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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明-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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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朱由校这模样,杨澜和梁小前皆放缓了脚步,梁小前朝杨澜使了个眼色,留在门口,杨澜缓缓行了进去。

杨澜也觉得很纳闷,平时坐不住老是像个猴子一样蹦蹦跳跳地朱由校今儿个为什么这样安静呢?

“哎!”

朱由校叹了口气,他转过身瞧着杨澜,懒懒地说道。

“凤梧,你来了?”

不待杨澜问话行礼,他摆摆手,示意杨澜坐下,他再次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当日,凤梧曾说,此次大军出关作战,准备并不充足,将帅不和,兵丁皆来自四面八方,各部之间没有配合作战地默契,此乃人和不足;现在,时值春季,关外还是一片严寒,我军有大部分来自南方,不耐寒冷,此为天时不利;蛮夷久居关外,熟悉地形,我军前期的准备功夫不够,山川地形图谬误甚多,此乃缺乏地利;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大军出关,很难获胜啊!若是稍有差池,凶多吉少!”

朱由校停了下来,他盯着杨澜,杨澜神色自若地回望着他。

“当初,我还以为是凤梧你危言耸听,满朝上下,包括皇爷爷,父亲,还有我都认为区区蛮夷,何足挂齿,大军一到,便化为齑粉,又怎知?……”

朱由校再次叹了一口气,说道。

“事实证明,凤梧你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明见万里啊!事实证明,满朝文武,皆是妄自尊大地井底之蛙!”

杨澜诚恳地望着朱由校,沉声说道。

“皇太孙,你也无需这般忧虑,蛮夷即使获胜,也只是一时苟延残喘罢了,我大明朝地域宽广,人口众多,底子始终在那里摆着的,只要我们不急功近利,而是稳扎稳打,积蓄国力,不战则已,要战就做好充分的准备,毕其功于一役!边塞蛮夷,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蹦不了多久的!”

听完杨澜此番话,朱由校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战败的消息传来之后,皇爷爷不开心,父亲也不开心,所以我也无法开心起来,多亏有凤梧你在啊,能够解我心忧!日后,等我长大后,能够帮助皇爷爷和父亲处理政事的时候,我一定让你去担任辽东经略,为我将那奴酋的脑袋提来,把它当做球踢!”

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就像努尔哈赤的脑袋摆在了面前似的,杨澜自然也附和着笑了起来。

笑声从小楼传出,惊起了歇息在树丛中的一群雀鸟,它们扑腾着翅膀,飞出树丛,展翅高飞,想着又高又远的蓝天飞了过去。

第二集 京师风波恶

第七十七章 暴雨将至

四月中,因为大明辽东萨尔浒一战败北,朝堂上暗潮汹涌,各个党派借着这件事情暗中积蓄力量,准备攻击敌对势力,很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翰林院中也是有着不同派系的,他们分别以同乡,同年,同党为根基,集结为各个小集团,上下串连,左右勾结,那些才进入翰林院的庶吉士们也没能逃过去。

他们有的在未进翰林院便有着各自的背景和依靠,进了翰林院之后自然在各自党派前辈的率领下,挽起袖子,伸出手臂,准备作为马前卒向敌对势力发起攻击。

那些入翰林院之前仍然没有自己归属的庶吉士便成为了各个党派人士拉拢的目标,纷纷以同乡,同年等关系前来拉拢,为本党积聚力量,壮大势力。

乡试的时候,杨澜的授业师傅乃是舒小婉的父亲舒城,舒城在京城为官的时候,奉行君子不结党的处事方针,因而算是个无党派人士,这也是他轻易便被魏好古的父亲弹劾去职的原因,因为,魏好古的父亲后面有着一大帮人支持他,而他只是个孤家寡人,没有人帮他出头。

