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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香-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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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边说着,嘴瘪着别过脸来,将尖尖的下巴对准床上的安安。
  “顾夫人客气了,不知三小姐病得严重吗?”严绍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放的极轻。
  这时那男子已号完了脉,起了身。
  “极夜,安安怎么样?”顾昔年急急开口到。
  “我已经说过,她不能太过劳累,外邪侵袭风寒积体且还受了惊吓,这老毛病长期反覆已是伤了肺器,必须让她好好静养,否则性命攸关。”极夜拿起桌几上准备好的毛笔,行云如水的开着方子。
  “我开的的这些药只是治标,要想治本平时必须按时服药和静养。千篇一律的话你们也是听腻了,从来也都是听不进去的。”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那我就不打扰了。”看着欢欢和极夜冷淡的神色,严绍也不生气,只是笑着告辞。
  “您太客气了,等我家安安病好了,我会亲自把她送到九少府上的。”顾昔年只装作没有听到身后欢欢若有若无的一声冷哼,依旧殷勤热情的送着严绍下了楼。
  倒是极夜抬头看着她,笑了出来。
  欢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腿交叠着,翘起一只脚,露出那只镂空鞋的粉红缎子,那眼冷冷的一横:“笑什么?”
  “没什么,倒是你很久没见,脾气还是这么坏,给你开点清心降火的药吧。”
  极夜他轻声的说着,这间房只有他们,太阳刚照到粉彩龙纹花瓶里插着的鸡毛掸子,掸子上那撮翠绿的毛被照得极亮。在净琉璃盆里放着清水和雨花小圆石,白色的水仙花仿佛跟她一般的芬芳。顾欢欢就坐在他的身旁,看着他。他也不知道怎么,坐着便无法动弹。她身上的香气隐隐的袭来,那般的甜蜜。明明就只是那么一会儿,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你到是学会伶牙俐齿了,安安……她真的没什么吧?”
  “我说了这是陈年的病,必须静养才好。”
  “你真当我们是千金小姐了,静养?哼!从早到晚的场子那容得她休养。”
  许是暖炉烧得正旺,欢欢只觉得一把火在心头燃起,便再也坐不住,起身踱向窗前。
  “我看你的神色也不大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我能有什么事情?这不是好好的吗?”
  “也是我多虑了,你跟着轩辕司九,总不会吃亏的。”
  这房间里光线很暗,半边窗户因为已然遮上了窗帘。欢欢站在窗帘后,四面一看,也就阴影带着记忆,神色便渐渐地忧伤起来。所有情景历历在目,连当作做梦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了?”
  她身上穿的是月牙白底绣着大红月季的旗袍,在阴影下却形成了一种说不清的什么颜色。
  苏极夜眨了眨眼睛,从来没有见过欢欢这样的神色,竟突然觉得心头有些发酸,声调也就高了。因这房间非常大,又极静,他的说话都隐隐有了回声。
  “极夜,他不要我了。我把整颗心都给了他……他却连不要都没说上一句,就不要我了……”
