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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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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弯下身退了两步。一根枝条却被风拨乱,恰好挡在她的臂间。爱丝璀德身子一颤,几乎跌倒。手杖在草丛里曳出深痕,一只田鼠受到惊动,嗖地窜向远处。
“谁?”那个充血的男声警觉道。
扶着树干缓缓站起来。步伐急促逼近,然后是刀剑脱鞘的铿锵。
“……等等,”另一个似乎有些漏风的声音说,“这女人的眼睛……”
爱丝璀德轻轻撩开遮在额前的发绺。什么也来不及了。剑刃上传来干涸血液的味道。月色伸出纤指,将她深不见底的双瞳和表情拢在黑暗之中。她只说了一句话。
这话虽然听起来愚蠢无比,却能救她的命。
“……法座大人,”她若无其事地微笑,“您来这地方有何贵干呢?”
伤口又开始痛起来,痛得直钻骨髓。不论如何,这是一个令人欣喜的征兆。
潮水却没有给予任何喘息之机。湿透的衣物格外沉重,云缇亚想抱着萤火的脖子挣扎起身,但只能感到庞大的吸力拉住自己往水中拖拽。四肢绵软,不着力道。只有这样了,他想。一张在血泊中安静无声的妇人的脸凝望着他,旋即飞快地滑过,坠入幻觉,回归乌有。
“抓紧我!”倒下去之前,他听见熟悉的清冽声音唤道。
那人像一柄小刀流利地划开丝缎,逆着海潮游过来,将云缇亚的胳膊搭在自己柔韧的肩上。浪涛呼啸越过头顶,沉浮中,云缇亚感到萤火一直在前面牵引他。他攀住那个扶持他的人,臂弯里传来往昔战场上心照不宣的坚硬支撑。急流扼紧他的咽喉,但此时死亡也并不怎么可怕。
意识完全恢复时,已在城堤背后。回头望一眼身下的汪洋,仿佛一切只是顷刻。
“你还真是狼狈啊。”那人一甩头发,随手扯掉湿得贴胸透背的衬衫,从旁边一个男子手中接过干燥的外衣罩上。阿玛刻是海寇的女儿,北地蛮勇剽悍的加德人后裔,驾驭波涛对她来说游刃有余。云缇亚朝她笑笑,然而当目光上抬,瞥到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时,蓦地变了脸色。
珀萨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斜睨着他。
云缇亚爬起来。被碎玻璃划破的膝盖又开始流血,细针虽然用浸过油的木块吸了出来,毒素仍残留在体内,随着肢体用力而带来一阵昏眩,不过他更讨厌用那种姿势承接珀萨的眼神。珀萨对茹丹人极度反感,这点第六军尽人皆知。他不止一次进劝过贝鲁恒,让一个曾在暗杀组织工作的茹丹人掌管机要军件是大不智之举。贝鲁恒每回都左耳进右耳出,却依然无比信赖他,就好像他相信云缇亚东方风格的花式字体会给自己带来好运一样。但珀萨对于重复这件事表现出了相当长足的耐心,其结果就是他跟云缇亚此后再也无话可谈。
“出什么事了?”阿玛刻注意到云缇亚腿上的血迹,笑容渐渐收敛起来。
“没事,”云缇亚冷冷道,“滑了一跤,让石子划伤了。”他撞上珀萨的视线,后者尖利的目光似乎正剥裂他层层衣衫,让他的心思无可蔽体。原本他打算二话不说拖着阿玛刻去找人,可现在看来,已经没这个必要。“这是路尼法座的赠礼,请转交给圣者,大人。”
“你去哪儿?”
阿玛刻陡然站起,不过当她看见萤火时,微微一愣,随后立刻捂住了嘴。“啊,”她大笑着,“原来你也热衷于这种危险的游戏呀。我听说东方有个故事,一个男人在桥下等他心仪的女子,而她失了约,那男人死活不走,结果河水涨起来,把他生生淹死。这样的死法倒真是有趣——老实说吧,云缇,你是不是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女人啊?”
