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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鹏山新说<水浒>(一)-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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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又无对手”,又想表白什么?

一、洪教头还是有些功夫的。不然如何衬托林冲?和林冲交手的,总得有些成色。

二、正因为无对手,才养成了洪教头如此的傲慢与不知天高地厚,目中无人。

三、无对手,也不是他的武功绝对高,而是没碰到真对手。所以,柴进希望林冲教训教训他。

林冲见柴进说开就里,方才放心。

林冲也从两难之中解脱了,他将放手一搏:为自己的被侮辱的尊严,也为了教训教训对方。

柴进何等聪明?林冲何等明白?二人心照不宣。

只有洪教头,一个傻子,蒙在鼓里。

他不知道,到了此时,他已经输了。因为,无论输赢,他已经被柴进放弃。

骄横的洪教头不明白的是,林冲毕竟是柴进的客人。

柴进在自己的庄上招待自己的客人,总是他的自由,总是他的权力。招待什么样的客人,什么样的客人值得招待,值得尊敬,柴进有自己的判断力。

骄横的洪教头不明白的还有,他自己也毕竟是柴进的客人,没有干涉柴进招待其他客人的权力。更不可容忍的是,你不能怀疑甚至否定柴进的判断力。

所以,他今天的行为,对柴进而言,有几点不能容忍:第一,干涉了柴进的自由。

第二,侵犯了柴进的权力。

第三,侮辱了柴进的智商。

他这样做的结果是:把柴进逼到林冲一边,完全彻底地逼到林冲一边。

但他仍然对此浑然不觉,对柴进如此明显的倾向性与暗示性熟视无睹、充耳不闻。

洪教头先起身道:“来,来,来!和你使一棒看!”

先脱了衣裳,掣条棒,使个架势,喝道:“来,来,来!”

连着两个“来来来”,简直觑得林冲如无物。林冲还在犹豫。

柴进道:“林武师,请较量一棒。”柴进已经忍无可忍。

林冲道:“大官人休要笑话。”就地也拿了一条棒起来,道:“师父,请教。”

洪教头看了,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

多大的仇恨啊。刚刚见面,恨从何来?

叹世上多少嫉恨,皆无从而起却其深似海。

叹世上多少才子英雄,于人无碍却遭刻骨仇恨残酷打击。

洪教头与林冲素昧平生,而且林冲只是路过,为什么对他这样大的仇恨呢?

答案是两个字:嫉妒。

这是令人恐惧的词。

一个人,一旦被人嫉妒,他的人生之路上,就一定处处有地雷,有陷阱。

但是,一个人一直不受嫉妒,也有问题:他肯定缺乏被人嫉妒的资本。

林冲是有资本的。虽然他此时遭际重重苦难,命运凶险,但是,他仍然是有资本的。

他的资本就是他的武功、江湖上的名望以及曾经的地位。

这些东西使他今天获得了柴进的隆重欢迎和招待,这些又成为他遭到洪教头嫉妒的原因。

既然人有资本就不免被人嫉妒,或者说,被人嫉妒是因为你有资本;那么,谁也不会因为害怕被人嫉妒、避免被人嫉妒而放弃资本。

保有你的资本,让别人嫉妒去吧!

民间有一副对联很好: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嫉是庸才。

你林冲既然是好汉,你就坦然接受天赐的磨难吧。艰难困苦,玉汝以成。就林冲而言,没有这些磨难,他确实成不了英雄。

同样,你既然是英才不是庸才,你就只能接受被人嫉妒的命运。

林冲此前,受够了天磨。

林冲此时,遭到了人嫉。

培根说:“嫉妒是人类一切情欲中最顽强,最持久的”,是一种“卑劣下贱的情欲”,是“恶魔的素质”。《道藏》也把嫉妒列为六恶之一。《旧约全书》:“嫉恨如阴间的残忍。”

但是,光说到嫉妒这一层还不够,还要了解人一般嫉妒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嫉妒。

那么,人一般嫉妒什么人呢?

