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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娘传-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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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却又传来一声深冷吩咐:“酒留下。”那口吻,军令一般不容拒绝。
作死啊,一会说不要,一会又让留下,折腾老子啊!吓得他酒葫芦也不要了,拍着屁股险些在门边跌了个狗啃泥。
“怎么样?怎么样?什么态度?”原本空旷无比的营房外忽然“呼啦啦”围出来一群将士。个个一脸的戏谑八卦,分明地等着看热闹麽。
“什么怎么样?不提那女人还好,差点老子都吓尿了!”王粗鲁使劲地拍着胸脯,瞅着众人挤眉弄眼的诡异模样,这一刻忽然才明白过来:“作死的老海头,拿老子开涮啊!”
人群外便传来老者“哧哧”浅笑,阴阳怪气的嗓音:“诶……别,老头我可没逼你去。是谁胸脯拍得砰砰响自己应下来?”
一众人等唏嘘哄笑开来。
张大海得意了,这没脑袋的老粗鲁,回回挖坑都自己跳下去。又问:“我说,他到底是应了没应?应了我好去备行装啊!那可是咱未来的将军夫人呢……”
“应,应个毛!死要面子活受罪,老子可不掺糊了!”王粗鲁啪嗒往地上一座,黑脸气哼哼的:“我就奇了怪了,做都做了,人都是他的了,闹成这般是个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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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不是……将军果然那方面不行吧。上次人青娘自己也那么说的。”勤务营的大牛挠起了脑袋,他可是坚定的大将军不/举派,无数的事实为依据么不是?
气得张大海一巴掌盖下去:“该死,那还不是你造的谣!滚回去喂你的马……”嘴上训着,自己却猜度起来:“不是说那老板娘这几天门都不敢出了么?怕不是正准备成事呢,就被你们这群王八蛋给搅和了,不然咱将军这般生气做什么!”
哦呀……早没想到呢。
果然姜才是老的辣,偷/情多了总结的经验也万般精辟。周围顿时一众唏嘘,对麽,那天晚上找着二人时,一个只着单薄青衣,脸色诡异冷白;一个衣裳不整,气息虚浮……却原是来不及收拾呀……难怪大将军一路紧揽着青娘,冷着张脸一句话不说;难怪青娘埋着脸,羞得几日不出门不见人……拆人家姻缘可得损阴德呢,罪过罪过!
一时间草场上唏嘘感慨声此起彼伏,好似这几日的各种惩罚忽然的有了原由,将军的形象也不再那么可怖了。
真心不怪将士们八卦呀,多少年过去,当初和将军一般大的、比将军小的,如今都成了家有了娃,却只见将军辛苦打战,恪守边关,身边连个暖/床的女人都没有,万般冷清。如今好容易找到动心的,哪儿能白白让她这样跑掉?
众人戳着王粗鲁道:“听说老板娘都要走了,你和杨参将可不得赶紧地想个办法!将军爱面子,豁不出去,咱脸皮厚,可不得帮着撮合撮合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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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丘上积着厚厚的雪,这样冷的天,呵气都能结成冰,巴不得日日窝在床上睡着,才懒得出门活动。青娘可不知自己有多羞、多没脸出门,单薄的身体裹着一件素花大袄,正端着小碗在给川儿喂饭呢。
许是在军营里饿了几天,川儿这两天吃饭倒是挺乖,端到嘴边便大口大口的咽下去,再不像从前泥鳅一般四处乱钻。只不知那个怪脾气的男人到底给他施了什么法术,这几日竟是没白天没黑夜的嚷嚷着要“大大”,但凡一个不慎,必颠着小腿往军营方向晃,恼得青娘没少在他的小屁股上拍巴掌。
那天夜里做了那样的事,她可是真心没脸再见将军了。
次次勾引他,待他上了勾,拔剑努张时,又忽然地告诉他:“呃,你误会了,我从来没喜欢过你呀。”好似才给了糖又来个大巴掌,万分的卑鄙下作——虽这不是她本意,但将心比心,哪个男人不会这般误会?