她什么都不明白。
云缇亚转过身去的时候叹了口气。“是的,姐姐,”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用她和珀萨都能够听见的声音说,“因为我只喜欢你。”
那句话说出来,霎时整个胸腔像被抽空了,风毫无阻碍地穿透身体,甚至连影子的重量都被卸去。他一路向有灯光的地方走,不再有任何负担。碧青眼睛的狼犬始终尾随在后。它该自己去寻找它的主人,云缇亚想。但他喝斥不动这个认死理的家伙,爱丝璀德的嘱托在它迥异于人类的脑子里根深蒂固,没有任何人插嘴的余地。
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一支行色匆忙的部队。并非圣城守卫,也不是葵花众,在他们的衣甲上纹着用银色弯刀挑起的一枚月亮,那是第四军的徽记。“失礼了,”他勉强赶上这数十名士兵的首领,“我是第六军圣贝鲁恒的书记官云缇亚,希望寻求您的帮助。”
首领在马背上看着全身透湿、长发披散、走路一瘸一拐、一条腿还鲜血淋漓的茹丹人,云缇亚有些惊讶地发现,他正是那个今夜已两度见到的副将。“我叫海因里希,吉耶梅茨将军的下属。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我在海边遇上不明刺客袭击,是有计划的行动,枢机法座路尼现在或许正处在黑暗中,需要有人确认他的安全。如果您眼下有要事在身,可否调派几个人手,把这事尽快通报给守卫处理。”
海因里希露出一丝成份古怪的神色。他俯下头,和部下轻声说着什么,云缇亚第一次正式地打量他外貌,皮肤很白,瞳孔和发色极淡,脸廓的弧度阴柔姣好,很像女子。“……是这样,”他开口却仿佛一把长剑在鞘中振动有声,“方才我得到消息,路尼法座被人发现在石轮墓园……似乎现场相当令人意外,所以正准备去查看究竟。”
云缇亚的左手下意识握紧,抓住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袖里短刀的刀柄。
“找到他的是谁?”
“‘向日葵’。”
果然。五月燥热的夜风渗过湿衣,蒸干的海盐颗粒摩挲肌肤,竟有种冰冷蚀骨的触觉。“请让我一同去。”
海因里希又与部下对望了一眼。
“听说这事不大光彩,不过既然是您,圣者的身边从侍,我们将军的同族故友的话……”
“……和法座在一起的,”他压低声音,“还有将军的女儿,达姬雅娜小姐本人。”
如果不是海因里希,云缇亚根本认不出他所看到的人就是达姬雅娜。她倒卧在草丛中,衣衫凌乱,裸/露出来的肌肤在松明照耀下已失去了光泽。路尼背靠一块墓碑蜷缩着,用宽大的主教祭袍拥住自己通红的身体,几个葵花在跟前踱来踱去,特意将火把举高,让火光打到他脸上,而他只是拼命扭着头,一动不动。
海因里希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看来他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一番场面。他抱起意识全无的达姬雅娜,拨开她脸上乱覆的散发,少女的唇微张着,鲜血漫过已经干涸的部分,汩汩不断地从那里涌出。
她的舌头被割掉了。
云缇亚拔出刀,向那几个葵花走去,萤火的咆哮让他心神一凛。越过两具赤/裸的男性尸体,地上躺着另一个女人,她没有受到侵犯,但头部有钝器重创的痕迹。是的,他早知道爱丝璀德会来这,然而结局却超出他的想象,步向了最不堪的境地。
“谁干的?”他听见海因里希问。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离路尼最近的葵花捏了捏自己嘴角,似乎在把那皮笑肉不笑的弧线拉得更上翘一些。“哎呀大人,咱什么都没看见,只看到这个无耻之徒和他两个同党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割了那姑娘的舌头,还要把那位偶然路过的夫人灭口呢。幸亏咱来得也不算太晚,可是这家伙——恕我亵渎——他竟然假冒起了枢机主教路尼大人,真是天大的笑话!圣洁高贵的法座阁下,引导纯真羔羊的牧者,下任宗座的候选人,怎么会跟这种禽兽不如的龌龊事扯上干系呢?”
