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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歧者三部曲-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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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害怕,”我道,“那边危机四伏,现在出去不太明智。”

她想了一会儿,咬了咬腮帮子,我这个习惯也是跟母亲学的。那些年我常常站在屋内,一边焦急地等着父亲,一边咬着腮帮子,内心灼烧般焦躁,不知回家的父亲是何种角色,是无私派敬重和信任的领导,还是打骂我不眨眼的魔鬼。

我不停地舔着咬伤的疤痕,逼着自己深埋下这段苦涩的记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满是忧虑地说:“最近我常收到一些令人忧心的报告,说有造反组织在暗中行动。”她仰起头,单眉上挑,“有人的地方就有组织的存在,这很正常,只是这来得有些快。”

“什么组织?”

“是个想冲出这座城市的组织。”她应道,“他们今早发出一些告示,宣称自己是忠诚者。”她好像看出我面色的疑惑,补充道,“忠诚者,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效忠于这座城市建立的初衷的,懂了么?”

“建立的初衷?你是说伊迪斯·普勒尔视频上的内容吗?就是当城市中分歧者人数占到一定比例,我们就应该派人挽救城市围栏之外的世界?”

“对,没错,他们还要恢复派别制度。忠诚者坚信我们不能脱离派别制度,因为我们一开始就遵循这样的制度。”她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有的人惧怕变化,可我们绝不能纵容他们沉溺于过去。”

五大派别全部崩盘,我终于不受派别的束缚,不用掂量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不用为人行事都受特定意识形态的约束,想到这儿,我内心竟有一些释然,隐隐希望派别制度永远不要存在。

但是伊芙琳并没有如她所认为的那样给予我们自由,她只是把所有人都变成了无派别者。她怕我们自主选择,怕我们违逆她的命令,无论派别制度怎么好,我也很高兴知道仍然有人在跟她唱反调。

我又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心却怦怦跳个不停。要想稳住伊芙琳,获得她的信赖,我必须小心行事。对我来说,对其他人撒谎倒是小事一桩,对她撒谎却实属不易。要知道,她熟知我们家所有的秘密,也体验过那四面墙壁围堵中的家庭暴力。

“你想对他们怎样?”我问。“当然是控制他们,不然还能怎样?”“控制”两个字敲击着我的心房,我一下子浑身僵硬,挺得笔直,身体变得跟我正坐着的椅子一样硬。在我们的城市中,“控制”意味着使用针管和血清歪曲人们的意识,让人们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控制”即情境模拟,就像那场让我险些杀掉翠丝的情境,就像让整个无畏派变成行尸走肉的军队的情境。

“用情境模拟控制他们吗?”我一字一顿地问。她眉头锁成一团:“当然不是,我可不是珍宁·马修斯!”她这突如其来的火气激怒了我:“伊芙琳,别忘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话,她脸上有些抽搐,回道:“好,那我告诉你,我绝不会用什么情境模拟来达到目的。对我来说,死亡来得快一些,也省心一些。”

以她的做事风格来看,采用违者必杀的办法的确有效,死亡的确能堵上人的嘴巴,也的确能将革命扼杀在摇篮中。这么看来,不管忠诚者组织是什么,也不管组织成员是谁,他们必须尽早获知伊芙琳的阴招。

“我能揪出他们。”我说。“我也觉得你有这个能力,不然我为什么费心告诉你这件事?”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我能列出一堆理由,她可能在考验我,可能找我的茬儿,也可能混淆我的判断。我知道母亲的行事手段,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不在乎过程,这点和父亲很像,而有时我也是这样的。

“这事包在我身上了,让我来查他们。”

我站起身,她似树枝般枯槁的手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儿子,谢谢你。”

