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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歧者三部曲-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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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严密的监控。”
监控——不如说是剥夺自由意志。她还真善于玩文字游戏。
“托比亚斯,你很幸运地成为我第一个试验对象。至于……碧翠丝,”她笑了笑,“你身受重伤,暂时对我没多大用处,等会议结束时再执行处决吧。”
我努力掩饰听到“处决”两个字时的战栗,肩膀上的伤口依然疼痛难忍。我抬头去看托比亚斯,看到他那瞪大的深色眼睛里的恐惧,真的很难把泪水吞咽回去。
“不要。”他的声音颤抖着,但神情坚定,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宁愿我去死。”
“在这件事上恐怕你没有多少选择。”珍宁轻松地回答。
托比亚斯捧住我的脸,有些粗暴地亲吻起来。他嘴唇的压力迫使我的嘴唇分开来。有那么一刻,我忘了疼痛,也忘了即将走向死亡的恐惧。我很高兴,在生命快要结束时的这个吻,它将永远印在我的脑海里。
接着他松开了我,我不得不倚靠在墙上。除了紧绷起来的肌肉,没有任何警告,托比亚斯跨过桌子,手使劲扼在珍宁的脖子上,门口的无畏派守卫朝他扑过去,举枪准备射击,我尖叫起来。
两个无畏派士兵把托比亚斯从珍宁身上拉开,把他推倒在地上。一名守卫压住他,膝盖压住他的肩膀,手摁住他的头,把他的脸压在地毯上。我朝他们冲过去。另一名守卫用手猛烈撞击我的肩膀,逼迫我靠在墙上。可惜我因为失血力气虚弱,人又太小。
珍宁抵在桌边抱住自己,大口大口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她揉着自己红肿的脖子,上面还留着托比亚斯的手印。无论看起来多么像个机器,她毕竟还是个人;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她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根针头和一个注射器。
她气喘吁吁地拿起匣子朝托比亚斯走去。托比亚斯愤恨地咬着牙,抬起胳膊肘往身后的守卫脸上重重一顶,守卫却一下子把手枪抵在他的头上,珍宁把针扎进了他的脖子,推进一管子血清,托比亚斯的身子一下子瘫软下来。
我的喉咙里滚出一个声响,不是哭泣也不是尖叫,而是一个沙哑模糊、断断续续的呜咽,听着不像我的声音。
“让他站起来。”珍宁的声音有些沙哑。
守卫把托比亚斯扶了起来。他并没有像其他无畏派士兵一样神情呆滞,只是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着,眼神里带着几分警觉;一脸迷茫地环视着四周,好像对周围的事物感到非常困惑。
“托比亚斯,”我喊道,“托比亚斯,是我。”
“他现在不认识你。”珍宁冷淡地说。
托比亚斯回过头,半眯起眼睛,愤怒地冲向我,抬手掐住我的脖子,指尖挤压着我的气管。我几乎窒息。
“他已被情境模拟控制了。”珍宁说。可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他看到的一切全都颠倒了,现在可是认敌为友,认友为敌。”
一个守卫终于把托比亚斯拉走。我大口喘息着,猛吸一口气。
我认识的托比亚斯不见了,眼前的他已完全被情境模拟控制,他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对三分钟前他口中的“无辜之人”下手。如果让他自己选择,定是宁死不屈。
“这一版情境模拟的优点显而易见。”珍宁两眼放光,兴奋地说,“他有独立的思维,对我们来说更有用处了。”她的眼光突然飘落到那两个架着托比亚斯的士兵身上,我也望过去,托比亚斯全身肌肉凸起,怒气冲冲地挣脱士兵的手,眼睛向我的方向望过来,眼神里面写着漠然。“把他带到控制室,那里需要个精干的人,正好他也在那边工作过。”
珍宁双手合拢,放在胸前:“把这位带到B13号房间。”她挥了挥手,宣告了对我的“处决”。我的整个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而在她不过是划掉一个待办事项。两个士兵把我拖了出去,而她却毫无表情地打量着我。
他们拖着我朝走廊尽头走去。我挣扎着、嘶吼着、摇晃着,内心麻木,外表却不然。我狠狠地朝右边士兵的手咬了下去,嘴里尝到一丝鲜血的滋味,不禁微笑起来。他举拳抡向我,然后我的大脑便是一片空白。
第三十五章 死别
我在黑暗中醒过来,发现自己挤在一个坚硬的角落里,身下的地板光滑又冰凉。我摸了下阵阵作痛的头,感觉有液体流过指尖。红色的——是血。我放下手时,胳膊肘碰到了墙壁。我这是在哪里?
