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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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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帐中小校看座,上茶,杨浩便顺水推舟,把自己如何死而复生编了个故事出来。说他当日受人行刺,抢进船舱时妻妾仆从已尽皆被杀,悲愤之下心头一线灵光不失,想起当时岸上刺客有两股人马,互不统属,恐怕唐国李煜与契丹使节皆有心杀他,心中大疑,遂取一件信物系于一名死去的部下腕上,然后潜水逃生,寻到自己夫人带来的侍卫,然后潜伏起来。

赵光义听得疑虑重重,不禁问道:“杨大人担心唐国与契丹这一主一客都欲对你不利,假死潜伏,以策安全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为何久久不与焦寺丞知道,让朝廷也错以为你已身死?”

“这个……”杨浩一脸悲愤地道:“千岁对杨浩呵护有加,引为心腹,杨浩也不瞒千岁。属下一妻一妾,尽皆惨死船上,此仇不报,枉为男子。所以杨浩使我府中侍卫予以报复,于长巷之中火烧耶律文,为我妻妾报了血海深仇。杨浩使私兵、报私仇,恐会激怒官家,降罪于下官,所以已想就此归隐了,又怎会告知焦寺丞。”

这么说倒也说得通,赵光义释然:“你既决意归隐,如何又来见本王?”

杨浩道:“下官养好了伤,本来心灰意冷,想要就此归隐,不想天兵已至,统兵大帅正是千岁。千岁对下官恩重如山,一力栽培,杨浩有心报答千岁,所以冒险潜来采石矶打探军情,希望能助千岁一臂之力。邀天之幸,也是千岁洪福,下官到了采石矶,竟然遇到了这位樊秀才。”

杨浩一指樊若冰,樊若冰连忙起身施礼,赵光义愕然道:“这和尚是个秀才?”

杨浩道:“正是,樊秀才早已有心投我大宋,他假藉僧人身份,结庐采石矶,穷数年之功,绘制了一副详细的长江水图,千岁得了此图,采石矶一段水域深浅疾缓了如指掌,可搭建浮桥,使大军过江。下官得了这样重要的情报,这才决定来见千岁,为千岁一尽绵薄之力。”

赵光义大喜道:“杨大人真是本王的福将啊,你来的好,来的好啊,此事若成,本王为你向官家邀功。”

杨浩迟疑道:“可是……下官激愤之下,擅杀契丹使节,恐会激起两国之争,若我先死也就罢了,如今我活生生地回来,朝廷如何向契丹交待?”

赵光义仰天大笑:“区区一个耶律文,死就死了,契丹人又能怎样?好教杨大人得知,那耶律文之父庆王在上京谋反,暗杀多位契丹权贵,如今据兵反叛,与契丹之主杀得不可开交,你杀了庆王之子,契丹国主闻之,绝不会怪罪,反而要大大地感激你一番呢,哈哈哈……”

“竟有此事?”杨浩对上京之乱确是一点不知,一听这消息不禁呆在那儿。

天亮了,赵光义春风满面,强攻采石矶变成了佯攻采石矶,稀稀落落几条破船,趁着晨雾击鼓而进,袭扰唐军大营,而军中工匠,携搜刮来的大量小船、木筏、木料却在上游水域宽广处开始紧锣密鼓地建造长江历史上第一座浮桥。

樊若冰亲自拿着水图指点,何处深浅、何处疾缓、所用桩柱的长短、水面的宽窄,完全依据他平素测量的采石矶一带水情制定,待浮桥搭好顺流而下,至他所择之下正好可以搭住两岸,桩柱一下,便可牢牢固定在水面上。

自上游水路绕道过来的穆羽等两名侍卫站在杨浩的身后,看着江面上如火如荼的建筑场面,低声说道:“大人于紧要关头赶来,献水图,建浮桥,已获晋王宠信,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杨浩道:“我一直在想,我对契丹人地两生,如何可入上京?玉落虽然先行赶去,可是纵然她对那里有些熟悉,又如何能接近皇宫中人?要救冬儿回来,虽然知道她在哪儿,可那一道宫墙,实如天地之渊,难以企及。可是我既不想假死,那就容易多了。如果我以宋使的身份出使契丹,自可堂而皇之进入上京,彼国如今是皇后主政,我要见到她甚为倚赖的近侍尚官还不容易?待我见了冬儿,就与她策划逃走,她逃走的,我自归国,我是宋国使节,谁也不能搜我的车子,契丹皇宫丢了人,也绝不会想到竟藏在我的车中,如此瞒天过海,方有可能自虎狼窝中把她安然带出来。”

穆羽疑惑地道:“那……咱们又如何堂而皇之地返回芦州?”

