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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密码-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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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更强,若不设法阻止,将来恐怕会祸患天下。
于是他们开始商议如何阻止宋齐愈。郑敦先提到了莲观,田况精于棋道,随即想出一条计策——寒食节将宋齐愈骗往外地,让他错过殿试。章美心想这是为天下苍生免祸,便主动提出去偷莲观的信。
他重写了一封莲观的假信,交给简庄,简庄怕男子口吻不像,就让妹妹简贞模仿莲观的语气写了一封假信,江渡年又模仿“莲观”笔迹抄写了一遍。章美读到那封假信,见寥寥数语,却情致深长,心想:若这是简贞写给他的,该多好。
信上应天府梁侍郎家的地址是简庄提供的,章美随口问了句是从哪里得来的,简庄神色微变,随即说是偶然听来的。章美微有些纳闷,简庄一向坦荡磊落,任何人面前都直心直语,从来不会支吾遮掩。他不放心,等其他五子离开后,单独留下来,又问了一遍。简庄忽然恼怒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才已说了,是偶然听来的!”
简庄虽然性情严厉,但从来没有这么失礼过,何况是挚友之间?
章美不好再问,道了声歉起身告辞。回去路上却始终忘不掉简庄方才的神情,那神色间不止是恼怒,更透出些恨意和愧意,此外还藏着些什么。他仔细琢磨那眼神,心里渐渐升起一股寒意——简庄眼神深处藏着冷厉之气,那是杀气……大太阳底下,章美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简庄在说谎,他不只要让宋齐愈错过殿试,更要除掉宋齐愈,以绝后患。因为宋齐愈就算错过这一场殿试,三年后,还可以再试,以宋齐愈的才学,终究阻挡不住。
虽然章美与宋齐愈已经势同冰炭,但毕竟十几年旧谊,早已胜过骨肉,爱护之情自然涌起。何况儒者以仁义为本、恻隐为心,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不过,他还是想惩戒一下宋齐愈,想起太学有位同学讲过宁陵知县有女待嫁,便重新写了一封假信,把地址换成宁陵,照老办法寄给了宋齐愈。
信送出去后,想到简庄,章美始终有些心寒,不知道简庄将宋齐愈骗到应天府,究竟意欲何为?
寒食上午,东水七子聚会,大家心里装着事,坐了一会儿便散了。章美一直留意简庄,见他目光中仍有冷厉杀气。告别出来,他一个人漫漫而行,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乌家。乌眉也在,寒食回来看视父母。说起简贞,乌眉叹道:“宋齐愈和你们如今闹掰了,只可怜了贞妹子,她其实早就相中了宋齐愈,但女孩儿家,有苦也说不出来,何况你简大哥又是个极古板的人……”
章美听了,顿时冷透了心肠。之前他一直没有想到过简贞的心,以为只要支开宋齐愈,再依照礼数,请媒人去跟简庄议亲,事情就成了。现在听到乌眉这样说,忽然间觉得自己像是在水上乘舟,只顾着防备船外的风浪,却没发现,脚底的船板早就空陷……他黯然告辞,失魂落魄走在街上,觉着自己这二十多年竟活成了一具废壳,一无是处。不只如此,更为了情欲,背弃信义,欺瞒朋友。
仁义之道,对别人来说,也许不过是口中道理,甚至只是利禄之阶,但对他而言,自少年时起,便认真当作立身根本、一生志向,比性命都要紧。
颓然中,他不禁问自己,当年那个胸怀天下的章美去了哪里?
茫茫然,他竟又走回到汴河岸边,看到水边泊着一只客船,船主吆喝着“应天府!应天府!”他忽然想起简庄提供的那个假地址,心想自己与其自暴自弃,不如去查清楚这件事。于是,他上了那船。
客船驶离汴梁后,夜里他睡不着,独自走到船尾,望着夜空一钩弯月出神。宋齐愈今天一早就启程去了宁陵,他若真的错过殿试,自己的罪过就更大了。幸而地址改到了宁陵,路程减短了一半,只愿宋齐愈能及早发觉、及时赶回去。
他又想自己,这时赶去应天府,稍有耽搁,就没办法及时赶回汴京,恐怕要错过殿试。但随即,他就苦笑了起来,你读书应举,本是想推行仁义,为国为民做些有益之事。如今沦落到这般模样,还有什么颜面去殿试?
