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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新注聊斋志异-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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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临洮:县名,今属甘肃省。

'2' 丰标:风度仪态。

'3' 门族丰采:门第族望和风度神采。

'4' 字:旧称女子许嫁为字。

'5' 入舆封志:待其坐入轿中,即在轿门加上封条。舆,此指轿。

'6' 桑中约:男女私会。详《犬奸》注。

'7' 琐琐:琐碎卑微的举动。

'8' 褫衿苦械:扒掉学子衿服,施以酷刑。衿,青衿,学子服。械,枷锁、镣铐之类刑具。苦械,指用刑。

'9' 髯丈夫:长有络腮胡子的男子。髯,颊毛。

'10'面立:对面而立。

'11'藁葬:以苇席包裹而葬。藁,应作“■”。

'12'厉:恶鬼。

'13'截指而适其屦(j ù据):即“截趾适履”,指,脚指,即“趾”。足大履小,截趾而适其屦,喻本末倒置,勉强求合。见《后汉书。荀爽传》。

采薇翁

明鼎革'1' ,干戈烽起'2'。於陵刘芝生先生'3' ,聚众数万,将南渡。忽一肥男子诣栅门'4' ,敞衣露腹,请见兵主。先生延入与语,大悦之。问其姓名,自号采薇翁。刘留参帷幄'5' ,赠以刃。翁言:“我自有利兵,无须矛戟。”

问:“兵何在?”翁乃捋衣露腹,脐大可容鸡子;忍气鼓之,忽脐中塞肤嗤然,突出剑跗'6' ;握而抽之,白刃如霜。刘大惊,问:“止此乎?”笑指腹曰:“此武库也,何所不有。”命取弓矢,又如前状,出雕弓一具;略一闭息,则一矢飞堕,其出不穷。已而剑插脐中,即都不见。刘神之,与同寝处,敬礼甚备。

时营中号令虽严,而乌合之群,时出剽掠'7'。翁曰:“兵贵纪律;今统数万之众,而不能镇慑人心,此败亡之道也'8'。”刘喜之,于是纠察卒伍,有掠取妇女财物者,枭以示众。军中稍肃,而终不能绝。翁不时乘马出,遨游部伍间,而军中悍将骄卒,辄首自堕地,不知何因。因共疑翁。前进严饬之策,兵士已畏恶之;至此益相憾怨。诸部领谮于刘曰:“采微翁,妖术也。

自古名将,止闻以智,不闻以术。浮云、白雀之徒'9' ,终致灭亡。今无辜将士,往往自失其首,人情汹惧;将军与处,亦危道也,不如图之。“刘从其言,谋俟其寝而诛之。使觇翁,翁坦腹方卧,鼻息如雷。众大喜,以兵绕舍,两人持刀入,断其头;及举刀,头已复合,息如故,大惊。又砍其腹;腹裂无血,其中戈矛森聚'10',尽露其颖'11'。 众益骇,不敢近;遥拨以■'12',而铁弩大发,射中数人。众惊散,白刘。刘急诣之,已杳矣。

据《聊斋志异》二十四卷抄本

“注释”

'1' 鼎革:改朝换代。语本《易。杂卦》,革,去故也;鼎,取新也。

'2' 干戈蜂起,谓到处发生战乱。蜂起,如群蜂同时飞起,喻众多。语出《史记。项羽本纪》。

'3' 於(w ū乌)陵:古地名。“战国时齐於陵邑。汉置为县,隋后改长山县,在今山东邹平县境。

'4' 栅门:指军营之门。栅,栅栏。军队驻地结木为栅,以作营墙。

'5' 参帷幄:谓参谋军事。帷幄,军帐,幕府。《史记。高祖本纪》:“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帷帐,同“帷幄”。

'6' 剑跗(f ū浮):剑把。跗,器物的足部,通“■”。

'7' 剽掠:虏掠,抢劫。

'8' 也:原无此字,据青柯亭刻本补。

'9' 浮云、白雀之徒:指剑侠及神仙。据《太平广记》一九四《聂隐娘传》引《传奇》,剑侠妙手空空儿能隐身浮云,浑然无迹。《西阳杂俎。诺皋记》上载渔阳人张坚曾罗得一白雀,后借其力而得登天。

'10'森聚:直竖丛聚。

'11'颖:尖。

'12'■(shu ò朔):同“槊”。《释名。释器》:“矛长丈八尺曰| ,马上所持,言其||便杀也。”