  欢欢说话的声音倒很平静,跟平常完全一样,但是一面说着话,一面就别过了脸去。苏极夜看不到到她隐藏在阴影下的泪,但能看到她的手在脸颊上擦拭。
  “而他偏偏看上了安安,我知道我不应该怨小妹,小妹也是因为他受了惊吓,又因为我……所以才生病……可是我实在是很难受……”
  他呆了一会,才强自开口劝道:“你明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这又是何苦。不是安安也是别的女人,什么人又能在他身边呆的长久,看开些吧。”
  她不再说话,只是站在窗帘后,手掩在面颊上。阳光带着春日特有的明亮色泽,从未被遮住的另一半斜斜照进,在光影中看去,长旗袍袖口的水钻镶边闪闪烁烁,她的两个眼眶都深深地陷了进去,但眉眼却依旧描绘得极为精致,这样的神态,即使是哭也是很动人的。但也不知怎么的,却使苏极夜想起了“红颜薄命”四个字。
  他便呆呆的坐在一旁。
  她的悲伤和痛苦,他怎能不理解,且感同身受。爱上了不爱己者;爱己者又非所爱,她的悲哀何尝不是他心里的悲哀。
  他们像是在难得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寂静,谁都不愿先开口打破一般,沉默了很久。

似被前缘误

  角落处暖炉燃烧的啪啪作声,声音非常清脆。
  许久,欢欢终于踏出了窗帘形成的阴影,粉红缎子的鞋踏在藕灰丝绒地毯上面,悄无声息地站在苏极夜身前,面上已经恢复了笑意,完全看不出流过泪的样子。
  “还好有你在,和你说说话舒服多了,至少用不着那样强颜欢笑。”
  苏极夜听了这话,反而半红的面孔,不知说什么好。
  这样的话是极难得自欢欢口里说出,固然他们的关系是极为亲密的,但同时也便多了一层骨肉至亲之间才有的隔阂,许多话都好像不便出口。
  看到他的样子,欢欢不禁望着他微微一笑。
  本来这屋子是有些空阔的,但欢欢站在他面前这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觉得变狭小了,空气也暖的极了,简直有点透不过气来。
  恍惚中,只听到欢欢道:“你在这里多陪陪小妹,我得出去走一趟。”
  他这才惊醒,简直有些惊惶失措的开口:
  “你去哪?!”
  “自然是去找他。”
  欢欢已经走到了门口,听见他的声音才缓缓回过头来,此时屋里的阳光很淡,打在她脸上,有些透明的发白,以至于这个笑容看起来,多少有点模糊。
  但苏极夜却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一种被灼伤一样的痛楚感。
  这春日下午的笑容,一直在他心里停驻,即使许多年之后,他在不为人知的、小小的角落里翻出,依旧与当时他那奇异的痛楚心绪一般清晰。
  
  出了门严绍驱车直向梨园,上了楼包厢门口的侍卫们见了他齐齐行了个笔直的军礼,他敲了敲门走了进去。轩辕司九藏青制服,军帽放在红木桌上,聚精会神的看着戏。
  严绍轻唤了一声“九少。”
  似乎没有听见,依旧是专心的看着戏台,半晌才开口。
  “怎么了。”
  “顾小姐她病了,我看了一眼挺严重的,床都下不来了。”严绍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脸色,才斟酌着开口。“大夫说是老毛病了,必须静养。”
  “是吗?”冷漠的回答一如既往,背对的男人应了一声,就没在开口。 
  全身沐浴在戏院特有的白炽灯光中,沉静坐着的轩辕司九,那浑然天成的冰冷气质表露无遗。 
  戏台上正唱着西厢记,那崔莺莺也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流云般的身段,偶尔顾盼间四目相对,羞羞垂下已是红晕染了双颊。但也因为他的冰冷,看起来不禁带着几分的寂寥。
  为什么……是她? 