再想到应天府那个假地址,不知道有什么等在那里,也许真的是个陷阱?
他有些怕起来,但随即振了振气,怕什么?生有何忧?死有何惧?何况你用下作手段欺瞒朋友,就算替他一死,也是应该。
顺流船快,第二天清早就到了应天府。
他找到梁侍郎家,来到门前时,仍有些紧张。他鼓了鼓勇气,才抬手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壮年汉子,脸黑体壮,章美看了,又一阵心悸。
那壮汉问:“你是宋齐愈?”
章美点了点头。壮汉便请他进门,章美走了进去,见院子里还站着一条壮汉。大门刚关上,两条壮汉一前一后,朝他逼过来,伸手扭住他,将他拖进侧房中。章美想反抗,但他自小读书,体格柔弱,哪有抵抗的气力?
两条汉子把他摁到一张椅子上,取过一条麻绳,将他捆死。章美正要开口质问,一个汉子又将一块帕子强行塞住他的嘴里。而后,另一个汉子点了一盏油灯,拿来一根银针,在灯焰上烧红了针尖,第一个汉子伸臂勒住章美的脖子不让他动弹,第二个汉子拿着那针,揪住章美的耳垂,左右各狠狠刺了一下,一阵烧灼钻痛,两只耳垂都被刺穿,他忍不住哼叫挣扎起来。那个汉子又掏出一个小瓶,在章美的两只耳垂上各涂了些清凉的药膏。章美又惊又惧,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一个汉子又去拿了件紫锦衫过来,另一个解开了章美身上的绳索,让他换上那件锦衫,又将一个小紫锦袋塞进他怀里。而后,其中一个从腰间抽出一把尖刀,抵在他脖颈上说:“等下带你出去,你若敢发出一点声音,我这刀子绝不含糊容情。”
章美只得点点头。两个汉子一左一右挟着他,出了门,门外巷子里停了辆马车。章美被推进了车厢,两个汉子也随即上了车。前头车夫驱马,车子穿出小巷,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又停了下来。两个汉子又挟着章美下了车,章美向四周一望,眼前河面宽阔,岸上茶坊纵列,岸边泊着些船,竟又回到码头。头顶太阳微偏,已经过午,接近未时。
两个汉子仍一左一右,紧挨着章美,其中一个装作亲密,用胳膊紧紧揽住章美肩膀,胁迫他走到岸边,上了一只客船。章美抬头一看,船帆上绣着一大朵梅花图样。船主站在艄板上,朝两个汉子点了点头,并未说话,似乎是相识约好。
两个汉子拽着章美穿过大客舱,舱里并没有客人,只有几个船工在搬东西。他们低头走进小客舱过道,小客舱左右各有三间,两人把章美推进左边中间那间客舱,随手闩上了门。两个汉子并肩坐在小床,让章美坐在桌边木凳上。章美见两人一直盯着自己,极不自在,便扭头望向窗外,心里胡乱猜想,忐忑不已。
简庄为何要提供应天府这个地址,目的何在?这两个汉子究竟要拿自己怎么处置?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头绪。唯一安慰是,幸而自己替换了宋齐愈,他便不需平白无故遭受这些惊吓。
过了一会儿,似乎上来了几个客人,随后船开了,看方向是驶往汴梁。章美越发奇怪,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到了傍晚,两个汉子要了些饭菜,让章美一起吃了。船上小厮进来收走碗筷后,一个汉子低声对章美道:“老实待着,不许出声,不许闩门。我们就在隔壁,你若敢叫敢逃,就割了你的喉咙!”