所以,杨澜也算是个没有背景的人。

不过,在保定府乡试的时候,与东林党关系亲近的主考官周进选了杨澜为解元,顺理成章,他也拜了周进为第一个座师。之后,在周进的介绍下,他拜访了同样和东林党走得很近的礼部左侍郎夏新权,得到了夏的赏识,介绍他认识了一些东林党的要员。会试的时候,主考官乃是出自东林地翰林大学士韩广,韩广也就成为了他的第二个座师。

故而。杨澜身上其实带着很深的东林党的印迹。

然而,殿试的时候,杨澜的那份策论引起了包括东林党在内的大多数官员的不满,虽然,凭借那份策论,他得到了万历帝地赏识,被钦点为状元,却几乎将所有的文官都得罪干净了。这种情况下。才进入翰林院,他便被打发去了藏书楼当一个图书管理员。在这件事上,应该算是他靠山地东林党人士不仅没有出言帮他说话。甚至,强烈建议将杨澜冷处理的偏偏是他们。像韩广,夏新权这些和杨澜走得很近,甚至在他写出那份惊世骇俗地策论之后仍然对他寄予厚望的大人们也就不好为他多说什么。

所以,从某种角度出发。杨澜相当于被东林党人士放弃了,这个时候的官场党派并没有什么政党纲领之类的。否则,杨澜或许会得到一张退党通知书吧?

和杨澜不同,冯铨乃是一个真正的无党派人士,在未考中进士,入翰林之前,他几乎毫无背景可言。

当时,朝堂诸公皆为南方人士,其子弟也多出自苏杭浙等地,冯铨地父亲冯盛明也是进士出身,却因出生北地。在朝堂上孤立无援。最后被派去担任武职,成为了被文官鄙视的武将。所以,冯铨虽然出自官宦之家,在整个文官系统中,却也算是没有什么依靠。

在这紧急关头,不是更上一步,就是堕入深渊地紧急关头,各党派的低级官员们比以往活跃了许多,四处拉人以壮声势,冯铨自然也成为了那些人的目标。

面对那些人的拉拢,不管是哪一个党派,冯铨都微笑应对,左右逢源,在没有看准之前,他还不想贸然落注。

面对朝堂上的纷纷扰扰,杨澜视若无睹,他并没有借这个机会窜出来,寻求东林党或是其他党派的注意,借他们的力跳出藏书楼这个清水衙门,相反,他更加沉默了,绝不主动前去和别人交流,一早到了翰林院,便躲在藏书楼内,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到了下班时间,便准时离开,有时候去巧夺天工,江南春看看,大多数时间却是径自回家。

除了周延儒,冯铨等少部分人偶尔回来藏书楼来和他谈话聊天之外,很少有人会特地前来拜访他,他就像被众人遗忘了一般。

当然,那些人并不是真正将他遗忘了。

因为,朱由校隔三岔五便会前来翰林院和杨澜一聚,一个和皇太孙的关系如此亲密的人物,只要稍有政治抱负和野心地官员又怎会将其忽视呢?

那些其他党派地人之所以不来拉拢杨澜,主要还是担心他身上的东林党背景,既然,他愿意在藏书楼中度日,不想出来淌这趟浑水,那便由他吧?如果真地将他拉拢过来,他却暗地里为东林党通风报信,那便不妙了,所以,一动终究是不如一静啊!

而东林党那些人之所以不来拉拢杨澜,自然也是有着他的原因的。

东林党虽然名为党,实际上,他们和后世的那些党派不同,没有严格的政治纲领,没有完善的党章制度,其实,只是一个以地域为主的松散的团体而已!

