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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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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德昭急忙摆手道:“不成不成,借住于邓府内宅,已然有些不大妥当,只好再寻借口窥伺人家女眷?”说到这儿,他轻轻吁了口气,有些迷醉、有些向往地道:“这两日每天都要与她斗上几曲,虽不曾谋面,在本王心中,却像是相熟已久的知音了,这种感觉,真的很好,若要让本王见她,一时反而忐忑。”

“这位魏王从小养在深宫大院里,虽说有不少名师调教,学识、才干皆是不俗,只是这情商……似乎和智商发展的不太平衡。不过却也苛求不得,他们这里以琴音遥相交谈,和我们那里的男女以网络所幻化的才子佳人互相痴迷大抵相似,王妃是官家指定的,先入洞房,后生情感,看魏王这架势,恐怕实际上尚是初恋,憧憬激动一些也属寻常。”

杨浩正胡思乱想,赵德昭已收拾了心情,肃然问道:“杨院使寻访的如何了?”

杨浩忙道:“那些地头蛇确不好斗,下官用尽了心思,可是就连一个市井间的泼皮闲汉,也有十分狡诈的心思,若是慢慢寻访,下官也未必不能抽丝剥茧,找出操纵泗州粮市的幕后黑手,奈何我们时间有限,不能在泗洲长住下去,是以下官才来向千岁请示,咱们得另辟蹊径才成。”

赵德昭点点头道:“连着两日不见你有消息传来,本王也猜出几分了,粮商是不可缺少的,调剂余缺、流通有无,许多朝廷做不足的功夫,都需他们辅助补充。可是,惟利是图乃商贾本性,是以为富不仁者大有人在。

他们聚钱运本,乘粒米狼戾之时,贱价以籴。翘首企足,俟青黄不接之时,贵价以粜。籴米时,巧施手段,一再压价,粜米时,杂糠秕而亏斗斛,犹不知足,还要屯粮居奇,只盼天下水旱灾频、百姓饥无可食方趁其意,最是不仁不义。这个痼疾,古已有之,想要根治,何其难也。

可是正如你在工部所言,如今火烧眉睫,不求千秋万世,总得先解了眼前危难再说。你要各地抽调人丁,建筑只供三月之用的堰坝水闸如是,清理管理地方粮市,同样要为达成这一目的而行,你说吧,需要本王做些甚么,本王必全力配合。”

杨浩喜道:“如此,下官就直言了。我们人地两生,又不能在此久耽,那些不义粮绅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下官想,他们蓄粮屯粮,不是不肯卖粮,只是为了牟取暴利罢了,泗州府在严抑粮价,他们必然私下高价出售粮食;泗洲府控制了水陆交通要道,对贩粮于外地的粮商课以重税,他们也必有秘密渠道可以交易。粮食不是金珠玉宝,随便找一名心腹藏于胸怀之中就能运得出去,知之者必众。咱们如今私访不得其法,唯有利用官府之力,如此这般……”

杨浩将自己打算一一说出,赵德昭沉思片刻,颔首道:“使得,本王若是亲自登衙……唔……却是有失妥当,这样吧,你是钦差副使,当得起这个差,本王就全权授权于你,邓知府那里,本王去说。”

杨浩微微一怔,拱手应道:“下官遵命。”

待杨浩告辞离去,赵德昭微微蹙眉道:“老师何以阻止学生?”

原来方才杨浩向赵德昭授计,赵德昭本已全部答允,闻讯自后堂转来藏于屏风之后的太傅宗介州忽地探出一只手来向他摇了摇,赵德昭这才临时改口,授意杨浩主持其事。

宗介州自屏风后面闪了出来,微笑道:“殿下思虑有欠周详呀,许多事情还是由下属去办的好,成则成矣,败也不伤羽毛,一旦陷入僵局,还可从中斡旋,进退方才自如。泗洲知府身为本地的父母官,尚且拿这些粮商无计可施,殿下若依杨浩所请亲自坐衙,一旦仍是抓不着粮商把柄,消息传开,岂不惹天下人耻笑无能?此其一也。

王爷亲自坐衙,公告乡里许人陈告,这就是对邓祖扬不甚信任了,泗洲知府是个精明干练的官儿,而且又是赵相公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如果王爷真的亲手抓住了把柄,于赵相公脸面上须不好看,若是抓不着把柄,更是要让赵相公和邓知府这朝廷和地方两位大员都对殿下心生芥蒂了。”

赵德昭微微有些不悦,说道:“老师时常教诲学生,民心似海,应珍惜点滴之水;权重如山,勿滥用半捧之土。要去私为公,出于公心自然宠辱不惊,两袖清风始能正气凛然。如今国事危急,何以老师却要学生先为自己打算?”