终究不适合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顶好的就是大雪快些个化去,她好收拾了行李远远的离开这是非之地,再不要再见到这个人了。
青娘抹掉川儿嘴角小米粒,做一副懊恼状:“再要叫大大,把你卖给他,不要你咯。”
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凄厉哀号——
“哎哟我的爷……饶命喂……小的真心、真心不是做坏事啊!”没骨头一般的细软嗓音,好不熟悉。这娘娘腔,果然没死么?
“还说!乖乖你个小王八蛋,正愁着找不着你呢,自己倒送上门来了。走!跟老子回去,敢陷害将军的女人,看怎么处置你!”粗噶的嗓门,应是那粗鲁的王游击吧,算了算了,先不急出去。
“不是、不是啊……老伴娘可、可是我救的……哎哟,别打头别打头……”
“狗/日的,老子要再信你,老子他妈的不姓王!杨希,你说怎么处置?”呃,杨希竟然也在……真心不想见到他,怎么解释才好呢……青娘才站起的身子又坐下来了。
“哎哟,别、别啊,我说了你们都不信,老伴娘是我放走的,我、我一路还跟在后头随的,就、就怕不放心……后、后来见将军和她、和她那个了,我、我才……”
“那个……将军和青娘哪个了?快说!”本来周遭还是一翻吵闹,只娘娘腔这话一说,忽然便静下来。
“都哪个了?快说!”似有一众的将士开始急切打问起来。
“就是……那个啦,哎哟,别踢肚子啊……羞死个人啦……”眼瞅着那不要命的娘娘腔下一秒就要说出个什么来,青娘赶紧扔了碗筷走出去。
“我确实是他放跑的。别打了,大中午的吵人家睡觉呐。”
软趴趴的清冽嗓音,好听到不行呀,小魏忙抱着脑袋跑过去。死里逃生的,大冷的天,差点没冻死在路上,一身血淋淋地就抱住青娘的大腿开始哭:“嘤嘤……姐呀,可找到你咯,差点都回不来了……那天夜里看见将军把你……我本来想过去……又怕你是真心自愿,反搅了好事……嘤嘤……”
兰花指翘起来,拼命抹着眼泪,一双长眼睛万般凄楚的挑起来看青娘。明明在诉苦嚒,怎的好生像做戏?戏子的眼泪啊,谁知道真真假假。
“阿常,你再胡说我不收留你了。”青娘嘴角抽抽,甩了手又要往屋里猫,那天晚上将士们的眼神她可没忘记,直把她看的如同才从洞房里出来的新媳妇一般,好不别扭。
门边探了头,朝天翻了个大白眼:“还不快进来,冷不死你呐。”
不远处,一袭蓝衣束身的英武小参将却忽然徐徐开了口:“不行!奸细应由军法处置。这个人,我们得带回去审讯!除非……”明明语气万般严肃么,怎的一向英武帅气的五官却似浮着一抹诡异浅笑。
哎呀,完了完了,被威胁了。就娘娘腔这张唯恐不乱的小破嘴,倘若要胡说些什么,那可不是逼上梁山吗?不是将军女人都要成了他女人了。
青娘理了理鬓间碎发,表情十分不情愿:“呃……有什么条件?”
“当然有啊……见一见将军就好了。”杨希笑起来。
第22章 玉面夜叉
苍茫天地间一片的白,放眼望去四方百里几无人烟,积雪皑皑。能在这样不要命的天气还出门的人,要么脑袋不正常,要么便是被逼上梁山——至少,一向软趴趴的茶铺老板娘是这么认为。
通往柳树镇的大道上旧木板车“嘎吱嘎吱”地响,青娘抱着川儿坐在板车上昏昏欲睡,耳边是一声声不间断的细碎唠叨——
“你不知,那天夜里你走了后我才知道是将军他们来了,吓得我一路地赶去追你……啧啧,那么大个武官,竟然肯为你一个女人派兵,你还说他对你没感觉,真心的虚伪……”
“也真是,都那份儿上了,你竟然忍心拒绝他?良心被狗吃了……不知道那个时候是男人鼎鼎要命的关头嚒……不过话说回来,你胸脯上那朵花是怎么回事啊?看你的样子老老实实土里吧唧的,还真看不出骨头里原来那么骚……喂,你到底在不在听我说话啊……你不听也没关系,我是看你收留我的份上,好心劝你一句,你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女人家麽,不要太好强,将军那么大个靠山送上来,该扑过去就得扑……”
魏阿常先生两只细小的胳膊吃力推着板车,明明大冷的天,额头却布满了细密汗珠。本来就累得不行么,也不知留点力气,一张小破嘴偏生“吧啦吧啦”说个没完。
只瞅着自己这厢说的口舌冒火,那母子却兀自眼皮儿都不抬,俨然将自己当成空气,恼火得他狠狠抖了抖车板:“哎哟,我说你啊,昨夜偷情去了吗?”
