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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密码-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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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看到他。
今天一早,他雇了辆车,载着那棵祥瑞树来到邓雍进府宅前,他将写好的拜帖递给门吏,门吏看了看,似乎不愿替他通报,他忙说:“你只要说‘青鳞巷’三个字,邓大人一定会见我。”那门吏这才进去通报,过了一阵,出来说:“随我进去吧。”他不清楚豪门规矩,不敢让那车夫帮着搬祥瑞树,只得自己费力抱起,跟着那门吏进去。走过宽阔前庭,穿过一道过厅,又是宽阔中庭,这才来到正厅。走到门边时,他已经手臂酸软,腰背疼痛,却不知该将怀里的祥瑞树放到哪里,只有继续吃力抱着走了进去,隔着祥瑞树的枝叶,见厅中乌木大椅子上坐着个身穿孝服的中年人,正是邓雍进。
他慌忙将祥瑞树放到地上,深深躬身施礼,累得气喘,连拜问的话都说不出。
邓雍进却冷着脸沉声道:“我见你,只想告诉你一句话,我并不知什么青鳞巷,连听也没听见过。知道了吗?”
他忙再次躬身,喘着气道:“卑职知道!”
“好了。你走吧。”
“大人!卑职备了份薄礼,就是这棵灵芝龙梅树……”
“我家花花草草多的是,用不到,你拿回去吧。点汤!”邓雍进说着站起来,转身走进内间去了。
一个仆人走过来道:“请!”
侯伦只得又抱起那盆祥瑞树,费力往外走,腿脚已经酸软,跨门槛时,脚一绊,顿时扑倒在地,花盆摔成几半,泥土洒了一地,梅枝断了两根,根干上的灵芝也掉落了十几棵。
侯伦顾不得痛,慌忙爬起来要去收拾,那仆人抱怨道:“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好了,好了!你快走吧!”
侯伦只得一瘸一拐离开了邓府,心比那盆祥瑞树跌得更碎。他茫茫然一路乱走,出了城沿着汴河来到这片僻静水湾,才觉得累到再没有一丝气力,便一屁股坐倒在青草中,呆呆望着河水,只觉得满腔沮丧、灰心和委屈,比河水更深长。
少年时,有了伤心事,他不敢在人前流露,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哭一场。长大后,心渐渐麻木,再难得哭了。可今天,他却仿佛回到孤零零的少年,看着夜色越来越沉,觉着自己已被这世间遗弃。
他忽然想起幼年时,有天父亲不在,他和母亲、妹妹在灯烛下猜谜说笑,三个人都乐得不得了……埋了二十多年的酸辛委屈忽然涌上来,他再忍不住,低声哭起来,一哭再也止不住,不管不顾地号啕起来,伤伤心心哭了一大场。
哭完后,整个身心都被哭空了一般。他慢慢爬起身,在河岸上找了些石块,一块块揣进怀里,扎紧了腰带,走到河岸高处,呆立了片刻,而后一头跳进了漆黑的河水中……
第九章九封信
有意在善,且为未尽,况有意于未善耶!——张载赵不弃上了马,朝大鼻头薛海一笑,随即驱马回去。
路过章七郎酒栈时,他扭头朝里望去,酒栈里坐着几个客人,并不见章七郎。他和章七郎还算熟络,一个聪明爽快人,却没想到在背地里做这些事情。不过赵不弃想,这又不关我的事,就算胡涉儿和薛海对付不了丁旦,章七郎恐怕也不会放过他。他能帮着除掉丁旦这个祸患,倒也省了我的气力。
他不再想这闲事,继续琢磨阿慈的下落。
照那谢婆所言,冷缃现在“菜花虫”府中,恐怕和阿慈在一处?不过就算阿慈真在蔡行府里,贸贸然也很难打问出来。
他想起一个人,在蔡行府里专管轿马,名叫马步。
去年赵不弃和一班朋友去行院里喝酒玩耍,蔡行也在。那晚蔡行喝醉了,和枢密院邓洵武的儿子邓雍进为个妓女争风吃醋,一生气嚷着要回家,叫马步备马,马步稍应慢了一点,蔡行便踢了马步一脚,挥起马鞭就要打。赵不弃见马步吓得缩在地上不敢动弹,便过去连说带笑,逗乐了蔡行,让马步免了一顿鞭子。
马步专管轿马,冷缃和阿慈的去向,他恐怕知情。
于是赵不弃骑马行到南薰门外,来到蔡行宅院。这宅子名号礼贤宅,是当年南唐后主李煜被俘至京师后,太祖皇帝赐给他的幽禁住所。辗转几代,数经修缮扩建,极是峻丽崇深。如今官家又赐给了蔡行。赵不弃绕到侧门,让看门的一个门吏进去唤马步。
不一会儿,马步走出门来,见到赵不弃,慌忙要跪拜:“赵大人——”
赵不弃忙笑着伸手拉住:“不必,不必!我有些事要问你,到那边说话。”
马步忙跟着赵不弃来到旁边僻静处。
“汴河北街有个卖豉酱的蓝婆,她有个儿媳妇叫阿慈,你知不知道?”
