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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2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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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衙门。尽管历来巡按御史就并不是固定呆在一个地方,但他这样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的架势,仍然让广州官场上大大小小的官员非常头痛,而最被动的就是广东布政司了。
因为正是布政司之前授意下头不宴请,不拜见,不邀约,对这位新任巡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当不知道,可现在下头府县主司都去拜见过了,而汪孚林拜会过总督和按察使,唯独遗漏过了布政司,安知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于是,布政司几乎是紧急给下头府县传令,把话说到了夸大十分,就差没把汪孚林的画像散布得到处都是,把人形容成洪水猛兽,让广东境内的所有府县主司提高警惕了。而且,历来巡按御史也有喜欢微服私访的,可至少也会给底下带个讯息,汪孚林这是想干什么?
可在别人鸡飞狗跳的当口,汪孚林把王思明以及几个精通文墨的文书留着看守察院,兼转送各种京城的邸报以及往来文书,自己却带着陈阿田,陈炳昌以及赵三麻子和刘勃封仲,在离开广州城后,就悄然南行来到了广州府香山县。这里在广州城南面,和广州之间只隔着一个顺德县,按照一般的道理,既然不是广州首县。香山城的繁华程度自然应该要差一些。但汪孚林带人一路行来。却发现香山竟然比更靠近广州城的顺德还要人口稠密。
香山原本是镇,大约是宋朝元丰之后,绍兴之前,这才设县,然而自宋到元明,此地一直都是下县,最初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土城,明初改砌了砖城。而到了弘治年间,方圆六百三十六丈的香山县城就因为人口增长,已经显得有些小了,因此当时的县令又在砖城外扩筑了方圆三里左右的子城。如今的香山县城中最多的不仅仅是商铺,还有车马行以及旅舍。毕竟,香山城里除却本地居民,多半都是去往更南面那块宝地交易的闽粤商人。
而且,这些年来朝廷对壕镜的管制更加严格。香山往南到澳门一带多丘陵,唯一一条平坦的大路在塘基环一带,又称为莲花茎。万历二年开始。这里建起了高大的关闸。每月逢一、六日开门放人出入,也就是每个月只开六次。陆路只能由此进出。每个商人所能携带的货物担数也有严格的限制,丝绸不过三十担,茶叶不过七十担,杂货不能超过一百担。至于海路,原则上只许载运酒米,贩运其他货物都属于走私,但豪商和官府勾结,有时候这禁令就形同虚文了。
尽管管理交易课税的广东市舶司还在广州城里,但泊口以及交易场所却在正德年间一度迁移到高州府电白县,到嘉靖十四年又转移到香山县的濠镜澳——澳是岛屿之意,香山所辖诸澳曾经一度都是番商云集之地,但因为嘉靖年间葡萄牙人和倭寇勾结,倭寇打完又是海盗泛滥,最终除却濠镜澳,其余诸澳全都不许番商番人再居住,贸易地点就只局限在了香山境内的濠镜澳。后世所称的澳门,真正说起来,就是濠镜澳之门的意思。
所以官府行文,大多都用濠镜澳又或者濠镜,偶尔也有用澳门这两个字的。
尽管市舶司的衙门和主官还设在广州城内,但却还有一个分支机构直接驻扎澳门。而如今主管濠镜课税一事的,正是驻扎在那儿的市舶司副提举,香山县令只是在事后抽查核验,但不论怎么说,这两大巨头全都是主持课税的主力军,而海道副使则是提纲挈领,事事听取报告,却不会时时莅临,毕竟是堂堂四品官,要管的事情多了去了。
正因为如此,除非是倭寇最猖獗的时期,以及葡萄牙人贪得无厌伙同倭寇一同肆虐沿海的时期,再就是曾一本等海盗最嚣张的时候,否则成日里都有络绎不绝的闽粤商人赶到香山,再往南去和佛郎机人进行交易。一来二去,香山县城就在这几十年间得到了飞一般的发展。
既然汪孚林背着军饷这个大任务在肩膀上,他又对凌云翼立下了军令状,在官面上的应酬结束之后,首先选择的当然就是赶紧到这里来走一走看一看。初到香山县,他就首次听到了粤语和官话之外的其他几种语言——毕竟,和语言基本统一的广东不同,整个福建却是各有各的方言,彼此绝不相同。别说是他,就连陈阿田,也完全听不明白那些闽商说的是什么。
而从来都是混迹于读书人中,头一次到这种大商云集地方来的陈炳昌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老老实实根据汪孚林要求,把对其的称呼省去一个汪字,住客栈的时候,汪孚林对人只说是兄弟俩,甚至连自己的姓氏都改成了陈,以免有人从一个汪字想到别的。
“濠镜那可是遍地黄金,不不不,不是那些佛郎机人的好东西多,是我们的好东西能够在他们那里换个好价钱,瓷器,丝绸,茶叶,他们开价都很高!”