一盏灯在头顶闪烁。灯泡是蓝色的,亮起来的时候光线昏暗。我隐约看到水箱的壁面围着我,对面的壁面上映出我阴暗的倒影。这地方空间很小,墙壁是水泥的,没有窗子。里面只有我一个人。好吧,差不多只有我一个人——因为一面墙上还装着个小摄像头。
我看见脚边有一个小的开口,跟它连着的是一条管子,管子连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水箱,就在房间的角落里。
战栗从指尖开始,往上传到胳膊,片刻之间,我的整个身体都哆嗦起来。
这一次,我不是在情境模拟里。
右边的胳膊已经麻木了。我挣扎着让自己从角落里起来。刚才坐过的地方留下一摊血。此时此刻,千万不能恐慌。我站起来,背靠着墙,大口喘着气。最糟也不过是淹死在水箱里,我把额头抵在玻璃上,放声大笑起来。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坏的结局,然后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哭泣。
假如我拒绝放弃,那些在摄像头里看着的人会觉得我很勇敢。但有些时候,反抗不叫勇敢,直面即将来临的死亡才叫勇敢。我在玻璃水箱里啜泣着,不是害怕死去,只是不想以这种方式死去,随便别的什么方式都行。
在这种时候,喊叫比哭要好一些,于是我大叫着用脚跟去踹身后的壁面。脚弹回来,我就再踹,因为太用力,脚跟开始痛起来。我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踹着,不停地踹着,再后退几步,用左肩猛地撞过去。右肩的伤口却因为这撞击灼痛起来,就像被滚烫的火棍戳了一下。
水开始缓缓流进水箱。
有摄像头就意味着他们在观察我——不,是研究我,只有博学派才会这么做。他们想看看我在现实中的反应跟在情境模拟中的反应是否吻合,大概想证明我是一个懦夫。
我松开拳头,垂下手。我不是一个懦夫。我抬起头,盯着对面的摄像头看。如果我专注于呼吸,就能忘掉自己快死了,然后盯着摄像头,直到视野缩小,小到视线里面只有它。水面缓缓升至我的脚踝,接着是小腿,然后没过大腿,又上涨到我的指尖。我深深地吸气,又沉沉地吐气。水那么轻柔,像丝绸一样轻柔。
吸气。水会把我的伤口清洗干净。吐气。当我还是婴孩时,母亲把我浸在水中,把我献给上帝。我已有好久没想到上帝了,但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想起了他。这是一种天性吧。忽然,我很高兴自己打中的是艾瑞克的脚而不是他的头。
身体随着水浮了起来,我不想再胡乱踢蹬挣扎着站起来,而是吐净肺里的空气,沉到水底。水堵住了我的耳朵,在我脸上波动着。我想把水吸进肺里,快点死了算了,但我做不到,于是从嘴里吐出一连串气泡。
放松。我闭上眼睛,肺部憋得如同火在烧。
我让双臂漂到水箱顶部,让如丝般轻柔的水拥抱着我。
小时候,父亲会把我高举过头顶,然后带着我跑啊跑,感觉像飞起来一样。还记得风的感觉,吹拂过我的身体,而我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我睁开眼睛。
一个黑影站在我前面。如果出现幻觉,一定是我快要死了。肺里的疼痛刺着我,窒息真的太痛苦了。把手掌按在面前的玻璃上,透过水盯着黑影看了一会儿,我想我看见了母亲模糊的脸庞。