还有完没完了?从来不知道娘娘腔原是这般多话,早知如此,一收下他就该把他送走。
青娘剥了点馒头碎粒往川儿口中递去,眉眼低垂,嗓音懒懒:“你不用好心劝我了,我可从来没打算收留你。我这厢呀,就是准备将你送走呢。你不是一宿地嫌我那又脏又破么?这便带你去堂子里吃香喝辣的……”
才说着,见那小白脸果然瞬间僵冻的表情,又捂嘴“哧哧”地戏笑。
川儿馒头吃得开心呢,见娘亲笑,也敞着几颗单薄门牙“咯咯”笑起来,母子俩好不无良。
魏阿常呼哧呼哧喘着气,嘴角都哆嗦了,小细腰叉起来,兰花指戳得高高的,好不懊恼:“喂喂,小青你个骚女人!我、我一开始可真心不喜欢男人的,如今跑出来,将来可是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你再要把人家往火坑里推,小心出门遭雷劈天打五雷轰!你、你……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们,你对将军做的那些缺德事,我、我让唾沫星子淹死你个j□j……”
说着,颠着小翘屁股就要往回扭。
啧啧,才吓唬吓唬么,说翻脸就翻脸……还说娶妻生子呢,就这个样子,哪个女儿家肯嫁与你?青娘抿着嘴角哧哧笑够了:“回来啦。你便是想让我带你去堂子,我也不识路呢。”
——————
小镇的冬天异常冷清,忘川酒家暗红的招牌在巷尾寂寥晃荡着,有厚重白雪落在其上,将那挑招牌的竹子沉甸甸往下压着,俨然有折断的嫌疑。一向大开的灰黄木门也难得紧闭,门外累着厚厚一层积雪,白光光的,上头一个脚印都不见。
怎的才几日不来,忽然便破败了这般。
青娘心里头没来由有些空落,忙对着二楼窗口喊:“紫苏——,紫苏——”
“诶……来了来了……”好一会儿才听二楼传来慵懒回应,有熟悉的蓬乱脑袋从窗口探出来,潮红的脸,低迷地打着哈欠。
接下去便是扑腾腾下楼的声音,人还没到呢,就听里头不耐烦道:“不是走了么?怎的又来了?”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里头的女人松垮垮裹着硕大的红狐狸毛裘衣,依旧地只露出一颗长发凌乱的风韵容颜,只那半隐半现的脖颈处却分明的有诡异红痕。
这模样,青娘可再熟悉不过,向来只听紫苏在自己面前得意吹嘘,几时又勾搭了个冷面英俊的江湖公子,几时又与某个江男阔家少爷缠绵几宿,却只听她空口白话,今日倒是第一次撞见呢。
难得的见她面上有些许窘迫,青娘可不错过这调侃的好机会,眉眼弯弯地笑着:“嗨~屋里头藏着男人呀?大白天的不开门营生,我还以为你也搬走了呢。”
“是准备走了的。回京城去,跑了这许久,到了这也该是头了。该卖的都卖了,就还剩下这间空屋子,愁着转手呢,你既没走,送与你母子二人就是。”紫苏有些不自在,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款款走到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
才要说话呢,却看到屋子中央探头探脑的小白脸魏阿常,忽然地抿嘴笑起来:“哟,还纳闷连偌大一个将军都留不住你,原不知你看上的竟是这种货色呀,呵呵哈……”她是最不饶人的性子,吃了的亏总得收回来,这一刻,眉眼间好不痛快。
“你才是那种货色!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呢,不然她这会早就是土匪的压寨女人了……”魏阿常可恼火了,这个妖艳的女人,大白天偷人不说,凭什么瞧不起自己?跺着脚,啪嗒就往椅子上坐下。
勾着小翘臀,翘着二郎腿,那细眉毛细眼睛细腰细腿的,如果不是还长着喉结,哪儿有男人半分相貌,便是青娘此刻看着,都有些后悔带他出来丢人现眼了。
