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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第1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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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真浑身浴血地杀到高处,遥望采石矶方向,看到高高的帆樯移动的方向,已经明白奇袭计划失败了,郑帅的人马撤得如此之快,恐怕……恐怕他们根本不曾与宋军认真地交过手,他成了一枚无用的弃卒,所有的一切都是白白牺牲。
杜真悲愤莫名,如今情形,他是报国无门,只能为誓死追随的部属谋一条生路了,杜真率领亲兵卫队杀向堵住退路的赵光义,为他的袍泽兄弟争取着活路,他用血肉撕开一道口子,喝令所部立即突围,自己则率领亲兵卫队向左右绞杀,确保豁口不会被宋军再硬生生堵上。
赵光义分兵一半让杨浩带走,结果竟在杜真的拼死搏杀下被他打开了一道豁口,不由得又惊又怒,赵光义再也按捺不住,亲自披甲杀进了战团,使一条镔铁棍,一路向杜真冲去,身旁亲兵恐他有失,紧紧护在他的身旁,赵光义一条镔铁棍势力雄浑,一路趟杀过来,真个是碰着死、挨着亡,无人是他一敌之合。
杜真血染战袍,手中一杆枪杀得力竭,鲜血都糊住了枪缨,正竭力抵挡着宋军汹涌如浪的攻击,赵光义到了,大吼一声,手中一根镔铁棍一招力劈华山便向杜真劈开。
杜真还未看清来者是谁,便听霹雳般一声大喝,迎头一棍带着凌厉的风声劈来,杜真立即两膀较力,横枪一挡:“开!”
就听“铿”地一声,枪棍相交,长枪微微一弯,又复弹直,杜真双臂发颤、虎口发麻,不由暗暗吃惊:“这人是谁,好霸道的棍子。”
那棍弹开,使棍的黑面披甲大汉棍随身转,原地一个腾闪,借势又是一棍劈下,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杜真前后左右都是人,欲待腾挪也不可能,大枪更来不及顺回来挑刺来敌,情急之下只得横枪再挡。
“嗨!”一棍挡开,第三棍又到了,只听“喀嚓”一声,杜真手中的大枪再挡不住那镔铁棍风一般的劈挂之力,枪断,鹅卵粗的镔铁棍端带着殷殷风雷之声砸在杜真的额头,红白之物飞溅,赵光义这一棍几乎一直砸进腔子里去。
赵光义收棍,看着已逃出重围正落荒而逃的一股唐军,杀气腾腾地道:“以五万杀一万,还要让他们突出重围,那本王颜面何存?追!”
※※※
杨浩收拾了采石矶的局面,嘱咐守将沿江上下放出哨卫远至三十里外,这才挥兵来助赵光义,待他赶到,赵光义已亲率大军一路追杀下去了,后续部队正在打扫战场,杨浩问明经过,立即循着赵光义的去向追了下去。
唐军逃兵慌不择路,逃向了就近的当涂城,当涂是一座小城,又无大军拱卫,待他们逃到当涂,眼见追兵锲而不舍,这座小城根本抵挡不住,只得穿城而过继续逃命,宋军一哄入城,开始烧杀抢掠起来。
待杨浩赶到时,只见城中处处火起,奸淫者、掳掠者、肆意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者比比皆是,杀红了眼的士兵甚至连寺院也不放过。虽说宋人信佛者也众,但是不信神佛的也大有人在,当初柴世宗‘灭佛’,奉命捣毁佛像,驱僧还俗的军士如今许多已在军中做了下级军官,他们是不敬神明的,有他们带头,那些临危携细软逃进寺庙,把寺庙当做保护神的百姓也都被劫掠一空,若见有姿色出众的女子,便在佛堂之上也有施暴者。
杨浩又惊又怒,眼见兵士如匪,散落各处,欲待制止也是有心无力,只得怒火满腔去寻赵光义。
待他见到赵光义,立即愤然禀道:“千岁,我宋国王师侥江南,讨伐者乃是唐主,这些百姓,不日都将是我宋国子民,怎么可以纵兵如匪,肆意奸淫掳掠。”
赵光义不以为然,微笑道:“本王早与三军有约,若三军勇猛向前,但得一城,可任其掳掠,如今我军破采石矶、灭杜真所部,人人奋勇向前,悍不畏死,理当犒赏,本王岂能失信于三军?”