听到这大声嚷嚷,汪孚林循声望去,就只见邻桌那唾沫星子乱飞的,是一个龅牙的中年人,此时此刻说到激动的时候,他甚至使劲挥舞着胳膊。尤其是谈到自己一次从苏州买到最时新花样的绉纱和绸缎,而后快速运到这边出货的经历,他更是满脸红光,右手巴掌翻了又翻。
“十倍的利,因为我赶上了最早那一趟,整整十倍的利,可等到几个福建商人又运来两船之后,那价钱立刻跌到了之前的三分之一。我又运了不少香料回去,这一来一去。我把借的钱都还干净了不说。还挣了八千两!所以。你们听我的,去濠镜见那位赛老爷,绝对没错!”
这煽动性很强的嚷嚷,汪孚林没放在心上,可对于赛老爷这三个字,他却不禁心中一动。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在普陀山认得的那两个葡萄牙商人,一个叫做塞巴斯蒂安?佛朗哥。一个叫做弗朗西斯科?埃斯特雷拉,当然,一晃已经五年,照这些漂泊在海上的葡萄牙商人的德行,早已回国发大财的可能性很大,再加上塞巴斯蒂安这个名字在葡萄牙不知道有多少个,而国人听外国人的名字时,只要差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所以是熟人的可能性很低。
尽管如此,他看到那龅牙中年人说得起劲。身边几个人倒是满脸兴奋,可其他几张桌子上。嗤之以鼻的人那就多了,就打算随便试一试。正好坐得近,他就饶有兴致地问道:“请教一下这位老爷,您说的赛老爷不知道是什么人?”
见一大堆目光都汇聚都到自己身上,其中不乏有那种生怕人抢生意的眼神,汪孚林就笑着啪的一声打开了扇子,悠然自得地说道:“我兄弟两个都是秀才,当然不会去抢别人的生意。只不过家里长辈寿辰在即,所以打算去濠镜那边瞧瞧有什么海外过来的新鲜东西,也好送给长辈做礼物,没见我们空着手?”