“魏阿常,你再要乱说!”青娘咳了咳嗓子,清冽的眸子眯起来,冲着紫苏嘻嘻笑:“咳咳,紫苏啊……我那屋子小不够住,阿常暂寄你这两天,待启程了我来带上。你不是向来叨叨太冷清么?他平日里最是体贴人心了,少不得哄你开心。”说着,便拼命地朝小魏挤眉弄眼。
好生风韵的大龄妞呀,光那一身狐狸毛都不知多少钱呢?小魏何等角色,他方才可看明白了,这女人一身料子首饰尽都是不菲之物,跟着她可比那土里吧唧的小青娘划算。眉眼一动,赶紧地扭着屁股趴过去,这一刻眼里头哪儿还有青娘,除了紫苏没别人啦。
……
十一月的漠北入冬已深,从柳树镇回来已然漆黑一片,青娘才伺候川儿吃完晚饭,便听天边传来一片绵绵不绝的号角声,那声音,穿透云霄一般苍茫而辽远,听在耳里止不住的凄凉。
来了这快两年,大营里的规矩青娘多少还是知道些的,又到了祭奠老将军的日子啦。
早先听杨希他们隐约谈过,据说上一任将军在任时,边疆的安定繁荣并不比如今差。大将军多年恪守边关,战功林立,广得将士们的爱戴,却忽然在某次回京述职时被查出通敌卖国,随后便是满门抄斩、家破人亡,年幼的儿子女儿悉数命丧刀下,连个家仆都不曾逃脱。
当今皇上善猜忌多疑心,众人虽知里头必有隐情,却也不敢深究,这事便轻易掩盖过去,再无人敢提及。只边关的百姓、将士们毕竟心中不平,也不知谁带的头,年年大将军忌日这天,便以这种鸣号熄灯的方式默然祭奠他,四方天地间一片阴沉黑暗,号角凄厉绵长,好不萧瑟。
许是为了纪念那偌大的冤情,才准备放晴的天空竟又飘起来鹅毛般的大雪花;窗外刮起了大风,呼呼的风声配着那苍凉号角,听在耳里连心都酸了。去年今夜可没这样的感觉啊,怎的今年却是这样空荡不安。
青娘揩着鬓间碎发,脑袋昏蒙蒙的,一剖毛巾拧了又拧,没个完。
“娘……要大大……”一向淘气的川儿今晚情绪竟也十分不稳定,挂着两颗剔透泪花花,一晚上尽嚷着要爹爹。
吵得青娘脑袋越发的懵,这会儿竟没骨气地怀念起将军的胸膛了,那样宽而温热的怀抱,仿若扎进去,便是连天塌下来都不用害怕……其实,若抛开旁的繁琐而言,谁不希望身边有个人替自己挡风遮雨?不过想归想,终归迈不过去那道坎。
长长的叹了口气:“乖啦,娘亲倒了水就回来陪你睡觉……明天带你去见大大。”亲了亲川儿的面颊,便端了盆子开门去倒水。
有时候,感情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渗入,就如同成瘾的毒药,一开始毫无知觉,某日忽然缺了,才方知那无名的空虚。
门外寒风少见的凛冽,一盆子热水泼出去,还未在地上淌多久呢,俨然就有冰冻的嫌疑。青娘跺了跺脚上的冰疙瘩准备关门,忽然的双脚却似被定住一般,再移不开半步——几步外干净的厚雪上不知何时竟开出来一朵异常妖冶的红花,扇面的形状,由上而下收拢着,花茎处纠结相抱,仿若交合的男女。这样大雪的天,它竟也如秋日一般绽放,有白雪落在其上,瞬间便如水汽一般蒸化开,好不诡异……
日日沐浴更衣,这花,再熟悉不过的了……合欢呀,逃不过的劫,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只觉得浑身的骨头便抽干一般,再也迈不开步子了。青娘眯起眼睛,垂下的手不自知的紧攥成拳。
白皑皑苍茫大地间,少见的阴深晦暗,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中一顶通黑小轿正从天边疾驰而来。四个抬手边各立着四名黑衣,个个头带青笠,有纯黑的纱布罩在外头,看不清脸面;着一身从头到脚的纯黑飘逸长裳,好似游魂一般隐深可怖。那轿子是用黑色绸布制成,轻飘飘浮在空中,明明不见晃动丝毫,却眨眼间已然落在青娘几步外的雪地之上,好不诡异。
能用一等黑面抬轿的,除了他还能是谁?