宗介州道:“大道无言,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正道从此出,小道从此生,邪道从此灭,相生相克,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欲行大道,非强者不可为,而殿下如今正拾阶而上,尚未成为九五至尊,强者非一日可强,岂可不求稳重?何况,杨浩是钦差副使,以他官职,坐镇府衙,受人陈报,足以令得百姓信赖,殿下又何必强出头呢?”

赵德昭听了默然半晌,唯只长长一叹。

第297章 下有对策

杨浩本意是想请赵德昭出面,以当今皇长子、魏王殿下的身份亲自坐镇府衙,许人陈告。以赵德财贵重的身份,民间但有知情者、受粮绅欺迫不堪者,必然踊跃而来,不想赵德昭却让他出面主持其事。

杨浩被那石陵子一小小泼皮闲汉戏弄了一番,本就一肚子火气,正想寻他们把柄,惩治奸佞,出这一口恶气,虽说自己出头总不及魏王出面更能令百姓依赖信服,却也应允了下来,便立即回去准备。

赵德昭一向敬重太傅,虽依其言自己并不出面,还是唤来邓祖扬,亲自向他说明此事,要他全力配合。邓祖扬一心为公,胸怀坦荡,倒没有为此心生嫌怨,杨浩这法子若是可成,就能打开泗洲粮市僵局,于他也有莫大好处,便也欣然应允了。

赵德昭见这位邓知府秉诚为公,心中也甚欢喜,公事说罢,他本想问起那位令他念念念不忘的邓秀儿姑娘,终是因为从不曾涉及情事,所以还有些面嫩,赧然半晌,欲言又止,邓祖扬心生好奇,试探着问起,赵德昭却心慌起来,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话题。

邓祖扬离开魏王居处,立即如见主簿、通判、巡检等一干人等,将魏王的命令传达下去,自己仍去督建河工,令各司衙门全力配合钦差杨院使,又将三班衙役尽数拨去,听候杨浩差遣使唤。

一时间杨浩坐镇泗洲府衙,榜文一张张地贴出去,五个城门,三条入城水道,乃至大街小巷,泗州四郊乡里随处可见。

“今上遣魏王德昭、三司使楚昭辅、开封府院使杨浩南巡于江淮,查访籴购粮米事宜,察泗州地方有不法粮绅,趁机屯粮提价,胁迫朝廷、兼并地方,行种种不法之事以牟暴利。开封府院使杨浩,奉钦差正使魏王德昭之命,于泗州府衙许人陈告,但有循私枉法、与不法粮绅私通款曲之官吏,主吏处死,本官除名贬配,仍转御史台科察。其所贪墨,不论多少,尽数支与告事人充赏。此榜公示之日,主吏自首者免罪,既往不咎,粮绅有不法之举者亦可赦其旧罪。”

榜文一出,轰动了整个泗州城,小小泗州城中不过一万四千家人口,除了不懂事的小孩子,几乎尽皆知晓此事。茶楼酒肆之中,都在谈论不已,谁也不知道这位钦差搞出如此大阵仗,会在这泗州城中掀起一番怎样的风雨来。

但是事实上,什么风雨都没有来。

天还是那么热,连一丝风都没有,路边的柳树条儿都有气无力地垂着,行在树下的人也是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泗州府衙门口一字排开接受陈告的官差们早上还齐刷刷地站在那儿,挺胸腼肚,威风八面,现在全都跑到大门洞里,坐在齐膝高的门槛上,让过堂风吹着乘凉去了。一条大黄狗趴在石狮子的阴影地里,耷拉着舌头呼呼地喘气。