云缇亚的眼瞳微微一窄。“是你,”他说,“这世界真小。”
“豁嘴”轻抚着绣有向日葵图案的前襟,笑容愈加灿烂。“大人好记性。”
漆黑的刀尖在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触上他的喉结。
“请等一下,云缇亚大人,”海因里希说,“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光凭我们就能解决。”
他很冷静。冷静到令人诧异。吉耶梅茨没有看错人。而云缇亚想起的只是一张深埋在双手中的脸,“答应我,”语声低沉,细不可闻。达姬雅娜垂着头,血将她颊边的银发粘连在一起。那个黑色的神再次啸叫起来,顺着血管,沸腾的阴影翻滚涌动,在它面前,火光和晃动的人形交错成一条洪流,却突然有着难以言喻的清晰。那些狂热,那些诡笑,翕着汗珠的鼻翼,因兴奋而潮湿发红的手心,瞳孔深处刻骨的恨意与刻骨的快意。一柄长剑从后面刺来,穿透了女孩的胸膛,长夜哑然掩下,寂静无声。
在旺达的那一夜。
云缇亚猛然抬手,他的刀很少这样极其迫切地渴望啜饮鲜血。肘间一沉,被另一个人掣住。那人的手腕和指头也像妇人般白皙纤细,却传递出一道几乎坚不容拒的力量。
“达姬雅娜是我们将军唯一的子女,就算他们两人有所隔阂,其间的血缘也将永远存在。今天的事情总归会有定论,不管是歹徒无赖,还是尊贵的枢机主教,圣廷的律法明明白白刻在碑文上,触犯它的结果只有一个。”将少女抱上骏马,海因里希在离去前扫视众人,“诸圣在上,”他目光薄锐如冰,“必将一切收于眼底。”
云缇亚意味深长地看了刀下的人许久,才收回武器,走到爱丝璀德身边。所幸只是被人打昏,并无生命危险。他揽起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臂膀上。“大人,”一名身材高大的葵花叫道,“请把这位夫人留下。”
“怎么?她也玷污了那位姑娘吗?”
艾撒克上前一步,云缇亚的刀在他颈上留了一道长痕,虽然不深,但一开口就有血珠迸出。“那倒不是,咳咳,”他捏着脖子,“可她是本案至关重要的证人啊,这事总得尽快水落石出,为达姬雅娜小姐讨回公道吧?……要不,大人,您也一起过来?”
云缇亚没有回答。艾撒克堆满微笑,又走了几步,准备把爱丝璀德接过。
一声嚎叫猛地钻出他的喉咙。
硕大的狼犬一口咬住他伸出来的手。艾撒克疼得呲牙咧嘴,旁边几个葵花见了,忙挥舞着火把来赶,萤火灵活地闪避,却带得被咬的人踉踉跄跄,痛苦不堪。惨叫声毛骨悚然,在墓园上空盘旋游荡,云缇亚微微冷笑,似乎颇为欣赏这种声音。“你知道她是谁?”他慢条斯理地说,“她是第六军重金从边地聘请的药师,圣者近来身体欠安,都是她在调理照顾,万一有什么差错,你们还能找得出第二个人来吗?”
他抱着爱丝璀德,撇下一干手忙脚乱的狂信者,掉头而去。萤火松开半边已血肉模糊的手掌,往后一跃,飞快地跟随茹丹人隐入夜幕中。
艾撒克舔了舔深可见骨的伤口,眼睛低下去,没人留意到其中的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
☆、Ⅵ 寂火(2)
作者有话要说: 2010。02。21 修改了某个动作所代表的意义。
灯塔的光在远处岬角来回旋转。隐隐地,海面上起了雾。
最初建设哥珊的一批匠师给这座城定下了悬浮的基调。不光是悬在湖水上的永昼宫,连内城都比外城高了数十米,彼此用桥梁进行联接,这样使得从城外,尤其是从海平面望去,哥珊就像一头巨大的雪白狮子展开双翼,贴近天空徐徐向上飞行。
云缇亚在狮子的足趾上行走。哥珊外围是一环海岬和小岛,通过白色石料筑成的长桥结成了圣城最基本的一条防御带。桥下,逝海的漩涡呜咽舞动,前路笔直而空阔。贝鲁恒喜欢安静,因此特意在这些岛屿中选了一个,作为自己在圣城的居所。