“千岁,吊伐唐国,百姓无辜,眼看他们受此无妄兵灾,千岁就忍得下心么?”
赵光义哈哈一笑,道:“慈不掌兵,义不理财。杨左使岂可怀妇人之仁?你妻妾惨死于唐国,难道就不恨唐人狡诈,怎么反替他们请命来了?”
杨浩一窒,拱手道:“杨浩有恨,也不想罪及无辜,千岁,若是纵兵如匪,失却江南民心,江南军民难保不会重蹈蜀人覆辙。破城安民,军纪严明,方能招揽民心呐。”
赵光义纵容所部,既为激励三军誓死效命,也是有意自污,在掌握军权的同时,为自己的战功染些瑕疵,所作所为本有目的,这是他在长江西岸就已暗自决定的,杨浩的劝告自然不放在心上。
不过他现在对杨浩越来越是倚重,识破唐人声东击西计的更是杨浩,他也不想太过己甚,如今目的已然达到,他便顺水推舟地笑道:“若非城中未遇抵抗,本王还要下令屠城呢,杨左使宅心仁厚,却不是适宜带兵的人啊,罢了,本王看你面子,收兵便是。”
宋军虽然烧杀抢掠时一如土匪,但是毕竟是军纪严明的军队,鸣金声起便纷纷归队,杨浩带人扑灭城中各处火势,然后便带着亲兵往自己曾经住过的所在去探看了一番,见壁宿与水月小师太已不在那里,这才放心。
牵着马一路往回走,看到处处破败,战火硝烟,杨浩心中愤懑,却也无可奈何。战乱一起,遭殃的总是百姓,所谓秋毫无犯的仁义之师,只存在于官方的史书神话中。即便以岳飞之孙岳珂所叙为蓝本塑造出来的岳家军的撼天战功和钢铁军纪,简直就是仁义之师的最佳注解,事实上也要打个七七八八的折扣。
所谓秋毫无犯的王者之师,与其他军队的区别只是造的孽多与少罢了,那时所矜夸的秋毫无犯,还时常是指对自己治下的百姓而言的,他们对敌国领土上的百姓倒底如何可想而知。杨浩默默地行于街头,喟然一叹:“有朝一日我为统兵之帅时也会造成许多人流离失所么?”
“不过,统帅的意旨,对战时的破坏、战后的重建,总有重大影响。所谓不破不立,战争机器掌握在我的手里,总比掌握在李氏手中要少造许多杀孽。既然不能拒绝这历史使命,我就尝试着去接受它。
这一趟江南之战,是我统兵之前一次难得的淬练,也许不久之后,我就要亲自披桂上阵,挎雕弓、骑骏马,在西北大地上燃起狼烟。或者,我会成为一个失败者,或者,会成为西北的主宰。一身功过,后人评说,历史,将会怎样书写我的名字呢?”
※※※
“此战之后,我将名垂青史了!”
赵光义勒马持缰,志得意满地看着一河之隔的对岸。
战局毫无悬念地朝着对宋军有利的方向发展着,黄州兵马都监武宁谦等人陆续渡过长江,攻占樊山寨;行营左厢战棹都监田钦祚率军破溧水,击败南唐军万余人,杀其都统李雄。而赵光义则亲率主力赶赴金陵,一直不紧不慢地随在其后的曹彬适时赶到,与赵光义汇合。
李煜匆忙调集水陆军队十余万人前依秦淮河、背靠江宁城列阵防守,是的,防守,仍然是防守。
赵光义意气风发,面对着一个把自己划定在一个圈子里不肯越雷池一步的对手,这仗真是打得快意无比。
赵光义策马站在河畔,身旁甲士林立,身后是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军队。对岸,唐军严阵以待,一个个方阵正在前军之后进行调动,仿佛流动的潜流。双方数十万军队,却是鸦雀无声,只有震颤大地的脚步声,仿佛鼓声一般让他们的心弦颤动,压抑的气氛在宋军马军、步军和水师之间流动着,在一河之隔的两岸大军心中流动着。
杨浩骑在马上,默默地看着这凝重的对峙局面。曾经,他见过一次数十万大军对峙如山岳的局面,那一次,双方也是剑拔弩张,统帅三军的是一帝一后,如今在他身边的,或许……会是宋国的下一任皇帝,而对岸的唐皇,仍躲在金陵城的深宫大院里没有露面,然而这一次的紧张气氛尤胜于子午谷前那一次,因为这是卫国与灭国的关键一战。
那一次,他是一个过客;这一次,他是一个看客;下一次呢?