在如今的东林党内,大致有着两派。

一派是以叶向高,张鹤鸣,王在晋,韩广,孙承宗等人为主,这些人要不身居高位,要不就是太子,皇太孙的老师,在詹事府任职,前途不可限量,故而,他们算是稳重一派,在党争中,讲究稳步向前的方针,不喜激进,冒险的斗争策略,他们应该是东林党中的保守一派。

另一派则是以左光斗,杨涟,谬昌期这些人为代表,他们大多数为年轻的低级官员,最高也不过三品,四品,他们渴望着能够更进一步,希望能爬到更高的位置上去,以便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或是政治野心,他们喜欢采用激进,冒险的策略,因为他们位卑官低,没有什么害怕失去的,为了利益,或是他们心目中的至尊无上的大道。他们敢于豁出性命,奋力去拼搏,他们可算是东林党中的激进一派。

虽然,他们分为了保守和激进两派,但是,他们地关系却并非水火不相容,他们的关系极其错综复杂,单纯以政治理念和态度来划分则过于简单了。

不要说这种党内的关系。就连党派和党派之间的关系和非常复杂,有时候为了一件事情斗争得你死我活。有时候又像掺和了蜜糖一般,好得不得了。共同对付另外的势力,官员和官员之间,就算分属不同的党派,他们也可以是知交好友,就算同属一个党派。也可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总之,万历四十七年的官场。乃是一个极其复杂地大漩涡,若是你不够沉稳,稍微不慎,便会被这漩涡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因如此,东林党内部对于杨澜的态度便多种多样了,有地希望拉拢他,借助他和皇太孙良好的关系,在内廷拉来强援;有地却仍然对杨澜极为鄙薄,认为和这个以商贾之道来和治国相提并论的家伙。不配与自己同列在朝堂之上。务必要将其置之死地,不许其有任何喘息翻身的机会。若是日后皇太孙登基,那还得了,那时这个杨澜若是得志,以他的理念来治理国家,大明朝危矣!理学的传承危矣!圣人地大道危矣!

这便是在这关键的时刻,没有东林党人士前来寻杨澜地原因。

杨澜也乐得如此,他知道,不管是东林党,还是其他党派,他们以为可以借着这次萨尔浒大败的机会,抓住首辅方从哲的把柄,将其逐出朝堂,自己等人好取而代之,这样的盘算虽然美妙,最终却只能徒劳无功而已!

因为他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皇帝的态度。

如今的万历帝年近暮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在群臣团结一致的进谏和指责之下不得不仓皇败下阵来的年轻人了,像他这样的老年人,如今的心志可算是坚若磐石,正因为有个方从哲在前面为他挡风遮雨,因为利益,因为执政理念,又或是别地一些什么东西,群臣地箭头都指向了方从哲,让他少了许多烦忧,将方从哲拿掉,换一个和自己不对路,一有什么就痛哭劝谏,让天下人以为自己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伤天害理事情地家伙,那不是和跟自己找罪受吗?

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好几年,就这样过去算了吧?

败了也就败了!

辽东丢了也就丢了!

既然太子是你们这些家伙挑选的,是难得的圣明之君,那么,你们就辅助这个你们心中的圣明之君将辽东夺回来,将那奴酋抓到京师来吧?

这两年,我只想要活得开心而已!

对于这个时候的万历皇帝的心态,杨澜做如是猜想,当然,这其中也有后世某些关于万历帝心态猜度的评论。

不管这猜测是对是错,至少杨澜知道终万历一朝,方从哲的首辅位置都是稳如泰山的,只是,不知道有了自己这个变数之后,历史的轨迹还会不会像原来那样走下去。

就在外面纷纷扰扰的时候,杨澜秉着躲进小楼成一统,不管春夏与秋冬的心态,认真地在藏书楼做着自己的事情。

为了便于管理,查找图书,他招来了几个杂役开始进行藏书楼改造大运动。

其中,他吸取了后世图书馆的某些经验,将那些书籍分门别类,以诗,经,史,道,释,医,术,杂文等为目录,将那些书籍按照不同的分类放在不同的书架上,编号则用书籍名称的第一个字的偏旁为序,按照顺序一一摆放。

杨澜之所以这样悠闲,因为他非常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现在的他只能暗中积蓄力量,不能太过出风头,现在,因为朱由校的因素,他已经够树大招风了,若是还上蹿下跳,积极钻营,必定会受到众人嫉恨,到时候,明枪暗箭,他躲都躲不过去。

还是要等到朱由校,也就是天启帝登基之后方才有上位的机会啊!