  寂静中,似乎有个无声的问句正发出。
  自己不能理解的疑惑,或许也是自己不愿理解的疑惑。
  此时此刻里,他看到的是她……倔倔生动的眼瞳,从来都敢直视着他的眼,即使惊惶,但还是勉力维持的笑容,带着点点风尘的诱惑,清澈得想叫人捕食个干净。出身低贱的交际花,发泄性欲的完美品,这些标刻在她身上的印记,似乎都已经变得不重要。昨夜的她的存在,彷佛才是被在乎的一切真实。 
  只要有她…在自己身边……。 
  在那莫名的、难以解释的执着里,眼缓缓阖上,在那股冷香的围绕下,他再次沉入自我世界中。 
  “顾小姐求见。”突兀的,门口的侍兵轻声禀报。
  见轩辕司九点了点头,严绍才开了包厢门。
  “九少。”高根皮鞋踏在地板上,咯咯的,伴随着银莺似的声音响起。
  顾欢欢一身翠绿绫的旗袍,大大的西班牙红花流苏披肩,雪肤乌发,极俗气的颜色,却搭配出最流行的式样。
  “你也来看戏?”依旧盯着戏台,修长入鬓的眉峰掩着一对阴厉的眼瞳,异光闪动。
  “我可没你这么有雅兴。是小妹让我过来的,她病得厉害怕你担心,嘱咐我来告诉你一声,她自小就有哮症的老毛病,须静养上几天没什么大碍的。”
  欢欢在他身旁的太师椅坐下,胸面前握着披巾角的手一松,那流苏围巾就在身后溜了下来,一起堆在椅子上,现出了玲珑有致的曲线。
  “倒是辛苦你了。”
  “不敢,能赏我杯茶喝,就已经知足了。”
  在灯下望着定定轩辕司九,只是一夜不见,但却仿佛有了一年似的,他们仍是离的这样的近,但她已然成了下堂妇。垂下幽幽的眼,诱惑的笑意在无人欣赏下变得苦涩,却依旧如花明媚。被十多盏八宝琉璃灯照耀得流光十色的台上,正和张生夜会的崔莺莺,偷瞧着她,一脸落寞。
  桌上摆着几只碟子,里面盛着各色茶点,他不招呼她,她便自己伸手端起了一碗茶。打开了茶盖儿,一股子热烘烘的气味升上来,夹杂着戏院特有的味道缓缓地一波一波往袭来。茶是乌龙,在这里算是上好的了,可是难免多了些潮湿的味道。
  雾气缭绕中,她再次定定的看着他,他的侧脸冷漠而倨傲,仿佛根本察觉不到她的视线,只是专著的看着戏。
  她的目光在他的面上留恋着,他明明知道,却只作未察。
  她想起了两个月前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私人的宴会上,她这样身份的女子,再怎么了得,也很难进入正式宴会的会场,她一向是清楚悲哀的知道的。
  可是,她不甘心,她有高贵的出身,比任何人都要美丽的样貌,她一定会脱离这种身份,越是被歧视,越要争口气。
  然后,落地座钟响起,一个人影飘然而入,她不经意地抬头一瞥,便看见了他。
  她记得那样清楚,他那日并未着军装,穿着一件孔雀蓝的袍子,三镶三滚的马褂,显得肩膀特别瘦削,袖子卷起露出一截子豆绿绸子的滚边,优雅地垂在手腕上,微微向前摆荡着。背后衬着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的飞龙,他浅浅地、倨傲地笑,象黄金般璀璨。
  她这些年来,第一次为一个男子驻足屏息,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他也看见了她,眼眸倏然变得深邃,笑得自信且飞扬,如火一般。
  晚上一帮人凑起了牌局,本是事先安排好的,但是她就是打得心神不宁,总是惦记着什么。
  手胡乱摸了一张,就要打出去。
  “别打这张。”忽然耳边传来一句,几乎有孩子撒娇的意味。
  她自然是吓了一跳,诧异的转头,看见自己的脸映在他漆黑如墨的眸中,她忍不住向他笑笑,他便也向她露出了笑意,她的心就那样突突的跳了起来,好像是长出来的一个什么小东西,轻得痒咝咝的,却是说不出的高兴。
  “打这张。”
  他的手绕过她的身体,拿起了一张牌,打了出去,却并未收回,依旧搭在桌上。这样的姿势,他的头几乎倚在她披着黑丝穗子的肩上,而她被困在他的怀中,把她圈禁住了,同时也使她感到安全。她转眸相视微笑,就有了一种暗含的情意。
  房里很暖和,他脱了马褂坐在她身后,里面穿着青绸薄丝裤,却什么也不说,气息轻轻的吐在她的耳边,诱惑着她。
  那之后,他们便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处。
  他年少风流,可是自他们相识,他便只在她的身上用心,从不再看其他女子一眼,她以为捉住了他……
  因为,她那样自信自己的美丽,自信自己的手段。而且,她那样的爱着他,她不相信还会有第二个女子像她一样的爱着他。
  轩辕冴那时候已经病重,他这个外面人生的孩子也不过在同太子爷轩辕玄争斗中,勉强不至于落败。人们都是不大看好他,却也不敢冒冒然得罪他,敷衍着而已。
  可是,她就是知道,他是一条被困浅滩的游龙,终有一日,会一飞冲天。
  妈妈自然是极力反对,几乎是跳着脚的骂她。许多难听的话,都忘记了,记住的却只有一句:“谁不知道轩辕司九从来都是风流成性,却也翻脸无情。他和每个女人在一起,眼里便只有她,再不看其他人一眼。但你要知道,他的情来得快去的也快,从来新人胜旧人,你现在傻傻的动了情,到时候他再不看你一眼,我看你怎么办!”