汪孚林和陈炳昌两个乍一看,确实像是那种初出茅庐的读书人,尽管这年头并不是没有儒商,可他们俩这年纪实在是太年轻了,穿着也颇为华丽,跟着的几个又显然是随从,刚刚一下子安静下来的大堂中,渐渐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再者,这家客栈是香山县城中首屈一指的客栈之一,只要一问伙计,有心人就把汪孚林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确确实实,这位富家公子哥除却随从和马匹,一个挑夫都没请,端的是什么货都没有。
而那龅牙中年人却没大理会汪孚林到底什么根脚,对于外人不但请教自己,还称他为老爷,他甭提多得意了,当即笑吟吟地说道:“我说的这位赛老爷,是濠镜一位很兜得转的大人物。据说,他是佛郎机的贵族,贵族你懂不懂,就是和咱们大明朝那些公侯伯差不多的,世袭罔替,据说在那边还有封地,有家臣,有无数的奴仆给他照料田地和庄园,手下拥有一条大船,是整个濠镜最大的那条船……”
听到这大龅牙越说越起劲,而陈炳昌则是听得入神,汪孚林表面很专注,暗地里却着实想打呵欠。如今这时代,欧洲那些贵族能和明朝的王公贵戚相提并论?再说了,眼下确实是欧洲大航海时期,可真正会远洋海上的,全都是那些失去了封地又或者落魄无着落的破落贵族,大贵族会冒着天大的风险参与航海才怪,他们顶多在后头出钱资助而已。
再说,葡萄牙这时候的日子可不好过,似乎在位的那个年轻国王正在发神经一样地和摩洛哥打仗?等到这位没妻子也没有继承人的国王一死,好像葡萄牙就要被西班牙吞并了吧?而且就葡萄牙本土那点地方,什么众多家臣奴仆,骗骗如今这些一辈子不可能踏出国门一步的家伙还差不多!
话虽如此,汪孚林仍然注意到,除却大龅牙身边那三个小商人,大堂里的那些客人听到这样的话,大多都露出了异常讥嘲的表情。
那大龅牙宣扬了一番赛老爷的高贵富有,这才神秘兮兮地说道:“话说回来,如今濠镜岛上可是有不少地还空着,正适合用来造房子,如果有门路,从佛郎机人手上租个商铺,却也是很划算的。从前濠镜除了小渔村,就是些不毛之地,这些佛郎机人也确确实实做了不少善事。”
听到这话,相隔几张桌子上的人终于忍不住了的,当下哂然冷笑道:“黄天仁,你算了吧。大家都是去濠镜和那些红毛夷做生意的,想的是从他们手里赚真金白银,哪有功夫听你这胡言乱语?这里除去你带的这几个新人,还有这两位读书的郎君不知道,谁不知道濠镜那些佛郎机人是什么货色?”
“他们的船确实造得不错,那火炮也确实厉害,可要说什么高贵富有,骗鬼呢!想当初,这帮红毛夷是和倭寇一样的货色,烧杀抢掠,没少干过丧尽天良的事,后来被一而再再而三打怕了,朝廷这才容许他们在濠镜暂住。几年前,他们还闹出个什么圣母踏龙头的闹剧,结果俞大帅准备用兵,把他们从濠镜赶出去,他们立刻就服软了!”
“就是,我爷爷说,当年这些佛郎机人刚来大明的时候,看到丝绸和瓷器就两眼放光,说是他们那里根本就没有,就这种咱们大明遍地都有的东西,他们却没有,高贵富有这四个字不是瞎扯吗?”
汪孚林从最初进入广东境内到现在,大约也就是半个月时间,他利用这半个月时间,把自己的粤语提升到了让陈阿田惊叹的天才水平,因此再也不用人前要当聋哑人,这番讥嘲他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见大龅牙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讥嘲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到最后拍案而起,却不敢犯众怒,冷哼一声扭头就走。而他带来的那三个小商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追在他屁股后头走了,他不由莞尔。
后世某些人崇洋媚外也就罢了,现如今的大明虽说在某些方面有所落后,百姓那种****上国的骄傲却是刻在了骨子里。当然,如果再这么闭锁几百年,让别人完成了对东南亚的殖民统治,从而对中国形成合围,那却是真的就要完蛋了。
在这样一段小小的插曲之后,大堂中的客人们一哄而散,汪孚林自然也就带着人各自回房。等到洗漱更衣后躺上床,他掐指算算从徽州出来的时间,想到小北还得偷偷摸摸乔装打扮才能出发,想到秋枫和金宝要自己去参加会试,他这个做师长做父亲的只能再次错过他们人生中的这一次大考,想到叶小胖完婚之后要进京和叶大炮苏夫人团聚,想到守在家乡的父母,至今都还没个定性,婚事也没敲定的汪小妹,独自飘在异乡的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虽说身边还有其他人在,但相比血亲总要差一层,独在异乡为异客,这滋味果然不那么好受!更何况这不是从前的临时出门,而是至少要一年!