唐代韩愈《原毁》上正确地发现了,在“疏远而又不与同其利”的人那里,嫉妒不大容易产生,这说明,嫉妒恰恰比较密集地发生在亲近而又有共同利益竞争者这里。诸如同学、同事、同行、甚至同乡同里,都是嫉妒的高发人群。像洪教头之嫉妒林冲,就属于同行之间的嫉妒。

那么,人又为什么嫉妒别人呢?

简单地讲,嫉妒有三个原因,我们可以把它称为“嫉妒三定律”:一、不能容忍别人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优先性。

二、不能容忍别人夺走原由自己占有的东西——私有性。

三、不能容忍别人分享原由自己独占的东西——排他性。

洪教头行走江湖,凭着自己的枪棒功夫被柴大官人聘为私人教练,其实他对自己的功夫是颇自信的,不然他不会一再要和林冲比试。当然他也不能说抱必胜之把握,因为眼前这位毕竟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虽然他对柴大官人说此人未必是枪棒教师,但林冲原先的枪棒教头身份有他此时囚徒的身份以及两位防送公人作证。洪教头之所以不惜冒比试失败之险,一定要和林冲使一棒看,完全是由于强烈的嫉妒心已使他自己失去了理智,他此时内心中充满的只是仇恨。一朝之忿,是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判断力和自制力的。

那么,洪教头如此嫉恨林冲,是为了什么呢?

第一,林冲是八十万禁军教头,这个身份是一般的教头很眼红的,因为这是国家认可的身份。国家军队中最精锐、最重要、最核心部分的教练,这种身份是一般民间的地方性的教练非常羡慕、梦寐以求的。而洪教头呢,却是藉藉无名,所以,不排除他对林冲所拥有的这个他所没有的身份的嫉妒,虽然林冲现在倒霉了,但林冲曾经得到的这一地位与声望,是他所没有的。这是嫉妒三定律的第一定律:优先性。

第二,他可能还担心将来林冲有可能来柴进庄上当教练。这样,林冲就不仅要在此时一顿酒席上分享他的一杯羹,而且,还很有可能直接夺了他的岗位。笛卡儿说:“嫉妒属于一种恐惧。”(《灵魂的情感》)洪教头对林冲就有这样的抢夺饭碗的恐惧。这是嫉妒三定律的第二定律:私有性。

第三,林冲得到了柴大官人的款待,得到了柴大官人的尊敬,而且,林冲之得到尊敬,恰恰是因为他在枪棒上的功夫,这正和他洪教头以枪棒上的功夫被柴进聘为教练一样。林冲因为和他一样的特长而为柴大官人看重,柴大官人同时看重两个人,而不再是他一个,于是,他受不了。这应了嫉妒三定律里的第三条:排他性。

既然如此,嫉妒的三条定律:优先性、私有性、排他性都具备了。你叫他不嫉妒,难!

康德曾经说:“生气是拿别人的缺点惩罚自己。”

那么,我要说,嫉妒是拿别人的优点惩罚自己。

拿别人的缺点惩罚自己的,往往是君子。

而拿别人的优点惩罚自己的,一定是小人。

君子生气,可能止于生气。

小人嫉妒,虽然他先惩罚了自己,使自己在嫉妒的烈火中煎熬,但他最后的目的,一定是毁灭别人。

所以,妒火中烧的洪教头必欲出棒与林冲一较高下。

那么,一边是妒火中烧,必欲打翻对方才解恨的洪教头;一方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却从来没有显示过真本事的林冲。二人交手,到底结果如何呢?

两个教头在月明地上交手,使了四五合棒。

看来洪教头还有些本事,竟能和林冲应付四五个回合。

只见林冲托地跳出圈子外来,道:“小人输了。”

柴进道:“未见二位较量,怎便是输了?”