赵光义凝视着对岸严阵以待的唐军,心中热血沸腾,灭一国、擒一君,不世之功唾手可得,做百年府尹,不及做一日大帅,今日之后,他将永载史册了!
曹彬和李汉琼正一左一右,调动水师,尤如一对虎钳,牢牢地钳住唐军,待他们撼动唐军阵势,赵光义就可以发动总攻,一举摧毁这十万大军了。但是,赵光义并不喜欢这种打法,今日,万众瞩目,他是三军统帅,理应一马当先,岂能被别人抢了光彩?
他慢慢扬起了马鞭,三军屏息看着主帅的动作,赵光义策马一鞭,叱喝一声:“全军,进攻!”突然向前一冲,战马跃进了河水。
左右虎贲先是一呆,随即纷纷策马前冲,叱喝着扑进河里,在这寒冷的冬季涉水进攻,上下游正在调动的水师一见主帅抢先发动,顾不得再摆出最有利的进攻阵型,立即投入战斗。赵光义先声夺人,震惊了唐国三军,他们惊慌失措,仓促发动反扑。
金陵保卫战,打响了。
这一战到底是怎么赢的,身在局中的人是无法看的清楚的,杨浩只是被动地随在赵光义身边,跃马,过河,径扑敌阵,用他的剑斩杀迎面而来的敌人,随着手持镔铁棍,杀神一般闯来闯去亲自杀敌的赵光义在敌营中后冲直撞,在杀声中厮杀,杀得汗透重甲,直到在巨浪澎湃似的杀声中听到一声不协调的呐喊:“北人强劲,不可力敌,速退,据城而守!”
这一声喊就像瘟疫一般,唐军立即兵败如山倒,宋军被他们裹挟着,边追边杀,唐军在抛下无数死尸之后,残兵退回城里,于是……宋军胜了。
皇甫继勋也不明白唐军是怎么败的,他丢盔卸甲地逃回城去,灌了一大碗水,惊魂未定地坐在椅上,魂儿这才回到身上。他官至神卫统军都指挥使,是唐国有数的大将,但是他从来没有打过声势如此浩大的仗,万马千军中,每一个浪潮汹涌,都是无数的生命消失,就像一丛浪花的消逝。
他在亲兵拱卫下拼命地厮杀,眼中看到的似乎全是宋军的身影,耳中听到的似乎全是宋军的呐喊声,终于,他觉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再打下去拱卫金陵的这支武装就得全部耗光,他一定得为朝廷做点什么,于是他便喊出了自己的口头禅:“北人强劲,不可力敌……”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唐军果然败了不是?
※※※
北风带着恼人的寒潮笼罩了夜色下的整个金陵城。
李煜的宫殿里,内侍、宫人脚步匆匆,神色都有些不安,十万大军一朝溃败的消息他们已经听说了,李煜呆呆地坐在御座上,寒气从心底传到了指尖。
十余万大军背城一战,就落得这样的结果,他如何不心寒?监军死在战场上了,李煜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十几万大军怎么说败就败了,难道真是天要亡我么?否则,十几万大军怎会败得这么痛快?神通广大的小师傅为何会不告而别?
李煜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陛下,陈乔、徐铉求见。”
“快请,快请。”李煜如同溺水之人,现在哪怕有一个人来为他出谋画策,他也要紧紧抓住。
陈乔一见李煜,便愤怒地道:“陛下,今日我军惨败,全因神卫军都指挥皇甫继勋临阵脱逃,以致三军士气大挫,陛下不斩此人以正国法,三军斗志焕散,再不可用了。”
李煜吃惊地道:“什么?皇甫继勋?皇甫继勋忠良之后,怎么会……怎么会……”
陈乔痛心地跺脚道:“陛下,皇甫继勋若有乃父一半忠勇,我十余万大军背城一战,也不致在宋军一攻之下溃不成军!”