大堂上,杨浩也坐得乏了,午后天气更加闷热,知了不眠不休的叫声叫得人晕晕欲睡,从大堂里向大门口望去,半晌儿才见三两行人慢慢走过,那百姓向府衙中看来,远远的看不清五官模样,杨浩却分明感觉到了一种嘲笑的意味。

“罗班头,把刘牢之跟我唤来。”杨浩坐的不耐,向堂下吩咐道。

那个班头儿拄着水火棍正在打瞌睡,杨浩一叫,他立马醒了过来,赶紧一擦嘴角口水,答应一声便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守在大门口的刘牢之赶了进来,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

这刘牢之是刘向之的兄弟,四十六七岁年纪,也是邓知府夫人的娘舅,靠着邓知府的关系,在这泗州府做了捕头儿,不是甚么干吏,但是平素做事还算勤勉。

杨浩郁闷地道:“刘捕头,告示已贴遍街巷了吧?”

刘牢之道:“大人,不止街巷城门,就是乡镇村庄,也让乡官里正们领了告示回去晓谕百姓了。”

“嗯,”杨浩无奈地道:“始终不曾有人赴衙陈告么?”

刘牢之笑得也有点苦:“大人,没有。”

这时罗班头叫道:“钦差大人,知府大人到了。”

杨浩抬头一看,就见邓祖扬正向衙中走来,旁边有一个五旬左右的员外,便连忙离案迎了上去。

府衙附近的街巷中,一些闲汉三三两两的蹲在树荫墙角下乘凉,高声谈论着钦差重赏陈告的事儿。

“粮绅老爷咱们惹得起?人家有权有势,在这泗洲一亩三分地儿上,那是多大的势力,钦差待上几日就走了,到时谁为你撑腰啊,真要得罪了那些粮绅老爷,倒时候,这泗洲城你还想不想待了?得了失心疯的才去陈告。”

“就是说,粮绅老爷们跟发运司、转运司的官老爷们都有来往,说白了,官府里头都有人,漫说告不倒,就是告倒了,倒霉的还是咱们平头百姓,老话说的好:‘打死不告官’,为啥咧?就算让人逼死了,父母双亲老婆孩儿至少还有条活路,告官?你一家老小可就都没了活路了。”

“可不,谁要是真犯了糊涂,自己好好想想下场吧。嗳,你,说你呢,往哪儿去?”

一过推着车梨子的小经纪赶紧站住:“喔,我往东二坊去贩梨子。”

“贩梨子?”一个帮闲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顺手从车上拿起几个梨丢给仍蹲在那儿的几个朋友,自己拿了一个,“喀嚓”咬了一口,冷哼道:“白老六啊,你瞧瞧你,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不懂事儿呢。钦差老爷可是正张榜等人举告呢,你从那衙门口儿一走,我们看见你是去贩梨的,可旁人不知道啊,这要真是哪位粮绅老爷叫人给告了,还不得疑心到你头上去?到那时你还想不想在泗洲混了?”

“啊?”

“啊什么啊,我点拨的还不够明白?你换条道儿走啊。”

“喔,多谢指点,多点指点。”那白老六擦了把汗,陪着笑脸推起小车拐进了一条巷弄。那帮闲望着远处冷冷清清的衙门口冷冷一笑,又咬了口梨子,走回树下去了。

※※※

一间酒楼,二楼墙角临窗坐着一个白衣少年,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眉目柔媚,因为天热没束头巾,一头长发梳成马尾,额头系了一条镶翠玉的带子,往窗口一坐,颇有玉树临风之感。

窗外就是一条河,此处有习习微风,水光鳞鳞映上楼来,把他那明玉一般的肌肤映得忽明忽暗,仿佛玉冻冰雪一般剔透。在他外面那间桌子,张十三独自据占一座,要了满桌的酒肉,正在埋头大啖,这时一个青衣削瘦的汉子蹬蹬蹬地跑上楼来,张十三只抬头向他看了一眼,便低头饮酒,恍若不识。