“小人知道。清明那天小人还去过她家。”
“哦?你去她家做什么?”
“我家小相公有个门客叫朱阁,清明那天他们夫妇要去上坟,因没有轿马,小相公就让我备了轿马和仆役接送他们。回来路过蓝婆家时,惊到了一头牛,踢伤了蓝婆的孙子,朱阁夫妇似乎和蓝婆很亲熟——”
“原来如此。当时我也在那里,太乱,竟没有留意到你。我再问你,朱阁的妻子冷缃现在是不是在你家小相公府里?”
“嗯。前几天才接过来。”
“蓝婆的儿媳妇阿慈呢?是不是也在?”
“正月间她不是在烂柯寺变身变没了?”
“那以后,你再没见过她?”
“没有。她都没了,小人到哪里去见她?”
“嗯……最后一件事,你能不能设法让我见冷缃一面?”
“这个……哦,对了,她明早要去城东的观音院烧香,已经吩咐我预备轿子了。大人您可以在那里见着她。”
“好,多谢。”
“折杀小人了。大人救过小人,无论什么,请尽管吩咐。”
赵不尤回到家中,取出纸笔,给古德信写了封信,叫乙哥送到官府邮驿的一位朋友那里,托他加紧寄往南方。
乙哥走后,赵不尤坐在屋中,细细回想梅船、郎繁及章美的种种事由,眼下大致能断定,章美和郎繁虽然都去了应天府,但彼此互不知情。
郎繁是和古德信为了某个缘由,商议好去做某件事,这件事应该和梅船有关,郎繁也为之送命。虽然他的尸体发现于那只新客船,但汴河上下锁头两处税关都没有那只新客船的经行记录,那只新客船应该是汴梁本地新造的船只,并没有去过外地。郎繁应该和梅船上其他人一样,原本都在梅船上,梅船消失后,才被移到了新客船上。
至于章美,他去应天府应该是为了宋齐愈。那个梁侍郎的宅院,简庄是从别处听来,这个地址一定有某种隐秘因由,章美恐怕是发觉其中不对,才又写了封假信,换掉地址,骗宋齐愈去宁陵,而他自己则前往应天府梁侍郎家查看。这个地址恐怕是个陷阱,章美因此销声匿迹,甚至也像郎繁,已经送命?
赵不尤思忖了半晌,忽然想到一件事:笔迹。
江渡年模仿莲观笔迹写了假信,章美发觉事情不对,又写了一封假信替换掉江渡年的那封。莲观的那些信,每一封宋齐愈恐怕都已读过百十遍,想要模仿莲观笔迹,骗过宋齐愈的眼睛,极难。江渡年也许能做到,但章美,虽然也勤习过书法,但绝没有如此仿写功力,远远达不到以假乱真的境地。但宋齐愈竟被他骗过。那天赵不尤自己也仔细对照了真假两封信的笔迹,虽极力辨认,却根本没有找出丝毫差异。难道那封真是莲观亲笔所写?
不会,莲观没有理由去写这样一封骗婚的信。
还有,章美先偷了一封莲观的信,拿给江渡年去仿写。但莲观的信,宋齐愈从没给章美、郑敦看过,他一直锁在木盒中,木盒又锁在柜子里。两套钥匙,一套宋齐愈随身携带,另一套锁在木盒里。
章美根本偷不到!