扑面而来的黑夜掠过耳畔。似乎被这声音唤醒,女人轻轻吐出一丝长吁。
“……大人,”迷蒙中,她辨认出环抱着自己的双臂,“是您。”
“不要说话,”云缇亚截道。他的确有很多事想问她,但不是现在。“我带你回去。等你醒来,没有大碍了,再告诉我你所知的一切。”
爱丝璀德扣住他的肩,想说什么,但声息渐弱,终于再次沉寂了下去。雾气流宕,慢慢凝固起来,这一夜竟如此漫长,完全不见黎明的征兆。云缇亚感到密云正在头顶纠缠沉积,它们的深处,雷电像蛋壳里蜷曲的蛇一样正在化育。
他突然停下脚步。
桥上除了他和怀抱的女子,再也没有别的人影。
云缇亚回头望了片刻。离岸边已经很远,后面也同样坦荡平旷,阒静如死。他继续向前走,然而刚踏出两步,就听见萤火尖吠。
锐器划破空气,直取他的后脑。
云缇亚一侧闪过,转身时已将爱丝璀德交到左手,右手挥刀,挡下来人一击不成后的第二击。那人并没有再连续进攻,匕首一收,退开大约三码的距离,随手把半截绳索掷到桥下。
“你先乘小船潜伏在下面,等我过了,再用绳子荡上来。”云缇亚盯着对方手中幽冷的短锋,“选在桥中央动手,很聪明。”
“把她给我。”那人说。
他的嗓音沙哑。灰黑的利落行装从头到脚裹住全身,除了双眼及其间的肌肤,没有露出任何别的部位。桥上不设灯柱,月色和来自哥珊内城与引航塔的灯光传递到此,变得分外微薄,云缇亚看不透他的肤色。斋月里巡守本来就少,即便能听到长桥中心的动静立即赶来,至少也要两刻钟以后。眼睛直视对方,缓缓地放下爱丝璀德,“保护她。”这是对萤火说的。狼犬碧瞳闪耀,似乎听懂了他的话。
那人在云缇亚站起的一瞬间猝然出手,速度极快,身形一闪已到跟前。云缇亚袖口抖动,两枚袖箭接连射出,扑向对方左胸,可那人视而不见,短匕如猛投入火的蛾子一般直掠过来,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云缇亚有些惊诧,他旨在诱使那人右闪,没想到对方为了抢占先机,竟连生命也抛之不顾。
长刀斜斜挑起,架住匕首的攻势。
但这只是一系列被动局面的开始。袖箭因对方蓄势的动作略微偏离了目的,贯入心脏下方,却仿佛坠进泥潭,没有声响,也没给他的行动带来任何阻碍。双刃相格,那人左手掣出第二柄匕首,方向从下至上,正刺入云缇亚的空档中。云缇亚唯有闪避,尽管他知道这正是对方所期待。
双匕寒芒更快了一分。几乎捕捉不到它们的轨迹。
那人显然受过极其优异的训练,不光身体坚毅如钢,敏捷更超出云缇亚见过的所有人之外。匕首的短处在于攻击范围窄小,但鬼使神差的速度相当完美地补偿了这一点。云缇亚只能用长刀防御,伺机拉开两人距离,避免被近身,然而左手的短刀根本无法在这距离内做出偏转局面的进攻。茹丹战士本就以轻灵的防守与致命反击著称,那人巧妙地让这种优势消弭无形。极可怕的对手。
技艺生疏了。云缇亚悲哀地想。这双手早已忘了它握持双刀在黑暗里跋涉的岁月,转而沉沦于和笔墨纸张的厮磨中。他放弃了一味的守势,张开中门,匕首飞扬跋扈地递进来轻吻他的肋骨。他用身子接下那一招,一脚踢在对方右腕上,脚尖在踢中的瞬间,从靴底前部弹出一截雪刃,那人猝不及防,匕首凌空划过几圈,落得老远。
左匕并未回撤,依旧奋往无前。铿然一声,短刀交接。
终于挣脱了束缚的长刀毫不迟疑,朝失去任何保护的躯体倾泻而下。
那人双眼中似有冷光一闪,灰黑面幕后,无声无息地射出一枚尖针。它的目标并不是云缇亚的要害,而是,左腿。
剧痛霎时从膝下的创口撕裂到整个神经,云缇亚身一沉,倒了下去,拼尽全力的一刀劈进了风中。夜幕低旋的刹那,月亮正从轻雾间探出面容,借着刀光反射,他看清了对方眉下的那颗小痣。
匕首趁势追出致命一击,不过却没有如同所料,传来洞穿血肉的手感。
云缇亚就地翻滚开去,背靠栏杆,刀尖始终未离开对手的方向。这根针没有毒,但它的阴狠卑劣更为甚之。“在海边袭击我的人是你,”一个名字蓦然闯入记忆,“彻卡维·乌谱莎!”