那个时候,内有姥爷魏忠贤作为奥援,又有天启帝的信任,何愁大事不成?

现在?

还是低着脑袋做人吧!

然而,杨澜虽然不想找麻烦,麻烦却自动找上了门。

四月二十三日,申时时分。

冯铨带着一个人来到了藏书楼,那人五十多岁,身形瘦长,长着一张狭长的马脸,颧骨高高耸起,双眉疏淡,双眼细长,注视人的时候,总像眯着眼睛一般,显得颇为狡黠,那人名叫谬昌期,翰林院的同僚。

谬昌期据闻有蒙古人血统,为人性烈,在翰林院中,若是与人一言不合,便会口出恶言,甚而动手,他虽然年岁比较大,却经常锻炼,打架很有一手,众人皆惧之,不敢与其争辩,他也是东林党人。

在杨澜看来,所谓谬昌期性烈,不过是笑话而已!

准确地说,这家伙是在破罐子破摔,五十多岁,接近六十岁了,还在翰林院担任一闲职,再怎么升也升不上去了,因为年岁在那儿啦!所以,干脆自暴自弃,样样以义理为先,与人一言不合,便说那人不知义理,将其饱以老拳。

这样的人,在后世的官场上比比皆是,当没有前途的时候便捞钱,那个职位无法捞钱,便牢骚满腹,做起事来三心两意,时时和同事领导闹矛盾,谬昌期的表现和这些人其实并无不同。

冯铨之所以将谬昌期带来见杨澜,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他决意投靠东林党了。

做出这样的决定很简单,因为以方从哲为首的浙党,基本上都是身居高位的要员,他们是既得利益的获得者,自然要维护现有的官场秩序,冯铨就算是想投靠他们,也找不到门路,那些人不会为了冯铨这样的无名小卒剥夺自家人的利益。

所以,冯铨只能投靠那些想打垮浙党,自己取而代之的党派。

齐党的首领元诗教乃是方从哲的门生,所以,齐党基本上也是站在方从哲这边,准确地说,方从哲和齐党的关系还要密切一些,只是因为齐党势弱,毕竟朝堂上的大臣多为南人,他才不得不依靠浙党,当初的首辅沈一贯留下的政治势力,来对付东林党人的攻击而已!

所以,冯铨虽然是北人,却一心投入东林党的怀抱。

在东林党内,有叶向高这样做过首辅的重臣,有担任皇太孙老师的孙承宗,也有杨涟,左光斗这样的激进的下层官员,还有像谬昌期这样郁郁不得志的无前途人士,冯铨觉得自己若是投入东林,必定能如鱼得水,风生水起。与冯铨接触的东林人士便是谬昌期,当冯铨表露出自己愿意成为东林人士时,谬昌期希望冯铨能带自己去面见杨澜。

谬昌期想见杨澜,究竟所为何事呢?

第二集 京师风波恶

第七十八章 针锋相对谬昌期

见面之后,谬昌期却未提及自己的来意,而是随着杨澜和冯铨一起在藏书楼巡视起来,重新整理过的藏书楼让他耳目一新。

“啧啧!”

谬昌期瞧着书架上刻着的铭牌,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道。

“状元公果真有大才,就算是在藏书楼这样的地方,也能做出一番事情来,书架经过这样修整,书籍如此编排,寻书便方便了许多,做出来之后,才发现这只是非常普通的改变,然而,没有见到之前,却谁也想不到可以这样做!”

说罢,他极有深意地瞧了杨澜一眼,向他拱拱手。

“呵呵!”

杨澜笑了笑,还了一礼。

“谬世兄谬赞了!凤梧愧不敢当!”