突然,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玻璃碎裂了。水从靠近水箱顶部的小孔喷涌出来,玻璃裂成两半。玻璃破碎的时候,我慌忙闪开,水的冲力把我冲到外面的地上。我大口喘着气,水混合着空气都咽了下去,我咳嗽了几下,倒抽了一口气。有一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胳膊,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碧翠丝,”她有点急促地说,“碧翠丝,我们得赶紧跑。”
她抓住我的胳膊,横挎在自己肩上,把我拖了起来。她穿得像我的母亲,看起来也像我的母亲,但她手里怎么拿着枪?眼睛里坚毅的神情在我看来也很陌生。我在她身边蹒跚着,在一片玻璃碎片之上、蹚水穿过一扇开着的门,守门的无畏派士兵已经死了。
脚在瓷砖地面上打着滑,我用那两条虚弱的腿尽全力地往前走。在走道尽头拐弯的地方,母亲利落地举枪朝守在门口的两名士兵射击,子弹打中了两人的头部,他们都跌倒在地。她把我推到墙边靠着,脱下灰色的外套。
她里面穿了一件无袖T恤,抬起手臂时,我看见腋窝下面露出文身的一角。怪不得她从不在我面前换衣服。
“妈,”我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你从前是无畏派的啊。”
“没错,”母亲笑着说,她把外套缠成一个吊带托起我的胳膊,袖子系在我的脖子上,“今天我可是受益匪浅啊。说正事,你爸爸和迦勒,还有其他一些人藏在诺斯和费尔菲尔德十字路口的地下室里,我们必须去跟他们会合。”
我呆呆地看着她。我每天至少两次都跟她坐在同一张餐桌旁,十六年来一直如此,竟从未想过母亲不是无私派出身的可能性。我对母亲到底了解多少?
“会有时间让你问问题的。”她说完便撩起T恤,从裤子的束腰带下掏出一把枪,递给了我,然后摸摸我的脸,“我们不能耽搁了。”
她向走道尽头跑去,我跟在她后面。
我们跑在无私派总部的地下室,自打我记事起,母亲就在这里工作。她领着我走下几条黑漆漆的通道,登上一段潮湿的楼梯,毫无阻拦地再次来到日光之下。在找到我之前,她到底杀了多少人?
“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来找我?”我问。
“自从攻击开始,我就一直在观察火车的动向。”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也不知道找到你后该怎么办,只是一心要救你。”
我喉咙顿时有些哽塞:“可我背弃了你,选择了离开你。”
“你是我女儿,我不在乎什么派别。”她摇了摇头说,“看看它们把我们弄到了什么田地。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怕是好不了太久了,邪恶早晚会反攻回来毒害我们。”
她走到小巷与大街的交叉口停了下来。
我当然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但有些事我必须知道。
“妈,你怎么知道‘分歧’的事情呢?”我问,“它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
她拉开枪膛,往里看了一下,看看还剩多少子弹,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发子弹,上到枪膛里。我认出她脸上那是穿针时才有的神情。
“我了解他们是因为我就是。”她把子弹推进枪膛,“当时只有我平安无事,这多亏了我母亲是无畏派首领。在选派大典时,她告诉我离开无畏派,选个比较安全的派别。我选了无私派。”她把余下的子弹装进口袋,站直了身子,“而我想让你自主选择。”
“我不明白我们怎么对首领有那么大的威胁?”