这就太过矛盾——章美从未见过莲观的信,却能模仿莲观的笔迹。
赵不尤凝神思索了半晌,心里忽然一震:除非——宋齐愈收到的莲观的那九封信,本身就是假信,全都出自章美之手!
章美模仿卫夫人小楷笔迹,冒充莲观给宋齐愈写信!
这样章美根本不必偷莲观的信,只需再写一封,交给简庄他们。江渡年写好假信,章美要替换,也不是仿写,而是真写。
从头到尾,宋齐愈都没收到过莲观的信!
但是——章美为何要冒充莲观?
赵不尤反复思索,始终想不出章美这么做的缘由。
这时,温悦端了一碗甜汤过来递给他。赵不尤接过碗,没有喝,先将这件事告诉了温悦。
温悦听了,也十分惊诧,她想了许久,忽然道:“简贞。”
“简贞?”赵不尤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猜章美是暗暗钟情于简贞,可是简庄夫妇却选中了宋齐愈——”温悦轻声叹道,“章美若真有这个心,自然能明白这局面。他若贸然然去提亲,都是至交好友,简庄应允不是,不应允更不是。之后,大家都不好相处。章美知道宋齐愈对那位莲观姑娘念念不忘,就冒充莲观写这些假信给宋齐愈,恐怕是想用莲观系住宋齐愈的心,这样宋齐愈便不会去留意简贞。只要拖个一年半载,简庄夫妇也就会死心,不再寄望于宋齐愈。那时,章美便可以顺顺当当去提亲了。”
“有道理。否则这事情实在太不合情理。”
“唉……章美为人笃重执着,一旦生情,一定比常人来得深重。他恐怕是第一次动这儿女之情,情之所至,难以自持,才做出这反常之事。说起来,你当年还不是一样?”温悦望向赵不尤,“你去我家提亲之前,为衬出你的好,不知去哪里招致了一班奇奇怪怪的人,轮番去我家提亲,我爹娘被那些人惊得眼珠子快要掉下来。最后你才上门,我爹娘一看,当然觉得瓦砾堆里见到了珍宝……”
“哈哈!那时我是怕脸上这道伤疤会惊到岳父岳母——”
两人目光对视,荡起一阵醉意。温悦原本还略存着些恼意,这时脸颊泛起红晕,眼里闪着羞涩,之前那点气也随之散尽。
赵不尤心魂一荡,伸手去握温悦的手,外面却忽然传来瓣儿的声音:“哥哥!”
温悦一听,忙转身出去,赵不尤也跟了出去,走到堂屋里,见瓣儿脸颊泛红,额头汗细,大声道:“郎繁是董谦杀的!董伯父是侯伦杀的!”
温悦冷起脸道:“你居然还敢这么大模大样地回来?”
瓣儿吐了吐舌头:“嫂嫂,我错了。不过这次我必须得去,而且收获极大!”
温悦无奈摇了摇头,墨儿给瓣儿倒了杯凉茶,瓣儿一气喝下后,正要开口,侯琴也从里间走了出来。瓣儿忙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着道:“琴姐姐,董公子已经回来了。”
侯琴担忧道:“你刚才说他……”
“琴姐姐不要怕,我觉着董公子并没有犯罪——”
瓣儿将董谦的事讲了一遍,最后道:“他说杀了郎繁之后,慌得不得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一阵,船到了汴梁,停在了虹桥北桥根。他偷偷打开门,见两头船工们都在收拾忙乱,他怕身上那件紫锦衫太扎眼,就了脱下来,低着头走了出去,船上人都在忙,并没有人留意他,他赶忙下了船,不敢回家,跑到郊外一户农家,他以前曾帮过那家人,他们让他藏在那里。他心里挂念着自己父亲,隔几天就托那家的儿子进城看视一下他父亲,今早那儿子回去把噩耗告诉了他,他才慌忙赶回了家……哥哥,董公子这不算杀人罪吧?”