崔猛

崔猛,字勿猛,建昌世家子'1'。性刚毅,幼在塾中,诸童稍有所犯,辄奋拳殴击,师屡戒不悛;名、字,皆先生所赐也。至十六七,强武绝伦,又能持长竿跃登夏屋'2'。喜雪不平,以是乡人共服之,求诉禀白者盈阶满室'3'。崔抑强扶弱,不避怨嫌;稍逆之,石杖交加,支体为残。每盛怒,无敢动者。惟事母孝,母至则解。母谴责备至,崔唯唯听命,出门辄忘。比邻有悍妇,日虐其姑。姑饿濒死,子窃啖之'4' ;妇知,诟厉万端'5' ,声闻四院。

崔怒,逾垣而过,鼻耳唇舌尽割之,立毙。母闻大骇,呼邻子极意温恤'6' ,配以少婢,事乃寝。母愤泣不食,崔惧,跪请受杖,且告以悔。母泣不顾。

崔妻周,亦与并跪。母乃杖子,而又针刺其臂,作十字纹,朱涂之'7' ,俾勿灭。崔并受之。母乃食。

母喜饭僧道'8' ,往往餍饱之。适一道士在门,崔过之,道士目之曰:“郎君多凶横之气,恐难保其令终'9'。积善之家,不宜有此。”崔新受母戒,闻之,起敬曰:“某亦自知;但一见不平,苦不自禁。力改之,或可免否?”

道士笑曰:“姑勿问可免不可免,请先自问能改不能改。但当痛自抑'10';如有万分之一'11',我告君以解死之术。”崔生平不信厌禳'12',笑而不言。

道士曰:“我固知君不信。但我所言,不类巫觋'13',行之亦盛德'14';即或不效,亦无妨碍。”崔请教,乃曰:“适门外一后生,宜厚结之,即犯死罪,彼亦能活之也。”呼崔出,指示其人。盖赵氏儿,名僧哥。赵,南昌入'15',以岁■饥,侨寓建昌。崔由是深相结,请赵馆于其家,供给优厚。僧哥年十二,登堂拜母,约为弟昆。逾岁东作'16',赵携家去。音问遂绝。

崔母自邻妇死,戒子益切,有赴诉者,辄摈斥之'17'。 一日,崔母弟卒,从母往吊。途遇数人,絷一男子,呵骂促步'18',加以捶扑。观者塞途,舆不得进,崔问之,识崔者竞相拥告。先是,有巨绅子某甲者,豪横一乡,窥李申妻有色,欲夺之,道无由'19'。 因命家人诱与博赌,贷以资而重其息,要使署妻于券'20',资尽复给。终夜,负债数千;积半年,计子母三十余千。

申不能偿,强以多人篡取其妻。申哭诸其门。某怒,拉系树上,榜笞剌■'21',逼立“无悔状'22'”。崔闻之,气涌如山,鞭马前向,意将用武。母搴帘而呼曰:“■'23'!又欲尔耶!”崔乃止。既吊而归,不语亦不食,兀坐直视'24',若有所嗔'25'。 妻诘之,不答。至夜,和衣卧榻上,辗转达旦。次夜复然,忽启户出,辄又还卧。如此三四,妻不敢诘,惟慑息以听之。既而迟久乃反,掩扉熟寝矣。是夜,有人杀某甲于床上,刳腹流肠;申妻亦裸尸床下。官疑申,捕治之。横被残梏,踝骨皆见,本无词'26'。 积年余,不堪刑,诬服'27',论辟'28'。 会崔母死。既殡,告妻曰:“杀甲者,实我也。徒以有老母故,不敢泄。今大事已了,奈何以一身之罪殃他人?我将赴有司死耳!”

