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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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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听风搬空了清辉殿、澄心堂,带着那些官吏和御膳房主事以及一群驱车的仆从,临走又放了一把火,来了个毁尸灭迹。

李煜惶惶地回到清凉殿,路上见到澄心堂方向大火熊熊燃起,不禁黯然泣下。

自春秋战国、秦汉晋唐以来,华夏民族数千年的智慧传承、文化典章,尽在他一声令下中付之一炬了,无数瑰宝化成了灰烬,他本来是想要这瑰宝为他陪葬的,如今瑰宝去了,活宝却回来了。

“陛下!”

一进清凉殿,就见陈乔提着剑抢过来,这位枢密使大人在皇甫继勋死后,亲自兼任了神卫军都指挥使,主持金陵防御,一见李煜,陈乔便含泪道:“陛下,呙彦、马诚信,马承俊等将领正率军在御街上阻拦宋军,陛下怎么竟大开宫门任人进出?宫人携财物一逃,许多宫卫官兵也脱了盔甲,随之一哄而散了。”

李煜惨然一笑道:“陈爱卿,事已至此,便是封闭宫门,朕守得住这皇宫么?由他们去吧,朕……已决意投降了。”

“甚么?”

陈乔又惊又怒:“陛下本来誓死不降,满城将士皆愿与陛下同生共死,共赴国难。如今宫门将破,方欲归降,岂不贻笑天下?陛下,自古无不亡之国,降亦无由得全,徒取其辱,请陛下封闭宫门,决死一战吧,大丈夫死则死耳,亦当轰轰烈烈。”

李煜死了一回没有死成,此刻再也没有赴死的勇气了,他摇头一叹,却不言语。

陈乔见此情形,跺脚又道:“既如此,请陛下杀了臣。臣执掌枢要,却有负陛下,已无颜偷生,望陛下能趁宋军到来之前,将臣诛戮。等将来赵官家诘问陛下之罪时,陛下可尽数推诿到臣的身上。”

李煜听了不禁放声大哭,拉住他道:“气数已近,卿死何益,朕怎么下得了手?”

任凭陈乔百般请求,李煜始终不肯加罪,陈乔悲愤地道:“臣纵不死,又有何面目见江南士人?陛下欲做降臣,臣却不忍见陛下做降君啊!”说罢走出殿去,眼望城中处处火起,不禁仰天一声长叹,举剑自刎!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画帘珠箔,惆怅卷金泥。门巷寂寥人去后,望残烟草低迷,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

李煜写一句,落一行泪,一首词没写完,老迈年高、忠心耿耿的内侍都知抢进殿来,放声大呼道:“陛下,陛下,宋军已到宫门外了……”

李煜笔端一颤,苍白着脸色抬起头来,颤声问道:“何人领军,可曾杀进宫来?”

内侍都知禀道:“宋军至宫门而止,守在宫门外并不进来,奴婢不知何人领军。”

李煜听了心中稍安,沉默半晌道:“你去,告诉宫门外的宋军,就说……就说朕……降了……”

一进城,各路将领便分头杀向各处,曹彬领兵直扑宫门,生恐乱军入宫,烧杀掳掠,若是万一让他们玷污了皇后,逼死了皇帝,那在赵官家面前可就不好交待了,待他赶到宫门口时,只见宫门大开,许多宫人内侍大包小裹地逃出来,宫门口的守将也走得七零八落,不禁大骇,还以为李煜已经自尽了,所以宫中这才失控。

曹彬拦住两个宫人一问情形,这才安心,急令所部守住所有宫门,不准进、不准出,同时派人去向赵匡胤传报消息。

※※※

杨浩进城后,便率亲卫扛宋字大旗顺秦淮河直扑江南书院,他曾在此地遇刺,对附近地理很是熟悉,待他赶到江南书院前时,恰见几名士子正急急奔向书院大门,捶打院门,要求进去避难,而此时一股杀红了眼的宋军瞧见他们,已经扑了过来。

那几个江南士子身材单薄得很,一个个身段儿跟柳枝似的,几个粗大军汉一扑过来,他们就尖声叫喊起来,其声又尖又细,分明就是女人。那几个军汉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是女人,他们都是女人。”说着就猛扑上去,领头一个一把搂住一个‘书生’,按在地上便又亲又啃起来。

“住手!陛下严旨,曹将军严令,不得奸淫掳掠,尔等敢冒犯军令么?”