赵不尤道:“若事情属实,他这是正当自卫,并没有罪。”
侯琴在一旁听着,一直忧急无比,像是自己跟着董谦去经历了一遍,这时听赵不尤这么讲,才算放了心。但想到自己哥哥侯伦杀了董谦的父亲,又犯起愁来。
瓣儿开解道:“他那样待你,已经不是你哥哥了。如今又做出这种事,于情于理于法,都已经说不过去,也躲不过去。他自己的罪责只能自己承当,曹公子和了了已经去官府报案,我和姚禾刚才去了你家里,你哥哥没在家,他可能已经逃了。既然董公子已经回来,这往后,你就忘掉你那个哥哥,好好珍惜自己。”
侯琴点了点头,却忍不住落下泪来,温悦忙替她擦掉泪水,挽着她走进里间去安抚。
赵不尤心里却一阵悲惊。郎繁之死,始终查不出缘由,没想到竟从这里得到答案。郎繁去刺杀董谦,已是怪事,他竟然反被董谦杀死,更让人错愕。想那董谦,不过一介书生,而郎繁号称“剑子”,常年练剑,就算不能与武夫争斗,但在万千士子中,已是极难得。
也许这便是大宋武功之实力,自太祖开国以来,为防武人乱政,重文轻武,即便行军作战,也以文臣统率武臣。百年以来,文气倒是兴盛,武力却始终虚弱。百年承平,一旦遭遇危急,恐怕也会如郎繁一般,仓促应战,不堪一击。
赵不尤不禁有些悔疚,当初他和郎繁过招,知道郎繁这剑术多是虚式,难以御敌。不过想着郎繁也无需与人对敌,便没有多言。早知如此,当时便该直言,教他一些攻防招式。不过,若当时教了郎繁制敌招数,死的便是董谦了。两人都是良善之人,死任何一个都是莫大遗憾。
想到还有疑窦未解,他吐了一口闷气,才问道:“瓣儿,你有没有问董谦,他坐的是什么船?”
“我特意问了。他说上了岸,回头看了一眼,见那船帆布上绣着朵梅花。”
“梅船?!”墨儿惊道。
“不止呢——”瓣儿又道,“我问他是哪间客舱,他说是间小客舱,还说记得一边共三间,他是左边中间那一间。”
墨儿更加吃惊:“康游就是到梅船左边中间小客舱,去杀一个紫衣客!难道他和郎繁都是去杀董谦?这么说康游并没有杀成,但那颗珠子和那对耳朵,他是怎么得来的?”
瓣儿又道:“更奇怪的是,董谦耳垂上还被穿了孔。寒食那天晚上,那个中年男子给了他一个袋子,让他揣好。今天他把那个袋子给我了,你们看看——”瓣儿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缎袋子,递给了赵不尤。
赵不尤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莹润的珠子,比康游的那颗似乎还略大一点,珠色完全一样。
墨儿问道:“他们为何都要去杀董谦?又为何要给男子穿耳洞?康游拿回来的那双耳朵也被穿了耳洞,那又是谁的耳朵?”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何赛娘立即跑过去问道:“谁?”
“我。”
“名字!”
“赵不弃!”
“哪个赵不弃?”
“最爱坐在头排看‘女孟贲’相扑,看完后还要送一只肥燠鸭的那个赵不弃!”
何赛娘笑着开了门,赵不弃走进来,朝何赛娘粗臂膀上一捶,笑着问道:“什么时候改行做门神啦?”
何赛娘捂着嘴大笑起来。
赵不弃走进来,坐下来就问道:“又有男人穿了耳洞?”
瓣儿笑着问道:“二哥,你说‘又有’是什么意思?”
“我刚在门外隐约听见墨儿说什么男子穿耳洞,我查的那件案子里,也有个男人穿了耳洞。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讲的何涣那个没有骨血的孪生兄弟丁旦——”
赵不弃将这一段查出来的事情滔滔讲了一遍,最后得意道:“阿慈变身,就是这么一场把戏。”
墨儿大声赞道:“二哥了不起!这样都能被你查明白。”
瓣儿笑道:“二哥这诙谐性子,碰到的案子也这么曲曲拐拐,换来换去,演杂剧一般。”
赵不尤则大为震动:“照你所言,本该是丁旦上梅船,却被那个薛海去应天府用董谦掉包了丁旦,我们四人查的四桩案子,竟然是同一桩!”