说完,两人就带上门出去了,章美听到隔壁门响,两人应该是进了隔壁。他独自坐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不敢动,只能呆呆望着窗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遭遇什么。一直坐到深夜,他才摸到小床上躺了下来,沉沉睡去。
黎明时分,他被一阵轻响惊醒,是门枢转动的声音,章美忙半撑起身子,见舱门慢慢打开,一个黑影蹑步走了进来,随手轻轻闩上了门。窗外天色只微露些晨曦,舱室中还很昏暗,章美睁大了眼睛,见那黑影慢慢朝自己走近,黑影前似乎有寒光在一闪一闪。章美不敢乱动,只能将身子使劲往后缩,抵紧了舱板。那黑影走到近前,章美这才勉强看清,是一个魁梧壮汉,但并不是那两人中的一个,壮汉手中握着把尖刀。
那壮汉走到床边,凑近才发觉章美醒着,惊了一下,急忙用刀抵住章美咽喉,低声道:“不许出声!”
章美只能定定斜抵在墙板上,不敢动。那壮汉盯着章美仔细看了看,身子忽然微微一震,似乎很吃惊。他低声问道:“你是策子章美?”
章美忙点点头,但随即猛地想起自己是来顶替宋齐愈,忙又摇了摇头。
那汉子目光闪动,有些疑惑,他手中的尖刀也略松了一些,似乎在犹疑。
章美却从他目光中感到杀意,一阵恐惧顿时涌起。平日里说起生死,不过是两个字,这时才真正觉到死,如一片漆黑深渊,在身下塌陷。他不由得挣了一下身子,逼在他喉部的刀锋一紧,皮肤似乎被割破,他忙又停住,不敢再动,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干涩,竟发不出声来。
惊惧之中,他又猛地想起,死在这里的本该是宋齐愈。
一阵悔意刀一般割过,既为自己和简庄等人设计陷害宋齐愈而悔,也为自己贸然前来而悔。两悔交集,汇成一阵绝望之悲。他心一横,闭上了眼,死就死吧,至少是代齐愈而死,多少还算值一点价。
然而,等了片刻,刀锋似乎离开了喉部,他忙睁开眼,见那壮汉注视着他,犹疑了半晌,低声问道:“会游水吗?”
章美不明所以,茫然点了点头。上次来京时,章美因被船匪抛进河里,险些溺死,到了京城后,暑夏特意和郑敦去僻静河湾练会了游水。
壮汉低声道:“爬出窗,下水,轻一些。”
章美看那壮汉神色,似乎没有了加害的意思,倒像是想帮自己,便愕然点了点头,忙轻轻起身,慢慢爬出窗户。然而低头看到浑茫茫的河水,又有些怕,但一想,就算死,死在水中总比被人杀死好。
他打定主意,要往下跳,身后壮汉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示意他轻一些。于是他慢慢溜下船舷,那壮汉见他下到了水中,才松开手。章美大致已通水性,怕被发觉,不敢用力划水,只在水中蹬着脚,顺流往下漂去。经过船尾时,见船后立着个篙工,正在撑船,幸而侧着身,并未朝他这边看。
章美忙长吸了口气,将身子没进水中,向前潜游,一口气尽,才冒出水面,这时离那船已有一段距离,篙工丝毫没有察觉。没过多久,那壮汉也从他附近水面冒出头。两人游到河边,一起上了岸。四周一望,见农舍错落,已经进入汴京东界了。
那壮汉脱下上衣,一边拧水一边道:“我是来杀你的——”
原来他叫康游,有人绑架了他的嫂嫂和侄儿,威逼他来这船上杀一个紫衣客。
章美听了大惊,低头看看身上湿淋淋的紫色锦衣,简庄真的设计要杀死宋齐愈!
康游又说:“那绑匪要我拿你的一双耳朵和一颗珠子作凭证。”
“珠子?什么珠子?”
“我也不知道。”
章美忽然想起来,在应天府那两个汉子把一个紫锦袋塞进他怀里,他忙一摸,幸好还在。取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碎银和一大丸药,并没有什么珠子。康游却把那丸药拿了过去,掏出尖刀划了一道,捏着药丸,仔细一看,道:“珠子在里面。”
章美接过来,在晨曦下透过刀缝去看,里面果然透出些莹润光泽。
康游又问:“他们为何要你的耳朵?”
“我的耳朵上午被穿了孔,这恐怕是个记号。”
康游凑近一看,想了想:“他们只是要看这耳孔,这还好办,我去找一双。”
“去哪里?”