陈乔把皇甫继勋临阵脱逃,还高呼“北人强劲、不可力敌”的经过复述了一遍,又道:“此乃神卫军指挥使郑不凡向臣说明的,当时他就在皇甫继勋左近,皇甫继勋此言既出,带头逃跑,三军再无斗志,这才一败涂地。
郑将军还说,皇甫继勋一向畏惧宋军,常言宋人不可敌之,每听我军战败消息传来,便得意洋洋对左右言道:‘北人强劲,非我唐人所能敌,如今如何?被我不言幸中吧?’他是神卫军都指挥使,主将畏敌如虎,未战先自言败,我军如何不败?
今日战败,郑将军去见皇甫继勋,说宋军新胜,兵骄将傲,必疏于防备,可募敢死之士夜袭敌营,不料皇甫继勋闻之胆怯,反对郑将军呵斥一番,郑将军稍有辩驳,他便恼羞成怒,斥责郑不凡扰乱军心,令亲兵将他绑起,鞭笞了一顿,郑将军悲愤莫名,这才向臣举报,否则……臣和陛下一样,还被这皇甫继勋蒙在鼓里。”
李煜一听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地吼道:“来人,来人,速将皇甫继勋下狱待罪!马上把他下狱!”
内侍匆匆跑去传旨,喊得声嘶力竭的李煜却颓然倒回座位,喃喃地道:“如今……宋军已兵困金陵,朕……朕该如何是好?”
徐铉安慰道:“陛下,诸多州府尚在我朝廷治下,湖口十万水军还毫发无伤,事虽至此,未必不可为,陛下切不可气馁。”
李煜张目道:“如今情形,朕能有何作为?”
陈乔道:“臣与徐大人已计议了一番,臣以为,如今局面,陛下已铲除奸佞,可委一骁勇善战之良将代其职务,死守城池,兵士不足么,可将城中青壮尽皆组织起来守城;同时派人突围出去,搬湖口十万大军赴援;再下旨意,号召各州府县组勤王之师。内外合力,宋人之危未必不可解。”
李煜绝望地道:“赵光义就在城下虎视耽耽,他岂肯容朕再做绸缪?”
徐铉踱出一步,泰然说道:“臣愿为陛下使节,往宋营一行拖延时间。”
※※※
PS:关于宋军围困金陵,史书中说宋军围金陵五个月,李煜还不知情,最后忽然兴起,到城头走走,这才发现宋军围城,于是大怒,斩知情不报的皇甫继勋。我觉得这一段情节太夸张了,完全经不起推敲,有点像是为了贬低李煜,有意黑他。
整个金陵被围五个月,宫里头换防的侍卫、每日出宫采买的太监无人知晓,无人说起吗?想要把消息传遍后宫太容易了。皇甫继勋如果有那么大的能量封锁住李煜身边所有的人,那李煜也没可能一道命令,把他说杀就杀了。
况且,陈乔徐铉等这些比皇甫继勋官儿还大的忠臣并没人关着他们,也没人阻止他们见驾,他们突然全成了哑巴,就没一个去向李煜高说的?李煜的兄弟们、小周后的娘家人,住在皇宫之外的太子,这么多人,没一个跟李煜说的?
调动十数万大军围追堵截宋军的总指挥是李煜,然后突然有五个月的时间,李煜完全不知道宋军打到了哪里,他也不闻不问,这怎么可能?皇甫继勋没有能力指挥外线军队,也控制不了朝中百官,他一直是个投降派的无能将军,却从来不是一个把持了唐国朝政的曹操式人物,这个情节虽载于史,我觉得漏洞百出,所以不予采用。
金陵被围,李煜应该是自始至终了如明镜的,况且,冬儿还在遥远的北方翘首期盼:等不得也,哥哥~~~,哪儿能在江南耗费太多时光呢,所以,浩哥哥一煽小翅膀,围城,就不用五个月了,^_^
第372章 谈判
“徐铉?不见!若要本王休兵,除非李煜肉袒出城向本王称降,徐铉来做什么?轰他回去。”
“且慢!”