杨浩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大声叱喝,穆羽抬手一记飞刀,擦着那军汉的脸颊“嗖”地一下掼进泥土中,把那军汉吓了一跳。

借着火光抬头一看,他见杨浩一身戎装,骑高头大马,身后几员虎卫,其中一人掌着大旗,分明是一员上将,当下不敢抗令,急忙跳起身来,唯唯告罪几声,便趁着杨浩还没看清他的模样,领着他的人灰溜溜逃往他处去了。

杨浩赶到近前,勒住马缰一看,只见那几名士子果然都是女人,一个个花容月貌,虽着男装也不减颜色,不禁轻叹一声道:“兵荒马乱的,你们何故出来乱走,速速回到自己家去,紧闭门户,城中守军一旦放弃抵抗,安抚旨意便会到了,介时,尔等自可无虞。”

那个被军汉扑倒在地,帽子掼到一边,头发披散下来的女子爬起身来,往杨浩一看,忽地惊叫道:“马上的将军,可是杨左使。”

“嗯?”杨浩定睛一看,马前这女子头发披散,一双星眸,容颜十分妩媚,依稀有些面熟,可是此刻夜色昏暗,再加上她一身男装,竟记不起来她是谁。

杨浩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剑柄:“唔,你是?”

“杨大人,奴家是窅娘,曾经见过大人一面……两面……呃……见过大人好几面的……”

“窅娘?”

杨浩大吃一惊,定睛再看,果然是她,杨浩不禁吃惊道:“窅娘,你怎在此?”

窅娘哀声道:“城门被攻破时,皇上将奴婢等释放出宫,窅娘长于宫中,没有去处,便与几个要好的姐妹收拾了些细软之物,扮做男人,本想逃去静心禅院躲避,不想那些军爷好生凶悍,禅院也被他们放火烧了,铜佛也被他们砸碎搬走,奴家害怕的很,想着书院地方该是军爷们不喜欢的所在,便想逃来此处,不想险些被他们……”

“万幸得见大人,大人,救命啊……”窅娘说着,已跪倒在地。

杨浩听了大是踌躇,他没有兼济天下的能力,世间不平事想管也管不了,可要是眼皮子底下的事也不去管,实在对不住自己的良心,如果现在把她们驱开,她们无处可逃,必然被乱兵强暴,那些兵士今日打这里,明日战他方,不可能随身带着女子,恐怕泄欲之后还会一刀宰了她们,自己如何心安?

可是若要去管,如何去管?这书院中藏的都是李听风的族人亲信,李听风在江南基业被一扫而空,正需寻个去处,他有心笼络李听风为自己所用,这才拼命赶来,护他家人周全,本来营中许多大将都曾承诺要保护一些官吏周全,这样的潜规则大家你知我知,谁也不会捅出来。可是自己不想江南文物毁于战乱,确也起了贪心,想要据为己有,如果李听风此事办成,那些无价之宝如今正应该都藏在书院当中,如果让窅娘她们见到……

窅娘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宋军将领,一见杨浩端坐马上迟疑,窅娘生怕他拂袖而去,弃自己姐妹不顾,当即连连叩首,苦苦哀求道:“杨大人,奴婢们的生死,全在大人一念之见,求大人开恩,救救我们呀。”

窅娘一跪,那些女子们纷纷跪倒,就在杨浩马前啼哭求恳起来,杨浩勒马半转,略一沉吟,说道:“窅娘,本官派人护送你们离开吧,找个僻静地方暂且安身,待明日战事一停,你们再自寻出路去吧。”

窅娘哪肯,好不容易拣到一根救命稻草,打死她她也不走了,杨浩身后那几个武士看来比方才那几个强盗般的军汉还要魁梧有力,天知道七八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跟着他们走,他们会不会监守自盗,再杀人灭口。