很快,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三人重新回到楼下,在小桌旁坐下,刚一坐下,冯铨突然站起身,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发出一声惊呼。

“两位世兄,冯某突然想起身有要事,不敢耽搁,就此告辞了!日后有时间,我请两位到江南春去吃淮扬菜,以此谢罪。”

说罢,他起身匆匆离去,杨澜将他送到了门口,站在门前瞧了瞧外面晴朗的天空,望着院中的树木枝桠在风中轻舞,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小桌前。

落座之后,两人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院外,传来了报时的杂役微带沙哑的嘶喊声。

申时已过,酉时将至。

酉时三刻,乃是翰林院诸公下班回家的时间,翰林院这样的单位,忙的人非常忙,有几个大学士基本上都会延迟半个时辰下班,闲的人却非常闲,这个时辰,已经有人收拾好了东西准备下班回家了。

虽然。上下班都有点卯的制度,不过,这些制度只能约束新进人员,老家伙们在翰林院内至少也待了三年以上,他们都成为了老油子,才不在乎这个呢!

听到了外面的报时声,谬昌期面色突然沉了下来,他紧盯着杨澜,那神情有点近乎于凶狠了。仿佛要看穿杨澜地内心一般。*****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显得极其的有力。

“凤梧贤弟。想不想干一番大事?”

面对谬昌期目光的压迫,杨澜不为所动。脸色如常,连汗毛也没有颤动丝毫,他神情自若地回望着谬昌期,微笑着说道。

“谬大人,敢问何谓大事?”

谬昌期猛地站起身来。他的个子本来就高,一站起来就显得比仍然坐着的杨澜高了许多。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子微微前倾。

阳光透窗而入,落在他的背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笼罩在杨澜身上,将他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

“莫非状元郎想在着藏书楼过一辈子?”

谬昌期厉声喝道。

“莫非状元郎日后也想如谬某这般年龄依旧一事无成,只能为一闲职,潦倒度日!”

他的身子越发前倾了,若非双手撑着,或许会压在杨澜身上。

“状元郎地大志向哪儿去了!当初金殿之上侃侃而谈的雄风哪儿去了!当初写出那份惊世骇俗地策论时的那份勇气哪儿去了!只是一点小小地挫折和打击。状元郎便意气消沉了么?就甘愿在这飘散着陈腐气味的藏书楼中暮气消沉?若是如此。就算能像乌龟那样活个千年又有何用?”

“啪!”

说到这里,谬昌期激动地拍了拍桌子。昂然站立着身子。

那张原本有些蜡黄的脸这会儿却有了改变,两道赤红的颜色挂在他的双颊,他地鼻孔微张,急促地喷着粗气,双目中隐隐可见血丝,胸部也急促地上下起伏着,一副激动不已的模样。

杨澜低下头,目光在空无一物地桌面上扫过,随即,他抬起头,面带微笑地望着谬昌期,神情淡然。

杨澜轻声说道。

“谬世兄,还真是抱歉,世兄来了这么久,凤梧竟然忘了用茶水来招待世兄,说起来,我这里有一点上好的铁观音,世兄若是喜欢饮茶,待会便带点回去吧,凤梧以此为谢罪!”

瞧着杨澜一脸至诚地望着自己,谬昌期知晓刚才自己的那番慷慨陈词已经成为了过耳风了,他冷冷地注视着杨澜,稍顷,突然仰起头,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摇头,缓缓坐下身来。*****

坐下之后,他脸上的神情顿时为之一变,由慷慨激昂变为了似笑非笑,这时,在他的目光中又流露出了狡黠的神色。

“状元郎啊!状元郎!十八岁便中状元郎!果然名不虚传,谬某佩服!”

说罢,他抬起手,轻轻鼓起掌来。

“哦!”

杨澜斜着眼睛,目光透过谬昌期的肩膀落在窗口处的那轮落日之上,橘红色的夕照落入眼帘,他的瞳孔微微闪耀着金光。

“不知小弟何德何能,蒙谬大人如此赞许!”

谬昌期笑了笑,轻哼一声,然后说道。

“凤梧贤弟,我们就不要再东拉西扯地试探对方了,愚兄只想问贤弟一句,如果,有一个机会摆在你地面前,能让你走出藏书楼,成为韩广大人随从,专门为韩大人整理文件资料,编写文书,凤梧贤弟,可否愿意抓住这个机会!”