  怎么办,他已经不要她了,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连一句不要都没有说,只是一个冷冷的眼神。
  现在就坐在她身边,却已经不再看她一眼,她该怎们办?
  眼睛渐渐模糊起来,面前的一切似乎都镀了一层薄金的膜,像站在画里的人看着画外的世界一样。
  楼下胡琴咿哑着,却好像隔得老远。
  她的心突然涨大了,挤得她透不过气来,耳朵里乐声、戏声,像耳鸣一样。
  她以为他得了势,她终究能脱去这下三层的身份。谁知道,他不要她,一切便又回到了原处。
  她不能哭,不能闹,她让那样的多的男子倾家荡产,不是没有过女子来哭来闹,但现出的只是一份丑态而已。
  所以,她只能笑。
  “这崔莺莺还真有几分小妹的神韵呢。”
  “她看的什么医生?”
  许久,他转过头那目光却冰得直入心脾。
  “中医,是济安堂的苏极夜苏先生,小妹的病一直是他瞧的。”
  嘴角扯着笑,愁容稍纵即逝。
  “那你回去告诉安安一声,明天我带她去瞧瞧西医。”轩辕司九连笑意都极冷极寒,话语间送客意图更令欢欢几欲窒息。 
  “那……我就不叨扰九少了,告辞。”起身离去,回眸望去他的神情波澜不惊,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轻轻的伏在安安的脸上。轻纱罗帐覆盖的床前,一张紫檀小茶几,上面放了个描金瓷碗,盛着漆黑的药汁,浅红嫩绿的配着,古怪诡异。药碗旁边一只青铜鼎炉正燃着沉檀香,镂空的龙盖由四面丝丝吐着轻烟,放出沉沉的香气来。床上安安昏昏噩噩的咳着咳着,似再也承受不住这无边的折磨,终于睁开了眼,光影间一人罩着淡淡的药草香。
  “醒了。”
  苏极夜看她挣扎着要起身,便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体贴的拿过软枕为垫在背上。
  “极夜,又劳烦你了,我……已经好多了。”
  安安刚一靠在软枕上,倒是软绵绵的,舒服极了,但是没有一会儿工夫,就觉得浑身骨节酸痛像火烧似的,说不出来的难受。她自己也知道是病了,可是没想到这样厉害。
  “病人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这个做大夫的是得辛苦点。”
  苏极夜坐在一旁,见她只穿着一件浅粉的短衫,未免淡薄,便一边伸手帮她把被子盖的再高一些,一边说着。
  床在耳边吱吱呀呀地响着,他在她的眼前,为她掖着被角,他们那样的近,呼吸间都仿佛能闻见他身上特有的阳光气息。她恍惚觉得这还是从前,她小时候病得躺在床上,阿姐和二姐白日里都是很忙的,济安堂的师父也是看完病就走人的。那么大的房间里面只剩下她一个人,实在冷清得很。可是她人昏昏沉沉的,连坐起来都觉得头晕,只恨自己身体不争气。房间里的玻璃窗上还贴着过年时的红福字,字是倒着的,淡黄色的阳光从上面洒下,福字的影一笔一画的,落到了灰黄色的地面上,就像有一个人蓄意写上去似的。她一笔一划的数着,然后昏昏的闭上了眼睛,那眼泪只管流出来,枕头上冰冷的湿了一大片。这时候,极夜就会背着他师父溜上来,把一小包葛花糖放在她的枕边,包糖的帕子许是在他手里攥的久了,有些潮湿还带着一股中药的味道。然后,他会亲自把一样样黑漆漆的药丸准备好,一面絮絮叨叨的叮嘱她……这许多年来,他一直未变。人未变,心也未变,一直都不在她的身上……
  “生气了?”
