恋战不得。”
折子渝回首看向已用辎重车辆结成半圆阵的后队,淡淡地道:“你说的对,杨浩的负累就是他的辎重,如今杨浩没有上当,摆出攻守兼备的阵势要拖延时间,可惜他的指挥虽然中规中矩,还是有一个极大的破绽,他以少迎多,不敢分兵,主力都在前面,骑兵所长,正是发现敌阵虚弱之处,迅速移动攻击,如果这支银州兵马稍有头脑,前阵攻击受挫,便绕袭他的后路,焚毁粮草器械,自后阵杀入……”
折惟正眼珠一转,摸着下巴道:“小姑姑,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折子渝扬起下巴,不屑地道:“杨浩不过是打过几座羌寨,就目高于顶,自以为是个百战百胜的大将军了,建衙开府,兵威赫赫,连你爹和杨崇训都上赶着巴结他,人家这么大的能耐,还需要咱们为他出谋画策么?”
折惟正嗅着,总觉的面前好象放着一大坛子老陈醋,他干笑两声道:“是是是,杨浩不识好歹,妄自尊大,是该受些教训的,不过……咳咳,如果敌骑破阵,我们难免也要受到牵累,侄儿不是帮他,是为咱们自己着想,让他吃亏嘛,以后有的是机会,小姑姑你说是不是?”
折子渝冷哼一声,把脸扭向一边不再答理他,折惟正诡笑两声,便拔足奔去……
※※※
整个大地都震颤起来,从最初的缓行,都轻驰、猛冲,数万匹战马使得整个大地都在它们脚下震颤,杨浩的阵营岿然不动,放在中军的两千人马是李光岑的嫡系,他们久经杀阵,自然不把这种威势放在眼中。
杨浩把他们放在中军正面迎向敌军,也是出于这种考虑,他手下的兵说是精兵,只是装备精良,进行了大量的正规训练,但是没有经过战场血与火的洗礼,终究还不是一支成熟的军队。虽然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杨浩现在不能败,旁的军队都是老兵占多数,老兵带新兵,杨浩这支军队可是新兵占多数,这第一战绝不能乱、绝不能败,正是出于这种考虑,他才拒绝了逃避,有序撤退是百战老兵才能办得到的事,否则很可能被银州铁骑像赶羊一般屠杀殆尽。
敌军来势汹汹,两翼军队虽非正面承受他们的冲撞,还是在那种无形的威压下有些骚动,可是中军的稳定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那面高高飘扬的帅旗使得他们很快稳定下来,眼看敌骑越来越近,中军突然推出数十辆连弩车,八百步、七百步,敌骑还不到六百步远的距离,木魁手中大枪狠狠向前一指,机括连发,一杆杆投矛般粗细的巨箭便呼啸而出,带着震破耳膜般的尖利呼啸扑向敌群,疾驰而来的冲阵战马立即人仰马翻。
前方的骑兵栽倒在地,后面的骑兵刹不住速度,便狠狠地践踏上去,不少人跌落马下,锲形的攻击阵形为之一钝,来敌立即扩散了阵形,无论是横向、还是纵向骑士之间都散开了距离,这支银州骑兵也是久经战阵,冲击速度丝毫不减,弩车仍然在发射,但是杀伤效果已经不像方才那么明显了。
中军大旗又是一挥,中军连着两翼的弓弩手们立即取下弓弩,他们使用的是一品弓,射程远在普通弓箭之上,普通弓箭发射在两轮到三轮之间,敌骑便能冲到面前,转而进行肉搏战,而使用一品弓,即便弓马不够娴熟的战士,至少也能增加一轮射击的机会,弓弦嘈切如雨,箭矢无需瞄准,密集的攻击使得敌骑纷纷落马,尚未靠近,他们便付出了更大程度的损耗,最重要的是,经过车弩和弓弩的连番打击,他们的冲击锐气已然大受影响。
银州铁骑万没想到杨浩军中的弓弩竟然这般厉害,这片刻功夫已使他们付出了巨大代价,不过同伴们的牺牲是值得的,他们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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