我强迫自己看向她:和我一样的鹰钩鼻上方,两只眼睛离得有些近,肤色比我略暗。那一瞬间,我精神有些恍惚,仿佛看到她穿着无私派的灰色衣袍,浓密的头发拢成发髻,用一堆卡子固定在脑后,这样的她坐在餐桌前,与我面对着面;我仿佛看得到她蹲伏在小时候的我身前,在我去学校前帮我整理好扣错纽扣的衣衫;我仿佛又看到她站在窗子旁边,双手交握在一起,用力到棕褐色的指关节有些发白,眼睛却紧紧盯着窗外,看父亲的车有没有回来。那时我们两人共同抗拒着恐惧,可多少年过去后,母亲已不再是当年满是惧怕的她,而我有些想知道如果我们能共同发挥力量会是怎样。

我的心一紧,仿佛我背叛了母亲,背叛了曾是我唯一盟友的女子。愧疚缠身,我匆忙转过身,不想因这情绪而向她和盘托出,让我们功亏一篑。

我随着一大群人离开了博学派总部,眼神里全是困惑,不自觉地寻找着代表各派别的颜色,却只能是徒劳。此时我穿着一件灰色衬衣,蓝色牛仔裤,黑色鞋子,颜色混杂,可衣服遮挡的无畏派文身却不会消失。任时光流转,世事变化,我的选择永远不会被抹去,尤其是这些选择。

第五章 翠丝 约会

我把闹钟定在晚上十点钟,头一歪,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几小时后,闹钟铃声没吵醒我,反倒是屋子对面有人被惹恼后的叫喊声把我惊醒了。关上闹钟后,我随便拢了拢睡觉时压乱的发丝,半走半跑地穿过紧急逃生梯,走向楼下的出口。出口通往小巷,那里大概没人拦阻我。

穿过出口,凉风迎面吹来,拂着我的脸,驱走了我的困意。我把衣袖拉下,盖着手指尖,双手也慢慢暖和起来。时光飞逝,夏天终于快结束了,博学派总部入口有几个人来回转悠,没人注意到我穿过密歇根大道,我又一次尝到长得矮小的甜头。

千禧公园近在咫尺,托比亚斯站在草坪中间,脚边放着一个背包。他的穿着混合了各个派别的衣服,灰色T恤,蓝色裤子,黑色带帽子的外套,分别代表着曾经的无私派、博学派和无畏派,恰是个性测试中我合适的三大派别。

“我的表现怎样?”我靠近他时问道。

“还不错。”他回答,“伊芙琳对你恨意未减,但克里斯蒂娜还有卡拉顺利过关。”

“太好了。”我笑了笑说。

他抓住我贴着腹部的衣衫,一把揽我入怀,温柔地吻着我。“来,今晚我已计划好了。”他边说边轻轻地推开我。“噢,是吗?”“是的。怎么说呢,我一直觉得我们俩没怎么正式约会过。”“混乱和战争占据了我们的约会时间。”“我想体验一下真正的‘约会’。”他说着就倒退着朝草坪另一端的庞大金属雕塑走去,我迈开脚步,跟在他身后,“和你恋爱之前,我只参加过集体约会,每次都是草草收场,每次结果都是齐克泡了个他看得顺眼的妞,而我呢,就尴尬地和我之前不知怎么就得罪到的姑娘傻傻地坐在一起,不知道如何开始。”

“你这人不怎么友好。”我咧嘴笑道。

“你还说我呢。”

“喂喂喂,我可以变得‘友好’。”

“呃……”他敲着下巴说,“那说两句好听的话。”

“你长得很帅。”

他咧开嘴巴,展颜而笑,洁白的牙齿在漆黑的夜中显得特别亮眼:

“这句话我爱听。”

我们走到草坪尽头,站在金属雕塑前往上看。这雕塑比远远望去要大许多,也奇怪很多。它其实算是个舞台,舞台上方是一个朝上开口的拱形金属结构,由朝不同方向弯曲的一个个金属板子构成,整个圆弧好似一个爆炸开的金属罐子。我们穿过舞台右边的一块金属板,这块板子从地面上倾斜而出,背后靠合金支撑架撑着。托比亚斯紧了紧肩上的背包,抓着一个支撑架向上爬。