“每个派别都会让成员习惯于以特定的方式来思考或行动。多数人都能做到。对大部分的人来说,这并不难学,也不难找到一种适合的思维模式并保持下去。”她摸摸我肩膀上的伤口,微微一笑,“但我们的思维会发散向不同的方向,而不会局限于某一种方式来思考。这让我们的首领感到恐惧,也就意味着,不管他们怎么做,我们总是会给他们制造麻烦。”
听到这话,我感觉就像有人把新鲜空气吹进我的肺里。我不是无私派。我也不是无畏派。
我是分歧者。
没有人能控制我。
“他们来了。”她向街角四下张望了下。我越过母亲的肩头看过去,几个无畏派士兵带着枪,以同样的节奏面向我们走了过来。母亲回头去看,在我们身后很远的地方,另一队无畏派士兵也向我们跑过来,他们的节奏一模一样。
她抓起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眨眼的时候,她的长睫毛不停地扇动。真希望自己这张脸有几分她的遗传,还好,至少我的脑子遗传了她的特质。
“去找你爸爸和哥哥。右边的小巷,走到地下室,敲两次,再敲三次,最后敲六次。”母亲捧起我的脸,她的手冰冷,掌心有些粗糙,“我去引开他们。一定要以最快速度跑。”
“不,”我摇摇头,“没有你我哪儿也不去。”
她微微笑着:“勇敢点,碧翠丝。妈妈爱你。”
她的嘴唇紧紧贴在我的额头上,然后跑到大街中央,把枪举过头顶,朝着天空打了三枪。无畏派士兵闻声奔了过去。
我冲过大街,跑进小巷,一边跑一边转头看有没有无畏派跟来。但我母亲正朝无畏派人群开枪,他们的注意力全部聚集在她身上,没有注意到我。
听到他们开火还击,我猛转回头,脚踉跄着,迈不开步子。
我的母亲僵在那里,背弓着,鲜血从腹部的伤口涌出来,染红了她的衬衫。还有一大片血从她的肩膀上扩散开。我眨了下眼,眼里是一片殷红的血;再眨一下眼,却看到母亲微笑着把我的头发梳成一个发髻。
她倒下来,膝盖着地,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然后侧着倒在人行道上,就像一个破布娃娃,一动不动,停止了呼吸。
我捂住嘴,在掌心里尖叫起来,脸变得滚烫,被不知什么时候掉下的泪水打湿了。我身上那原本属于她的血在哭号,挣扎着想回到她的身体里。在奔跑时,我听见她的声音又响起,告诉我要勇敢。
就在母亲倒下的一刻,剧痛传遍我的身体,我所有的一切都崩溃了,整个世界一瞬间分崩离析。我一下子扑倒在地,路面擦伤了我的膝盖。如果我现在倒下,一切就都结束了。或许艾瑞克说得对,选择死亡是探索另一个未知的、不确定的世界。
我想起第一次情境模拟前,托比亚斯把我的碎发塞到耳后。我听见他说要勇敢。我听见母亲说要勇敢。
无畏派士兵好像被同一个大脑操纵着,一起转身。不知为什么,我站了起来,开始狂奔。
我要做勇敢的翠丝!