“漏泽园。”
章美一惊,漏泽园是汴京墓地。由于汴京人口太多,许多尸体抛掷沟野,无处安葬,当今天子继位后,在东郊拨划了一块地,修建墓园,专用来埋葬无亲无故的孤苦死者。康游是打算到漏泽园里挖尸割耳。章美先有些憎恶,但随即明白,康游是不忍伤害他,却又得去救自己嫂侄,才想出这主意。
康游又道:“我得尽快找到耳朵,中午就得交货。这珠子我就拿走了。你我就此别过,你保重。”
章美想起此中疑窦,忙道:“康兄,此事暂时不要告诉别人。”
“我也是这个意思。”康游点点头,随后匆匆走了。
第十一章恨钱
性于人无不善,系其善反、不善反而已。过天地之化,不善反者也。——张载赵不尤听章美讲述了自己经历,虽然印证了自己和温悦的推测——莲观写给宋齐愈的那些信果然都是章美伪造。
但是,由此也平添了另一层疑云——又出现一个紫衣客。
何涣原本可能成为紫衣客,却侥幸被丁旦替换,之后董谦又掉包了丁旦。眼下章美又成了紫衣客。他们身上都有颗价值昂贵的珠子……赵不尤望向章美的耳朵,两只耳垂上果然各穿了一个孔。章美留意到赵不尤的目光,顿时露出难堪之色。
赵不尤移开目光,心里思忖。他们几个为何都穿上紫衣,被穿了耳孔?更奇的是,董谦被送上梅船,进的是左边中间的小客舱,章美进的居然也是这间。一间小小的舱室,两人都在其中,却都没有看到对方,这怎么可能?
墨儿坐在一边,也是满脸诧异。
赵不尤先放下这些疑问,望着章美问道:“你是何时回来的?”
“原本我已经无颜再回京城、再见故人,当时就想搭船回乡,但又想到这件事不明不白,齐愈险些被害。仅凭简庄兄,就算想除掉齐愈,也决计想不出,更办不到,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设计部署。我想查出这背后之人,便嘱咐康游回去后不要向人透露我的事情。等到天黑,我偷偷进了城,躲到了我族兄家里。托我族兄找了些人手四处暗查。”
“可查出些什么?”
“那背后之人应该是礼部一个叫耿唯的员外郎。寒食前几天,耿唯深夜曾去过两次简庄兄家。而此前,他和简庄兄并没有过往。我原想当面去问他,可惜查出来已经太晚,他被调了外任,已经启程去荆州赴任了。”
“耿唯我知道,风评不差。而且齐愈只是一介太学生,和耿唯并没有什么利害冲突,不至于要害齐愈的性命。他背后,一定另有其人。”
“哦?那会是什么人?非要置齐愈于死地?”
“这个还需再查。”
“这件事我已无力继续深查,我听族兄说,不尤兄正在查这案子,因此才不顾羞惭,前来拜访。我所知的,已尽数告诉不尤兄。章美就此告辞。”
赵不尤见他满面自惭,低着头匆匆逃离,全然没有了当初端直淳雅之气,不由得深叹了一声。
丁旦才用一块旧帕子擦掉手上的血,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他吓得一哆嗦,看了看地上胡涉儿的尸体,慌忙吹灭了桌上的油灯。这小破宅子并没有后门后窗,也没地方可躲,这可怎么是好?
门仍在响,他轻轻打开正屋的门,向外偷望,月亮很大,照得院里一片清亮,只有墙根下很暗。这时,敲门声停了下来,丁旦侧耳细听,外面脚步声走到门边的墙根停住,接着重重两声,外面那人似乎是想跳着攀上墙头,但连着两次都没成功。什么人?非要进来不可?