曹彬上前道:“千岁,李煜不降,却遣使来见,名为求和,实为拖延。朝廷大军已兵临城下,自然不可能再答应他什么条件,不过金陵城高墙厚,易守难攻,若是困他几日,消弥城中守军士气,对我们是有利的。再者,我军一路攻来直取金陵,江南诸多城池仍在李煜的掌握之中,湖口更有十万大军待命,若是一一去打,难免劳师动众,今若围困金陵迫使各路唐军勤王,正可逸待劳一一剪除。而且,我军粮草辎重现在有些接济不上,唐国坚壁清野,无法就地补允,要待国中运来,尚需时日。四者,兵卒一路奔袭亦已疲惫不堪,原也需休整些时间,千岁何不见见那徐铉呢。”
杨浩也上前说道:“曹将军所言极是,若能逼得李煜走投无路主动投降,不战而屈人之兵,实比强攻硬打以致生灵涂炭强些。金陵繁华,不逊开封,若是逼急了他,李煜学那汉国刘继兴,一把火将倾国财富付之一炬,岂不可惜?何况,如此坚城绝非只凭人力就可以攀附攻打的,要制作各种攻城器械也需要时间,如今他们需要时间调兵遣将,我们同样需要时间筹措准备,何如将计就计,至于议和……,此战打还是不打,要看李煜降还是不降;此战是胜是负,要看双方的实力强弱,徐铉空有一张利口,能够扭转时局么,怕他何来?”
赵光义双眉一轩,展颜笑道:“二位大人所言有理,好,来人呐,击鼓聚将,唤徐铉进见!”
大帐中战将如云,人人顶盔挂甲,肃立如山,看那渊停岳峙、一片萧杀的气势,便让人胆战心惊。徐铉博带高冠,昂然入帐,见此情形却是目不斜视,从容自若。到了赵光义面前,徐铉微施一礼,说道:“唐国徐铉,见过晋王。”
赵光义夷然一笑,问道:“本王奉皇命讨伐贰臣,如今兵困金陵,李煜不来出城请罪,却让徐大学士赶来,意欲搬弄什么唇舌?”
徐铉肃然道:“晋王此言差矣,我唐国已复国号,称皇帝,如今我主乃唐国皇帝,与贵国君上一般无二,皆是至尊,何来贰臣一说?徐铉奉国书、持节钺,此番出使,欲见贵国皇帝陛下当面陈辞,晋王身份贵重,非是一般人物,岂可将此国家大事戏谑为搬弄唇舌?”
赵光义失笑道:“原来徐大学士此番出城乃是到我宋国出使,贵国领土如今仅止于金陵城内了么?哈哈,失敬,失敬,实在失敬,不知贵国金陵皇帝有什么话说?”
帐前众将轰然大笑,徐铉不动声色,待笑声稍歇,这才淡淡说道:“徐铉奉我皇命,欲见宋国皇帝陛下,休兵议和。若是晋王做得了这个主,那徐铉便将国书奉与晋王,与晋王洽谈,却也无妨。”
说着,徐铉微微一笑,双手微微拱起,手中捧着一卷黄绫卷轴,以明黄丝线系着,向前走了一步。
赵光义看着徐铉手中国书,两道浓眉跳了跳,黑着一张脸,强压怒气,发作不得。帐下鸦雀无声,众将领都屏息看着,赵光义沉默半晌,忽地哈哈一笑,满面春风地离座道:“徐学士说笑了,我宋国军国大事,一应取决于圣意,赵光义岂敢做主。徐大学士此来既以国使身份欲见我家皇帝,本王岂敢阻拦,如今处处都是乱兵,北向路途颇不安静,今日天色已晚,就请徐大学士暂在本王营中住下,明日一早,本王亲自派人送你们赴京。”
徐铉微微一笑,收回国书,拱手称谢:“多谢晋王千岁。”
打发了徐铉出去,文武退帐,赵光义一拳擂在帅案上,额头青筋砰砰直跳,愤怒半晌,他忽喝道:“殷唯,近前来!”