杨澜偏过头,和谬昌期对视了一眼,他缓缓调转头,瞧着四周地书架,他微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谬大人,你不觉得这里的空气非常好闻吗?尽是书卷地香气,是的,这里面夹杂着些许的陈腐味,然而,这里更多的还是清新的墨香啊!”

“是吗?”

谬昌期冷笑一声,面色沉了下来。

这次他自告奋勇前来拜访杨澜,便是想说服杨澜为他们做一件事情,若不是他们在另外一个人那里吃了憋。他们也不会来找这个在他们看来已经背叛了圣人大道成为了异端的新科状元郎。

原以为凭借自己的口舌能够轻易说服对方,岂料……

最初,谬昌期想用慷慨激昂的言辞来打动杨澜,少年人嘛,难免都有一腔热血,只要让他们觉得他们所做地事情是正义的,对于天下太平,世界和谐必不可少,他们便会抛头颅。洒热血,不惧牺牲。奋勇向前,就算因此而丧命。在那一刻,眼睛肿仍然闪耀着满足和幸福的光彩。

然而,谬昌期的这一套在杨澜那里行不通,杨澜根本不为所动,像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他表演。

于是。谬昌期换了一套说辞,以利益来打动杨澜。

在他心目中。自然认为杨澜是不想待在藏书楼的,待在这里,和妃子被打入冷宫有何区别?所以,他认为杨澜若是知道有机会摆脱目前的局面,更有可能跟随韩广大人做事的时候,必定会欣然雀跃,向他询问该怎样做才能办到。

然而,杨澜依旧不为所动,一脸的云淡风轻,在对方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上。他找不到一丝一毫地冲动。

很想就此拔足离开。想了想,谬昌期还是忍住了。

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谬昌期说道。

“谬某的确爱茶,铁观音也地确是谬某的挚爱,状元郎能够割心头爱给谬某,谬某自然感激不尽,不过,谬某此次前来,乃是有事劳烦状元郎。”

“哦!”

杨澜淡淡地应了一句,笑着说道。

“谬世兄早说嘛!能帮到谬世兄的忙,乃是凤梧的荣幸,若力所能及,必定用心去做,尽力而为!至于说到做事嘛,凤梧还是喜欢待在藏书楼,多接触圣人经义对凤梧来说,好处良多啊!”

“既然凤梧贤弟这般说,到是谬某多事了!”

说罢,谬昌期收起笑容,身子稍微向前,将自己和杨澜的距离拉近,他正色说道。

“听闻凤梧贤弟和皇太孙一向交好?”

杨澜同样收起笑容,他摇摇头,神情严肃地说道。

“这是谣传,皇太孙的确比较看重在下,然而,皇太孙乃是天潢贵胄,在下又怎能与其相提并论,交好一词,绝不适合!“呵呵!”

谬昌期笑了笑,说道。****

“皇太孙能够看重凤梧贤弟,自然是凤梧贤弟地本事,也是凤梧贤弟的福分,愚兄想要贤弟做地事情,很简单,只是希望贤弟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哦!”

杨澜应了一声,手指囔囔地敲打着桌面,他沉思片刻,说道。

“杨某究竟需要做什么?”

谬昌期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听闻皇太孙最近非常关心萨尔浒一战的内情,凤梧贤弟何不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向皇太孙细细道来?”

“可是,杨某并不清楚萨尔浒一战的具体内情啊!”

“凤梧贤弟,怎么不知道?”

谬昌期坐直身子,淡淡地瞄了杨澜一眼,随后,面带笑容地说道。

“当初,方从哲大人力排众议让杨领兵,拒绝了大伙儿一致推选的熊廷弼大人,这便是萨尔浒大战之所以失败的一个重要开始!”

“哦!”