  她不禁微笑了,又觉得有点怅惘。
  “是气你病成这样。”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许是她病着的缘故,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很轻了,但这样的轻反而一种温柔的倾诉。
  “能看见你真好。”
  “做病人的总看见大夫可不是什么好事。”
  极夜只是抓过她的手腕,仔细的号了一阵,似没听见她的话。
  安安另一只手紧紧攥住被角,看着他低垂着的眼。
  一头乌黑短发,英挺的鼻子,劳碌得晒成蜜色的肌肤近在咫尺,仿佛感觉到她的凝视,抬眼向她望了一下,随即马上又垂下了眼帘,但是看的出他的脸上突然有些不自在。她也就没有说什么,毕竟有些话她不能说出口,也没有资格说出口。
  扯着苍白失色的唇,强忍住神伤,开口打碎一室寂静。
  “看见二姐了吗?”
  “刚刚出去了。”苏极夜这才收回把脉的修长手指,有些落寞的转头看着窗前的案上摆着一个鱼缸,恍恍忽忽的。
  房里温温的,称不上暖和。是他熄了燃得过旺炭火,她的病是怕冷,不过也更怕火气。鱼缸里面黑红两色的鱼,便似乎有些冻住了,动作摇摇摆摆的,迟钝得很。
  钟声滴嗒,一点一滴流过。她的身上突然那样的冷,仿佛冰天雪地中被抽走了唯一的一点暖气。可是还得努力做出姣俏的样子,伸手扯住他的袖口。
  “那这回可还有给二姐的葛花糖,可以分给我两块吗?”
  酒窝在强颜欢笑的面颊上闪动着,墨琉璃般的眼珠却是笑得清清亮亮。
  “当然有,不过你现在不可以吃。”
  “是吗?” 
  转过头,苏极夜已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失态,只是板着脸看着一脸失望的安安,她的眼中只有两个字在跳跃,想吃,想吃。 他终是忍不住嗤笑出声。
  “真拿你没办法,只可以吃一粒啊。”
  打开药箱,拿出一个用仔细白布手帕裹着的小包,轻轻打开,黑褐色的圆圆小粒叠上叠下。苏极夜指头钳着一粒儿,小心的递了过去,安安心里微微荡漾了一下,自然而然的张嘴含了,瞬间脸颊鼓鼓,眼睛弯弯的如两轮新月,这才现出了十八岁应有的纯真无邪。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山珍海味,把你好吃成这样。”忍不住自己也钳起一粒儿,送进口中,用的还是那两根手指。瞬间,酸苦得皱起了修长的眉。
  “这葛花糖本是解酒护肝的,药用大了味道自然有些苦涩,可每回都看你吃的那么香,自己就总也忍不住上当,真是的。”
  “这个,比山珍海味还好吃呢。”
  看着他的手指,嘴中的苦涩化成暖暖甘甜直直的淌入心房。
  “不可以多吃哦,吃完了要乖乖把药喝了。”
  看着安安真正悦然的开怀笑容,苏极夜仿佛有些逃避的把床头那碗药端了起来,但拿的有些急了,浓稠的药汁不知地,便撒了大半碗在地上。
  安安看着他沾满药汁的手,和重新垂下不敢看向她的眼,笑意便一丝一丝的凝结了起来,跟嘴里的葛花糖一般苦苦涩涩的。
  “还好药已经凉了,擦擦手吧。”
  说着一块亚麻手绢递了过去给他,他心不在焉地接过来,只管拿着,但那药汁已然沾在帕子上,墨迹似的糊了一片。
  “刚刚……轩辕司九的副官来看过你,你和他……我以为,欢欢一直和他在一起。唉,也难为你了。”
  安安听了,顿时寂然无语起来,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半晌没有声息。
  红云刚刚要拂过门边的幔帐进来,却瞧见寒冬的阳光凛凛的散了满室,斜阳照在那米白的墙上,漫着朦胧的轻烟,好似袅袅婀娜的层层纱裙,撒在两人的身上。
  安安靠坐在床头,只是静静的看着出神的苏极夜。专心一致地凝视着,仿佛是倾诉,仿佛在怜惜,那温柔已极的眼神,显露出一种未曾见过、几近柔情的神色。
  红云简直不敢置信这是她从小跟着的三小姐,那个从来面带三分笑却从不情绪外露的三小姐……然后止住了脚步,有些辛酸的无声地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似被前缘误