妻惊挽之,绝裾而去'29',自首于庭'30'。 官愕然,械送狱,释申。申不可,坚以自承。官不能决,两收之'31'。 戚属皆诮让申。申曰:“公子所为,是我欲为而不能者也。彼代我为之,而忍坐视其死乎?今日即谓公子未出也可。”执不异词,固与崔争。久之,衙门皆知其故,强出之,以崔抵罪,濒就决矣。会恤刑宫赵部郎'32',案临阅囚'33',至崔名,屏人而唤之。崔入,仰视堂上,僧哥也。悲喜实诉。赵徘徊良久,仍令下狱,嘱狱卒善视之。寻以自首减等'34',充云南军。申为服役而去,未期年,援赦而归'35':皆赵力也。

既归,申终从不去,代为纪理生业。予之资,不受。缘■技击之术,颇以关怀。崔厚遇之,买妇授田焉。崔由此力改前行,每抚臂上刺痕,泫然流涕。以故乡邻有事,申辄矫命排解,不相禀白。有王监生者,家豪富,四方无赖不仁之辈'36',出入其门。邑中殷实者,多被动掠;或迁之,辄遣盗杀诸途。子亦淫暴。王有寡婶,父子俱■之'37'。 妻仇氏,屡沮王,王缢杀之。

仇兄弟质诸官,王赇嘱,以告者坐诬'38'。 兄弟冤愤莫伸,诣崔求诉。申绝之使去。过数日,客至,适无仆,使申沦茗。申默然出,告人曰:“我与崔猛朋友耳,从徙万里'39',不可谓不至矣;曾无廪给'40',而役同厮养'41',所不甘也!”遂忿而去,或以告崔。崔讶其改节,而亦未之奇也。申忽讼于官,谓崔三年不给佣值。崔大异之,亲与对状,申忿相争。官不直之,责逐而去。又数日,申忽夜入王家,将其父子婶妇并杀之,粘纸于壁,自书姓名;及追捕之,则亡命无迹。王家疑崔主使,官不信。崔始悟前此之讼,盖恐杀人之累已也。关行附近州邑'42',追捕甚急。会闯贼犯顺'43',其事遂寝。

及明鼎革'44',申携家归,仍与崔善如初。时土寇啸聚。王有从子得仁,集叔所招无赖,据山为盗,焚掠村■。一夜,倾巢而至,以报仇为名。崔适他出:申破扉始觉,越墙伏暗中。贼搜崔。李不得,掳崔妻'45',括财物而去'46'。 申归,止有一仆,忿极,乃断绳数十段,以短者付仆,长者自怀之。

嘱仆越贼巢,登半山,以火■绳,散挂荆棘,即反勿顾。仆应而去。申窥贼皆腰束红带,帽系红绢,遂效其装。有老牝马初生驹,贼弃诸门外。申乃缚驹跨马'47',衔枚而出'48',直至贼穴。贼据一大村,申絷马村外,逾垣入。

见贼众纷纭,操戈未释。申窃问诸贼,知崔妻在王某所。俄闻传令,俾各休息,轰然■应。忽一人报东山有火,众贼共望之;初犹一二点,既而多类星宿'49'。申坌息急呼东山有警。王大惊,束装率众而出。申乘间漏出其右,返身入内。见两贼守帐,绐之曰:“王将军遗佩刀。”两贼竞觅。申自后斫之,一贼踣;其一回顾,申又斩之。竟负崔妻越垣而出。解马授辔,曰:“娘子不知途,纵马可也。”马恋驹奔驶,申从之。出一隘口'50',申灼火于绳,遍悬之,乃归。

次日,崔还,以为大辱,形神跳躁'51',欲单骑往平贼。申谏止之。集村人共谋,众■怯莫敢应'52'。 解谕再四,得敢往二十余人,又苦无兵'53'。 适于得仁族姓家获奸细二,崔欲杀之,申不可;命二十人各持白梃,具列于前,乃割其耳而纵之。众怨曰:“此等兵旅,方惧贼知,而反示之。脱其倾队而来,■村不保矣'54'!”申曰:“吾正欲其来也。”执匿盗者诛之。遣人四出,各假弓矢火铳,又诣邑借巨炮二。日暮,率壮士至隘口,置炮当其■'55';使二人匿火而伏,嘱见贼乃发。又至谷东口,伐树置崖上。已而与崔各率十余人,分岸伏之'56'。一更向尽,遥闻马嘶,贼果大至,■属不绝。

俟尽入谷,乃推堕树木,断其归路。俄而炮发,喧腾号叫之声,震动山谷。

贼骤退,自相践踏;至东口,不得出,集无隙地。两岸铳矢夹攻,势如风雨,断头折足者,枕藉沟中。遗二十余人,长跪乞命。乃遣人絷送以归。乘胜直抵其巢。守巢者闻风奔窜,搜其辎重而还'57'。 崔大喜,问其设火之谋。曰:“设火于东,恐其西追也;短,欲其速尽,恐侦知其无人也;既而设于谷口,口甚隘,一夫可以断之,彼即追来,见火必惧:皆一时犯险之下策也。”取贼鞫之,果追入谷,见火惊退。二十余贼,尽劓刖而放之'58'。 由此威声大震,远近避乱者从之如市,得土团三百余人'59'。 各处强寇无敢犯,一方赖之以安。