拥有一半西方血统的茹丹人缓步上前。手指插入衣襟,两支沾血的袖箭叮零掉落。
他从背后抽出另一把武器。枢机主教侍卫的佩剑。
……原来如此。
云缇亚陡然抬头。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从他手里带走爱丝璀德,还包括一场连环相扣的嫁祸。那个人,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着。
“你很强大。拥有凌驾绝大多数人的力量。”他支撑着桥栏一点点站起,并没有指望能用语言撼动对方的心神,“与那些跳梁小丑为伍,似乎对自己看得太轻了些。”
彻卡维沉默。或许他根本不屑于和一个即将变成尸体的人废话。
“听过‘诸寂团’么?”云缇亚忽然说。“那是现任教皇即位前以诸寂殿为名,创立的一个刺客组织,它的成员都是像我一样背负重罪烙印而活的人。在黎明到来前最黑暗的那段时代,它用污血替新圣廷清洗一个又一个敌人,但随着新时代降临,阳光普照,秩序建立,它彻底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诸寂殿被铸封填平,原来的成员在自相残杀中毁灭,只有极少数人像流星一样侥幸活了下来。”
“我是那寥寥无几的幸存者之一。我杀过无辜的平民,杀过恶贯满盈的贵族,杀过为王国带来战乱的野心家,最后又让身上沾满师长和同伴的血。不论是来自西庭,来自北地,来自耶利摹,或者来自哥珊,诸寂团里很少有人罪孽如我深重,但他们都先我而去。我活了下来。我看着他们一一倒下,尸骨成山,被时代所遗弃,而他们的罪行终在血流中得以赦免。从那时我便明白,我再也走不出这个长夜。我的归路已经被阻断,在它前方,横着数千颗鲜血未干的头颅。”
云缇亚笑了。从他眼里迸射出野兽伤口般纯粹而狰狞的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因为它们不会再有任何意义了。今夜你和我之中,必定要死一个。但你只是在黑夜中为生存而行走,并不曾体会过那种痛苦,那种用罪孽来寻找拯救的痛苦,那种在夜的最深处渴求光亮的痛苦,那种肉体因恩赐而延续、但灵魂早已被罪责焚烧殆尽的痛苦,那种让人不断徘徊于生死之间,却能藉此获得最大的坚忍和力量的痛苦。”
握刀的双腕在胸前交叉,并足直立,刀尖垂指地面。这是一个诸寂团成员遇到性命相搏的对手时所通用的礼节。诞自远古黑夜的神祇在他体内张开眼睛。双刀瞬间扬起,风中掀动着如旷野一般喑哑的呼啸。
彻卡维没有退避。
他用挥动匕首的姿势挥剑,那修长的兵器仿佛他身体某部位的延续。它撞上云缇亚的刀,就像水银碰到大地的裂缝。剑身从胸腹之间穿进,破体而出,钉在石砌的桥栏上。
云缇亚伸手抓住了剑锋。
面幕后轻微挑动,似是冷笑,可很快变成了惊异。剑下的人握着将自己贯穿的利刃,喊出一个名字:“萤火!”