赵不弃纳闷道:“哦?同一桩?”
瓣儿抢着把赵不尤的梅船案、墨儿的香袋案、自己的范楼案飞快地说了一遍,然后笑道:“二哥你说是不是同一桩?”
赵不弃听了大笑起来:“这可真叫作不是一家人,不办一桩案哪,哈哈!”
墨儿纳闷道:“刚才我们以为康游和郎繁是去梅船上杀董谦,这么看来,他们要杀的是丁旦,却被董谦换掉了。可丁旦只是个无赖赌棍,这些人为何要费这么大气力去杀他?”
赵不弃道:“难道他们要杀的不是丁旦,而是何涣?何涣因为术士阎奇之死,被判流放沙门岛,后来暴死途中,被个员外救了,让他去做一件事——不对,不对!若真要杀何涣,何必要救活他?何况当时何涣的身份还是丁旦。另外,那些人恐怕也不知道当晚何涣回到蓝婆家,和丁旦又换回了身份。”
瓣儿问道:“那个阿慈怎么办?”
赵不尤道:“既然已经知道她是被掳到了蔡行府里,那就好说。”
“不好说,”赵不弃摇头道,“哥哥是要报到官府?可眼下咱们没有真凭实据,那蔡行虽说是只菜花虫,头脑却继承了蔡家门风,相当缜密狡猾。马步主管蔡行宅里的车马,却不知道阿慈的事情,看来那蔡行早有预见,当时并没有用自家的轿马去接阿慈。一定是吩咐朱阁另租了辆车偷偷把阿慈带到他府里,而且我估计中间还至少转了一道车轿。若真的告到官府,蔡行将罪责全推给朱阁,再设法把阿慈藏起来,那样再想找到阿慈就难了。”
瓣儿犯难道:“那怎么办呢?”
赵不弃笑道:“明天我去见那个冷缃,仔细盘问盘问,之后再想办法,得好好惩治一下那只菜花虫。”
众人又商议了一阵,始终不明白那些人为何要杀丁旦,更不清楚为何要给董谦、丁旦穿耳孔。而且两人的耳朵都没有被割,康游取回的那对耳朵又是谁的?
赵不弃忽然想一件事:“我得去瞧瞧那个丁旦。我使计谋让他和狗友胡涉儿两个人火并,又把他的住处透露给那个大鼻头薛海,不知道丁旦的小命还在不在?他若还活着,应该还能问出些东西——”
他忙起身出去,之后一阵马蹄声,飞快消失于巷外。
赵不尤吃过饭,起身走到院子里,夜风清凉,满院银辉。
他仰头望着月亮,默默沉想。现在四桩案子汇到一处,比原先明朗了许多,但也更增了许多疑窦,这案子越发庞杂莫测了。尤其是那梅船如何凭空消失,更是始终难解。
夏嫂在厨房里收拾,不时传出些声响,赵不尤听到她拉开抽屉放东西,心里忽然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声音很轻。何赛娘和温悦在后房说话,赵不尤便走到门边,问道:“是谁?”
门外那人低声道:“不尤兄,是我,章美。”
第十章赴死
人之生,不幸,不闻过;大不幸,无耻。必有耻,则可教;闻过,则可贤。——周敦颐章美已无颜再见故人,犹豫再三,才趁夜偷偷来拜访赵不尤。
他父亲虽是个商人,却始终钦羡功名,娶的妻子也是仕宦人家的女儿。章美出生后,才会说话,他父亲就延请宿儒为他启蒙。商人之子不能应考,他父亲又给朝廷进献军粮,纳了一个空头官阶。章美的母亲却见惯了宦海升沉,性情十分和淡,从小只教章美养心求善。
章美的父亲一向敬畏妻子,因此章美受母亲熏染要多些,家境又富裕,并不缺什么,自幼养成了沉静守礼的性子。前后教他的儒师,见他这性情,都十分爱惜,加意培养他仁义礼智、修齐治平的胸怀。
少年时,章美初读张载《西铭》,读到“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猛然觉得心胸大开,天、地、人、物,四者浑然一体、不分彼此。这世间是我之世间,这寒暖同我之寒暖。我善,它自然善;我恶,它自然恶。我不去惜护这世间,谁去?