再者说,看如今城中情形,恐怕那些官吏豪绅,一个也逃脱不得,富家尽皆破败,满城都是流民,明日自寻出路……,出路又在哪里?兵匪去了,民匪自来,到时候还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若能沦落风尘保全性命都算是个好下场了。

如今听杨浩口气,分明是个心慈面软、怜香惜玉的主儿,兼且又是个大官儿,若放过了他,恐怕是出了这个门儿,再没这个店,再想要找个好主人就难如登天了。

窅娘立即叩头哀求道:“妾身薄命浮萍,无处安身,纵然大人宏恩,暂且护住奴婢们,奴婢们也没有活路可走,求大人开恩,收留奴婢们,大人大慈大悲,千万开恩,大人,求您了……”

“停停停!”

杨浩眉头一皱,四下看看,暂无兵士冲来,这才沉声道:“窅娘,你若今日随了我,可就再无自由之身了,而且……一定会离开江南家乡,你……明白么?”

杨浩实在不忍把她们一把推开,可是若要她们留下,为保自己占有了自春秋秦汉至今传世珍本孤本典籍的秘密,那就唯有让她们随李听风一同迁往芦州,在自己重返芦州与大宋摊牌之前,绝不可放她们自由,是以才追问了一句。

窅娘当然“明白”,她俏脸不由一热,既然大人对自己有意,那就终身有靠了,虽然害羞,担惊受怕的一颗芳心却安定下来,那几个都堪称舞蹈大家的舞娘也都“明白的很”,几个女子顿时纷纷应承:“但得大人周全性命,大人就是奴婢们的再生父母,奴婢们感激涕零,愿侍奉大人左右……”

杨浩叹了口气,扭头道:“小羽,你带她们到书院里去。你们几个,护住左右,莫使乱兵滋扰!”

※※※

天亮了,赵光义穿着蟒龙王袍驱马来到宫门前。

昨夜战乱,得知曹彬已守住宫门,没有使李煜逃脱,赵光义便放下心来,他没有马上赶来,受降,受一国之君之降,那是何等风光之事,何等隆重之事,这名载史册的一刻,当然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受万民瞻仰。

经过一夜的离乱,金陵城中各自为战的唐军降的降、死的死,已经完全没有了抵抗,赵光义也约束乱兵,尽量恢复了秩序。他在众将拱卫下踏着血迹尚未干涸的御街缓缓走向金壁辉煌的唐国宫城,路旁甲士林立,一直排到宫门口,士兵之后,是被驱赶来观礼的唐国百姓,这一刻,赵光义热血沸腾。

“陛下……”内侍都知站在殿前,颤巍巍地向李煜唤道。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宵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唱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李煜一身白衣,垂泪写罢,看看零零落落闪在殿前尚未及逃走的那些内侍宫人,黯然说道:“走吧!”

宫门吱呀呀地打开了,宋军列阵于午门前,赵光义踞然马上,曹彬、杨浩、曹翰等文武立于半马之后,静静地看着自宫门中缓缓走出的队伍。

几十个唐国的官员,穿白衣,袒左臂,李煜居中,露着他那有些发福的苍白肌肤,牵着一头白羊,蓬头垢面,蹒跚走来,严格地按照古制献礼纳降。在他身后,两名内侍,一个高举降表,一个捧着国玺,在队伍中央,还抬着一口棺材,意喻罪该万死。

此时的赵光义心情很好,三个月平定唐国,他做到了。唐国的君王生不如死地请罪于他的马前,他做得到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当李煜下跪请罪的时候,赵光义满面春风地跳下马来,和颜悦色地扶起了他,待献降礼毕,便解下自己外袍为李煜披上,好言安抚一番,随即便邀请李煜一同返回他的营中帅帐。

自此,李煜就被软禁于营中了,待李煜被带出,赵光义笑脸一收,肃容说道:“今李煜已降,立即将李煜归降的消息告知天下,唐国州府但有据城自守者限期纳城投降,有抗命不从者,一旦城破,屠城!”