杨浩看着面前大江悠悠江水,沉默良久,轻声说道:“事在人为,我也是摸着石头过江,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宋人攻势趋弱,对岸守将杨收不无疑惑,待晨雾散去便令人沿江巡弋,终于被他们发现宋人正在江面上搭建浮桥,因此处宽阔,浮桥不及对岸,且两岸陡峭,难以立足,施放了些箭矢也被水面劲风吹歪,不能阻止宋人建桥,杨收忙命人快马赴金陵传报。

李煜正与一班高僧道士在宫里钟磬齐鸣地向天祈福,得知消息不禁大惊,立即召集群臣议事,众文武一听都不禁失笑:“宋人不识水性,不知水虽至柔,可是却有多么厉害,若在小河小溪上建座浮桥倒也容易,那江水滔滔,看似无害,但百丈水面,万里水流,其力之大无以伦比,尤至中断浮桥一冲即毁,决难建成。”

他的亲信大臣张洎也道:“有史以来,从未听过这种事,宋人太过异想天开了。”

李煜听了,这才宽心,欢喜笑道:“是啊,朕也觉得,赵光义太过儿戏了,此必是宋人黔驴技穷,方行此下策,如今看来,朕坚壁清野以拒宋军,已是大见成效了。”

第370章 无迹可循

赵光义的小孩子把戏成功了,当宋军集中八百敢死之士冲上滩头,杨收、孙震正组织士兵杀出营寨,准备重施故技一举歼之的时候,宋军的浮桥飘摇直下,成功地卡在大江两岸,浮桥上的兵士立即把无数根长短不一的桩子钉入水中,长短恰恰合适,以铁链、绳索、木楔连接的浮桥在被滚滚长江水冲断之前成功地固定成功,无数早已蓄势以待的宋军将士沿浮桥源源不绝扑过江来。

守军一见宋军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奇迹,士气顿丧,宋军则气势如虹,长驱直入,杨收、孙震虽苦苦支撑,亦抵挡不住,一时间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守军溃败,采石矶陷落。

赵光义一身甲胄,执一条镔铁棍跨上长江东岸,睥睨四顾,意气风发。

手下大将问道:“千岁,我们是否占据唐军营寨,等待曹将军赶到?”

赵光义傲然一笑道:“兵贵神速,既已过江,那就当疾趋驰行,袭取金陵。把唐军水寨一把火焚了,号令三军,立即启程。”

手下将领依令而行,留下一支人马守住长江两岸,护住了这条浮桥,其他人马立即集结,片刻不停向前赶去。

这条浮桥断不得,若是没有这条浮桥,宋军一跨过长江,那就是背水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如果一时敌强我弱,想要战略迂回避免其锋芒都不可能了。而且唐人坚壁清野,粮草辎生尽皆转移到了易守难攻的大城之中,如果浮桥断了,那宋军就只能饿着肚皮打仗了,所以赵光义虽是心急如离弦之箭,却也不敢不重视这条生命线。

他把杨海清、竹羽明留下,率所部保卫这条浮桥,自己亲率剩下的五万马步军混合兵种片刻不停地向前赶去。

芜湖城外,曹彬收到了赵光义已突破长江,直奔金陵而去的消息,麾下大将郝思诚担心地道:“晋王千岁轻敌冒进,若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折了我三军主帅那就糟了,我们莫不如弃了这芜湖城,赶去与晋王汇合吧?”