从那天起,他便立下志向,要以孔孟为师,以天下为己任。
入了童子学后,他结识了宋齐愈和郑敦,宋齐愈洒落超群,郑敦朴厚纯善,三个人志趣相投,很快便亲如手足,十几年同食同宿、同习同读。有书有友,章美不知道世间还能再有何求。然而,到了汴梁,入了太学,一切便渐渐变得不一样。
章美好静,京城却太乱太杂,即便在太学中,师生心思都各个不同,时时都能觉到利禄权势左右人心,激起争扰。这让他越来越觉不适,渐渐在心里筑起一圈围篱,不让外界侵扰自己。幸而不久就结识了简庄等人,在浮华汴京,有了一个清静去处。
这些变化中,最让章美介意的是宋齐愈。宋齐愈原本就无所拘忌,到了汴京,似乎越发肆意,不论清浊,他都一概接纳,毫无拒斥。起初,章美以为这只是性情所致,还能容忍,到后来,宋齐愈竟然开始力主新法,宣称不变法则亡国。对此,章美则再难容忍。
与此同时,他与宋齐愈之间又出现了另一个人:简贞。
与简庄初识时,章美就已经听闻他的妹妹简贞难得的贤淑聪慧,以兄视妹,恐怕也不会错。不过那时章美一心读书,并没有婚娶之心。有一天,他和宋齐愈、郑敦去简庄那里,大家正在院子里讲论孟子“赤子之心”,忽然听到墙头扑拉拉一声响,抬头一看,一架燕子风筝挂到了墙边竹梢上。接着,有两个孩童来敲门,乌眉去开的门,两个孩童求乌眉帮他们取下风筝。乌眉搬过梯子要爬上去,章美看到,忙过去帮着取。他爬上梯子,攀到墙头,伸手取下了风筝。正准备要下去时,一回头,见后院一丛翠竹下,一个年轻女子静静坐在竹椅上,正捧着一卷书在读,她身穿青布衫裙,衬着幽幽翠竹,显得格外雅静。
章美不敢多看,慌忙爬下梯子,那一眼却映在心底,青碧图画一般。
自那以后,他时时会念起那个女子,知道她一定是简庄的妹妹简贞。他没见过自己母亲青春时的模样,但看到那个女子,便认定母亲年轻时便是这样。他心中第一次涌起求偶之情。但父母都远在越州,必须得先回禀。他想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给父母写了一封信,向他们征询求亲的事。
他听族兄说乌眉的父亲乌宣义这两天要南下越州去进货,就去乌家,想托乌宣义捎信回去。到了乌家,却见乌眉也回了娘家。乌眉爱说话,他便先陪着说了几句,装作无意,把话题引到简贞。乌眉极力夸赞了一番简贞,章美正听得快慰,乌眉却话锋一转,说简庄和刘氏都已选中了宋齐愈。章美一听,心里被冰锤猛地砸中一般,顿时呆住,说不出话来。他勉强敷衍了两句,赶紧起身告别,在路上撕掉了那封信。
一路沮丧回到太学,迎面却看见宋齐愈走了过来。那时他和宋齐愈已经争论过几次新旧法,他心里已经有了嫌隙。宋齐愈却似乎毫不在意,笑呵呵拍了他一下,问他去了哪里。他想起乌眉的话,心里顿时腾起一股怨气。正要发作,郑敦也走了过来,他只得忍住。宋齐愈说建隆观的菊花开得正好,一起去赏赏。他原想拒绝,但又想探探宋齐愈的心思,便跟着一起去了。
三人到了建隆观,其实菊花已经开败,没有什么可看。宋齐愈又拉着他们上了近月楼,坐下来喝茶。这已是他们第二次来近月楼,他很纳闷宋齐愈一向节俭,为何忽然奢侈起来。而且宋齐愈坐下来后,不时望向对面蔡京的府邸,似乎在期盼什么。望着蔡京府,除了富贵,还能期盼什么?宋齐愈力主新法,蔡京又强推新法,自然同气相求。章美心里越发恼怒,但仍旧忍着。
临走时,宋齐愈忽然感叹起来,说至今也没有查找出莲观的家世。章美听了,心里才稍稍宽慰了一些,至少宋齐愈并没有留意简贞。
后来,为了打听简贞的消息,章美时常往乌家跑,若遇到乌眉回娘家,就设法探些口风,引乌眉多讲些简贞的事情。乌眉说简贞不但聪慧贞静,还会画画填词。章美忙请乌眉念一首来听,乌眉记性好,随口就念了一首,那词句凄清幽婉,韵致不输于当今女词人李清照。章美听后,如同饮了一盏春寒冷酒,神魂尽醉。
乌眉又说简庄一直等着宋齐愈去提亲,可至今也不见宋齐愈表态。而宋齐愈那边,也似乎渐渐开始淡忘莲观。章美越加忧虑起来。后来他才想到,就算宋齐愈真的忘掉莲观,也未必会留意简贞。但当时,他心里只有简贞,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只会钟情于简贞,尤其是宋齐愈。
他心里暗想,不能让宋齐愈忘记莲观。
但如何才能不忘记?