杨澜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的确,方从哲排斥熊廷弼,选择精通了杨领兵这是一个错误,对于辽事,熊廷弼比杨精通,然而,说是方从哲力排众议,反对大家都一致推举的熊廷弼挂帅,那就纯粹是胡说八道了,要知道,反对熊廷弼挂帅反对得最激烈的便是东林诸公。熊大胡子,性情刚烈,暴躁,常常口不择言,随意批评朝堂诸公,可以说,满朝皆是他的敌人,朋友一个欠奉。

大家也知道他能力非凡。精通辽事,然而,在去年准备出兵地时候,朝堂上地那些大人们基本就不认为本方会战败,在他们看来,这样一个功劳断不能落在熊大胡子头上,若是让他立下这样的大功,那个时候,尾巴岂不是要翘到了天上去。他们这些家伙若是有什么让熊大胡子看不顺眼,岂不是要被骂到狗血淋头!

所以。方从哲选择了和他关系不错地杨挂帅,不仅没有人反对。倒是方公英明这样的赞誉声四处可见。

那个时候,杨澜虽然还没有穿越到这具身体上面,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也才成为秀才,然而,这并不妨碍如今的杨澜了解到当初那段选帅地秘辛。

当然。他不会当面打谬昌期的脸,只是点了点头。由着谬昌期继续说了下去。

“杨虽然不如熊廷弼,却也算是知兵之人,所以,一开始杨大人就准备采取稳扎稳打,步步逼近的战略,集重兵向前缓慢逼近,然后,等天气转暖之后,再向建奴发起大决战,一举铲除建奴。擒获奴酋!”

说到这里。谬昌期重重地拍了拍桌面,提高了声音。“然而。权臣误国啊!”

谬昌期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他降低了声调,冷冷地说道。

“谁知方从哲这人,好似生怕我军胜利一般,让自己的门生兵部给事中赵兴邦向杨用八百里加急派发红旗,催促其快快进军,速战速决!并且,唯恐杨不听命行事,他还特地以个人的名义写了一封信给杨,让其快快出兵决战,如此,杨只好听命行事,在准备不充分,天气寒冷的情况下进军,这才有了萨尔浒之败啊!”

说罢,谬昌期长叹了一声。

“萨尔浒一役之所以战败罪过不在前方将士,而是在首辅大人身上啊!”

一派胡言!

杨澜心中暗暗说道。

诚然,方从哲的确写了一封信催促杨快速进军,然而,当时朝廷上的那些大人们都在指责杨延误战事,不敢向前,再加上国库空虚,后勤转运困难,迫于这些压力,方从哲才下令杨,希望他能够尽快和后金展开决战,那封信虽然是方从哲写的,但是,却是朝堂上所有大人们地共同决定啊!

“莫非凤梧贤弟不信?”

谬昌期冷冷地瞄了一眼沉思中的杨澜。

杨澜笑了笑,说道。

“在下怎会不信谬兄之言,只是,这事情牵扯到了首辅大人,若在下在皇太孙面前直斥首辅大人,恐怕不是为官之道啊!皇太孙能否相信在下地说辞是一说,若是认为在下狂妄,岂不是坏了谬大人的事!”

“凤梧啊!凤梧!”

谬昌期望着杨澜,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表情,他摇头说道。

“状元公啊!我的状元公,读圣贤书,所为何事?无非是维护圣人大道而已,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凤梧啊!你能当上状元,文章自然是做得极好了,然而,道义呢?难道你愿意缩在这藏书楼中一辈子,眼睁睁地看着朝堂上奸佞横行,将这好好的大明江山荼毒得四分五裂?”

说罢,谬昌期激动地站起身来。

“和天下的安危,大明的安危比起来,我等地官职,个人的安危何足挂齿,为了大道,为了大义,一腔热血撒汗青又何妨!凤梧贤弟,愿你能成为我等表率……”

就在这个时候,谬昌期不经意扫描到了杨澜脸上地表情,见他脸上不但不见丝毫的激动,反倒是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谬昌期只好停下了口若悬河的演讲,随即,不断地在心中暗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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