曹彬捋须沉吟片刻,摇头道:“湖口十万唐军毫发无伤,肆后,他们必会追来。如果沿途各城守军犹在,既可与之呼应,又可为之提供粮草辎重,那就抄了我们的后路,这羽翼,还是尽量剪除干净为好。至于晋王那边……”

曹彬微微一笑道:“自林虎子死后,唐国已无良将,而晋王所御俱是禁军精锐,麾下战将又个个身经百战,当不致遇到强敌,无需担忧。”

郝思诚蹙眉道:“可……咱们这样一路攻城拔寨地行去,几时才能与晋王千岁合兵一处?那可违背了官家在发兵之前所议的水陆合兵、齐头并进之计了。”

曹彬笑道:“战场上,瞬息万变,岂能拘泥不化。你只管听我号令,加速攻城。”

郝思诚不得再劝,只得唯唯称命,赶赴城下指挥攻城去了。

曹彬站在高处,望向金陵方向,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晋王心急呀,他等不及我,更不会想现在等到我,我还是识趣一些,待晋王攻到金陵城下,再与他相会吧……”

※※※

杨浩仍然活着的消息,已经由赵光义派出快马,把消息传报京城去了。

杨浩死而副生的经过,就是以他自述的经历为蓝本,由书记官常辉整理润色之后拟就的,奏报中还提到了樊若水,立此大功,一个官家钦赐的官职是少不了他的了,樊若水虽在长江边上吃了两年苦,但是一步登天,得到了别人辛苦二十年也未必能拥有的成就,整天介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这一路上都鞍前马后,随在晋王身边侍候着。

杨浩没有摞下赵光义径自返京的道理,而且江南战局一日未定,恐怕赵官家也没心情思量北国之事,所以他只得暂时陪在赵光义左右。

江南政局糜烂、军队士气低迷,李煜胸无大志,唯一可堪一战,可以稍稍延长抵抗时间的良将也被他以一个简单的离间计杀掉了,唐国被宋国平定已是必然的结局,杨浩现在只希望这场结局早已注定的战争早一点结束。这里只要还有一天是战区,就会多一些流离失所的灾民、死于战乱的百姓,早一天灭掉唐国,朝廷抚民安境的政策就可以早一天下来,他也可以早一天返回汴梁。

跟在赵光义身边,他并没有浪费这个好机会,对禁军如何调动、如何作战、行军布阵、粮秣运输、军心士气,乃至擅长的进攻战术、防御手段,他都在充份地了解、充分地学习。

从战争中汲取的直接经验要比书本中获得的知识更实用。跟在赵光义身边,看他与众将议事,发号施令,指挥渡江作战,看他接收军情、遥控指挥另外几处战斗,居高临下,俯瞰全局,更令他掌握了许多战术心得。

他在求退不得的情形下,被迫选择了以进为退,为了未知的江山打天下,可是纵然他在西北具备许多脱颖而出的有利条件,他对前程也丝毫不敢大意。未来已经变成了未知,尽管后世对此时各方实力、战争得失的客观评价他还记在心里,也依然有用,但他很明白,那并不能成为他取胜的法宝。

后世的学者明白的东西,这个时代的军人们真的不了解?不,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明白,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自己的敌人,更了解敌人的长处和弱点,但是了解并不代表就一定能解决,限于种种条件,他们只能因地制宜,选择最适合他们的选择,而不是最适合历史客观评价的选择。

从他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之后,在这个迷宫里,他也只能遵循这里的一切规则,利用这里的种种客观条件来行事,而不是依据后来的一点经验来指导自己的行为。况且……后世人站在一切已经结束的角度去反思、总结得来的结论是否就是客观的、最准确的?那很难说。

当他置身其中,按照自己掌握的历史知识去做一些应变时,对手做出的反应和选择便会针对他的动作而改变,于是依据既定历史做出的那些评价和分析从他走出第一步时便也成了没有用的经验。

譬如他对历史上已经发生过某场战役中敌我双方的得失已经了然于心,然后他穿越时空,进入这场战局,他就能成为军神吗?那不过是无知小子的幻想。当他踏进这场战争游戏时,如果他不能主导战局,那他只能做个炮灰,即便他对未来了如指掌也不能改变结果。