丁旦忙轻步出去,小心溜到大门另一侧的墙根,蹲下来缩到黑影里。这时墙头传来一阵喘哼悉率声,那人已经爬到了墙顶。丁旦忙又尽力缩了缩身子。咚的一声,一个黑影从墙上跳下,那黑影略停了停,悄悄向堂屋走去,到了门前,见门开着,便慢慢摸了进去。丁旦见黑影进去后,忙轻轻起身挪到大门边,小心拔开门闩,慢慢拉开门扇,可是那门太老旧,门轴仍发出一声怪响,异常刺耳。丁旦忙回头去看,见那黑影猛地从屋中冲了出来,他再顾不得什么,拉开门就往外跑。那个黑影也随即追了出来,丁旦越发惊慌,只能拼命狂奔。
他已说不清自己何以会变成这副狼狈模样,落到这般仓皇境地。
他出生于下户小农之家,从小吃尽了没钱的苦头。一年极少能吃到几次肉;一件衣裳一穿几年,缝了又补,补了又缝;街市上数不清的好东西,几乎没有一样他爹娘能买得起……穷也就罢了,穷招致的种种羞辱才真正伤人心——衣裳破了,露出屁股,被其他孩童追着笑;不小心打翻了盐罐,只能全都刨起来混着地上的泥土吃那盐,被娘整整数落了几个月;他有个远房伯父读过些书,就教他识字,让他考进了童子学,可到了学里,教授和同学不看他的字,全都盯着他那双破鞋露出来的泥黑脚趾头;他爹病重,买不起药,他娘只能去庙里抓些香灰来用水冲成糊喂他爹,喝了几碗喝死了,官府险些判他娘谋害亲夫;爹死后,没有墓地,埋不起,烧不起,母子两个只能扛着尸首半夜偷偷扔到河里;娘死后,就只剩他一个人扛着尸首去扔……旁人都说穷人爱钱,他却不是,他是恨钱。
他一直盼着有朝一日有了钱,要狠狠去糟蹋。
可是他没能考上府学,又不会其他营生,只能一直穷下去,直到被蓝婆招赘,做了接脚夫。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娶到阿慈,就像一身破烂,却忽然得了一顶极精致的新帽儿,戴在头上,只能越发衬出衣裳的破烂。因此,他一直有些怕阿慈,连看都不敢正眼看。
不过,蓝婆家虽不富裕,却也衣食自给,还有些积蓄。这是他从未享过的。这期间,他结识了闲汉胡涉儿,胡涉儿引着他去赌,他才发现,还有什么比赌更能糟蹋钱的?于是他一头陷进去,再不愿出来。
他想方设法从蓝婆、阿慈那里勒骗些钱,骗不到就偷,蓝婆那点薄蓄很快就被他刮尽,再没有钱供他去赌。正在心焦,葛鲜父子找到了他,跟他商议和何涣偷换身份的事,他当然求之不得,立即找来胡涉儿,四个人合力,让他进了何府,变成了何涣。
他这辈子想都不敢想,一个家竟能富到这个地步!
随便一样小器具,就抵他家全部的家当。他终于能尽情糟蹋钱财了。
于是他赌、赌、赌……不到两个月就把何家赌得一文不剩。他自己也回到从前那个赤条条的穷汉。他并不后悔,相反,极其快意解恨。
他又开始和胡涉儿四处游荡,那天晚上,经过蓝婆家时,心里一动,毕竟在她家过了些安稳日子,便忍不住走过去敲门,蓝婆把他当成何涣,让他进去,说了几句话后,蓝婆才认出是他,正要撵,后边有人敲门。来的竟是何涣,他犯了杀人罪,已经被流放,听说暴死于途中,居然能安然回来,而且还带着两锭银铤。
于是他强要和何涣换回身份。他出了门,树影下有两个汉子走了过来,带着他上了一只船,船掉过头向东行去,行不多远就停下上了岸,来到一座院落,见到一个五十来岁的人,何涣说这人姓归。
姓归的十分和善,安排他洗漱,吃饭,安歇。
舒舒服服过了两天,姓归的带着家丁和仆妇进来,说那件事该做了。随即,强行用银针给他穿了耳孔,他虽然不知要做什么,不过听说事成之后会有一笔大报酬,便听之任之。
寒食那天,姓归的让他换了件紫锦衫,把个小锦袋揣在怀里,而后带他坐上一只船。在船上他们喝了些酒,丁旦不久就昏睡过去。等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竟被装在一个麻袋里,不过麻袋口开着,有两个人在说话,说什么掉包、章七郎,他偷偷看了一眼,都没见过。这时,他才怕起来,一动不敢动。
半夜,他趁那两人睡熟后,偷偷溜了出去。
走到街市上,他才知道自己在应天府,他掏出怀里那个锦袋,袋里有些散碎银子,还有一丸药。他随手扔掉了那药丸,揣好银子去找了家酒肆,吃了些饭,听见酒肆二楼在赌钱,便上去加入了赌局,灾后运霉,一夜将那些碎银几乎输尽。