  在半梦半醒之间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妩媚如的海棠,夹杂着浓浓的酒气扑鼻迩来。
  熟悉的味道,让安安疑惑地睁开了眼,在黑暗中适应了好一阵,才看到了熟识的身影。
  “二姐……”
  欢欢把床头的台灯开了,灯光从镂花的灯罩撒满室内,安安朦朦胧胧的看到顾欢欢站在床前,凤眼醉意朦胧,嫣红的面颊仿佛胭脂直涂到鬓角里去。
  顾欢欢掀了床帐坐在了床边,夜深了,除了她们两个人,一房间的人都睡熟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安安她看到欢欢的发乱蓬蓬地披在肩上,神情也是极为苍白的。
  室内一片默然,窗外是墨黑的天,还有夜风吹过庭园,不住翻飞的枝叶发出沙沙声响。 
  “怎么是你?你怎么在我房间里?”欢欢的眼却直盯盯的看着刚刚睡醒的安安,见安安脸上带着一种苍黄的颜色,身影显得单薄异常,仿佛一经碰触就会粉碎消失,而且便皱眉问道:“身体好点了吗?需要喝水吗?”
  “不用,阿姐你喝酒了?这么晚才回来?”
  安安在她那样的目光下低下了头,有些不自在的看着自己的手。半晌,她别过头去一看,欢欢已经起了身,到了一杯水,却不喝只是站在桌前拿着水杯把玩。
  “不问我去那?” 她的脸隐在阴影里面,看不清神色,但语气却是极冷的:“今天我去见他,他叫我跟你说,明天要带你去瞧西医。我还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 
  安安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但凉意却滑过身体。此刻,就象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在心头上狠狠地砸过,摇晃了一下,觉得那样的惶恐,一种冷彻心扉的惶恐。然后她很突然地伸过手去,深深的握住欢欢的手。而欢欢始终微偏着脸,不朝她看着,那落寞的侧影里,仿佛可以窥见那被伤害硬生生剥去壳的内心,脆弱得不堪一击。 
  “二姐,我手里是有些积蓄的,我想再加上你的,为你赎出身来是够的,我是不指望了的。你走吧,离开这个火坑走得远远的!”
  欢欢转过头,那深不见底的黑瞳仿佛死去的深潭,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静止的眼眸中隐约有簇火焰,绿磷般幽弱微小,却灼灼闪动着决不妥协的倨傲。然后,那目光缓缓向下看去,不经意似的地落到了安安握着她腕子的手上,那只手现在变得同主人的面色一般的苍白,手腕瘦得柴棒似的,一只螺蛳骨高高地顶了起来。
  从极小的时候开始,她也是这样的握着自己的手,依赖着自己,尤其是后来阿姐出了事情,她们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的走到了今日。南山的这座屋子这么的大,又这么的华丽,但是能关心真正关心呵护自己的只有彼此。可是,可是……
  顾欢欢的眼睛有些发酸,想要回握住她,但是硬起心肠忍耐住,把手一点点的抽了回来。
  “走?怎么走?你知道为什么小时候妈妈对我们严加看管,稍有异动就被打个半死,生怕我们逃走,而现在无论我们走的多远,回来多晚都不担心吗?因为这些年被培养成了她那样的女人……最好的吃,最好的住,最好的穿,我们身上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就像是架子上那只虎皮鹦鹉,喂的是鸽子蛋的黄儿,食槽是翡翠的,架子是金的,连拴脚着的链子都是白玉的,你就是把它解开,它都不会跑。可又怎么样,不过就是个玩物,被圈养的没了野性没了自尊的玩物罢了……小妹,你再看看你,你身上用的是从法兰西运来的铃兰草香水,一瓶多少钱你知道吗?平常人家三年的吃用……而你能用多长时间?两个月而已……就连你身上常使的帕子,都价值不匪……我们和那只鹦鹉一样的,你说这样的我们,离了这金山银山堆砌出来的牢笼还能活吗?能吗?”