“这感觉很熟悉。”我说道。说起来,我们俩一起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爬大沼泽旁的摩天轮,只是这次我在他身后,而上一次是我逼着我们往高处爬。

我卷起衣袖,跟在他身后,肩头的伤口依旧隐痛,不过差不多已经痊愈,我还是用左肩膀发力,尽量把重心放在双脚上。低头看着脚下缠绕的金属条和金属条下若隐若现的地面,心头涌上一股笑意,我放声大笑开来。

托比亚斯爬到两块金属板交接成“V”字形,刚好够两个人坐的地方坐下来。他往后挪了挪,身子挤进金属板交叉处,手扶住我的腰。我其实不需要他的帮忙,却很享受他的手抱住我腰的感觉,也就没说什么。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条毯子,盖在我们身上,又掏出两个纸杯。“你想脑子清醒还是迷糊?”他瞅着背包,探问我。“嗯……”我微侧过头说,“清醒吧,我们有话要谈,对不对?”“没错。”他翻出一个小罐子,罐子里装着颜色如清水般却泛着气泡的液体,他一面拉开盖子,一面说:“这东西是我从博学派总部的厨房偷来的,好像很好喝。”他把这饮料倒在杯子里,我乐滋滋地尝了一口,唇尖带着糖浆外加柠檬的味道,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喝第二口时要好得多。“谈正事儿吧。”他说。“好的。”“嗯……”托比亚斯冲着手中的杯子皱了皱眉,“这么说吧,我知道你和马库斯联手的原因,也理解你为何不提前告诉我,可是……”“可是你还是生气,”我接过话,“因为我对你说谎,而且说了好几回。”

他点点头,视线却看着别处:“说实话,不仅仅是马库斯这件事,之前还有很多事让我气恼。不知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第二天起床后,发现床边空荡荡的,你踏上了”——我本以为他会说我踏上了死亡之路,可他终是不愿把我和那么不吉利的话联系到一起——“踏上了去博学派总部的路。”

“嗯,可能吧。”我又喝了一口杯中的东西,抿了抿这如蜜般甘甜的液体,咽下喉咙,“请听我说,我……在那之前,我一直想为崇高事业献出自己的生命,可真当‘死亡’逼近,我才明白‘牺牲性命’的恐惧。”

我抬头看着他,他也侧头看了下我。

“我彻底觉悟了,”我说,“我想活着,想对你敞开心扉。可……可要是你不信我,要是你还用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跟我说话,我、我做不到,永远做不到——”

“什么居高临下?”他反问,“明明是你在做傻事、蠢事,也是你不顾生命危险——”

“是吗?那你真觉得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训话能达到更好的效果吗?”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你这个人又不听道理!”

“我需要的不是讲道理!”我微微向前探着身子,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再也无法故作轻松,“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内疚吞噬了,我只想得到你的耐心和安慰,而不是大吼大叫。对了,我也不需要你小心翼翼地把所有计划都瞒着我,就像我没能力接受……”

“我只是想减轻你肩上的担子!”

“你到底怎么看我?到底觉得我坚强还是懦弱?”我瞪着他说,“你老这样,每次训斥我时,总摆出一副我理所当然能够接受的样子,可又觉得我处理不好这,处理不好那,这不矛盾吗?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当然觉得你很坚强。”他摇摇头说,“我只是……只是不善于表达。一直以来,我都习惯一个人面对一切。”

“我做事可靠!”我说,“你可以相信我。你可以让我自己决定我能接受什么,不能接受什么。”