异史氏曰:“快牛必能破车'60',崔之谓哉!志意慷慨,盖鲜俪矣'61'。 然欲天下无不平之事,宁非意过其通者与'62'?李申,一介细民'63',遂能济美。缘■飞入,剪禽兽于深闺;断路夹攻,荡幺魔于隘谷。使得假五丈之旗'64',为国效命,乌在不南面而王哉'65'!”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注释”

'1' 建昌:明清府名,治所在今江西省南城县。

'2' 夏屋:大屋。夏,大。

'3' 求诉禀白者:前来诉冤陈事的人。

'4' 窃啖之:暗地里送饭给母亲吃。

'5' 诟厉万端:怒斥辱骂,没完没了。厉,虐害。

'6' 温恤:好言劝慰。

'7' 朱:红色染料。

'8' 饭:施饭。

'9' 令终:善终,平安地终其天年。令,善,美。

'10'痛自抑:严格地克制自己。

'11'万分之一:万一,指万一惹下杀身之祸。

'12'厌禳(y ǎn —r áng掩攘):用迷信的方法,祈祷鬼神,消除灾难。

禳,除殃。

'13'巫觋(x í席):装神弄鬼、代人祈祷消灾的人。巫,女巫。觋,男巫。

'14'盛德:积德。

'15'南昌:旧府名,治所在今江西省南昌市。

'16'东作:春耕生产。《尚书。尧典》:“寅宾日出,平秩东作。”《传》:“岁起于东,而始就耕,谓之东作。”

'17'摈斥:斥退,拒绝。

'18'促步:催其行走。

'19'道无由:找不到因由。道,理。

'20'署妻于券:意谓签署契约,注明以妻为抵押。'21'榜笞剌■(duó多):谓严刑拷打。《史记。张耳陈馀传》:“吏治榜笞数千,剌| ,身无可击者,终不复言。”| ,剌。