林冲道:“小人只多这具枷,因此权当输了。”

原来这样!怪不得洪教头还能支撑四五个回合。

柴进道:“是小可一时失了计较。”

大笑道:“这个容易。”

便叫庄客取十两银来送给两个公人,让他们把林教头枷开了。董超、薛霸随即把林冲护身枷开了。

柴进大喜道:“今番两位教师再试一棒。”

洪教头见他刚才棒法怯了,肚里平欺他,便提起棒,却待要使。

柴进叫道:“且住。”

叫庄客取出一锭大银来,重二十五两。

柴进道:“二位教头比试,非比其他。这锭银子权为利物。若还赢的,便将此银子去。”

柴进心中只要林冲把出本事来,故意将银子丢在地下。

林冲彻底明白:柴进就要林冲打翻洪教头!

可怜洪教头,到此还不明白。

是的,我们对洪教头的感觉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由觉得他可恨变为觉得他可怜。

洪教头深怪林冲来,又要争这个大银子,又怕输了锐气,大喝一声“来,来,来!”

便使棒盖将入来。

林冲望后一退。

洪教头赶入一步,提起棒,又复一棒下来。

林冲看他脚步已乱了,把棒从地下一跳。

洪教头措手不及,被林冲一棒打翻。

柴进大喜。叫快将酒来把盏。

众人一齐大笑,快意非凡。

柴进大喜,众人大笑,这场面对洪教头而言,是何等残酷?

打翻洪教头身体的,是林冲;打垮洪教头精神的,是柴进和他的庄客。

洪教头哪里挣扎起来,众庄客一头笑着扶了,满面羞惭,自投庄外去了。

说到底,洪教头也是一个颇为受人同情的角色,行走江湖,靠手艺吃饭,因担心有人来抢饭碗,而大失风度。丢棒又丢人。

挺着脯子来时,可厌;羞惭满面走时,可怜。

虽然可以说是他咎由自取,但柴进竟然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一句圆场的话也没有,就更加显示出他的可怜。

柴进的为人是比较绝情的。后来,他在征方腊时自称柯引,混入方腊队伍,娶了方腊女儿金芝公主,做了驸马。征方腊的最后一战中,他阵前倒戈,在方腊的注视下,与燕青一起杀了方腊的侄子,也是方腊的最后一员大将方杰,方腊仓惶出逃,方腊寨破,柴进引兵杀入东宫,发现公主已经自杀,柴进对此毫不动情,把公主尸体连同宫苑,一把火烧了。虽然他的这种做法,可以称得上是“政治上正确”,但是夫妻一场,恩爱百日,柴进毫无怜惜之情,从而被李贽评为“柴进忒薄情”。

其实,洪教头是一个挺单纯的人,没有什么城府,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不会耍阴谋,不会虚伪,他攻击林冲,是明枪,而不是暗箭。

所以林冲能够应付自如。

而不知何时何方向射来的暗箭,林冲能否躲过,就看天意了。

洪教头走后,兴奋的柴进携林冲再入酒席饮酒,把二十五两礼物大银送与林冲,连留林冲住了五七日,林冲走时,又送林冲一锭二十五两大银,送两个公人五两银子,总之,林冲一来,柴进确也破费不少,除了几顿酒席外,共费银六十五两,这也不算一个小数字,看后来因为仗义疏财而得名及时雨的宋江,送别人银子,常常也就十来两。这也就是柴进此人的可取之处。

同时,他告诉林冲:“牢城营管营、差拨,亦与柴进交厚”,便写了两封书给二位,“必然看觑教头。”

林得了五十两银子,公人得了十五两,带着柴进的书信,望牢城营来,牢城营里,又有什么命运在等着林冲呢?