“好。”他点着头说,“那你也不准冲我说谎了,永远不能骗我。”“一言为定。”霎时间,我浑身僵住,仿若被什么东西挤压,像是蜷缩在狭小的空间。可我不想这样结束我们的对话,就伸出胳膊,抓起他的手。“很抱歉我对你说谎,真的真的很抱歉。”“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不尊重你。”就这样,我们十指紧握,坐了许久。我靠着金属板,头顶的天幕空荡荡的,一片漆黑,月亮被飘过的云层笼罩着。云层飘动,我看到我们头顶有一颗星星,可这似乎是唯一的一颗。我侧过头,看到一排房屋的黑影沿密歇根大道排成一列,仿若一排监视着我们一举一动的哨兵。

一直等到这种僵硬、挤压的感觉从心底慢慢退去,我才开口。过了这么久,我终于又找到了久违的舒心。我并不是个容易放下怒气的人,可我们俩在过去几周都经历了许多,我很高兴能够放下这些天来的各种疯狂情绪——恼怒和怕他恨我的恐惧,以及因背着他和马库斯联手而心生的愧疚。

“这东西其实有点恶心。”他一饮而尽,把杯子放下。

“有点儿。”我盯着手中剩下的饮料,答道。我举起杯子,一口喝下去,嗓子眼儿被这烧灼的气泡弄得火辣辣的,脸不由得抽了抽,“真不知博学派到底天天自吹自擂些什么,还是无畏派的蛋糕好吃。”

“我倒想知道要是无私派也有特色食物,那会是什么。”“肯定是发了霉的面包。”他哈哈大笑着补充了句:“还有毫无味道的燕麦片。”“还有牛奶。”“我有时会觉得自己相信他们教给咱们的一切。当然,那也只是有时而已,不然我也不会还没和你结婚,就牵起你的手了。”“那关于这件事……无畏派是怎么教人的?”我冲我们牵起的手点了点头,示意道。

“无畏派怎么教的呀,呃,”他哧哧一笑,“只要记得注意安全,喜欢怎样就怎样。”

我扬起眉头,突然间脸变得火辣辣的。

“我得找个平衡点,”他道,“找到我想要的和明智之举之间的那个点。”

“不错。”我顿了顿,继续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却依旧追问他,想听他把这话说出来。

“呃。”他展颜一笑,身子前倾,把手贴着金属板,胳膊环住我的头,俯下身吻着我的唇,亲着我的下颌,接着又移向我的锁骨。我一动不动地坐着,紧张得什么都不敢做,生怕走错一步或是太傻,或惹他不高兴。可我这样简直像尊雕塑,于是迟疑地伸出手触碰着他的腰。

就在这时,他的唇又压向我的唇,手也把我手下的衣衫拽起。我手心抚着他裸露的肌肤,浑身翻腾着激情,一点点地贴向他,又贴向他,双手在他的背部恣意游走,移到他的双肩。他呼吸加重加速,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舌头尝着柠檬混杂着糖浆的味道,鼻子吸进打在他皮肤上的凉风,我只想要更多,更多。

我脱下他的衣衫,也不顾周围空气的凉意,此刻我们估计也不觉得冷。他一只胳膊搂着我的腰,如此坚定,如此健硕;另一只胳膊埋在我的发丝间。我的吻慢了下来,我就这样享受着此刻的一切——他布满黑色墨水图案的平滑肌肤,这个激烈的吻,还有将我们两人包围的凉爽空气。

刹那间我浑身无限地放松,变得轻飘飘、软绵绵的,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排斥血清,违逆政府领导的分歧者,而是完全抛弃了拘谨的普通女孩。我觉得更柔软、更轻盈了,当他的指尖划过我的臀部和腰背时,我可以尽情地笑;他把我搂进怀中,头埋进我的脖颈,唇也轻轻地吻着我脖颈的肌肤,我也可以贴着他的耳畔低低叹息。至少在这一刻,我可以完全做自己,既坚强,又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感到冷,便裹着毯子抱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很难理智。”他在我耳畔轻声笑着。我冲他浅浅一笑:“这就对啦。”