'22'“无悔状”:保证不再反悔的字据。

'23'■(jiè介):大声咄斥。

'24'兀坐:独自端坐。

'25'嗔(chēn 琛):嗔怒;生气。

'26'卒无词:始终没有招承。词,供词。

'27'诬服:被迫衔冤认罪。

'28'论辟:判处死刑。辟,大辟,斩首。

'29'绝裾(j ū):断绝襟袖,以示大意坚决。《世说新语。尤悔》:晋温峤受刘琨命,至江南奉表劝进,其“母崔氏固驻之,峤绝裾而去。”裾,衣服的襟袖。

'30'庭:公庭,官府。

'31'两收之:两人均入狱。收,拘押。

'32'恤刑官:分赴各道,审理囚犯。见《明史。刑法志》。恤刑,慎用

刑罚。

'33'阅囚:也称“录囚”,审察并复勘已定罪的囚犯。

'34'减等:减刑,等,量刑的等级。

'35'援赦:根据赦令。

'36'不仁: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不忍”。

'37'■(zhēng征):同母辈通奸,叫“■”。

'38'坐诬:治以诬陷之罪。

'39'徙:徒边,流放。指上文所谓“充云南军”。

'40'廪给:给以粮米,犹言给予工钱。

'41'役同厮养:役使如同奴仆。厮养,旧时对仆役的贱称。

'42'关行附近州邑:发出公函到附近州县。关,关文,古时官府间平行公文。

'43'闯贼犯顺:指闯王李自成起义反明。犯顺,以逆反顺,造反作乱。

称义军为“贼”、为“逆”这是作者的阶级偏见。

'44'及明鼎革:指清朝取代明朝。鼎革,鼎和革都是《易》卦名,是更新、去故的意思,因用以代指改朝换代。

'45'掳: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据”。

'46'括:囊括。

'47'缚驹跨马:指缚驹于家,跨牝马而去。

'48'衔枚:不声不响的意思。枚,形如箸,两端有带,可系于颈。古时进军偷袭时,常令士兵衔在口中,以防喧哗。

'49'多类星宿:多得像天上的星星。

'50'隘口:险要的关口。

'51'形神跳躁:暴跳如雷,情绪烦躁。形,指形体。神,指精神。

'52'■(kuāng匡):懦弱,胆怯。

'53'兵:兵器。

'54'■:据二十四卷本,原作“阖”。

'55'■:■要之处。

'56'岸:指山谷两侧。

'57'辎: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锱”。

'58'劓刖(y ì—yué义月);割鼻、断足,均为古代酷刑。

'59'土团:犹言“乡团”“乡勇”。

'60'快牛必能破车:意谓刚勇盛气之人,必然惹祸招灾。《晋书。石季龙载记》:石虎年轻时喜游荡,好驰猎,多次以弹伤人。其从父石勒欲杀之。

勒母曰:“快牛为犊子时,多能破车,汝当小忍之。”快牛,快而有力的牛,喻盛气的人。

'61'俪:并列,比并。

'62'意过其通:意谓主观所想超过常理。通,通常的道理。

'63'一介细民:一个普通小民。介,通“个”。

'64'假五丈之旗;古时武臣出镇则建军前大旗:此谓朝廷授以军权。五丈旗,大旗,见《史记。秦始皇本纪》;此指主帅之大■。

'65'乌在不南面而王(w àng旺)哉:意谓无论南征北讨,都能建功受爵。

南面,古时以坐北面南为尊,后来泛指帝王或重臣的统治为“南面”。王,君临,统治。

诗谳

青州居民范小山,贩笔为业,行贾未归'1'。四月间,妻贺氏独居,夜为盗所杀。是夜微雨,泥中遗诗扇一柄,乃王晟之赠吴蜚卿者。晟,不知何人;吴,益都之素封,与范同里,平日颇有佻达之行,故里党共信之。郡县拘质,坚不伏,惨被械梏,诬以成案;驳解往复'2' ,历十余官,更无异议。吴亦自分必死,嘱其妻罄竭所有'3' ,以济茕独'4'。有向其门诵佛千者,给以絮裤'5' ;至万者絮袄:于是乞丐如市,佛号声闻十余里。因而家骤贫,惟日货田产以给资斧。阴赂监者使市鸩'6'。夜梦神人告之曰:“子勿死,曩日‘外边凶’,目下‘里边吉’矣。”再睡,又言,以是不果死。

未几,周元亮先生分守是道'7' ,录囚至吴'8' ,若有所思。因问:“吴某杀人,有何确据?”范以扇对。先生熟视扇,便问:“王晟何人?”并云不知。又将■书细阅一过'9' ,立命脱其死械,自监移之仓'10'。 范力争之。

怒曰:“尔欲妄杀一人便了却耶?抑将得仇人而甘心耶?”众疑先生私吴,俱莫敢言。先生标朱签'11',立拘南郭某肆主人。主人惧,莫知所以。至则问曰:“肆壁有东莞李秀诗'12',何时题耶?”答云:“旧岁提学案临,有日照二三秀才'13',饮醉留题,不知所居何里。”遂遣役至日照,坐拘李秀'14'。 数日,秀至。怒曰:“既作秀才,奈何谋杀人?”秀顿首错愕,曰:“无之!”先生掷扇下,令其自视,曰:“明系尔作,何诡托王晟?”秀审视,曰:“诗真某作,字实非某书。”曰:“既知汝诗,当即汝友。谁书者?”

秀曰:“迹似沂州王佐'15'。 ”乃遣役关拘王佐'16'。 佐至,呵问如秀状。

佐供:“此益都铁商张成索某书者,云晟其表兄也。”先生曰:“盗在此矣。”

执晟至,一讯遂伏。

先是,晟窥贺美,欲挑之,恐不谐。念托于吴,必人所共信,故伪为吴扇,执而往。谐则自认,不谐则嫁名于吴,而实不期至于杀也。逾垣入,逼妇。妇因独居,常以刃自卫。既觉,捉晟衣,操刀而起。晟惧,夺其刀。妇力挽,令不得脱,且号。晟益窘,遂杀之,委扇而去'17'。 三年冤狱,一朝而雪,无不诵神明者。吴始悟“里边吉”乃“周”字也。然终莫解其故。

后邑绅乘间请之'18',笑曰:“此最易知。细阅■书,贺被杀在四月上旬;是夜阴雨,天气犹寒,扇乃不急之物,岂有忙迫之时,反携此以增累者,其嫁祸可知。向避雨南郭,见题壁诗与■之作'19',口角相类'20',故妄度李生,果因是而得真盗。”闻者叹服。

异史氏曰:“天下事入之深者'21',当其无有有之用'22'。 词赋文章,华国之具也'23',而先生以相天下士'24',称孙阳焉'25'。 岂非入其中深乎?