柴进说,牢城营里的管营、差拨,都与他交厚,也就是有很深的交情。柴进的眼光与境界,与他交厚的人定亦不差。所以,林冲到牢城营时,心情一定很好。

但没想到,一到牢城营,林冲就听到了很不好的消息。林冲正在单身房里听候点视,牢城营里一般的罪人听说新来了囚犯,都来看他。他们对林冲说:“此间管营、差拨,都十分害人,只是要诈人钱物。若有人情钱物送与他时,便觑的你好;若是无钱,将你撇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若得了人情,入门便不打你一百杀威棒,只说有病,把来寄下;若不得人情时,这一百棒打得个七死八活。”

原来这样!

林冲道:“众兄长如此指教,且如要使钱,把多少与他?”

众人道:“若要使得好时,管营把五两银子与他,差拨也得五两银子送他,十分好了。”

这对林冲无异于是一瓢冷水。为什么柴进嘴里的管营、差拨,与牢城营里众囚犯嘴里的管营、差拨,完全不一样呢?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呢?

第十一卷 钱可使鬼

第一章 无奶不是娘,有钱便是爷

“有钱可以通神,此语不差!”五两银子,改变了林冲的世界!

林冲在柴进庄上赢了洪教头,也赢得了那锭二十五两的大银,临行之时柴进又送他二十五两一锭大银,还写了两封信,分别给与柴进有很深的交情的牢城营的管营和差拨,让他们关照林冲。

有了银子,还有了柴进自称的交厚关系,林冲以为到牢城营一定万无一失。但没想到,一进牢城营,牢城营中其他囚犯就告诉林冲,这管营、差拨只认银子,是个专门诈人钱物、十分害人的人。林冲正与众囚犯说这些,差拨就过来了。

差拨一来,就问:“哪个是新来的配军?”林冲赶紧答应:“小人便是。”那差拨不见他拿钱出来,马上就变了面皮,指着林冲骂道:“你这个贼配军!见我如何不下拜,却来唱喏!你这厮可知在东京做出事来!见我还是大剌剌的!我看这贼配军满脸都是饿纹,一世也不发迹!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囚!你这把贼骨头好歹落在我手里!教你粉骨碎身!少间叫你便见功效!”把林冲骂得“一佛出世。”那里敢抬头应答。众人见骂,各自散了。

这一段骂,是骂林冲:一、贼——在东京做出事来。

二、贱——满脸饿纹,一世也不发迹。

三、顽——打不死,拷不杀的。

四、傲——不下拜,大剌剌的。

五、身份——配军,囚徒。

最后是恐吓:教你粉骨碎身!

实际上,我们知道,林冲并不是不愿意出钱,他不但愿意出,主动出,而且还打听好了大致的价位,他只是还没来得及拿出来。这个差拨根本没有给林冲拿钱的时间,他太迫不及待了,恨不得人家双手捧着银子在那儿等他,一见面二话不说,直接交钱!

他其实何尝不知道林冲哪怕一时没有送钱,哪敢不送呢?既然这样,他为什么如此凶暴,痛骂林冲呢?

这种人心理上,往往都有一些问题。显然,这个差拨有以下心理毛病:一、迫害狂。他的比较阴暗,有着迫害狂的症状。骂人只是他迫害他人,发泄自己内心阴暗的方法之一。

二、强迫症、焦虑症。他要在第一时间见到钱。第一时间没见到,他便没有耐心,这种人不仅有道德上的贪财毛病,而且还有着心理上的焦虑或强迫症症状。

三、一顿臭骂,既可以立威,也可以威吓对方,使对方不仅快快拿出钱来,而且还让对方在恐吓之中,因为恐惧,拿出更多的钱来。

林冲待他骂过了,发作完了,林冲赶紧取出五两银子,陪着笑脸,告道:“差拨哥哥,些小薄礼,休言轻微。”

差拨看了,没有马上接,而是问了一个问题:“你教我送与管营和俺的都在里面?”

显然,如果都在这里面,那就还是免不了一顿臭骂。

林冲道:“只是送与差拨哥哥的;另有十两银子,就烦差拨哥哥送与管营。”

差拨满意了,林冲所送,大概超过至少符合了他的心理预期,于是他看著林冲笑道:“林教头,我也闻你的好名字。端的是个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虽然目下暂时受苦,久后必然发迹。据你的大名,不是等闲之人,久后必做大官!”