第六章 托比亚斯 无派别的行动

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正在酝酿。

我手中端着餐盘,穿过食堂时便有这种感觉;从一群无派别者伸长脖子越过自己的燕麦粥,将脑袋凑在一起的样子也看得出。不管这件大事到底是什么,它很快就会发生。

昨天从伊芙琳办公室出来后,我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停在走廊里留心听她的下一场会议。门未关上,我听到她说示威什么的,可问题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到底还是不信我,我的演技不算高超,再怎么假装成她的左膀右臂,也没有自己想象的做得那样好。

我走到餐桌前坐下,对着每个人都一样的早餐:一杯咖啡和一碗燕麦粥,粥上还漂着一层红糖。我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那群无派别者,一个十四岁上下的姑娘时不时瞄一下手表。

我的饭吃了一半,外面忽然响起一片嘈杂声,那个紧张不安的姑娘腾地从椅子上跳起,像被电击中一样。不一会儿工夫,他们都放下手中的餐具,往门外冲去。我也跟着他们跑出去,拨开眼前的人群,穿过博学派总部的大厅。大厅里依旧一片狼藉,珍宁·马修斯大肖像的碎片依旧散落在地上。

一群无派别者已聚在密歇根大道中央,黑压压一片。抬头望天,一层苍青色的云遮住了太阳,日光变得灰暗。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喊叫:“打倒派别制度!”似乎在瞬间,所有人都应和着,这句话慢慢变成咏唱,一遍遍回旋在耳际,打倒派别制度,打倒派别制度……放眼望去,一个个拳头在空中挥舞着、摇动着,像是无畏者激动的喊叫,却没有无畏派的兴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扭曲的愤怒。

我推开人群,朝着他们围聚的地方走去,慢慢走近后才发现他们围着的是什么——“选派大典”时用的五个成人一般大小,象征着五大派别的大碗,它们已倒在地上。大碗里的东西撒得遍地都是,炭火、玻璃、石块、泥土、清水混在了一起。

两年前的场景历历在目,我划破了手心,鲜红的血液滴到了炭火上,发出嗞嗞的声响,那也是我第一次公然反抗父亲。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当时的冲动和释然,这个大碗是我逃离父亲魔爪的救星。

爱德华立在这片碎瓦中,脚下全是玻璃碎片,手中握着一把大锤。他举起大锤,狠狠地砸到翻倒的大碗上,金属上出现一道凹痕,炭灰飘向空中。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努力不让自己朝他冲过去。他绝不能砸烂那个大碗,绝不能毁掉“选派大典”的记忆,绝不能抹掉我胜利的里程碑,这些东西于我珍贵如瑰宝,他不能把它们通通损毁。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人群中,除了胳膊上戴着画有空心白圆圈的黑色无派别袖章的人,还出现了没戴袖章的前派别成员。一个博学派男子忽然冲出人群——他那用心梳理的整齐的分头仍然暴露了他曾经的身份——他举起那沾满墨水的柔弱之手去抓爱德华手中大锤的锤柄,正好抓在爱德华的手上面,那一刻,他们两人咯吱咯吱地咬着牙,厮打成一团。

一个金发女子闯入我的视线,是翠丝,她穿了一件宽松的蓝色无袖衫,双肩处的派别文身微微露出一角。她正欲冲过去,想拦着爱德华和博学派男子,却被克里斯蒂娜死死拽住。

博学派男子满脸青紫,与比他高大壮硕很多的爱德华格斗,他简直是以卵击石,愚蠢至极。爱德华从他手中夺过锤子,抡起来奋力挥下去,可他因为刚刚的冲突,还没站稳,又气又晕。锤子砸中了博学派男子的肩膀,直接砸到了骨头。

天地间回旋着那个博学派男子凄厉的哀号声,人群陡然安静下来,好像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