可是如果他能成为一方主帅,由他来针对即将发生的错误做些改变呢?那么对方还会机械地按照原来的套路去走吗?对方也会因变而变,他原来掌握的东西已经没有用了。这就像一个拳师,站在台下看着两个拳师在台上较量,台上谁失手惨败他看得清清楚楚,也分析的头头是道,但是让他时光倒流,上台取代那个失败者,他顶多只占一拳的便宜。

从他改变打法,占了第一拳的便宜时起,对方的反应将随之而改变,接下来已经不可能按照他已经了解的经过去走了,除非他那一拳已经把对方彻底击倒,否则他只能靠实力来继续战斗,他的预知将失去作用,他拟好的计划做好的盘算将全部失效,如果他仍固囿于那点对既成结果的分析来行动,那他就是一个在对手面前机械地耍套路的拳师,他会死的比原来那个失败者更难看。

所以,他必须尽一切机会多多学习、掌握,未来的走势已无迹可循,他没有作弊器可以开外挂,只能靠自己的才智从头打拼。

“大人。”穆羽策马驰到了他的身边,杨浩赞道:“禁军训练有素,千万人如同一人,行进如一座移动的钢铁城池,果然了得。”

“是啊!”穆羽的目光从洪流般向前涌进的队伍中掠过,小声问道:“大人,咱们如果据有西北之地,那有朝一日……会与他们发生战争么?”

“希望没有,如果有,应该也是打打和和……”杨浩轻轻一叹道:“如非得已,我不想和他们发生战争。君要臣死,臣选择老死,我假死脱身,就是这个目的,可惜功败垂成。如果以后……君逼臣死……”

“那大人怎么样?”

杨浩沉默片刻,启齿一笑:“那臣不得不把君……先弄死!”

穆羽听得意气飞扬,握紧腰间兵刃,涨红着脸蛋振声道:“小羽誓死追随大人!”

前方忽有一骑迎面驰来,杨浩忙道:“噤声。”

那匹骏马上的骑士背上插了一面三角形的红旗,策马而驰,小旗迎风猎猎,一见他背上红旗,所经之处士兵们纷纷让路,那匹马就如乘风破浪一般犁开禁军的钢铁洪流,一直奔到赵光义帅字旗下这才扳鞍下马,急步前行,单膝点地禀道:“报,前方有一路唐军正驰援而来。”

赵光义一勒战马,沉声问道:“来者何人?有多少兵马?”

那探马禀道:“帅旗上一个杜字,再观其来路,应是来自抹陵关的天德军都虞候杜真所部,所部皆步卒,约万余人。”

赵光义仰天大笑:“只有一万兵马,也敢前来送死?哈哈哈,传令三军快速前进,给本王辗平了他们!”

“千岁且慢。”

禁军都指挥使陆叶澜急忙阻止欲摇旗下令的号兵,驰到赵光义身前道:“王爷,我军刚刚强行渡江,军士虽勇,然体力不无疲惫,虽是以多战少,若是硬战,折损恐也不小。如今秣陵关赶来驰援的唐军不过一万多人,就敢迎着我大军疾奔而来,显然他们只知道采石矶有失,却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过江,更未料到我们未做休整便已上路,如今险和他们迎面碰上。即然如此,何必硬拼,咱们不如稍退一步,预作埋伏,杀他个措手不及,即可减少我军伤亡,又可聚而歼之,免得他们见势不妙四处逃散,再要追歼又费手脚。”

“唔……,陆军主所言有理。”

已经过了长江的赵光义心情已经不是那么急迫了,而且这陆叶澜是禁军高级将领,正是赵光义招揽的对象,对他说的话便不能不予以重视,再说陆叶澜的分析十分合乎情理,若能减少己方伤亡,何乐而不为?