青衣汉子上得楼来左右一张望,便绕过张十三到了那白衣少年桌前打横儿坐下。白衣少年伸手翻过一个细瓷杯儿,提起酒壶为他斟了杯酒。青衣汉子坐得笔直,并不接杯,只是望着细细一道酒液注入杯中,低声说道:“泗洲府已蓄购了四成粮草,至此再收不上一粒粮食了。钦差魏王爷很是焦燥,看样子还要在泗洲停留几日,钦差副使杨浩已张贴了布告,悬重赏要泗洲百姓陈告检举。”

“布告,我已经看过了。”白衣少年俊脸的脸蛋上那线条鲜明迷人的嘴唇轻轻一撇道:“杨浩此人,倒是常有迥异于常人的想法,发动民众揭发检举地方豪绅?他不晓得那些在官府眼中不堪一提的地方豪绅,在百姓们眼里就是一方的土皇帝么?举告,哼!异想天开!这种主意,待大宋掌控天下三五十年之后,若天下安泰、吏治清明,倒也未尝不可。如今么……,是行不通的,就算有人举告,也是不痛不痒,难以撼动那些粮绅。”

“正如小姐所料。”那青衣汉子轻轻地笑起来:“那八大金刚往门口一坐,又有哪个百姓敢靠近了去?府衙本来平日还有人击鼓鸣冤打打官司的,如今为了避嫌也没人去报官了,知府衙门的大门口儿清静的都可以去捉麻雀了,这个杨浩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官儿的,真是一个大大的草包,据说他在开封府时就是有名的愣头青,也亏他……”

“啪!”酒案被那白衣公子素手一拍,发出一声脆响,那青衣汉子一呆,忙住了口抬头看去,就见那白衣公子眸中露出一抹愠怒,明玉般无暇的俏脸也沉了下来,冷若寒霜地斥道:“就算是一条蛟龙,困在泥沼里也要被草蛇戏弄,就算是一只猛虎,落于平阳地上也要被恶犬相欺。不义粮绅投机取利,自古使然,诸般手段不可胜数,这个痼疾,还没有哪位明君贤相、地方干吏能够根治的,赵官家用了个猪一样的三司使替他管家,结果本姑娘略施小计,不就整得他焦头烂额?杨浩人地两生,孤掌难眠,还能有甚么好办法,怎么就成了草包?你说!”

那青衣汉子被她斥责的莫名其妙,连忙惶惶称是,心中忖道:“杨浩若是无能不正趁了小姐的心意吗?我说他一句草包,怎么小姐老大的不开心?”

坐在前边一席,无形中将他们与其他人隔开了来的张十三已隐隐约约知道自家小姐往昔的情事,听那兄弟被小姐一通教训,嘴角不由勾了起来:“杨浩再如何不堪,小姐可以说得,旁人可说不得,要不然……可是捅了她的马蜂窝了……”

第298章 大煞风景

折子渝呵斥一番,青衣汉子只是唯唯喏喏地应是,折子渝这才敛了怒容,惋惜地一叹道:“趁着粮荒人心不稳,李煜若是此时起兵,也还是来得及的。只要唐兵一发,对宋国目前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开封民心动摇,赵匡胤必不敢孤注一掷再对汉国用兵。

汉国危局一解,天下形势顷刻变化,这盘棋,他赵匡胤又得花上七八年光景重新布局了。可惜,李煜此人空负男儿之躯、帝王权柄,却沉耽享乐,胸无大志,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还不及我一个妇道人家!”

青衣汉子犹豫道:“小姐,咱们府谷若是出兵呢……?”

折子渝摇头道:“西北诸藩,唯图自保不被吞并而已,并无与宋一较长短的实力和雄心。如今中原,能与宋国一战的唯有唐国,唐国若出兵坏了宋国吞并汉国的大计,虽是触怒了宋国,但是反而会安全了。

可我府州不成,府州不过一州之地,如何能与宋相争?况且,外受诸羌牵制,李氏坐拥五州之地,也只想当他的草头王罢了,如果府州不自量力,主动对宋用兵,说不定夏州会抢在宋军之前攻占府州,捡一个大大的便宜。”