之后就是喧哗,大家纷纷冲向破碎的大碗,冲向愤怒的爱德华,冲向哀号的博学派男子。一时间,人们相互冲撞,一片嘈杂,无数的肩膀、胳膊肘、脑袋一遍又一遍地撞向我。

我脑中一片空白,呼吸有些困难。我到底要去何处?去找翠丝,还是爱德华?由不得我多想,移动的人流把我推搡到爱德华身前,我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放了他!”我顶着吵闹声喊道。他那只明亮的眸子紧盯着我,龇着牙,咧着嘴,想挣开我的手。

我抬起腿,膝盖顶向他的身侧,他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的大锤也没抓稳,我瞅准时机,伸手把锤子夺过来贴在大腿边,奋力奔向翠丝。

她在我前方的某个地方,正朝着那位受伤的博学派男子奔去。等我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时,一个女子的胳膊肘打到了她的脸颊。猝不及防间,她后退了几步。克里斯蒂娜疾步上前,把那个女子一把推开。

就在这时,枪声划破天际,一声,两声,三声。

惊慌间人们吓得四散逃开。我定了定神,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中枪,中枪的人又是谁,可人影憧憧,我什么也看不清。

翠丝和克里斯蒂娜蹲在那个受伤的博学派男子身旁,他一动不动,头发凌乱,脸上被血染红,身上也被人踩出一个个脚印。

离他不远处,爱德华也躺在一片血泊中,子弹正中他的腹部,黏稠的血不停地流。几具尸体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死因可能是被人踩踏,也可能是不幸中弹,不过我不认识他们。估计这枪是冲着爱德华一个人开的,其他可怜人只是无辜的受害者。

我双眸中燃烧着狂躁,向四周扫了一圈,却没找到开枪者。不管这人是谁,他应该隐藏在人群中,随着人流消失了。

我扔掉大锤,锤子落在被砸出凹痕的大碗旁边,我跪倒在爱德华身旁,任由无私派的石块顶着膝盖。他那一只还完好的眼睛半闭着,眼珠子却咕噜噜直转——他还活着,起码目前是。

“我们得把他抬到医院。”我对身边的人说,可周围的人几乎全部逃了。

我转过头,看着翠丝和那个躺在地上一直没动弹的博学派男子:“他是不是已经……?”

她把手指按在他的颈处,感受着他的脉搏,我看到她蓦地瞪大眼睛,大大的双眸中透着无尽的空洞,她的头摇了又摇。他这个样子也不可能活下来,我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我闭上眼睛,脑中浮现的全是派别大碗的残骸,大碗歪斜在地上,里面盛放的东西也撒得满地都是。我们旧生活方式的标志被摧毁了——有人死了,更多的人受了伤——而这是为了什么?

都是一场空。一切只是为了伊芙琳空洞、狭窄的眼界——用强制措施把派别制度铲除。

她本想建立一个不局限于五种选择的社会,可现在,我们却失去了所有选择。

我猛然意识到,从过去到将来,我永远都不能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翠丝话音刚落,我就理解了她背后的意思,“这儿”不是指密歇根大道,不是指带爱德华去医院,而是离开这座城,探寻城市围栏之外的世界。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我重复了她的话。

博学派总部的临时医院里飘散的全是药水的味道,有些呛鼻。我闭着眼睛,静等伊芙琳。

我内心燃着怒火,连坐都不想坐在这儿,只想打包走人。刚才的示威一定是她一手策划的,不然昨天她就不会提到这事。她一定知道气氛会极其紧张,也知道情况将失去控制。可知道归知道,她还是做了。与人们的安危或可能牺牲的人命一比,毁掉派别制度的残余很显然对她更为重要。我心中微微一震,不知自己为何竟有些惊异。

我听见电梯门开了,她的声音传来:“托比亚斯!”

她疾步冲来,紧紧抓住我那满是黏稠鲜血的双手,深色的双眸瞪大,神情里全是害怕和忧虑。她急急地说:“你受伤了?”