天亮后,他才下了楼,却见昨晚那两个人向他奔过来,看着情势不对,他忙拔腿逃跑,奔绕了半天,才终于甩掉那两人,用剩下的一点银子,搭了只货船,回到了汴梁。
他不敢露面,就躲在胡涉儿家。胡涉儿起初还好,后来看他没钱,脸色自然越来越难看。胡涉儿和葛鲜都住在鱼儿巷,丁旦便趁夜到葛鲜家,想要讹些钱。葛大夫倒是拿出了五十两银子,但葛鲜忽然拔刀要杀他,他才躲开,葛鲜竟转而一刀刺死自己父亲。他惊得头皮都要裂开,见葛鲜逃走,自己也赶忙逃回了胡涉儿家。
胡涉儿在街上无意中看到何涣的老家人齐全,便偷偷跟着齐全,找见了何涣的新住处。胡涉儿回来便和丁旦商议去向何涣讹些钱来。他们知道何涣已经没有什么家产,就商议好要一百贯,三天后去取。可是今天上午那个华服男子忽然闯进来,说胡涉儿竟向何涣索要一千贯,而且已经先付了三百贯。
华服男子走后,丁旦越想越气,出去把胡涉儿的妻子绑了起来,而后在屋子里到处搜,却只搜出了几百钱。于是他去厨房里找了把尖刀藏在腰间,坐着等胡涉儿。天快黑时,胡涉儿才回来。他见到自己妻子被绑在一边,立刻骂起丁旦。丁旦向他质问一千贯的事情,胡涉儿却抵死不承认,而且越说越怒,挥拳就向丁旦打来。丁旦鼻子被打出血来,他见胡涉儿起了杀意,再想到何涣那里下个月就有七百贯,便抽出尖刀,一刀刺死了胡涉儿。
刚杀了胡涉儿,却忽然冒出这个黑影,一路追赶自己。
丁旦不知道那是什么人,自己又杀了胡涉儿,心里惊慌,沿着汴河北街一路没命狂奔,奔过蓝婆家,回头见那人仍紧追不舍,他只能继续逃。跑到东面那座小河桥上,脚下一滑,栽进小河沟中,他慌忙爬上了岸。这时,那个黑影已经追了过来,猛地一扑,把丁旦压在身下。丁旦拼力挣扎,刚翻过身,在月光下隐约看清了那人面容,生着一只大鼻头,似乎正是应天府追逐自己那两人中的一个。这人一直追到这里,看来是决不罢休。
丁旦忙伸手从腰间拔出那把尖刀,一刀刺进那人腹部,那人猛地一颤,接着吼起来:“他奶奶的孤拐!你竟敢刺我!”随即,那人也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朝丁旦用力刺下,丁旦被他压住,根本躲不开,一刀刺进他的胸腔。那人却不停手,拔出刀,吼叫着又用力刺下,一刀,一刀,又一刀……丁旦只能挨着,很快连痛都不觉得了,神智临灭之际,他忽然笑了一下:这辈子至少还糟蹋过许多钱,算是解了恨了……赵不弃一早就来到城东的观音院,在寺门外等着冷缃。
昨晚他匆匆赶到胡涉儿家,见院门大开,里面却没有灯光,就已觉得事情不妙。他走进屋里,听见屋角有女子呻吟之声,忙摸到桌上火石,点着了油灯。这时才见地上横着一具尸体,胸口一个刀口渗着血,但并非丁旦。再看屋角,胡涉儿的妻子坐在地上,身子被麻绳捆着,嘴里塞着布团。他忙解开绳索,取出帕子,胡涉儿的妻子立即扑向那具尸体,哭叫起来。看来那尸首是胡涉儿,丁旦杀了胡涉儿逃走了。不知道那大鼻头薛海是否来过。
赵不弃见那妇人哭得悲切,才觉得自己的离间计过于轻率了。不过他生性跳脱,从不黏滞,摇头叹了口气,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摸出来给了那妇人,让她去报官。随后便转身离开,回去睡了一觉,醒来后也就不再多想,把心思移到了阿慈身上。
他在观音院外等了一阵,见马步引着一顶轿子走了过来。赵不弃朝马步使了个眼色,先走进寺里,在庭院里踱着步观赏花木。不一会儿,一个婢女搀着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头戴镶碧银花冠,外穿绿锦银丝半臂褙子,下面是绿石榴裙,身形曼妙,丽容挺秀,如一只绿孔雀,果然出众。赵不弃注视着她走进佛殿,烧过香,拜过佛,扶着小婢转身袅袅走了出来。
赵不弃迎上前去,笑着躬身施礼:“武略郎赵不弃给冷夫人问安。”
冷缃停住脚,望着赵不弃,一脸纳闷。
赵不弃又道:“在下冒昧惊扰,是想向冷夫人打问一件要紧事。”
“什么事?”