赵光义立即下令三军停止前进,后队变前队,往回奔去,采石矶以北三十多里处有一个大湖,叫慈湖,慈湖以西不远就是长江,赵光义派伍告飞率八千步卒在往采石矶去的必经之路上等候杜真,自己与陆叶澜各率两万兵马埋伏在慈湖与长江中间狭长地段的两头,等着伍告飞佯败,把杜真的两万人马引进这片死地里来。

草丛中,杨浩趴在那儿正匿隐着行踪,忽然悉悉索索一阵响,樊秀才爬了过来。杨浩懒洋洋地向他打了声招呼,樊若水知道他是赵光义眼中的红人,又是引荐自己的伯乐,一见他便透着几分亲热:“杨左使,往日里樊某只知宋军训练有素、能征惯战,今日才知盛名不虚呀,宋国兵马,将有谋、士有勇,唐国军队怎堪敌手?杜真只有一万多人,千岁的五万大军还用打么,就是扑上去压也压死了他们,千岁却这般谨慎,这样的军队不打胜仗谁打胜仗?”

杨浩对这个官迷的人品有点不耻,便淡淡笑道:“战场上,天时、地利、人和、士气、计谋都是影响胜负的关键,可不是人多就一定会打胜仗的,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甚至八百破十万的战例也不是没有,千岁谨慎些是好的。”

樊秀才干笑道:“左使说的是,樊某不知兵,贻笑大方了。”

杨浩淡淡一笑,他正趴得无聊,有个人说话也好,便道:“这赶来赴援的杜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知晓么?他兵马虽少,可是一闻采石矶警讯,便能不顾生死赶来赴援,也是个当机立断的难得将才了。”

樊若水道:“在下在采石矶住了三年,对附近的驻军和将领倒也了解一些。秣陵关的守将有两位,一个叫郑彦华,是秣陵关的主帅,官至节度使,足智多谋,是个儒将,在他麾下有一支一万多人的水师。另一个就是杜真,官居都虞候,是郑彦华手下第一大将,悍勇善战,郑彦华把他派来,显然也是明白采石矶一旦失陷,他的秣陵关便也守不住了。可是他既兵出兵来援又能如何呢?”

杨浩感慨地叹道:“是啊,这世上虽然有些事情已经变了,但是有些事却不是一个人就能左右、就能影响的,该来的它终究还是要来,唐国的命运,已经是注定了的。”

樊若水不知他这样古怪的感慨据何而来,听得一头雾水,只是陪笑称声。

杨浩换了个姿势,随口问道:“樊先生家里还有什么人?”

樊浩水叹息道:“父母双亲、妻子儿女俱在,唉,这三年来,樊某舍家弃业,离开双亲和妻儿,在这采石矶上结庐而居,真的是愧对了他们,幸得左使引荐,晋王青睐,樊某终有出头之日,来日可以好生孝敬父母、善待妻儿。”

杨浩调侃道:“如此甚好,樊先生应该记得父母妻儿为你的付出才是。来日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虽可喜新却不能厌旧,做个遭人恨的陈世美呀,哈哈……”

“大人教训的是。”樊秀才喜上眉梢:“呃……只是不知这遭人恨的陈世美是哪一位呀?”

“咳咳,他呀,他是我家乡的……不对,不对劲儿……”

正要信口胡谄的杨浩忽然锁紧了双眉,樊若水紧张地道:“大人哪儿不对劲儿?”

“不是我不对劲,而是那秣陵关守将杜真有点不对劲儿。”

杨浩锁紧眉头,苦苦思索半晌,忽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千岁在哪,千岁在哪儿?”

正在埋伏的军兵忽见站起一人,正要呵斥,却认得他是晋王千岁身边的亲信,有些人虽不知他身份,却见过他骑马傍在晋王身边,晋王对他说话也是和和气气、有说有笑的,当下不敢训斥,连忙为他指点所在,杨浩抄起袍裾,猫着腰便跑过去。

赵光义正在一个矮坡后面瞭望远方敌情,杨浩冲到矮坡后面,伏在赵光义身旁,急促地道:“千岁,下官忽生一个疑虑,所以急来禀报千岁,请千岁参详。”

赵光义现在对杨浩很客气,本来就是出身自己南衙的官员,那时候的人本土观念重、出身派系观念重,朝中的官员因为藉贯是同乡,亦或是同科进士、同一位老师的门生,都能觉得亲近拉帮结派的,何况是从他府中走出来的官儿,再加上杨浩带来了献图人,让他不必依靠水军便顺利过江,更让他欢喜不胜,一听之下便和颜悦色地问道:“杨左使有何疑虑不防说来?”