她思索一阵,说道:“我们在中原只有一些探马细作,济不得甚么事,如今局已经摆下,能否解局、如何解局,已经不能我们所能掌控的了。李煜此人鼠目寸光,不是一位雄主,让他出兵断然不能,林虎子坐拥七万雄兵也是徒呼奈何,不过,要他帮点小忙还是成的,我修书一封,你立即去一趟镇海,要他大江练兵,加剧江淮一带的紧张气氛,如此,赵德昭欲平息此事,或可再增几分难度。”

“是!那小人退下候命。”青衣人颔首领命,悄悄起身退了出去。

折子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阶梯处,一双黛眉轻轻地蹙了起来:“本以为,就此与你山水相隔,再无相见的可能,谁晓得你阴魂不散,偏是又生这许多波折。我为宋国设这一难,最后居然是你跑来解局,你解得了么?”

她把眉梢一扬,不无幽怨地道:“亡命奔逃于广原时,助你出头的是我们折家;把你置于芦岭,内忧外困,险死还生的是赵家,给予你援手,助你风光无限的还是我折家;功成之后,夺你之权、欲害你命的仍旧是赵家,也不知他赵家有甚么好,你就这么死心踏地的为他卖命。”

她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大宋官场上,你异军突起,算是一个异数了。文官里头,你是异类,武官里头,你还是异类。不管是官家、晋王、还是宰相,三家势力中,你都算不上嫡系,就算立了这桩功劳,毫无根基的你站在风口浪尖上招摇,那也是自蹈险地。这一遭你被泗洲奸商设计,若是果然失败,未必不是你的福气。杨浩,你好自为之吧……”

※※※

“刘员外如今又筹措了多少粮食?”

杨浩关心地问道。他得邓知府介绍,才知道与他同来的那位五十出头的员外就是刘向之,泗州一大粮绅,邓知府夫人的娘舅,此人对泗州粮市必然是相当了解的,所以三人到了二堂,闲谈几句,杨浩便直奔主题。

刘员外五十出头,看起来却有六十上下,一张狭长的脸有些削瘦,满脸密密的皱纹,肤色粗糙黎黑,头发胡须都是花白的,一点也没有养尊处优的富绅模样,如果给他换身粗布衣裳,简直就是一个蹲在地垄头上的乡下老农。

这位老农一般的员外皱紧了眉头,额头出现一个深深的川字,仿佛沟壑一般,他摇摇头,沉重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院使大人,泗洲知府是我的外甥女婿,胳膊肘儿没有往外拐的,如能相帮我岂有不帮的道理?可是现在,粮食真的是难收了,这几天我到处奔走,收上来还不足四千石!”

他拍了一记大腿,恨恨地道:“那个为富不仁的周望叔,坏事做绝,有他在这,这泗洲的粮市就休想太平,可是祖扬对他也太纵容了些……”

邓祖扬有些尴尬地道:“当着院使大人,就不要发这些牢骚了,本府也知道那周望叔不甚规矩的,可是他世居泗洲,十余代下来,周家子弟遍及江淮,各行各业、官府地方,势力盘根错结,根基深厚,他没有太出格的作为,抓不住他为非作歹的实据,如何惩办于他?”

刘向之嗔目道:“这还叫没有证据?”

他转向杨浩,目光热切起来:“杨院使,周望叔只手遮天,操控泗洲粮市已非一日两日了。许多粮食都被他截买了去,现在粮市上缺粮,不是因为欠收,而是因为他联络了许多粮绅,联手操纵市场,有粮就收,使得市上无粮可售,粮介这才节节升高。这人财大气粗,对付售粮者也是花样百出。”

杨浩精神一振,忙道:“刘员外,你慢慢说,他收粮到底有什么手段,何以官仓收不上粮,他却总是有粮可收?”

刘向之道:“大人,他们打下粮食运来泗洲,官仓籴场是要按成色评估出等级,然后称量入库的,周家在本地财大势大,许多籴场小吏役人都收受过他们的好处,其中有些还与周家有些亲戚关系,这时候,他们就会有意压价,把价钱压的越低越好,粮户自然不愿把粮食贩给官仓。

这时又有许多帮闲经纪,整日厮混在官仓附近,与他们搭讪说和代为引见,周望叔就能以比官仓价格稍高些的粮价,把粮食收到自己手中。远来的粮户,人地两生,需要找个帮闲经纪,更是被他们直接领走,至于小粮户,嘿!更不消提了,那些泼皮无赖跟在左右虚声恫吓,他们怕惹是非,岂敢不把粮食卖与他们?”