青娘心口剧烈跳动起来,手心里不知何时早已蜷着一剖冷汗。脚下的脸盆被慌乱碰翻,很突兀的在安静天地间带起“嘎嘣”一声响。
“呵……还是这般惧我么?真是不长进……”小轿内传来一声嘲讽轻笑,有修长素净的手指从暗黑门帘处探出来。那轿外恭候的一名一等黑面忙曲下身子,弓起脊背恭敬撩开帘布——
先是一只精致的黑面白底缎布鞋,眨眼间,里头的那人便已端端立在天地间。依旧高而瘦的身材,却并不显单薄,穿着镶黑色软毛的精致黑短褂,配一身青纹黑底冬长裳,黑发黑冠,通体纯黑,却偏偏在手中执一柄素白的长鹅毛绒扇,素手轻摇,好不悠哉风雅。
只那一袭强烈的黑白比对,却仿若地狱一般弥漫着死亡气息。地上的合欢忽然中邪一般腾空飞起,那人的手尚未勾动分毫,眨眼间一朵妖冶已然灰灰湮灭于绒扇之下。
几片红花落地,在寂寥天地间好不耀眼。
好似这突兀的相见是件极为有趣之事,那人一双幽深凤眸在轻薄的白玉面罩下浮起一抹淡笑:“我的小合欢,别来无恙呵……”
精致唇角分明向上弯着,怎的那幽幽嗓音却让青娘周身一瞬颤栗——花幽谷谷主,江湖人称玉面夜叉,因常年面覆薄玉面罩、手段极阴极狠而得名。风传其人容貌极佳,然江湖中见之真颜者皆命丧无名,不得存活。为人手段奇特,从不按常理出牌,黑白两道各个俱惧其三分。
第23章 花幽谷绣衣娘
原以为相隔时久,再相见,自己定然能比旧日多些骨气,却不知竟还是仓惶成这般。青娘你可真真不长进。
瘦高的身形已然徐徐走近,一股熟悉的龙涎香随风沁入鼻端,青娘低声唤了句:“谷主。”惯性地就要往后退开几步。
却猛然扎进一面薄凉的怀抱,双颊触及他瘦却精悍的胸膛,修罗般的气场渗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这样的身高,应与将军差不多啊,然一样的都是冷冽男子,却分明一个是正气冷傲,一个是阴深凛冽,天差地别的温度。
真是不要命了。青娘咬着唇,兀自挣了挣抚在腰上的冰凉大手,心下暗暗责怪自己,总是这样,每每越是危险的时候就越去想些无关紧要的事。
想是察觉怀中女子挣扎,锻凌钰兀自勾唇笑起来。他的唇薄而精致,不笑的时候嘴角微微下抿,笑起来却好看得慑人心魂。
“我的小合欢,你好不听话……你我情分未断,因何生出这般生分?”像在亲昵责怪一只失而复得的调皮小宠物,锻凌玉薄玉面罩下一双凤眸里含着笑,声音空幽幽的,抓过青娘透凉的手,凑到唇边宠溺轻吻。
薄凉的唇,明明千般宠爱万般柔情,却挡不住青娘越来越惶惶不安的心。她自有记忆起,一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种笑容,越是笑着的他,才越是可怕,分明眉眼弯弯,里头透出的光却冷冽到能刺穿你的骨髓……也许那更像是一种恨,虽然她从来不知他对她的恨到底因何而来。
那时候的她才六岁,他也不过十三四岁的翩翩少年郎,却通身一袭与年龄不匹配的墨黑穿着。她颤巍巍迈着门槛走进去,他在面罩后对她笑:“来了啊……我,等你很久了。”幽森的嗓音,好听,却冷得她浑身不住发抖,抖成筛子一般,好不可怜。
多少年过去,她尤记得当时的自己,一身粉色小裙子脏兮兮的,扎着两朵小双鬟,傻子一般挂着眼泪鼻涕哀求他:“哥哥,小哥哥,不要对欢儿这样子笑,不要这样笑好不好……”
“呵……果然什么样的骨头生什么样的贱种……”他却兀自嘲讽地呵呵笑起来,素手扯下白玉,将面罩下的脸颊露出来给她看。长得得有多好看啊,狭长的眸子,清肃的五官,可那眼下角,却分明突兀地刻着一个小字——罪。