杨浩把方才从樊若水那儿打听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说道:“千岁,如果樊若水所言属实,那么秣陵关一共才两万兵马,郑彦华冒冒失失派出一半人马来赴援就十分可疑了。千岁你想,既然那郑彦华足智多谋,那么他纵然不知道咱们有多少人马,可是采石矶有两万驻军却被咱们攻陷了他们的水寨大营的消息他至少是知道的。咱们是攻方,兵力比起采石矶守军来自然应该只多不少,郑彦华就这么放心,拿出一半的本钱来挥霍,笃定能收复采石矶么?”

赵光义目光一闪,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杨浩又道:“秣陵关并非极难攻的地方,连樊若水一个不知兵的秀才都晓得采石矶既失,秣陵关根本无险可守,必将陷落,张彦华会不知道吗?他那么集中全力死守,要么弃城而逃,要么就该倾巢出动,救援采石矶,本来兵力就弱,还要分兵,这样的兵家大忌像是一个足智多谋的大将所为么?”

赵光义目光闪烁不定,却沉住了气问道:“那么,杨左使以为他是什么意图?”

杨浩沉声道:“秣陵关守军一半是水师,一半是步卒,都虞候杜真率步卒正向我迎面赶来,那一半水军,如今还在秣陵关吗?”

赵光义脸色攸地一变,一字一顿地道:“声东击西,毁我浮桥?”

※※※

赵光义用兵虽未必如曹彬、潘美那种百战老将,但是杀伐果断,确也有将门之风,杨浩的疑虑虽只是一个可能,赵光义却不敢大意,立即分兵一万,令杨浩和禁军都虞候尧留统率返回采石矶增援。

尧留年轻很轻,矫健的身子、刚毅的神情,年轻的脸庞,一双坚定有神的眼睛,得胜钩上挂一根白蜡杆儿,依稀有几分昔日初见罗克敌时的神韵。

此处距采石矶已然不远,二人率兵匆匆赶到,把杨海清和竹羽明唬了一跳,还以为晋王东进这么快就败了,一听杨浩的话,两位将军也谨慎起来,忙把唐军水寨中俘获的战船都驶出来,沿着长江一字儿摆开,做好了警戒。

唐军水寨的战船都很犀利,如果他们能主动出击,战局绝不会是今日这般局面,可惜他们早已怯了宋军的威风,又得了李煜坚壁清野、据险固守,绝不主动出战的命令,以致坐失战机,如今反为宋军所用。

未几,远处帆云蔽日,果然有一支水军鼓足风帆浩浩荡荡而来。早已有备的两岸宋军立即进入战斗状态,张弓搭箭,严阵以待,水上的船只中最前面是几十条小船,上面堆满了柴草,落下了风帆,只待敌舰一到,就点起火来顺流而下去烧敌船,余者虽不擅使船,亦不擅水战,但是在两岸弓手的掩护下,也尽量集中战舰,紧紧依靠在一起,准备誓死阻敌护桥。

来者果然是秣陵关守将郑彦华,郑彦华使杜真率步卒赴援,自己也亲率水师赶来,弃了秣陵关倾巢出动,目标就是这座使采石矶水军大寨陷落的浮桥,这座浮桥太重要了,只要浮桥在,宋军就能进能退,能把无数的军队源源不断地送过长江来,能把无数的粮草运过江来,让宋军奋勇直前,无后顾之忧,所以必须毁掉它,不管付出多少代价。

然而当他急匆匆赶到时,两岸箭矢如雨,水面上又有几十条火舌喷涌的小船顺流而下,宋军早已蓄势以待,偷袭战变成了阵地战。此时,伍告飞迎战天德军都虞候杜真的一万大军,佯败而逃,已把他们顺利引进了包围圈。

一时间,旗幡招展,号炮连天,杜真所部西有长江,东有慈湖,南有陆叶澜,赵光义掐断他的退路,开始关门打狗了!