帐前一个旗牌官立即应声上前,叉手施礼。此人乃赵光义亲信,原在开封任一功曹,为人精明、做事得力,赵光义不能一个亲信的使唤人都不带,便把他带来了军中,只做帐前一个旗牌听用。
赵光义吩咐道:“殷唯,你速去挑选惯使船的大汉百人,择一艘快船,同时预备快马车轿,遇水行船,遇路乘马,一路护送他们,日夜兼程赶赴汴梁,如果徐铉有意拖延,你就把他们当死狗一般,拖也要拖去汴梁,不得让他们在路途上耽搁一日。”
殷唯心领神会,立即领命去了。
赵光义冷哼一声,鄙夷地道:“徐铉费尽心机,为李煜谋取时间,又能改变什么?本王自今日起一边休养兵马,一边建造攻城器械,只待你铩羽而归,便立取金陵城,但凭你一张利口,济得鸟用!”
※※※
“杨左使,哎呀呀,在下于城中时便听说杨左使福大命大,落水而未死,今日得见,方知传言不虚。”
杨浩走出帅帐,就见唐国的使节团实在庞大,足有数十人是从使身份,从帐中出来的诸将见了这么庞大的使节团,都觉得十分稀罕,站在那儿指指点点,引为谈笑。杨浩也站住脚步,正好奇地观望,使团中一名文官忽地闪身出来向他施礼。
杨浩一看,对这人没甚么印象,不禁奇道:“这位兄台是……,杨某认得你么?”
那生了两撇小胡子的文官陪笑道:“下官乃唐国鸿胪寺堂官李听风,曾随夜大人接待过杨左使,杨左使贵人多忘事,对下官想必是不认得的。”
杨浩一笑道:“在下眼拙……”
他正说着,李听风陪笑靠近,左手向他一碰,一个纸团已自大袖下塞到他的手中,杨浩一怔,若无其事地捏紧纸团,笑道:“在下眼拙,不大记人儿,足下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怎么……这一次夜羽夜大人没有随徐大人一同出使么?”
那小胡子叹道:“宋国使节、契丹使节接连于城中出事,陛下一怒之下,罢了夜大人的官,夜大人已回彭城老家去了。”
杨浩微微一怔,也轻叹一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这官……罢了也好。呵呵,前次出使贵国,承蒙款待,杨某一直记在心上,难得今日在我营中见到足下,今日杨某于秦淮河中钓了一尾肥鱼,正好佐酒,李堂官可愿与杨某同去小酌几杯?”
李听风眉开眼笑地道:“大人如此抬爱,下官敢不从命?”
当下随着杨浩欢欢喜喜地去了,使节团中各位官员见李听风这么快就与宋国官员攀上了交情,望着他大多露出羡慕的神色。
到了杨浩帐中,杨浩摒退左右,只留心腹守住帐口,展开那纸团一看,只见上面罗列着一些人名,便肃容问道:“阁下这是何意?”
李听风一进帐,谄媚的笑容便不见了,他镇静地看了眼守在帐口的穆羽,问道:“此人可靠么?”
杨浩答道:“是我手足,勿需担心。”
李听风点点头,拱手道:“李某曾得大郎通报消息,知道大人如今与我等的关系。今危难之际,有事求托于大人,还望大人伸以援手。”
杨浩瞿然一惊,失声道:“大郎?阁下也是继……继嗣堂中人?”
李听风微微一笑,说道:“正是。”
杨浩目光一凝,问道:“不知李兄来寻我,有什么事?”
李听风道:“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不瞒大人,赵官家意欲出兵伐唐的计议一定,我们就已得到了消息,唐国境内的产业、重要的族人,能迁的迁、能藏的藏,已经开始预做防范了。”
杨浩心道:“这继嗣堂着实了得,恐怕任何一股强大势力中,都有他们的耳目眼线,这简直就是一个无孔不入的间谍系统,如果能得到他们相助,要做到用兵如神又有何难。听他口气,与崔大郎并无多少恭敬之意,彼此之间应该并非从属,他姓李,莫非也是七宗五姓里的核心人物?如此看来,继嗣堂之所以拥有这么庞大的能量,却不能据而立大事,实在是继嗣堂组织焕散,七宗五姓各自为政,其模式相当于一家商会,无法把各氏的力量统一运用的缘故。我今与继嗣堂合作,如果能绕过崔大郎,与其他各氏族有所联系,才能扭转局面,化被动为主动,不受他们牵制,反把他们控制在手中。”
杨浩想到这里,神色一缓,便透出几分亲热:“李兄请坐,既然你们早已有备,不知想要杨某做些甚么呢?”