杨浩心中一凛,赵光义未下令对金陵屠城,尚且生灵屠炭,如今堂皇下令,那该是怎样局面?杨浩身形刚刚一动,赵光义已沉声道:“江南国主已降,仍据城不降者,俱乃唐国死忠之士,不予剿灭,死灰一旦复燃,不知又要掀起几条战乱,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此乃军令,勿庸多言!”

杨浩一叹,止住了脚步。

离开帅帐,曹彬看了杨浩一眼,说道:“杨大人对晋王所言,可是不以为然?”

杨浩摇摇头:“如果江南一如蜀人,扯旗造反,再聚大军,不知又要引起多少死伤离乱,晋王以杀止杀,杨浩明白千岁的苦心,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只是……城破之后还要予以屠城,未免杀戳过重。许多百姓只是不得已而困居城中,并无誓死效忠唐室之心,若是玉石俱焚,未免令人嗟叹。”

曹彬道:“正是,曹某也有此虑,所以已令快马传报京城,乞陛下以安抚为主,少生杀孽,希望……圣旨早一天下来。”

他望着北方怅然一叹,又道:“杨左使,咱们去见见李煜,曹彬有件事,还要拜托大人。”

杨浩不知曹彬所为何来,只得随他同去,到了软禁李煜的地方,李煜连忙出迎,见了二人拱揖不已,曹彬道:“陛下思念国主久矣,今国主竭诚来降,陛下必然大悦。明日晋王千岁就要安排国主赴汴梁去见陛下,国主现在可令家眷早做准备,收拾金银细软,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否则待财物被收缴之后登记造册,可就再也拿不出来了。”

李煜哀叹道:“罪臣恐陛下震怒,此去汴梁,性命都难周全,还带财物有什么用处?”

曹彬微笑道:“陛下仁慈,绝不会伤害国主。只是……,此去得授官职,俸禄有了定数,生活恐不及以前优渥。国主养尊处优久矣,未必受得了清寒之苦。如果国主有意,本将便派一支人马,请杨大人照应,为你入宫搬运财物。”

李煜闻听又惊又喜,连忙拜谢,随即使贴身内侍随同杨浩回城。

守宫门的兵将俱是曹彬部下,得了将令便放杨浩入宫,宫中群龙无首,正惶惶不可终日,一听杨浩来了,小周后也顾不得礼仪,匆匆迎出来泣然道:“杨大人,我家国主如今怎样了,可曾蒙罪?”

杨浩是见过她的,她却不记得自己见过杨浩,当日的小周后如海棠春睡,娇艳无俦,此刻心力憔悴,却是花容惨淡。杨浩向她微微施礼,和颜悦色地道:“娘娘不必担心,国主如今一切安好。明日就要护送国主和娘娘往汴梁去朝见陛下,杨某今日来,是得国主嘱托,让娘娘预做准备,拣易携的金银细软、贵重之物,先行护送至营中,以免明日起行,仓促间不得准备。”

小周后听主李煜没事,方才有些安心,她谢过了杨浩,仔细想想,却不知该带些什么,她自幼生长于大富之家,长大后又成为唐国皇后,琴棋书画她精湛无比,于理财之道却无所长,苦思半晌,便出去吩咐内侍都知,随意捡拾了些财物,尤其是将李煜珍爱的“澄心堂纸”,“龙尾砚”,“李廷珪墨”等文房四宝,书藉画册等图俱都小心裹好,一气儿装了七八十口大箱,千恩万谢地交予杨浩。

杨浩瞧着这美人儿花容惨淡、六神无主的样儿,心中着实不忍,再说他自己偷走了人家许多无价之宝,今日见了主人也有点心虚,所以也不久留,见她已收拾停当,便即告辞出来。

杨浩护送着那七八十口箱子出了金陵城门,再往前去有曹彬亲兵押运已无大碍,这才离开,径奔江南书院。

他的人还守在书院左右,杨浩进了江南书院,李听风立即迎了上来。

杨浩问道:“事已办妥了么?”

李听风拱手笑道:“幸不辱命!”