第371章 围城

凭心而论,杜真的确是一员猛将,然而若论勇猛,唐军绝非宋军可比,再加上兵力相差过于悬殊,一钻进包围圈,他的人马就立即陷入苦战,遭到了宋军一边倒的屠杀。

杜真并没有马上突围,尽管以宋军的凶猛,他即便立即突围也未必成功,但他连这种尝试都没有做,因为他要为郑彦华那一路兵马尽量争取时间,哪怕为此全军覆没,只要主帅郑彦华能毁了宋人的浮桥也是值得的。浮桥一毁,宋人再想搜罗所需物资重新建桥,又需几日时光,几天的宝贵时间,只要唐军抓住战机,集中各路人马打一个漂亮的歼击战,就能把这支入侵之寇予以消灭。

而这打算,他们甚至来不及报知金陵,今日果断应战,奇袭浮桥,是郑彦华与他个人的计议,他们的使命,只是像飞蛾扑火一般,毁去浮桥也就完成了他们的使命,至于朝廷能否抓住这个难得的战机,自有朝廷上的文武官员去判断,或许,他们会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仍然龟缩于城池之中被动地等待,但那已经不是他能操心的事了,他是唐人,是一名唐将,他尽到了自己的本份,死亦无憾。

决心以死赴国难的杜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诱饵,眼见受到宋军主力的包围不惊反喜,他指挥所部一边抵抗一边向人数稍少的赵光义一方移动,做出试图突围的姿态,紧紧牵引住宋军主力,为主帅郑彦华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郑彦华的战舰还未驶到浮桥处,迎面便遭受了一番狂风暴雨般的洗礼,每艘战舰上都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尚未交锋便折了一成人马,随即数十条火船便封锁了大江江面,肆无忌惮地向他的战舰群扑来。

“宋军早已有备!”

郑彦华大吃一惊,随即桅杆高处的瞭望台上又传来兵士的惊呼:“慈湖以西发现大股宋军,杜真将军已陷入重重包围。”

郑彦华的脸色变了,奇袭、奇袭,攻其无备才叫奇袭,想不到这声东击西之计竟然如此轻易地被宋军看破,看这架势,宋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他还能得手吗?

满心希望自己以奇军奏奇效,立不世之奇功的郑节度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当看见火船之后驾驶着缴获的唐军巨舰的宋人在殷殷如雷的战鼓声中向他逼近时,郑大将军果断地做出了决定:“撤!”

一矢未发,丢下以性命为诱饵的袍泽兄弟,纵横大江惯于水战的郑将军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以迅捷无比的速度,在宋军面前展示了他的水军是如何的训练有素,操舟技巧是如何的高超,在两军交战之前,他们逃之夭夭了。

杨浩和尧留硬着头皮指挥着那些经过匆匆训练,略知操舟之术的禁军战士,一半借助于长江水力的自然流动,慢吞吞地向来敌靠近,由于船速慢,有劲儿没处使的士兵们只好把两膀之力都用在战鼓上,把一面面巨大的战鼓擂得山响,然后他们就看到来敌在他们面前以极精湛的操舟之术露了一手漂亮的原地转身技巧,然后便飞快地逃了,快得他们想追都追不上。

这样的军队,焉能不败!

杨浩暗自慨叹,他现在已经明白,在他这只小蝴蝶的扇动下,这个世界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这些改变已足以影响历史的许多大事,但是有些东西不是现在的他所能改变的,军事实力、政局、吏治、人性……

唐军多年积弊,再摊上一个只懂得吟风弄月的国主,在宋人面前,他们根本没有抵抗之力,就算是像林虎子那样的将领仍然活着,也只不过多拖延些时日,让唐国多苟延残喘几日,没人扶得起李煜这个连阿斗都不如的货色,神仙都无能为力。

杜真浑身浴血地杀到高处,遥望采石矶方向,看到高高的帆樯移动的方向,已经明白奇袭计划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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