第三十六章 危境重逢
三个无畏派士兵追赶着我,他们行动一致,整齐的脚步声回荡在小巷里。其中一个人开了枪,我赶紧趴在地上,手在地面上蹭了一下。子弹呼啸而过,击中我右边的砖墙,碎砖块儿四处飞溅。我躲到拐角处,把枪里的子弹推上膛。
他们杀了我的母亲。我把枪对准小巷,盲目地一阵乱射。他们并不是杀我母亲的真正凶手,不过这无所谓——这一刻什么也无所谓了,正如死亡本身,你觉得那不可能是真的。
现在只剩下一组脚步声,我站在小巷尽头,双手举枪,对准他。我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但没有用力扣下去。冲向我的这个人,不是一个成年男人,而是一个男孩。一个头发蓬乱的男孩,双眉之间有一道竖纹。
是威尔。虽然双眼呆滞,没有意识,但他还是威尔。他停下脚步,模仿着我的动作,两只脚稳稳站好,举起枪。刹那间,我看见他的手指移动到扳机上,然后听见子弹滑进枪膛的声音,然后我就开了枪。我紧紧闭着眼睛,无法呼吸。
子弹击中了他的头部,我很清楚这一点,因为我就瞄准了那儿。
没敢睁眼我就转过身,跌跌撞撞离开巷子。诺斯和费尔菲尔德。我得看着路标才知道自己在哪儿,却没法念出上面的字,因为视线一片模糊。我使劲眨了几次眼,站在离那栋建筑只有几米远的地方,那里有我还活着的家人。
我跪在门边。托比亚斯肯定会说,弄出声响是很不明智的举动。任何动静都可能引起无畏派士兵的注意。
我把额头抵在墙上,放声尖叫,几秒钟之后,又慌忙捂住嘴堵住这声音,然后再次尖叫起来。这尖叫渐渐变成了啜泣,枪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我仍然能看见威尔。
他在我的记忆里微笑着。撅着嘴。牙齿那么整齐。眼睛闪着光。他笑着,嬉闹着,记忆中的他比现实中更鲜活生动。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选择让自己活着,却觉得已经跟他一起死了。
我砸着门,按照母亲的吩咐,先敲两次,再敲三次,最后敲六次。
我把眼泪从脸上擦去。自从离开父亲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不想让他看到我几近崩溃又哭哭啼啼的样子。
门开了,迦勒站在门口,看到他,我万分惊讶。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了我,手紧贴在我的伤口上。我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大声叫出来,可还是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迦勒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碧翠丝。我的老天爷,你中枪了!”
“进去再说吧。”我虚弱地说。
他用拇指擦过眼角,抹掉一滴泪。门在我们身后关上。
房间里灯光昏暗,但我看清了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从前的邻居、同学,还有父亲的同事。父亲盯着我看,那眼神就像我多长了个脑袋一样。马库斯也在。看到他我一阵心痛——托比亚斯……
不。不能这样。我不能想起他。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迦勒问,“妈找到你了吗?”
我点点头。我也不愿想起妈妈。
“我的肩膀。”我赶紧岔开话题。
由于我已经安全了,驱使我走到这里的肾上腺素渐渐消退,疼痛愈加难忍。我跪倒在地,水从衣服里滴落到水泥地上。一阵哽咽从喉咙升起来,迫切需要释放,可最后我还是强忍了回去。
一个叫特蕾莎的女人铺开一个垫子,她和我们家住同一条街。她嫁给了一个议会成员,可我并没有看见她丈夫在这儿。他可能已经死了。
有人把灯从一个角落换到了另一个角落,于是周围有了些光亮。迦勒拿出一个急救箱,苏珊递给我一瓶水。如果你需要帮助,世界上恐怕没有比这聚满无私者的房间更好的地方了。我看了一眼迦勒,他又换回了灰衣裳。在博学派辖区见到他的情景现在说来仿佛一场梦。