杨浩松了口气,展颜笑道:“金银珠玉,尽可毁而复得,唯独这些典籍文章,乃我华夏历数千年之精粹瑰宝,一旦有失,便再也不能复得了,李兄得以维护,就算千年下去,后世子孙也要感念兄台的无上功德。”

李听风摆手笑道:“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是出于杨兄所请,李某才勉力为之。呵呵,想不到杨兄真是爱书之人,冒大讳费尽心思,不图珠玉美人,却惦记着这些图册典章,实在让人敬佩。”

他这一说珠玉美人,杨浩便想起昨日救下的窅娘和那些宫中歌伎舞伎来,忙一敛笑容,问道:“对了,昨日让小羽送进来的那几个女子,安顿得可好?”

李听风道:“既是大人安排,谁敢去滋扰她们,如今都安顿在后舍。”

杨浩点点头,面露微笑,又问:“李兄基业尽在唐国,如今基业尽毁,是打算待江南安靖,再图东山复起,还是……想要易地而居?”

李听风目光一闪,反问道:“今江南版图尽归于宋,料来几年内宋国将休养生息,休兵歇民,清理内政,以蓄力量,不知杨兄几时回返西北,主持大局?”

杨浩略一盘算,说道:“最迟不会超过今年七月,草茂山绿,羊肥马壮之时。”

李听风笑道:“既如此,李某此去芦州,便在那里恭候大人,至于我李氏家业,也会酌情酌势,陆续迁往西域。”

杨浩心道:“继嗣堂中人真个谨慎,看来这李听风还没打算就此便死心踏地的绑到我的战船上。这世上没有最先进、最完美的制度,只有最因地制宜、适合当地情势的制度,我若想要崛起于西域,绝不能像新朝王莽皇帝那般生搬硬套纸面上的完美制度,至少眼下,恐怕得延续隋唐以来的门阀制度,才能得到这些大家族势力的倾力支持。”

心中想着,杨浩便道:“好,回头杨某会修书一封,李兄到后可交予杨某义父,他一定会予以诸多方便。杨某且去后面,看看那几位姑娘,恐怕……她们也不得不托付李兄,一同带去芦州了。”

“大人来了,大人来了。”几个劫后余生的姑娘一见了杨浩就如见了主心骨般欢喜地叫了起来。她们仍是一身男装,形容虽有些狼狈,却不掩丽色,唐宫里出来的人,果然尽得江南风韵,个个都是人间佳丽。

“大人来了么?”

窅娘在房中听见,连忙就着盆中水照了照自己的容颜,此刻虽是不涂脂粉,也没有脂粉可用,可是素颜朝天,清汤挂面,还是毫无瑕疵,尽管如此,她还是伸出纤纤玉指,沾了点清水,理顺了鬓边几绺乱发,又湿了下两道远山般的蛾眉,这才一眨春水双眸,迎出门来。

对自己这位恩主,她可不敢大意,她只是一个以声色娱人的弱女子罢了,乱世之中,能有一份安宁太平,就是她最大的满足,如今杨浩已是她唯一的依靠,自到了书院中,见到那一车车珍贵无比的宫中典藉,她更明白杨浩没有狠下心来杀她们灭口,已是何等的不易,岂不感念于心。

匆匆出来见过了杨浩,杨浩对她们微笑道:“你们且安心在这里住几日,明日李煜就要进京,金陵城过上几日就不会如此森严了,到时候本官会安排你们去一个地方,确保你们的安全。”

窅娘吃惊地道:“去一个地方?奴家……奴家和几位姐妹不随大人回汴梁么?”