十九世纪俄国短篇小说大师契诃夫,曾写过一篇特别著名的小说,叫《变色龙》,深刻地刻画了一个叫奥楚蔑洛夫的警官形象,其实,在中国,在元明之际,《水浒传》的作者就塑造出了差拨这一变色龙的形象,而且似乎更精炼、更突出,而且更真实、更可信、更自然!

我们可以把差拨前后两番话作逐一比较。初见时,因林冲没有马上奉上银子,他马上变了面皮,破口大骂,待林冲拿出钱来,马上便堆出笑脸,这是脸色上的变化,怒变成了笑。

更精彩的是语言上的变化。

在骂林冲时,他骂林冲是“贼”,他说:“你这厮可知在东京做出事来!”做出什么事来呢?当然是做出违法犯罪之事,现在是罪有应得。

可是在得到钱以后,就成了:“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

于是,第一条:“贼”变成“冤”了。

骂林冲时,他说林冲“贱”:“满脸都是饿纹,一世也不发迹!”

得到钱后,就成了“虽然日下暂时受苦,久后必然发迹。”“久后必做大官。”

于是,第二条:“贱”变成“贵”了。

骂林冲时,说林冲“顽”,是“贼骨头,是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囚”。

得到钱后,就成了“端的是个好男子。必不是等闲之人。”

于是,第三条:“顽”变成“好”了。

骂林冲时,说林冲“傲”,是“不下拜”,“大剌剌的”。

得到钱后,就变成了“据你的大名,不是等闲之人。”

于是,第四条:“傲”就变成“正”了。

骂林冲时,对林冲的称谓是“配军”、“顽囚”,连名字也没有。

得到钱后,就成了:“林教头,我也闻你的好名字。”“据你的大名,这表人物。”

于是,第五条:侮辱性的称谓变成恭敬性的称谓了。

五两银子,林冲就变了一个人。是林冲变了吗?林冲还是那个林冲,变了的,是差拨。

五两银子,差拨就变了一个人。

五两银子,改变了林冲的世界,五两银子,改变了差拨的人心!

听差拨说他之后必做大官,林冲笑道:“总赖照顾。”差拨道:“你只管放心。”

林冲没拿银子时,是差拨怒,林冲苦,林冲奉上银子时,是差拨笑,林冲也笑了。

更重要的问题是,五两银子,囚犯和管教人员达成了私下交易了。

林冲又拿出柴进的书信,说道:“相烦老哥将这两封书下一下。”

差拨道:“既有柴大官人的书,烦恼做甚?这一封书值一锭金子。我一面与你下书。少间管营来点你,要打一百杀威棒时,你便只说你一路有病,未曾痊可。我自来与你支吾,要瞒生人的眼目。”

林冲道:“多谢指教。”

差拨拿了银子并书,自去了。

林冲叹口气道:“有钱可以通神,此语不差!端的有这般的苦处!”

有钱是否可以通神,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有钱可使鬼推磨”。现在,林冲的五两银子,就让差拨这个鬼为他推磨了。

林冲给差拨十两银子让他交给管营,差拨却自己偷偷落下五两,只将五两银子和柴进的书信送给管营,在管营面前,备说:“林冲是个好汉,柴大官人有书相荐在此呈上,本是高太尉陷害配他到此,又无十分大事。”

差拨要管营照顾林冲,说了三条理由:一、林冲本人是好汉。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二、林冲是被陷害的。

三、有柴进的书信。

但是,这三条里,其实只有后一条管用。前两条其实毫无用处。不拿钱来,管你是否好汉,冤还是不冤。

管营道:“何况柴大官人有书,必须要看顾他。”

这句话很妙,妙在很怪。怪在哪里呢?