父亲走过来,抬起我的胳膊搭在他肩上,扶我走到房间另一头。
“你身上怎么都湿了?”迦勒问。
“他们想淹死我。”我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做了你说的事——妈说的事。研究了情境模拟的血清,发现珍宁是在发明一种远程的血清信号传输器,这样它的信号可以持续更久。根据这些我又追查到关于无畏派和博学派的信息……不管怎样,当我查明所发生的这一切时,就退出了博学派的考验。我早该警告你的,可是来不及了。”他说,“现在我已经是无派别者了。”
“不,你不是。”父亲坚定地说,“你是我们的一分子。”
我跪在垫子上,迦勒拿医用剪刀从我衬衫的肩膀处剪下一块。迦勒拿掉那块方布,先露出了我右肩上的无私派文身,接着是锁骨上的三只渡鸦。父亲和迦勒都用入迷和震惊的眼神看着我的文身,但什么也没说。
我趴在地上,迦勒紧紧抓着我的手,父亲从急救箱里拿出抗菌剂。“你以前从别人身上取过子弹吗?”我的声音里有几分颤抖的笑意。
“要是你知道我能做多少事,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他回道。
关于我父母的很多事情都让我大吃一惊。想起母亲的文身,我不由得咬了下嘴唇。
“会有点疼。”他说。
我没看见刀子进去,但能感觉到它。疼痛波及全身,我从紧咬的牙缝里叫了出来,用力抓着迦勒的手。在尖叫声之外,我听见父亲叫我背部放松。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我照着父亲的话做了。疼痛再次开始,我感觉到了手术刀在皮肤下运动,于是不停地尖叫着。
“成功了。”他如释重负地说。只听“叮”的一声响,他把东西扔在了地上。
迦勒先是看看父亲,接着看看我,然后放声大笑起来。相当长时间以来,我从未听过他这样开怀大笑,这声音让我喜极而泣。
“什么事这么好笑?”我吸着鼻子问。
“从没想过我们能再次相聚。”他答道。
父亲用一种冰冷的东西清洗伤口周围的皮肤,然后说:“缝合时间到了。”
我点点头。他娴熟地穿针引线,就好像做过成百上千遍一样。
“一,”他数着,“二……三。”
这次,我咬紧牙关,没再出声。在今天我遭受的所有这些痛苦里——中弹的疼痛,差点溺死,把子弹取出来的痛,与母亲重逢又再次失去的痛,找到托比亚斯又失去他的痛,这算是最容易忍受的。
父亲缝完伤口,把线打了结,用绷带包起伤口缝合处。迦勒扶我坐起来,把他里外两件衬衫的衣摆分开,又把长袖的一件从头上撸下来,递给我。
父亲帮着我把右臂伸过衬衫袖子,我把其余部分从头上套进去挂在脖子上。衣服蓬松而清新,闻起来就像迦勒的味道。
“那么,”父亲轻声说道,“你母亲在哪里?”
我低下头,不想传递这样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去了。”我说,“为了救我。”
迦勒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一瞬间,父亲看起来像受了沉重打击,然后表情很快就恢复了,移开他那闪着泪光的眼睛,不停地点着头。
“很好。”他的声音有些紧绷,“死得其所。”
如果现在开口,我肯定会崩溃,而此时我绝不能崩溃,所以只是点点头。
艾瑞克称艾尔的自杀为勇敢,他大错特错,我母亲的死才叫勇敢。我记得她有多冷静,多决绝。她的勇敢不只是为我而死,她做这些的时候,没有一丝张扬,没有半分犹豫,更没有考虑别的选择。
他扶我站起来。是时候面对这房间里的其他人了,母亲告诉我要救他们。因为这一点,因为我是无畏派,救他们成为我的责任所在。可我还不知道如何承担这重任。
马库斯站了起来。看见他,他用皮带抽打我手腕的画面一下涌上心头,我的胸口一阵紧缩。
“待在这里只是暂时安全了。”马库斯最终还是开口了,“我们要从市里撤出,最佳去处是友好派辖区,希望他们能接纳我们。对了,碧翠丝,你了解无畏派的作战策略吗?他们晚上会停止战斗吗?”