杨浩截口道:“官仓胥吏与粮绅勾结,明知其事,却无法杜绝么?”

邓祖扬叹息道:“不瞒大人,本府刚刚上任时,为了官仓蓄粮,着实地头疼了许久,可是,其中关节虽听的明白,但仓场胥吏乃至许多役人,也不是说换就换的,就算是换了,换上来的人依然故往,本府只能连下饬令,却也无法分身天天守候在籴场做一个库务吏。

本府夫人的娘舅原本是做些小生意的,此后便做了粮绅,以其法制其人,这才如虎口夺粮一般,从其他粮绅手中尽量抢购粮食,保证了官仓应蓄购的粮食数目。每年下来,所耗虽比时价还要高出一些,较之其他州县我泗州的付出却已是最少的了。”

杨浩心中一动,忽地想到自己在霸州分发种子时让农户互相监督的法子来,转念一想便又打消了主意,这一州的情形可比一村复杂多了,那村中都是地位相等的农户,为了自家的几亩地,可真是相争不下,谁也不怕谁的。但是这里牵涉的就广了,有了阶级、有了尊卑、有了强弱,许多事情你明知弊政所在,也是想不出合适的对策的,杜绝是不可能的,就算最大程度地防范减少这种勾当,也得从制度上着手,而这就不是他的职权、也不是泗州知府的职权范围了。

杨浩倒也没想凭一己之力,就有办法改变数千年官场商场相互勾结的弊病,开封缺粮之事是他提出的解决办法,但现在只想完成自己的任务,如今要想软硬兼施,逼迫那些粮绅乖乖地把粮食吐出来,只有抓住他们行不法勾当的小辫子作为交换条件,逼其售粮。

所以他现在只想从这方面着手而已,但他仔细思索一阵,却不禁有些失望,官仓压价哪怕你明知是弊病也抓不住把柄的,粮食成色如何,全在库务吏们一双眼一张口,本无一定之规,你说他错了,那是各人判定标准不同,何错之有?至于粮绅购粮,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同样做不得什么可以让他们乖乖就范的凭证。

杨浩有些烦恼地问道:“那么,如今官府抑制粮价,邓知府又派税吏把守交通要道,对私贩粮米的课以重税,那些粮绅可曾安份了些?还有私下提价的、贩粮的么?”

刘向之肯定地道:“有的,肯定是有的,像周望叔那种人,一日不赚进几斗真金白银,他就一日不快活的财迷,怎么可能眼巴巴地看着粮米在库仓中不化成金银?只不过……我在泗州做粮绅才两年左右,门路耳目都远不及他,再加上人人都知道我是知府大人的亲戚,有些门道儿是不会叫我知道的,我……我明知他们必有不法勾当,却是没有真凭实据的。”

杨浩听了不禁默然。

刘向之又道:“不过,官府这般打压,大宗的粮米交易肯定是要受到影响的,只要官仓加纳的粮食数目他们不知详情,捱到秋收之前他们必然服软,会乖乖以平价把粮食交出来的。”

杨浩苦笑道:“话是这样说,可是这计太也行险,一旦他们比朝廷还沉得住气的话,那时的花销比现在还要高的多。”

见刘向之也露出尴尬神色,杨浩忙道:“魏王千岁放心不下而已,不管如何,两位所想的这法子,目前倒是对付那些奸商最好的办法,但愿能够成功。不管如何,刘员外今日赶来,将许多粮市隐情坦诚相告,杨某心中都是感激的。”

刘向之露出笑容道:“应该的,应该的,帮院使大人就是帮我们知府大人,刘某自然要竭尽所能。”