怪在他只是说了上述应该关照林冲的三条理由中的第三条。

所以,这句话是一句不完整的话,而且是后半句,少了前半句。

这前半句应该是什么呢?应该是:“林冲既然送了钱了……”

但这半句偏偏不说,因为心照不宣,不要说。

有了钱,何况又有了柴大官人的书信,必须要看顾他。

柴大官人的书信,为什么管用呢?

还是李贽看得明白:他在袁本上眉批曰:“只因柴进是舍钱的大财主,故一封书值得一锭金子,不然,还是五两十两银子当得百十个柴进。”

可见,不是柴进有面子,是柴进有钱。

中国有一个词,叫“值钱”。好,一个东西好不好,怎么判断?拿钱来衡量。不值钱,就没人看重了。柴进被管营、差拨看重,是因为他值钱。

如何看顾他?

首先当然是免了那一百杀威棒。

于是,管营便教唤林冲来见。

林冲来到厅前。管营道:“你是新到的犯人,太祖武德皇帝留下旧制:‘新入配军须吃一百杀威棒。’左右!与我驮起来!”

好像直接就要开打,弄得像真的一样。但我们已经知道,管营早就拿定主意,不打林冲了。

所以,这里管营的做法,不过是虚应故事、装装样子,背背台词而已。但不知道要给谁看。其实,这样的戏演得多了,谁不明白呢?

既然人人都知道,连满营囚犯都知道不过是做戏,那又何必做戏呢?做给谁看呢?

大家都看。大家一起做戏,一起看。大家都是演员,又都是观众。

这是什么文化呢?这是做戏文化。

只要演了戏了,程序就有了。程序有了,就算数了。这是典型的自欺欺人的文化。

现在轮到林冲背台词:“小人于路感冒风寒,未曾痊可,告寄打。”

下面该牌头说台词了:“这人见今有病,乞赐怜恕。”

管营道:“果是这人症候在身,权且寄下,待病痊可却打。”

这一幕戏按部就班演完了。

差拨又推荐林冲去看守天王堂。

差拨道:“林教头,我十分周全你:教看天王堂时,这是营中第一样省气力的勾当,早晚只烧香扫地便了。你看别的囚徒,从早直做到晚,尚不饶他;还有一等无人情的,拨他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

这段话,说明了什么呢?

第一,说明了管营、差拨有权,囚徒的命运全在他们手里捏着。

第二,说明了这个权力可以寻租。

第三,林冲拿出了钱,管营、差拨的权力就为林冲所用了。

此时林冲已经开窍,已经领教了银子的威力,于是,又取三二两银子与差拨,道:“烦望哥哥一发周全,开了项上枷更好。”差拨接了银子,便道:“都在我身上。”连忙去禀了管营,就将枷也开了。

果然是百试不爽啊。

林冲自此在天王堂内安排宿食处,每日只是烧香扫地。不觉光阴早过了四五十日。那管营、差拨,得了贿赂,日久情熟,由他自在,亦不来拘管他。柴大官人来送冬衣并人事与他,那满营内囚徒亦得林冲救济。

林冲使银子使上瘾了。他把银子用得出神入化了,把银子的魔力使得登峰造极了。

第二章 金子出手,良心可买;金钱到手,良心可卖

我们在前面说过,《水浒》中的林冲故事有两大看点:一是权,一是钱。在权力的播弄下,在金钱的魔力下,林冲委曲求全却仍避免不了最后家破人亡的厄运。

在林冲的命运流程中,金钱总是时隐时显,金圣叹把这一回中有关金钱魔力的描写,概括为十三可叹,非常精彩,我们一一加以分析。

第一可叹是:“陆虞候送公人十两金子,又许干事回来,再包送十两。”

陆虞候酒店约见董超、薛霸,不介绍自己是谁,却先拿出十两金子,既出十两金子,再说出自己是高太尉心腹人,然后要两个公人于路上结果了林冲性命。这是最典型的钱权结合,形成合力害人的例子。

两个公人得到这十两金子,又听说是高太尉钧旨,便不问是非曲折,毫不犹豫地拿走了金子,交出了良心,答应:“不拣怎的,与他结果了。”林冲的命,十两金子而已。

金子出手,良心可买;金钱到手,良心可卖,岂不可叹!