杨浩呵呵一笑道:“无需多问,你们只管安心住在这里,本官既然答应救下你们,就不会半途放手离去的。”

窅娘忙乖巧地应道:“是,奴家岂敢诘问大人,只是……承蒙大人慷施援手,救下小女子们的性命,我们姐妹俱都感念万分,本想着能侍奉大人左右,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研砚磨墨,诗词歌舞,承欢大人身前呢……”

杨浩打个哈哈,笑道:“窅娘,你若真个聪明,就不要想套我的话儿,你们在宫中也是舞乐歌伎,并非寻常宫女,杨某岂会暴殄天物,把你们做个使唤丫头?你们尽管安心先去我为你们安排的地方,以后若有可意的良人,本官做主,让你们俱得良配,从此安生度日。”

窅娘等几女哪里肯信,忙乖巧地道:“奴婢们今得大人收留,自然一心一意侍奉大人,只要大人不嫌弃,婢婢们就一生一世服侍大人。”

杨浩叹道:“别迷恋哥,你嫂子绝不是一个传说。这话儿只好说在这里,到了那个地方你们千万要小心说话,不然……一旦触怒了本官府上的那两头母老虎,本官也护不住你们。我杨家的女人,就好比那祈福今生超渡来世的长生灯,省油的……一盏也没有啊……”

几个女子听他说的风趣,不禁都掩口轻笑起来,几个身装男装的俏女子,掩口轻笑时,眉弯眼饧,真个春色无边。

窅娘嫣然道:“大人是一家之主,还管教不得自家娘子么?”

杨浩正色道:“实不相瞒,在本官家里,本官就是一百斤面蒸出来的馒头,废物点心一个,你们此去芦……啊,自己千万小心,本官能在万马军中救得你们性命,但要是你们不知乖巧,落入虎口之中,本官也是无能为力的。”

窅娘笑眼看向杨浩,心道:“这位大人私下里倒也风趣,全不似昔日在国主面前那般面目可憎。跟了这位主人,想必……以后的日子不会难过……”

第374章 纠葛

风潇潇兮,秦淮河畔。

赵光义派水师大将刘遇、骑兵统帅丁德裕率重兵护送,曹彬亲自陪同,将李煜夫妇及李氏皇族宗亲全部送往汴梁,同时写下一封亲笔战报,上呈皇帝陛下。

奏表中有言:宋军讨伐唐国,奉皇帝谕旨,攻打金陵时严禁滥杀无辜、严禁奸淫掳掠,大军入城,军纪严明,于唐国士绅百姓秋毫无犯,江南士大夫尽得保全,金陵豪绅巨贾无一户劫掠,朝廷的仓廪府库等俱都封存,不失一文。大宋雄师实乃王者之师、仁义之师,所到之处,江南百姓无不敬服,夹道欢迎,此实乃陛下之洪福……

此时,士兵们正从唐国勤政殿大学士钱诚家里往外抬着尸体,钱大学士因为有乱兵上门劫掠时不识时务地痛斥了几句,一家满门六十八口,不分男女老幼,便尽被屠戳。

鸡笼巷角,露出一弯秀气的脚丫,走过去就会发现,一具稚嫩的赤裸女尸正仰卧巷中,身上连一块遮羞布都没有。

建于梁朝时期,高有十余丈的金陵升元寺巍峨的塔楼已然坍塌,余烟仍在袅袅升起,倒塌的塔楼下,有上千条冤魂,这是为了避战乱逃到佛塔中的附近百姓,本以为寺院之中比较安全,却被乱兵一把火把塔楼点着,活活烧死在里面……

不过,赵光义的战报也不算说谎,比起王全斌攻陷成都时的杀戳抢劫之惨烈,金陵的确没有不算是处处焦土、遍地哀鸿,有了王全斌这个杀神做绿味来衬托着,赵光义简直就是万家生佛,应该奖励他一朵小红花了。

赵光义的脸现在就笑得像一朵可爱的小红花,他笑容可掬地看着李煜全家老小登船离去,那种生杀予夺的滋味让他志得意满、飘飘欲仙。李煜已经送进京里了,江南不肯插上宋旗的州府已寥寥无几,待平定了那些地方,再回到开封时,他将受到怎样的隆重欢迎?到那时,文治军功他都攀至巅峰,皇兄还敢冒着江山撼动的风险,把皇位传给皇子么?