李听风道:“有些产业是不可能及时出手的,我族中有些人因为公开的身份特殊,也是不方便说走就走的,比如在下及家人,就滞留城中,直至今日,如今我们想走也走不成了,如果李煜献城投降,城中万千生灵或可免受无妄之灾,如若不然,大军一旦攻进城去,就算赵官家亲下御旨不得掳掠烧杀,乱军之中也是控制不住的,那样的话我们留在城里的族人就危险了。”
杨浩恍然,道:“李兄之意……让我在城破之时能予以救助,保护他们?”
李听风欣然道:“正是。”
杨浩道:“李兄既来寻我,杨某自无推辞之理,只是,一旦大军破城,处处狼烟,烽火四起,兵荒马乱之中,在下没有千手千眼,如何可能把这名单上的人维护周全?”
李听风笑道:“这也不难,一旦城破,我们的族人立即集中到一个约定地点,大人入城后径奔此处,制止乱兵劫掠杀人,自然便能护住我们。”
杨浩恍然大悟,仔细一想,城中方便他们集结、自己又认得的地方着实不多,想来想去除了礼宾院、鸡鸣寺,也没几个去处了。他忽地想起一个地方,忙一拍额头道:“那……就定在江南书院如何?此处是书院,没有财帛女子,若有将领纵兵为匪,也未必选择此处,如果真的城破,我便直奔这里。”
李听风欣笑道:“如此甚好,我马上把消息传回城中,晓谕各处要紧的族人。”说着,他自怀中取出一个包裹,往桌上一放,解开包裹一看,珠光宝气,眩人二目,尽是极珍贵的珠宝。
杨浩眉头一皱,道:“我与李兄,非为财帛交往,这金银珠玉之物,就不必了吧?”
李听风打个哈哈,说道:“大人,你道徐大学士出使汴梁,何以有这么多官员打破头的要挤进使团里来?他们都想事先走个门路,求告于各位将军,保自己一家一姓平安罢了。现在那些从使们,想必正在各位将军帐中活动,我这笔财宝,却只是个幌子,大人愿意收就收下,不愿意收就把它交给晋王,坦言告之李某行贿,还可换取他的信任。”
他笑吟吟地站起身来,拱手道:“李某若多做停留,恐对大人不利,这就告辞了。”
杨浩把他送到帐口,恰见一位唐国使者从曹彬麾下大将曹翰帐中出来,点头哈腰地尤自行礼,曹翰站在门口满脸笑容正对他说着什么,忽地一眼瞟见杨浩,见杨浩帐中也走出一个唐国使节来,曹翰便向他会意地一笑,遥遥拱了拱手,这才转身回帐。
杨浩见了不禁暗暗摇头:“大难临头各自飞,江南官吏们已经开始自寻出路了,可是李煜……你的出路在哪里呢?”
※※※
金陵城头,黄罗伞盖下,李煜正在亲自巡城,鼓舞三军士气。
城头甲士林立,其中许多都穿着白甲,这种盔甲是用纸做的,一般以硬布裱骨,再以纸筋搪塞其中,十分的轻便,质量好的亦可抵挡弓弩。就算是纸甲,一般也会以彩布饰外,缓以各种图案,如今李煜把城中士农工商一应青壮俱都抓了壮丁,盔甲制作仓促,既未染色,也未装饰,至于内里有没有偷工减料,那就不得而知了。
金陵百姓经常看到国主李煜,他出宫的时候,要么是去寺中礼佛,要么是去秦淮河中游赏,这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皇冠,威仪万分地巡视三军。
可惜,就算是鼓舞三军士气的时候,喜怒形于色的李煜也不懂得掩饰,他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地模样。一排排手执刀枪的白甲兵立在城头,听着城下宋军调动时发出的整齐划一的隆隆脚步声,把这些未经训练、不曾见过战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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