咚咚咚——
竟是夜半有人敲门!
PS:莲花茎关闸万历二年建,万历四十几年就颓败了,其实也算后世关闸雏形……今天一更,抱歉(未完待续。)
第六六九章 春风一度,通关之行
此时已经是深夜,听到门外这突如其来的低沉声音,汪孚林不禁非常惊讶。他皱了皱眉,姑且没理会。最最古怪的是,只有敲门而没有叫门,这也使得他不敢贸贸然去开门。出门在外,多个心眼总是好的,更何况眼下他这是微服私访在外?可那敲门的声音很低沉,但也非常有节奏,敲三下,停一会儿,锲而不舍,让人没法置之不理。到最后,他只能一骨碌起身,趿拉了鞋子下床,顺手抓起枕边佩剑就来到了门边。
“这么晚了,是谁?”
“客官要夜宵吗?”
半夜三更敲门是为了推销夜宵?开什么玩笑!
汪孚林眉头皱得更深了,嘴里却不耐烦地喝道:“扰人清静,快走!”
“那长夜漫漫,客官要人陪说话吗?”
发现门外那粗豪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娇滴滴的,汪孚林诡异地想起聊斋志异中那些自荐枕席的狐女鬼怪。压住这种荒谬感,他**地叱道:“不需要!”
“那客官要不要井水湃过的水果,正好去去火气……”
这还有完没完了!
汪孚林再也忍不住了,一摸袖中短剑壮了胆气,他着实没好气地一把拉开门,可当看清楚门外的人时,他着实有些发懵,第一感觉就是自己在做梦。可揉了揉眼睛之后,他发现眼前仍然是那张熟悉的脸,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伸手把人拽进了屋子,随即重重关上了门。
尽管屋子里没有点灯。但是握着那只手的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认错人。那分明是小北!二话不说把人拖拽到床前,他这才有些不可思议地低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快过来?”
“我就比你晚五天出发,你能走多快,我也能走多快,又不是坐船。”
黑暗之中,听到这样一个回答,汪孚林不得不苦笑她那种男人都很难得的行动力。可下一刻,他就想到了一个更难解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别忘了。五年前在普陀山上遇到那两个佛郎机人的时候,我也在。再说你都让我挑个有商业头脑的人到广东来,难道不是为了香山县南边的那什么澳门?我早你一天就在香山县守株待兔了,四座城门都派了人,还怕会漏过你去?”
四座城门都派了人?是了,他进城的时候只顾着看这最靠近澳门的香山县城是什么光景,所以根本就没有注意是否有熟人,想来那些家伙也都深谙藏身之道!
“好吧,要是广东地面上那些官员也全都学会你这一套,我就玩不转了!”汪孚林拍了拍脑袋。这才把小北拉到身边坐下,等到细细问过一路行程。得知顺顺当当没有遇到任何险阻,他暗叹了一声老天保佑,随即才提醒道,“不过你不能和我一道走,陈阿田毕竟才跟了我不久,而且我新收了一个书记……”
“知道知道,不用你提醒,回头我自然会和你装成两路人。”小北笑吟吟打断了汪孚林的话,随即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感觉到汪孚林身上一僵,她这才翘起嘴角说,“看在我刚刚敲门你表现那么好的份上,我好好慰劳你一下,一会儿再走!”
“别!出门在外什么防范都没有,别人可都认为你是留在徽州的,这要是无巧不巧偏偏在这段时间有了,那就说不清楚了……喂喂,我警告你,我这么多天没碰女人,经不起撩拨……嘶!”