一念及此,赵光义摩拳擦掌,热血沸腾。

船头,回望越来越远的金陵城,李煜不禁黯然泣下,他扶着船舷,遥望金陵,漫声吟道:“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闱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吟到后来,已是语不成声。

“陛下……”

小周后轻轻走到他的面前,掀开蒙面的纱帷,那张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俏丽容颜,也已缀满珠泪,夫妻二人握着手相对无言。

江水悠悠,船儿悠悠,心也悠悠,这一去,辞庙离国,再也回不得故土了……

※※※

金陵很快就开放了城禁,众多将领一致认为,金陵已没有反抗势力,也不具备反抗能力,尽快恢复正常,让百姓安居乐业,有助于提升朝廷的威望,赵光义从善如流,立即答应了。

开放城禁,各位将军才方便把他们搜刮来的财帛子女运出城去,送回汴梁受用,赵光义对此心知肚明,自也不会坏了这些骁将们的好事。

杨浩观察了两天,发现许多将领大模大样地护送着车队离开了金陵,并未受到什么诘问,这才通知李听风上路。他们这一行人却也着实不少,二十几辆大车,一百多人,杨浩亲自护送,走在长街上时,恰与曹翰碰个正着。

曹翰是曹彬手下一员大将,凶猛强悍,那一双浓眉就像墨染过一般,凶睛阔口,威武不凡。昨日他刚刚护送了几十辆大车离城,不想今日正见到杨浩鬼鬼祟祟离开。

曹翰远远看见他,便是咧嘴一笑,待见到杨浩一行队伍中还有不少女眷,和身着男装,体态轻盈纤细,分明便是年轻女子的书生,更是大乐,走到杨浩面前时,还向他挑了挑大指,无声地赞他“好本事,许多武将都抢不过你!”

杨浩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脸蛋一红,见曹翰一身甲胄,跃马横枪,身边跟着长长的队伍,两人错身相迎时,杨浩便勒住了马,笑颜搭讪道:“曹将军辛苦,这是去巡城么?”

曹翰也勒住了坐骑,笑吟吟地叉手施礼道:“非也,某奉晋王千岁所命,征讨江州去。”

杨浩诧异地道:“江州?江州还不肯降?”

“是啊!”

曹翰狞笑起来:“江州守军已然得知李煜献城投降,却不肯归顺。如今整个唐国一十九州,就只剩下这一座倔城了,真真的不识时务,道我宋人之刀不利么?”

杨浩有些不安地道:“曹将军,唐军据城不降,无关城中百姓,升斗小民么,可怜的很,什么事能由得他们自己做主呢?曹将军威名赫赫,区区一座江州城定能马到功成的,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曹将军能体谅民间疾苦,城破之时,稍示宽恕之心,那必是福佑子孙的一件大功德。”

曹翰豁然大笑道:“杨大人果然是一介书生,满口仁义道德。将军功勋马上得,全仗一口快刀罢了,李煜倒是信佛,心慈面软,谁来佑他子孙了?神佛之道,我劝杨大人莫去信它。屠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就算世间真有神佛,曹翰修的也是阿修罗道,不杀何以立威?哈哈哈,杨大人此番收获颇非,正忙着送回贵府吧?曹某不打扰了,告辞……”

曹翰听了杨浩的话,只当是个笑话,但是知道他是赵光义身边红人,却也不敢得罪,言语十分客气,说完了曹翰在马上向他一抱拳,便领着大军去了。

杨浩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喟然一叹:“曹彬将军已派人向赵匡胤去求恩旨了,却不知圣旨几时可至,若是迟了,江州城破,恐怕又是一场杀孽。难怪……自后唐灭亡,终宋一朝,金陵不及苏杭一带富贵,直至明清才渐渐恢复元气,各处的掳夺破坏实在是太严重了,东西破坏了可以复得,士绅商贾都杀光了、吓跑了,再想复兴谈何容易……”

※※※

江州没有重兵把守,守将也不闻名,可是就是这样一座孤立无援的城池,在整个江南一旗独立,在唐主李煜称臣投降之后,它的城头依然飘扬着“唐”字大旗。

他们也知道自己是守不住江州的,可是依然守在这儿,不计生死,只因为自己多年来食的是唐国俸禄,要尽一个军人的本份。

不识时务么?是的。

忠肝义胆么?是的。

他们是军人,本有守土之责,但是此时坚守下去,他们将给所守土地上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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