而不谓相士之道,移于折狱'26'。 《易》曰:“知几其神。‘'27'先生有之矣。”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注释”

'1' 行贾:在外经商。

'2' 驳解往复:指地方及上级官府反复审理。驳,驳勘,指上级官府驳回原判,重行复审。解,解勘,指重罪要犯由地方解送上级逐层审勘。

'3' 罄竭所有:竭尽全部资财。罄,尽。

'4' 济■(qiǒng琼)独:指行善。济,救济。■独,孤独无靠的人。

'5' 絮裤:棉裤。

'6' 市鸩(zhèn 振):买毒酒;谓意欲自尽。鸩,鸟名,其羽有毒,浸酒饮之即死。

'7' 周元亮:明末清初人,名亮工,字栎园,河南祥符(今开封市)人,明崇祯十三年进士,授监察御史。仕清后,官福建布政使等职,后被劾罢官。

康熙元年起用,补山东青州海防道。见《山东通志》卷七十四。后文云“分守是道”,当指此。

'8' 录囚:也称“阅囚”,见《崔猛》注。

'9' 爰(yuán 原)书:古时记录囚犯供词的文书。

'10'自监移之仓:由内牢移至外监。清制,监狱分年、外监,“死囚禁内监:军流以下禁外监。”见《清会典,刑部。刑制》仓,罪犯监禁之所,指外监。《未信编》:“罪有轻重之分,则禁有监仓之别。”

'11'标:书写。指写上欲拘着姓名、地址。朱签:红色竹签,为旧时官府交给差役拘捕犯人的凭证。

'12'东莞(guǎn 馆):古县名,西汉置,治所在今山东省沂水;南朝宋,治所改移至今山东莒县。

'13'日照:县名,金置。魏晋以后,旧地属莒县,故日照李秀可称东莞人。

'14'坐拘:犹言立即拘捕。坐,坐等、坐致。

'15'迹:字迹。沂州:州名,治所在今山东临沂县。清雍正时,升为府。

'16'关拘:发公函拘捕。关,指“关文”,旧时官府的平行公文。青州和沂州平级,故用“关文”。

'17'委:丢弃。

'18'乘间(jiàn 涧)请之:找个机会请教于周元亮。

'19'■(shà扇,又读jié节)头:扇上。| ,扇子。

'20'口角相类:语气相近。口角,犹言“口吻”。

'21'入之深:指深入事物本质。

'22'当其无有有之用:意谓深入事理的人,能于无以为用之处,发现它的作用。《老子》十一章:“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此处化用其义。

'23'华国之具:用以为国家增光添彩。陆云《张二侯颂》:“文敏足以华国,威略足以振众。”

'24'以相(xiàng向)天下士:意谓根据众多读书人所写的文章来观测

他们各自的性行和命运。相,观察,鉴别。

'25'称孙阳焉:被称为伯乐式的人物。孙阳,春秋秦穆公时人,一名伯乐,善相马。

'26'折狱:断案。

'27'“知几(j ī机)其神”:《易。系辞下》:“知几其神乎!”知几,知道事物发生变化的隐微因素或迹兆。神,神妙,神理。

鹿衔草

关外山中多鹿'1'。土人戴鹿首,伏草中,卷叶作声,鹿即群至。然牡少而牝多。牡交群牝,千百必遍,既遍遂死。众牝嗅之,知其死,分走谷中,衔异草置吻旁以熏之,顷刻复苏。急鸣金施铳'2' ,群鹿惊走。因取其草,可以回生。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注释”

'1' 关外:山海关以外,泛指我国东北地区。

'2' 铳(chòng充):火铳,一种火器。《清会典》:“凡火器之小者曰铳。”

小棺

天津有舟人某,夜梦一人教之曰:“明日有载竹笥赁舟者'1' ,索之千金;不然,勿渡也。”某醒,不信。既寐,复梦,且书“■、■、■”三字于壁,嘱云:“倘渠吝价,当即书此示之。”某异之。但不识其字,亦不解何意。