当一下子滚倒在床上的时候,汪孚林已经忘了那些顾虑,只有充盈着的欢喜和激情。
刚刚他还惆怅独在异乡为异客呢,现在惆怅个鬼啊!
悄然而来,飘然而去,当一大清早汪孚林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就只觉得枕边余香尚在,但佳人却已经不见芳踪。如果不是老夫老妻了,彼此之间也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连他也要认为昨夜那兴许是一场春梦。只不过,小别胜新婚的春风一度之后,因为直接就是到香山守株待兔,小北还给他额外提供了不少信息,因为在他之前,小丫头已经从濠镜,也就是澳门打过一个来回。
据小北说,现在定居澳门的佛郎机人,也就是葡萄牙人,约摸有两三千,而本土居民则是超过四五千,这些人中,有的是原本就定居在这里的渔民和农人,有的是进进出出的商人带来的。除了在葡萄牙人之前就定居在此的本地人之外,葡萄牙人因为付过租金,将将濠镜的其他土地视为己有,甚至还转租土地给不少商人开商号。而这笔五百两的租金,最开始被当时那个海道副使汪柏自己装进了腰包,后来继任的海道副使因为看到汪柏被人弹劾的下场,再次收钱时就声称这笔钱是县给朝廷的租金。虽说其个人操守算是保住了,却让葡萄牙人振振有词地从房客摇身一变成了二房东。
所以,莲花茎关闸的进出禁令,根本管不了那些从佛郎机人手中转手租下土地和商铺,干脆在澳门扎根下来的商人。不但如此,这些商人和市舶司以及守澳官勾结,号称三十六行,甚至直接参与到了商货估值纳税等环节。而所谓的三十六行只是一个统称,真正拥有绝对话事权的,大约有豪商二十余家。
昨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疲惫欲死,再加上小北直接塞了一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小册子过来,汪孚林根本没时间细想,现在回忆起来,他从三十六行头一个想起的就是清朝赫赫有名的广东十三行。尽管历史上的清朝广东十三行和如今的明朝广东三十六行也许并非全然一致,但显然,那种垄断贸易已经初具雏形了。不过,虽说小北亲眼看过亲耳听过,他还是准备凭着自己的眼睛再去看一看。这样才能下结论。
神清气爽地起床洗漱。更衣出门。等到汪孚林和其他人坐在前头大堂里的时候,最熟悉他的赵三麻子看着他那脸色,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公子瞧上去好像和前几天不一样。”
陈炳昌和汪孚林毕竟没那么熟,可这会儿听了赵三麻子的话,往其脸上使劲瞅了几眼,也忍不住附和道:“大哥确实看上去精神了很多。”
离家一个多月后,再次阴阳调和,哪里能不精神?
汪孚林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当然不会承认,当下岔开话题,催促众人用了早饭后,便收拾了行李以及马匹,跟着其他那些商人一块启程了。
这一次在香山县城停留的时间太短,所以他预备回程的时候再来见香山县令,现如今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惊动对方的打算。至于小北一行人身在何处,他在通关的时候左右扫了扫没见人,也就暂时先放下了。无论如何,以小北的警醒以及身手。再加上还带了随从,怎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吃了亏去。