“罪啊……”他叹气,从黑木躺椅上俯下身来抓过她脏兮兮的手,抚上那个狰狞的印记:“呵呵,这可是你欠我的呢,我的小美人。”
少年的手指修长却冰凉,明明见她哭得都没了嗓音,却偏让她将那一笔一划细细摸了个遍——不过六岁的孩童呀,哪儿惊得起这般吓?那一刻,她的世界恍惚了,没了声音没了呼吸没了心跳,也从此没了从前的记忆。
只有一张画面自此定格在脑海,满屋子翩翩乱舞的黑色白色帷帐,幽冥般的昏暗光线下,熏香袅袅,有俊美少年卧于正中黑色躺椅,悠悠摇着素白绒扇;那旁侧的地上匍着一众妖娆女子,这个在唱歌,那个在喝酒,还有的抚着蛇腰疯狂在摇曳……鬼魅一般可怖的梦境,吞噬了她弱小无力的心魂,再难挣扎脱身。
大颗大颗眼泪掉在他抚着她下颌的手上,徐徐滚落于地。
然后那好看的容颜便突然地变了脸,周身浮起一股厌恶而烦躁的凛冽气息,一刻间四周静下来:“带下去吧,我不想再看到她……今日在场的,一个也不要留下。”那腔调,好似在说一件再轻松不过的小事。
然后她就被送去了小厨房,每日来来回回的烧水煮汤,供美人们沐浴。美人们是定期要出谷办差的,回来后身体里总是残留着各种各样男人的味道,需要用汤水泡啊,不然时日久了,那幽道儿松弛、变色了如何再能吸引人?……失了本钱也就等于失了性命,花幽谷可不养闲人,倘若发现你过气,那么你离消失也就不远了,不用动刀见血,无数的办法让你在醉生梦死中奔赴黄泉。
可是那么多的美人,哪儿能烧得过来?没有人帮她、同情她的弱小,一群个大如牛的嬷嬷还要嫌她不够灵活,日日的打骂凌虐,她的脑袋里剩下的渐渐就只有三口锅、两只桶、一条路……每日傻子一般的来回跑。
他却日渐长高了,渐渐成了个翩翩风雅的男儿郎,依旧是那一身的黑,周身的气息却越发阴森冷冽。她再未见过他的面,偶然在挑水途中远远瞥见他,也赶紧地改道藏起来。只因听说过,所有见过他真颜的人都不见了,她也见过啊,甚至还摸过,虽然是被迫的,可是她怕他看到自己,然后忽然的记起来要杀她。
他比少年时更放纵了,常常一夜间点上数名美人相陪,他的轿子里也时常坐着各色各样的妖冶女子。花幽谷是他一个人的天下,大白日的他也不计较在轿中做着各种不要命的动作,反正一切都是他的,他尽可以随心所欲。
她有时不小心抬水路过,光听到女人声声凄厉的叫唤,都吓得浑身起疙瘩……那时候的她,真心不理解,为什么分明那么痛苦,却还要紧搂着继续相互折磨。
直到有一天,不知谁心狠地将她推下湖,然后她才明白了个中真谛……那个湖,是谷主的专属之地,从来没有人敢去吵扰他呢,她却偏偏“扑通扑通”地拼命挣扎求生。
那时候她已经十六岁了,婷婷玉立的一品绣衣娘,多少低等丫鬟艳羡的职位呀,难怪遭了人嫉恨。挂着一身的水湿嗒嗒爬上岸,还不及喘口气呢,便对上一张微怒的倾城之颜,依旧没有带面罩,只那字,却比当年淡去了不知多少。
草地上瘫软着满面潮红的美人,赤//裸着丰///满的胸与雪///白的腿,眼神里一半的绝望一半的淫//糜。羞得她,赶紧低下头来。
却不知,这一低,竟看到了他昂扬的阳刚……那样赤果果地对着她,红与青筋晃花了眼眸。
一瞬间抬起头也不是,低下头也不是,双颊烧得不知得有多烫,赶紧的跪下地拼命磕头:“谷主饶命,谷主饶命。”
傻子一般重复着四个字。
依如当年“哥哥,不要对欢儿这样子笑,不要这样笑……”
他的眉眼越发的凛冽了,不悦地审视着她,玲珑娇小的身材,沾湿的裙子将胸脯和双腿线条清晰勾勒,分明是个成熟的少女了嚒,眼神儿却还那般清澈与恐惧……这种眼神,花幽谷怎么能有?