  平静的说着,用最平淡的口吻。她叙述着的时候,心里想着,曾几何时,也曾做过那样的梦,也曾经屡次在梦中自由自在的生活,堂堂正正的做一个人,但那样的梦每回都是哭醒了的,醒来还是呜呜咽咽地流眼泪。
  “二姐,找一个好男人嫁了,不也很好吗?极夜他对你……”
  “嫁?!怎么嫁?我们这样的人,说得好听是交际花,说得难听些就和长三堂子里面的腰货娘子没什么区别,一辈子在人前直不起腰,被人戳着脊梁。你说我要是嫁了他,是他会幸福,还是我会?”
  欢欢漠然表情不改,那眼看着前方,似乎在看着某个东西,又似乎不是。 
  安安站在她的旁边,手扶着桌沿,呼吸间是欢欢满身的酒气,仿佛将她熏得晕了,滑润的红木在手下支着,却好像根本撑不住她,嗓音低沉又暗哑,似乎曾历经一番竭力嘶喊。
  “那轩辕司九就可以吗?!你爱他吗?”
  欢欢沉默了一会方才转过头来回答,声音亦是有点喑哑。但台灯的灯光下,她的脸上恍惚地绽开一抹艳丽的笑容。
  “当然,我为什么不爱?我顾欢欢是出身不如人,还是样貌不如人?!谁愿意生来就下贱做下三等的人,还不是生活所迫。跟了他,平日里看不起我的人就得恭维我,对我这样他们从心底瞧不起的女人低眉顺眼。我要把这些年在这些自以为高贵的老爷太太们身上受的气,全部找回来,我也要站在太阳底下堂堂正正的吐上一口恶气,这样有错吗?!”
  “二姐!”
  安安唤道。
  “可是我连这么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还是被你抢走了……我还能怎么样?!”
  对上那双慑人的眸子之后,那一瞬间里她方才明了欢欢从未放弃,除了本身的意志之外,谁也不能使她放弃……就像是越得不到的东西,就会越想要……
  那样的执着,不是很深,一点点,淡淡的。顾欢欢的笑意也不是很大,一点点,浅浅的。
  可是那种感觉就像蝶蛹在茧子里无声地挣扎着,飞不出来。
  只有那象风一样淡、象烛火一样浅的悲哀,弥漫在空气里,浓得化不开。 
  安安的手颤了颤,这样的神情,似曾相识。那个女子跟眼前的她,一般的神色。仿如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
  阿姐大她六岁,那时已是名满湖都。虽然极为照顾她们,但是神色总是冷冷的,所以她一向是十分敬畏的。可是那一年,也是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阿姐一改平日里的艳丽装束,换上了半旧翠蓝竹布旗袍,额前斜飘着几根前刘海,脸上也只淡淡地扑了点粉。
  “从良,已然是咱们这样的女人最大的幸运,还求什么呢,我已经知足了……”
  与平日的冷淡全然不同,眼眸里一簇火狂炽,脸上充满了渴望、期待、甚至是恐慌的表情。但是看得出来阿姐是非常快乐,仿佛被忽然照耀上了一层光,连她看着都觉得是那样地兴奋,但又隐隐的为自己感到一种异样的凄凉。
  后来,一盏迷魂茶便把阿姐送上了风晓父亲的床上……再后来,阿姐跳了崖……风晓惨白得没有血色的脸……而后阿姐落得那样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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