次日,留心行旅。日向西,果有一人驱骡载笥来,问舟。某如梦索价。

其人笑之。反复良久,某牵其手,以指书前字。其人大愕,即刻而灭。搜其装载,则小棺数万余,每具仅长指许,各贮滴血而已。某以三字传示遐迩,并无知者。未几,吴逆叛谋既露'2' ,党羽尽诛,陈尸几如棺数焉。徐白山说。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注释”

'1' 竹笥:竹制方形盛器。

'2' 吴逆:指吴三桂。见《男生子》“吴藩”注。逆,叛逆。吴三桂于清康熙十一年(1672)举兵反清,事详《清史稿》本传。

邢子仪

腾有杨某'1' ,从白莲教党'2' ,得左道之术'3'。徐鸿儒诛后,杨幸漏脱,遂挟术以邀'4'。家中田园楼阁,颇称富有。至泗上某绅家'5' ,幻法为戏,妇女出窥,杨睨其女美,归谋摄取之。其继室朱氏,亦风韵,饰以华妆,伪作仙姬;又授木鸟,教之作用'6' ;乃自楼头推堕之。朱觉身轻如叶,飘飘然凌云而行。无何,至一处,云止不前,知已至矣。是夜,月明清洁,俯视甚了。取木鸟投之,鸟振翼飞去,直达女室。女见彩禽翔人,唤婢扑之,鸟已冲帘出。女追之,鸟堕地作鼓翼声;近逼之,扑入裙底:展转间,负女飞腾,直冲霄汉。婢大号。朱在云中言曰:“下界人勿须惊怖,我月府桓娥也'7'。渠是王母第九女,偶谪尘世。王母日切怀念'8' ,暂招去一相会聚,即送还耳。”

遂与结襟而行。方及泗水之界'9' ,适有放飞爆者,斜触鸟翼;鸟惊堕,牵朱亦堕,落一秀才家。

秀才邢子以,家赤贫而性方鲠'10'。 曾有邻妇夜奔,拒不纳。妇衔愤去,谮诸其夫,诬以挑引。夫固无赖,晨夕登门诟辱之。邢因货产,僦居别村。

有相者顾某,善决人福寿,邢踵门叩之'11'。 顾望见笑曰:“君宫足千钟,何着败絮见人'12'?岂谓某无瞳耶?”邢嗤妄之。顾细审曰:“是矣。固虽萧索,然金穴不远矣。”邢又妄之。顾曰:“不惟暴富,且得丽人。”邢终不以为信。顾推之出,曰:“且去且去,验后方索谢耳。”是夜,独坐月下,忽二女自天降,视之,皆丽姝。诧为妖,诘问之,初不肯言。邢将号召乡里,朱惧,始以卖告,且嘱勿泄,愿终从焉。邢思世家女不与妖人妇等,遂遣人告其家,其父母自女飞升,零涕惶惑;忽得报书,惊喜过望,立刻命舆马星驰而去。报邢百金,携女归。邢得艳妻,方忧四壁,得金甚慰。往谢顾。顾又审曰:“尚未尚未。泰运已交'13',百金何足言!”遂不受谢。先是,绅归,请于上官捕杨。杨预遁,不知所之,遂籍其家'14',发牒追朱。朱惧,牵邢饮泣。邢亦计窘,始赂承牒者,赁车骑携朱诣绅,哀求解脱。绅感其义,为竭力营谋,得赎免;留夫妻于别馆,欢如戚好。绅女幼受刘聘;刘,显秩也'15',闻女寄邢家信宿'16',以为辱,反婚书,与女绝姻。绅将议姻他族;女告父母,誓从邢。邢闻之喜;朱亦喜,自愿下之。绅忧邢无家,时杨居宅从官货,因代购之。夫妻遂归,出曩金,粗治器具,蓄婢仆,旬日耗费已尽。

但冀女来,当复得其资助。一夕,朱谓邢曰:“孽夫杨某,曾以千金埋楼下,惟妾知之。适视其处,砖石依然,或窖藏无恙。”往共发之,果得金。因信顾术之神,厚报之。后女于归'17',妆资丰盛,不数年,富甲一郡矣。异史氏曰:“白莲歼灭而杨独不死,又附益之'18',几疑恢恢者疏而且漏矣'19'。 孰知天留之,盖为邢也。不然,邢即否极而泰'20',亦恶能仓卒起楼阁、累巨金哉?不爱一色,而天报之以两。呜呼!造物无言'21',而意可知矣。”

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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