澳门。也就是现在的濠镜,位于整个香山县东南角。从香山县城往濠镜,必经之路便是莲花茎关闸。这是万历二年为了禁绝佛郎机人进入内地,寻常商民擅自前往澳门,但同时也是为了扼住佛郎机人的补给而修建的。因为澳门多丘陵,种地更不如经商划算,就是当伙计也比种田挣得多,因而粮食几乎全都仰赖外部输入。可以说,在朝廷看来,万一佛郎机人不安分,只要关闸一封,海路一锁,直接封澳,断绝粮食补给,困也把人困死了。
但在汪孚林看来,佛郎机人有船,那就意味着机动性,凭着坚船利炮,整个海岸线可谓是任由他们驰骋,只要没有强大的海军,断绝补给这样的手段确实能有效一时,却不能有效一世。所以说,两边相安无事可谓是最好的结果了。
莲花茎关闸逢一六开启,这一天恰是七月初六,一大早出发的汪孚林混迹于浩浩荡荡的人群中,颇有一种后世排队通关去港澳的感觉。反正走得慢,他就索性低头看小北给他的那本笔记,不知不觉就沉迷了进去,只是机械地随着人流前进。所幸左右都是自己人,不虞被外人瞧见他在看什么。
在通过关闸时,就只见除却车马,络绎不绝的挑夫几乎将整条大路堵得严严实实。这其中,多半都是货物。关闸守卒盘查的时候漫不经心,哪怕拿不出引票的人,只要出钱贿赂,守卒那边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比如汪孚林手头拿的固然是两广总督凌云翼那边弄来的正规路引,陈炳昌却是南海县的东西,如果细究他们兄弟两个两道路引上的不同姓氏,详细盘查,必定会问出端倪来,但收了赵三麻子打赏的五两银子,守卒却一句都没多问。
对于守卒的玩忽职守,汪孚林也只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等到从关闸出来,走过一段下坡路时,他就发觉,随着各种喧嚣和叫卖声赫然从前方传来,人员出现了很明显的分流,挑着担子的挑夫和雇请他们的商人大多仍是顺着大路往前走,而零零散散的人则是往山下西南面走。
原来,就在关闸西南面一片背阴向阳平地上,赫然有一座交易的大集市。大集市中除却很多大明衣冠的本地人,还能看到一些非常明显的西方人,但其中金发碧眼很少,多是黑发棕眼。
此时此刻,大龅牙立刻凑了过来。尽管昨天晚上在大堂中招人讥嘲,但他一大早起来就没事人似的,而且瞅准了汪孚林这个囊中多金的公子哥,一路上硬是主动凑过来,以资深者自居,就没听过套近乎,盘底细。
这会儿,他就殷勤地解释道:“每逢一六,关闸开门,濠镜那边的人就会出来采买,买菜蔬粮米的多是本地人,而小商人觉得到濠镜还有好几十里路,到了那边住宿吃喝都要钱,所以在这里等里头的佛郎机人出来买点货。当然,也有少数船上的佛郎机人会把东西带出来,到靠近关闸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卖个高价。只不过,一般这里卖货卖不出价钱,买货则是买不到好东西,要想有大收获,就得直接到濠镜去,最好是码头,那地方最能卖出好价钱。”
“其实真正有实力的商人都不是走陆路,而是直接经由水路,如此既方便把那些佛郎机人需要的丝绸瓷器运过去,也方便把来自海外的新鲜玩意又或者宝石香料运到内陆,但那得把官府的关节完全打通才行。而走陆路的商人们,则大多都是咱们这样小打小闹。当然,无论陆路还是水路,香山县城都是必经之地,水路那些船大多都是停在海上,派小船去县城补给。陆路就是咱们这样走。总之,听我的没错,一定要去濠镜码头交易。“
汪孚林猜得出大龅牙是打着宰肥羊的主意,却装作毫无察觉,点点头后就笑道:“那就听黄老爷你的。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这些佛郎机人据说用的是他们那边的金银。我从前在家里问过,可那帮管事都敷衍我说,收来的金银都熔铸成咱们这边通用的银锭和银饼了,不知道他们的金银是什么样的?”