第二可叹是:陆虞候见二人答应,为了让他们更积极更卖命,又许他们事成之后,再送他们十两金子。

现送十两,又赊十两,让他们牵挂着,这两个小人,既得了十两,又想着那十两,便一门心思要害林冲。后来鲁智深出现,要杀了两个公人,是林冲不计前嫌,救了他两个鸟命。但是,至此,这两个歹徒仍不思悔改,也不感谢林冲救命之恩,当鲁达说要直送林冲到沧州时,他俩还暗暗叫苦,说坏了他们的勾当。什么勾当呢?就是杀了林冲,得到那还没到手的十两金子!

这边是一包金子,那边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条好汉的性命、一个女婿的性命、一个丈夫的性命。把它们放到天平上,却是一包十两金子更重,怎不让人浩叹!

第三可叹是:当他们终于明白,有鲁智深在,他们不可能害了林冲时,他们想到的还是“舍着还了他十两金子”,任务没完成就退还酬金,倒是有规矩,但这是什么样的规矩呢?这规矩就是有金子就可以害人,拿了钱就可以帮人杀人,这世道有这样的规矩,不是太可怕么?不是让人拍案惊叹么!

第四可叹是:林冲访柴进,而柴进不在庄上。柴进庄上的庄客为林冲可惜。可惜什么呢?并不可惜别的,而是说:你没福,若是柴大官人在家,就有酒食钱财给你。酒食钱财便是福,这出自普通庄客之口,但正是因为出自普通人之口,才可见这种观念如何普及,才可见钱财在一般人心目中的地位,才可见世道人心。

第五可叹是:洪教头挤兑林冲,对柴进说,林冲是故意自称枪棒教练,以投柴进所好,以此“诱此酒食钱米”,金圣叹认为小人之污蔑君子,亦更不外乎此物。问题是,林冲此来,确实有这一层意思,则君子也不免于此累,也不免贪得钱财。这不更令人可叹么?

第六可叹是:林冲与洪教头比武,要开了项上之枷,柴进取十两银子送给二位公人,二位公人就毫不犹豫开了枷。犯人押解途中,不得开枷,这是朝廷之法,但是既有了十两银子,什么法不法?可见银子面前,国家法度也不堪一击。

第七可叹是:洪教头与林冲比武,最后关头,柴进拿出一锭二十五两大银,还故意丢在地下。洪教头一见银子,顿时方寸大乱,虽然洪教头之败,势在必然,但二十五两银子在那里,也起到了扰乱洪教头心理的作用,银子可乱人心,银子可夺人志。还要指出的是,那地上的二十五两大银中,不也激发了林冲的斗志吗?并且,赢了洪教头之后,他也真的收下了这锭大银。可见,柴进用一锭大银,既乱了洪教头的方寸,也坚定了林冲的决心。君子也好,小人也罢,银子面前,都会动心。

第八可叹是:柴进送别林冲,又拿出一锭二十五两大银,金圣叹写到:“虽圣贤豪杰,心事如青天白日,亦必以此将其爱敬,设若无之,便若冷淡之甚也。”

可见不仅是凡夫俗子,普通小民,即使是英雄豪杰,也只能借银子表达心意。没有银子,心意便无从表示,岂不可叹!

孔子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其意谓,说服君子要用义,说服小人要用利,其实,君子哪里就能完全无利呢?

在此,可以补充一个孔子的故事:孔子之郯,遭程子于涂,倾盖而语终日,甚相亲。顾谓子路曰:“取束帛以赠先生。”子路屑然对曰:“由闻之,士不中间见,女嫁无媒,君子不以交礼也。”有间,又顾谓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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