忽然地便哈哈畅笑起来——只一句:“是你啊,我记起来了。”
至此,她的命运便彻底改变。
第24章 将军的辞别
“木白真是好不小心,你自幼从未出过山谷,也舍得放你一人出来吃这样的苦……” 锻凌钰温润笑着,环过青娘瘦削肩膀,轻轻挑起那抹尖俏的下颌:“我的小合欢长大了,懂得和我玩捉迷藏了……我还满天下的找你,若不是黑面回去禀报,真不知道你竟能跑到这天边远……呵呵,好不调皮。”
说着,便亲昵刮了刮青娘的鼻子。
青娘弯唇,努力匀出一抹笑:“让谷主担心了。”低顺的嗓音,一如既往,老实巴交。
此刻的她已然想通,这样的男子只能顺不能逆,倘若同他相抗,那才是真真愚蠢。或许从一开始逃出来,她便已然在等待这样的相遇……
如何能不叫做“等待”呢?他的势力那般神秘而无所不入,能拖到现在,已然是万分难得了。
只那淡淡雀斑脸上低眉顺眼的神色,却让锻凌钰原本潋滟的笑意渐敛起来。
这样淡定安然的眼神,于他而言好不陌生啊……他自少年时将她虏回,默默看她从挂鼻涕的傻妞变成一个灵透寡言的小绣娘,对她的品性他实在熟悉不过。他眼里的她,应是惊恐的、畏缩的,甚至一见到自己便要哆嗦着跪下来,绝非眼前这个迅速而坦然地接受现实的女子。
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打量起青娘这两年丰腴起来的身子。好似忽然才发现那张布满淡淡雀斑的脸颊,眉眼之间好不心疼:“呵,我的合欢裁得了世间最美的衣,却如何给自己画了张这么丑的皮?足足老了三五岁……来啊,还不去把我的化颜散拿来。”
说着,冲身后的黑面挥了挥扇子。
黑蒙天地间只见得浮光一晃,眨眼黑面已然游魂一般持着小瓶立在跟前。身后是蜿蜒的下坡小道,积雪皑皑,梨花飞满天,这场景似极凄惶的忘川河畔。
黑面恭敬弓着腰:“谷主。”
“不要化颜。”青娘下意识反抗。川儿自生下起,日日见到的便是她这样一副面孔,如何能太突兀?
却对上一双十分惊诧的眼神。
锻凌钰又笑了,宠溺摩娑着她尖尖的下巴:“哦呀,我的合欢被世人带坏了……,都敢和我顶嘴了……”唇角微蠕着,高而瘦的身子俯下来。薄玉面罩贴着青娘的鼻尖,好似下一秒便要吻上她的唇。
那双潋滟凤眸一如既往的望不到底,此情此景,熟悉而危险。
青娘不着痕迹地扭过头,却又被他兀自霸道扳过来,非逼着她直视他,看他对她这份特别而唯一的宠溺。
好一瞬,青娘终究还是败下阵来……玉面夜叉的气场,她哪儿可比得过?
青娘放低了嗓音:“谷主开恩。我……喜欢现在这个样子。”
“呵呵~这就对了,这才是我的好合欢麽……”锻凌钰这才满意松了手。
“娘……”门槛边忽然传来小儿弱弱的呼唤,肥嫩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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