大龅牙巴不得汪孚林多吐露一点家中底细,此刻越发觉得这是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哥,当下笑得两眼都放光了:“这还不容易,我给陈大公子开开眼。”
他从怀里掏出几块不规则的银块,递给汪孚林道:“佛郎机人的钱有好几种,其中一种是挺漂亮的,上头印了字,还有头像,我都藏在家里了,以后还能当传家宝。而这就是楔银,咱们大多都叫本洋,每一种重量都不同。你瞧瞧,这最大的一枚约摸是半两多,最小的也叫银毫子,还不到两分银子。”
汪孚林拿过大龅牙递来的那些不规则银块,掂了掂分量之后,知道不超过二两,就让赵三麻子拿了了一块少说也有三四两重的银子作为交换。见大龅牙对于他的出手阔绰非常得意,眉开眼笑地回去和那几个小商人继续吹嘘,他这才低头打量起手头那些所谓的本洋。
他只会英文,对于什么法语、拉丁语、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都几乎不懂,而且这年头的英语恐怕还是比较古老的英语,和他那年头学的从词语到语法都不大相同,所以他压根不知道那几个字母怎么念,只能从字母拼音上连蒙带猜。
手头这些东西与其说是银币,还不如说是银块,四边不规则,两面不平整,刻的那些字母也不工整,很难分辨,但正面的盾徽和背面的十字却让他看出了几分端倪。他在后世收藏过比手头这两块更精美的银币,也同样在正面和背面有这样的十字和盾徽,据说是出自西班牙在墨西哥的造币厂,也就是说,这些葡萄牙的商人使用的很可能是西班牙银币。
既然他猜出是西班牙银币,接下来就容易多了,那块有半两重,标着8R的应该是八里亚尔,也就是一个比索。其他的按照重量和标注,是4里亚尔,2里亚尔以及一个里亚尔,至于轻如鹅毛的两枚,多半就是辅币了。可想而知,正因为大批银子通过这样的贸易大量输入明朝,方才会出现逐渐从原本的货币铜本位变成如今渐有银本位雏形的情况。否则,在这个原本缺银子的明朝,赋役折银是万万不可能施行的。
后世都说小小一个澳门,在明后期到末年,每年贸易额超过一百万两白银,甚至有说这个数字太过保守,单单葡萄牙运去日本的货值就不止一百万两白银,运去东南亚和本土贩卖的只会多,不会少,他倒要看看,澳门那边到底是怎样一个兴盛的情景!
PS:今天还是一更……对不起,是因为某个关节没想通(未完待续。)
第六七零章 西元1576年的澳门之行
如今是大明万历四年,换算成西元,恰是1576年。
大明在历经了嘉靖年间的倭寇肆虐,官场**,经济萧条之后,在隆庆皇帝在位的六年间终于得以休养生息,而无论高拱还是张居正作为首辅执政,都一直在千方百计修补这艘已经露出腐朽之态的大船,使其重新稳定航行。所以,在平民百姓的心目中,如今仍然可以算得上是歌舞升平的盛世。汪孚林记得,甚至有人把这段时期称之为隆万盛世,又或者隆万中兴。
而如今那些欧洲国家,又正是怎样的光景?托当初看大仲马小说走火入魔的福,汪孚林曾经去深入了解过这段时期的欧洲历史。
这个时候的法国,恰是瓦卢亚王朝的最后余晖,正是大仲马亨利四世三部曲中所描绘的那个风起云涌大时代。信奉天主教的查理九世刚死,其弟亨利三世继位,玛戈王后还在和她的丈夫,现在的纳瓦拉国王,也就是以后从瓦卢亚王朝手中接过王位的法王亨利四世貌合神离。这时候的亨利四世还根本看不出多少明君资质,新旧教徒的三十年宗教战争正处于不可调和状态,世人也都认为这种矛盾无可救药,谁都不会想到亨利四世即位后发布南特敕令,其子路易十三的首相黎塞留主教更是即将把波旁王朝,把法国带上欧洲霸主之路。但在现在这段时间,身处泥潭的法国根本就还无暇抽身他顾。
而这时候的西班牙,正迎来最鼎盛的时期。比英国更早的第一个日不落帝国已经诞生了,哈布斯堡家族的腓力二世统治着西班牙、尼德兰、西西里与那不勒斯、弗朗什孔泰、米兰及全部西属美洲和非洲殖民地。比他父亲查理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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