“阿慈,烂柯寺。”
冷缃一惊,随即对身边小婢说:“阿翠,你先到那边等着。”
阿翠应声走到寺门边,冷缃才又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用药迷昏阿慈,那丑女香娥藏在铁香炉里,才有了烂柯寺变身的事,对不对?”
冷缃更加吃惊,忙问:“你想怎么样?”
赵不弃笑道:“我倒不想怎么样。只是有人思念阿慈,想要她回去。”
“谁?”
“这还要问?”
冷缃眼中闪过愧色,但强行克制住慌乱。
赵不弃又问道:“阿慈是不是在蔡行府中?”
冷缃迟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她现在如何?”
冷缃躲开目光,并不答言。
赵不弃笑起来:“你为了自家丈夫,不但牺牲自己,去服侍菜花虫,又费尽心思,将自己的好友也弄进蔡府,实在是古今难得的贤妻,只是你那丈夫似乎并不是什么贤良丈夫,他现在正搂着菜花虫赏给他的美妾逍遥享乐——”
“你究竟想要怎样!”冷缃忽然竖起柳眉,怒声喝问。
赵不弃仍笑着道:“我不是已经说了,我并不想怎样,只是有人想要阿慈回去。”
冷缃顿时软了下来,轻声道:“她在蔡府,蔡行不放她,我也没有办法。”
赵不弃再次问道:“她现在如何?”
冷缃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她被送进蔡府后,抵死不从,又摔碎了一只碗,抓了一块碎瓷片,划破了脖颈,说蔡行只要靠近,她就割喉自尽。蔡行虽然好色,却不愿强迫,见阿慈这样,反倒更加着迷,让人好好伺候她,等着她回心转意。”
“哦,她居然这么烈性?”
“蔡行让我去劝阿慈,阿慈说自己从来没做过主,也早就不是什么贞洁烈妇。却没想到能遇见这样的人,能这么看重她,她没有别的报答,只能替他守住这一点廉耻。我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但她说,就算死,也不会从。”
“那我更得救她出来。”
“怎么救?”
“这需要你相助。你愿不愿意?”
冷缃又迟疑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是我对不住她。你要我怎么做?”
第十二章梅船
要在明善,明善在乎格物穷理。穷至于物理,则渐久后天下之物皆能穷,只是一理。——程颐赵不尤想了一夜,终于大致明白了梅船消失的真相。
清早起来,他先给顾震写了一封短信,交给乙哥送了出去。而后吃过饭,带着墨儿、瓣儿一起来到汴河边,过了虹桥,走向梅船消失的地方。经过乐致和的茶坊时,赵不尤朝里望了一眼,乐致和正在后面烧水,抬头也看到了赵不尤,但随即躲开了目光。看来那桩假信事件,让他们几个都不好过。
赵不尤心里想,孰能无过?尤其是善恶是非,哪里有那么直截明白?唯愿东水诸子经由此事,能深省人心事理,于德业上更进一步。
他们三人来到岸边,梅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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