“不是无畏派的策略。”我说,“整件事都是博学派策划的,而且他们根本不必下命令。”
“不下命令?”父亲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百分之九十的无畏者正在梦游。他们正在情境模拟中,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和他们不一样的唯一原因是,我是……”我在这个词上踌躇了一下,“是因为意识控制对我不起作用。”
“什么是意识控制?如此说来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正在杀人?”父亲的眼睛瞪大了。
“对。”
“那……太可怕了。”马库斯摇摇头,可我总感觉他这种同情过于刻意了,“醒来后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
房间里安静下来,可能这些无私者都在想,如果处在无畏派的位置,他们会是什么感受吧。然后有个念头蹦了出来——
“我们得把他们唤醒。”我说。
“什么?”马库斯问。
“如果我们唤醒无畏派,当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可能会群起反抗。”我解释道,“博学派失去军队,无私派也就不会继续受害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没那么简单。”父亲说,“即使没有无畏派帮忙,博学派也会想出别的法子。”
“我们该怎么唤醒他们?”马库斯问。
“找到控制情境模拟的电脑,摧毁所有的数据。”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迦勒说,“它可能在任何地方,我们又不能跑到博学派的辖区到处去找。”
“它在……”我皱了下眉。对了,珍宁。我和托比亚斯进到办公室时,珍宁正在说有些事很重要,重要到她得当着我们的面挂掉电话。她还提到“现在需要加强警卫”;之后,把托比亚斯送走时她曾说,“把他带到控制室”。控制室是托比亚斯曾工作过的地方,有无畏派的监视器,还有电脑。那一切就不言自明了,我们目的地是控制室。
“在无畏派基地。”我坚定地说,“这是最合理的。所有的无畏派数据都储存在那里,为什么不从那里控制他们?”
我隐约察觉到自己说的是“他们”。到昨天为止,严格说来我已成为无畏者,却又觉得自己不是无畏者,当然也不是无私者。
我想,我还是原来的我。不是无畏者,不是无私者,更不是无派别者,是分歧者。
“你确定吗?”父亲问。
“这是有根据的猜测,”我说,“也是我能做出的可能性最大的推论。”
“那我们应该决定谁去无畏派基地,谁继续前往友好派辖区。”他说,“碧翠丝,你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这问题让我感到震惊,还有他脸上的表情。他看我的眼神、跟我说话的语气,就像我和他是同辈的人。如果不是接受我已长大成人的事实,他就是接受我不再是他女儿的事实。我感觉更像是后者吧,也让我觉得更痛苦。
“谁会用枪,也敢开枪,就跟我去无畏派基地。”我说,“还有,不能恐高。”
第三十七章 玻璃楼的枪声
博学派和无畏派的武装力量都聚集在城市中的无私派区域,因此我们只要逃离无私派区域,就不太可能会遭遇困难。
至于谁和我一起去无畏派基地,还真由不得我。迦勒是不二人选,因为他最清楚博学派的计划。尽管我提出抗议,马库斯还是坚持要一起去,因为他很擅长电脑。而我父亲则表现得像一开始就把他算进去的一样。
我看着其余人逃往相反的方向——前往安全之处,前往友好派。看了一小会儿,我转身前往城市中心,前往战场。我们站在火车轨道旁边,它会带我们驶向危险之地。
“现在几点了?”我问迦勒。
他看了下表:“三点十二。”
“应该随时会到。”我说。
“会停车吗?”他问。
我摇摇头:“穿过城市时,火车会开得很慢,我们得跟在车厢旁边跑上几步,然后跳上去。”
现在对我而言,跳上火车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非常自然。可对其余人来说,这不容易,但我们不能半途而废。我向左后方看去,在一片灰色楼房和道路的衬托下,火车头灯散发着金色的光。当这金色的光圈越来越大时,我开始踮起脚,踏着步,接着火车头从面前滑行而过,我开始慢跑。看到一节车厢的门敞开着,我加快脚步,跟在旁边奔跑,抓住左边的车门把手,把自己甩进车厢。
迦勒纵身一跳,重重着地,侧身滚进车厢里,然后伸手去帮马库斯。父亲随后跳了上来,肚子着地,两腿悬在车外,接着把腿也拖了进来。他们朝车厢里走去,我站在门口,抓住把手,看着城市从眼前一点点闪过。
如果我是珍宁,我会把大部分无畏派士兵派去守卫无畏派的入口,就在基地深坑上方,玻璃楼外面。因此从后门进去是比较明智的办法,而走那个入口需要从大楼上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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