有天他听宋齐愈随口吟了句“尺素无由寄,鸿雁难为凭”,看来宋齐愈在盼着能和莲观有书信往来。他忽然生出个念头——给宋齐愈写封假信。
但这是极丧格败德的事情,他慌忙驱掉了这个念头。谁知没过几天,他又去乌家见到了乌眉,乌眉说宋齐愈若再不表态,她自己就要去催催宋齐愈。章美一听,忙阻止说宋齐愈似乎已经中意于另一个女子。乌眉忙问是谁,章美只得说自己也不清楚,得去问问宋齐愈。
乌眉一旦得知宋齐愈和莲观其实只见过一面,再无音信,恐怕会极力劝说宋齐愈。章美情急之下,再顾不得其他,开始着手写莲观的假信。
他一向不愿将精力耗费于诗词歌赋,信中更要模仿女子心思笔致,短短数百个字,竟比写数千言的策论更难。好在他以前曾临摹过卫夫人小楷,便照那笔法,反复斟酌揣摩,总算写成。他封好信,去街口找了个外乡客人,给了些钱,托那人把信交给了太学门吏。
当天下午,宋齐愈兴冲冲找到他和郑敦,说收到了莲观的信。章美看着他一脸狂喜,知道自己计谋应验,但他从小没做过这种违心欺人之事,心里极其愧疚。
果然是徙善如登山,从恶如顺水,写了第一封假信,愧疚了一阵后,他又忍不住写了第二封、第三封……宋齐愈却丝毫没有察觉,对莲观越来越执迷。
到了去年年底,乌眉忽然拿了两幅画来找他,说是简贞画的。简庄这几年赖以为生的学田恐怕要被收回,这往后生计就没了着落。简贞拜托他去问问书画经纪的朋友,看看能否卖掉这些画。
章美展开一看,是两幅山水,笔致秀逸,神韵清远,堪称妙品。没想到简贞竟还有这等绝技,他喜欢得不得了,立即拿着两幅画去找到一位经营书画的行家,那人看了也赞口不绝,说就算拿去和宫中画院的一流画师比,也不逊色。可惜画者并没有名气,恐怕卖不到多少钱。
章美听了,反倒很是开心。他本就没打算卖掉这画,想要自己珍藏起来,只是想让那行家品评一番。他父亲从来不吝惜他花钱,于是他给父亲写了封信,只说要收藏名家书画,父亲很快托人给他捎来三百贯,他就照着坊间名家的价格,假借书画商的名义,把简贞的画全都买了过来,密藏在族兄家中,时时过去独自品赏,越看越爱。
简贞也用这些钱置了些田产,让家里有了生计倚靠。
而宋齐愈,却因为莲观那些假信,整天魂不守舍,简庄也对他渐渐失望。
就在这时,发生了那场论战,宋齐愈从未如此狂傲过,以一敌七,为新法极尽狡辩。简庄当即驱逐了宋齐愈,他们七子既悲又愤,想起当年司马光主政,错信了蔡京,最终让新法卷土重来。与蔡京相比,宋齐愈才干见识只有更强,若不设法阻止,将来恐怕会祸患天下。
于是他们开始商议如何阻止宋齐愈。郑敦先提到了莲观,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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