她在关心我。母亲还担心我的安危,她一定是还爱着我,我的内心突然冲上盈盈暖意,原来她并未丧失爱的能力。

“这是爱德华的血,我把他抬过来的。”

“他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说:“死了。”

我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还能说些什么。

她放开我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瘫倒在休息室的一把椅子上。爱德华从无畏派退出后,是母亲收留了他。在他失去了一只眼睛,没了派别,没了立身之地后,是母亲教他重新成为一名斗士。母亲的眼中泪花点点,手指微微颤动,爱德华的死对她的触动如此之大,他们的关系绝非一般,可我直到现在才发现。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自父亲拽着她摔向客厅的墙壁之后,这是我见过她情绪最激动的时候了。

我压制住这段回忆,就像把它塞入抽屉,可这抽屉却怎么也盛不下它。

“节哀。”我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不知自己为何说这么两个字,我是真心地为母亲感到惋惜,还是仅仅想得到她的信任?不管怎样,我还是试探性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次示威?”

她摇了摇头说:“我根本不知道这事。”

她在说谎,可我没有戳破她,要想赢得她的信任,我绝不能和她起无谓的冲突,又或许爱德华的死已带给我们太多的悲戚,我不该用这个问题去平添忧伤。有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对母亲耍心机,还是同情她。

“哦,你可以进去看看他。”我挠着耳后,不自然地说道。

“不了。”她神情有些恍惚,“我知道尸体什么样子。”她的意识似乎越飘越远。

“我还是走吧。”

“别走,求你留下。”她说着,还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我坐在她身旁,思绪万千。尽管我告诉自己,我是一个听从上司指示的卧底,可我依然觉得,我已经是一个安慰悲伤母亲的儿子。

我们肩并着肩,呼吸的节奏渐渐一致,陷入了好似无尽头的沉默。

第七章 翠丝 密告

我们走在路上,克里斯蒂娜一遍遍转着手中的黑色石块。过了好一阵,我才发现那石块原来是选派大典上无畏派大碗里的炭火。

“我本不想说的,可最近老是一遍遍想着这事儿,”她道,“我们一开始有十个转派新生,现在只有六个人活着。”

前方就是汉考克大楼,再前面是暗潜湖,以及人行道上的砖条石,我曾像只鸟儿般飞翔于其上。我们俩肩并着肩,走在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上,我们沾染过爱德华鲜血的衣服,现在已经干了。

爱德华是无畏派这一届最有天赋的转派新生,我还曾在新生宿舍里擦过他留在地板上的血迹,可他已不在人世,他死了。我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好人只有你、我,还有……迈拉吧。”

爱德华一只眼被餐刀戳瞎,她就追随他离开了无畏派基地,从那之后,我就从未见过她。我也知道在那之后不久他们就分手了,可她到底去了哪儿,我不得而知,反正我和她也从没有打过什么交道,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通往汉考克大楼的一组门已开了,在合页上摇摇摆摆。尤莱亚说他会早点过来启动发电机,果不其然,我按下电梯按钮,按钮瞬间亮起。

“你来过这儿吗?”走进电梯后,我问克里斯蒂娜。

“没,没进来过。”克里斯蒂娜应道,“你忘了我没跟你们滑索道呀?”“也对,我们走之前你最好去试试。”说着,我靠在墙壁上。“当然。”克里斯蒂娜今天抹了鲜红的口红,这总让我想起那些调皮的孩子吃糖果时不小心被染红的嘴,“我偶尔也会理解伊芙琳的想法,最近骇人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地袭来,有时待在这儿像是一个好主意……先整顿好我们自己这烂摊子,再去管其他的吧。”她嘴边勾起一丝浅笑,补充道:“当然我不会真的那样做。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的好奇心作祟吧。”

“那你告诉你老爸老妈了吗?”我时不时会忘了克里斯蒂娜不像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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