杨浩打起精神和邓祖扬一起把刘员外亲自送出府门,对面斜向一条巷弄中,一个破衣褴衫好似乞丐的身影正畏畏缩缩地往这边走,忽地看到三人出现在衙门口儿,杨浩笑容满面地与邓祖扬、刘向之拱手道别,目送他们上车离去这才返回府衙。

那乞丐见杨浩与刘向之如此亲热,不禁吃了一惊,登时露出怯意。这时街上有几个闲汉已经注意到了他,他赶紧低下头,扭转了脚步,行若无事地向对面一条巷弄中走去。

杨浩和邓祖扬回到府衙,邓祖扬便告辞去了后宅,杨浩回到大堂坐下,看看东倒西歪有气无力的衙役们,苦笑摆手道:“你们都去廊下歇着吧,若是有人击鼓,再来升堂侍候便是。”

那些衙役们早站得两腿发麻了,一听这话如蒙大赦,赶紧溜之大吉。杨浩越想越恼,在大案上狠狠地捶了一拳道:“这些奸商,难道本官真就整治不得你们了?”

壁宿在一旁打个哈欠,懒洋洋地道:“整治不得便整治不得,这天下是他们老赵家的,可你看王爷千岁他着急么?王爷整日价在后院里用一具破琴勾搭邓家千金。

这祸是三司使楚大人惹出来的,可你看他着急了么?整日猫在房里,巴不得把这事儿全撇给别人。王爷不急,三司使也不急,就你着急上火的,这里边有你什么事儿啊?就算筹粮失败,也不是你的罪过。”

杨浩道:“话不能这么说,原本没有插手此事也罢了,可是如果我不出这一计呢?说不定朝中自有能人会想出更好的办法。如今官家既然依了我的计策,也就等于堵塞了其他的可能,如果粮食不能保证充足,哪怕只饿死了一个人,我也难辞其绺,心情不安呐。”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如果能赚一百万贯,你让他只赚五十万贯,天下间有几人肯心甘情愿的?现在想要他们乖乖地交出粮食来,晓之以大义那是与虎谋皮,他们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几句好话儿就能哄得他们乖乖把手里的果子交出来,唯有抓他们的把柄,逼他们就范,可这凭据,嘿!他们明知咱们是为粮草而来,岂肯露出马脚等咱们去抓?”

壁宿翻个白眼儿,阴阳怪气儿地道:“官府嘛,想要入人之罪还怕找不到口实?他们为了粮食,买通官仓胥吏,欺压迫害粮户,就算现在没有,以前少不得也有过打砸抢烧一类的恶霸之举,我想官府卷宗里总有那么几桩陈年旧案有记载吧?要是还找不到凭据,那就栽他们的脏啊。”

“嗯?”

“你是官啊,你嘴大嘛,是非黑白还不是由着你说?嘁,冤假错案这种事儿,我浑身手见得多了,可不是我污蔑你们当官儿的。”

“对啊!我怎么像头驴子似的,让粮食这种绳子系着,就只知道围着磨盘打转,哈哈,我是受了法制社会的害了,哈哈,聪明人想不出办法的时候,笨人想出的法子果然最管用,我再去向千岁请一道命令。”

壁宿摸着后脑勺,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笨人……我么?”

※※※

邓知府原本的住处证给了赵德昭,自己搬去了旁边的厢房,他回到府中,先到自己房中准备更换了衣裳便去拜见王爷,刚刚换好便服走到厅中,女儿便闻讯赶来。邓祖扬笑道:“女儿,今日不是去清灵寺上香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邓袖儿道:“爹爹,女儿去清灵寺上香,遇上一桩事情,听说爹爹回来,才急急赶过来禀知爹爹。”

“哦?什么事呀?”邓祖扬喝了口凉茶问道。

“爹爹,女儿今日去上香时,恰遇一户人家也在寺中祈告,焚香膜拜,泣不成声。女儿好奇问起,才知是三表兄造的孽。”

邓祖扬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你三表兄做了何事?”

邓秀儿怒道:“三表兄是做行钱放贷生意的,那户人家的田地去年秋汛遭了水的,因赋税缴不上,向三表兄借了五贯钱,利滚利,如今已成四十五贯,今秋就算是丰收,恐怕家中也存不下一文钱,尽数都要归了表兄,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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