巨大的黑影从后方扑来,蓄势已久的尖齿刺入混血儿脖颈。这是令任何人类相形见绌的力道,它无可言喻,无可述说,犹如雷雨和急电回应着野原的召唤。彻卡维本能拔剑,但被云缇亚的手指紧紧扣住。短匕向上一划,一道热气腾腾的血泉泼洒下来,狼犬却咬得更紧,四只足爪倒钩似地扎进敌人的肌肉。有那么一刻,云缇亚觉得它不再是一条狗,它是无星无月的林莽用千万年时间凝聚的魂灵,御动长风与狂怒的地火摧毁一切羁束,然而和他一样,生于黑暗,归于黑暗。
只是这一瞬间的僵持,一人一犬的重心已然失了衡,向栏杆外倒去。云缇亚扭过头,狼犬从身边跃过的刹那,他感到萤火正在沉默无声地注视他。它的眼睛纯碧而辉澈,像火石叩击静夜,擦出长长的一道痕迹。月光与岸上的灯火疏忽远去,黑暗的环抱之中,它是唯一的光亮。
水花吞没了它。
狼犬与彻卡维纠缠着坠入海中。波涛在敞开的同时,发出近似于猛兽掠食的嘶吼,但随即恢复平静。
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云缇亚缓缓地滑下护栏,跪倒在爱丝璀德身边。血将她苍白的面孔和衣裙浸成了暗红色。他用仅剩的一丝力气将那把剑拔/出来,掷到桥下,身子终于失去了所有的支撑。脸颊贴在自己的血泊中,感受着它正一分分凝固冷却。
仿佛看见远处有人影穿越薄雾,快步朝这里走来。是敌是友,一切未知。
那于他都不重要了。
棕灰的袍裾在跟前拂动。已无法再抬起目光。那人似乎俯下身,伸出厚茧虬结的手,像为死者告慰一样蒙在他眼睛上。
透过指缝,云缇亚最后看到一张深掩在斗篷阴影下,却似曾相识的脸。
☆、Ⅵ 寂火(3)
他梦见火。
从不可望及的终端沉寂地蔓延过来,像一片大军征服它所踏过的每一寸土地。跟随他的血流如烈酒般点燃,加入到这行列之中。火焰爬上他的长发,他在火舌舔舐下穿过人群,杂乱的面容和刀剑处在至灰暗与至明亮的两极,他却能清晰辨认。人们向彼此微笑,却将武器戳入对方身体。血沾上他的刀锋,瞬即被火啜吸干净。
直到最后一个还站立的人出现在他面前。首席主事者泽奈恩,年迈的剑技大师,与他一样身上燃烧着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熊熊火焰。“这个时代信奉的就是如此,自杀者会堕入地狱,而无辜被杀的灵魂将获得荣誉,往升天国。”老人用灼热发红的眼睛平静地注视十八岁的少年。“去吧,云缇亚。让我们在诸圣身边再见吧。”
他没有抗拒。长刀分离了恩师的头颅和身躯。大火欢愉地猛扑过去,一边吞咽,一边发出食欲得到极大满足的叫喊。
他知道他们永远不会再相见了。
只剩他孤身一人。
天际微光撕破夜幕。他解开衣服,坐在同伴堆叠成山的尸体上,裸着上身和一张带有狰狞烙印的脸,百无聊赖地等待有人来结束他的生命。陌生的军士从他面前走过,拉下长长一列影子,但这与他毫无关系。终于一名戎装佩剑的少女跳下马来,托起他的面庞看了很久。“……你真傻。”儿时无比熟悉的腔调。
他目光越过少女,朝她身后望去。旗帜下,立着一个骑白马的年轻战士,金发被晨曦蒙上一线玫瑰色的边沿,在他光洁的前额,司掌死亡的天使展开血雨之翼,而他身上银白明熠,纤尘不染。烈火逼向他,但很快退缩回来,像一条匍匐扭曲的蛇。
“你是云缇亚。云缇亚·塞黑莱特,诸寂团最优秀的刺客。”那人说,“我听过你的名字。”云缇亚抬眼斜瞥着他,白马驶到跟前,鬃毛飘盈,脖上铜铃清越作响,火焰一直向后退去。“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圣者,”另一个黑衣青年开口道,“不要信任茹丹人。他们天生心胸狭隘,将一切怜悯和示好都视作侮辱。背叛对他们来说心安理得,易如反掌。没有一个国家能与他们长久交往,没有一个异族能得到他们真正的忠诚。”
但那白马上的战士只是淡然地垂下视线。
“我脚下的这条路崎岖坎坷,充满艰难和血腥,”他继续说下去,“但它通往凡人所能想望的荣耀最高处,光明无比,不可限量。如何?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他的语声轻而又轻。一片落羽飘到早已干涸的血泊内,没有沾起半点污痕。
云缇亚薄细的唇角牵动了一下。“去哪儿?”他问。
那人笑了。作为这个问题的回答,他将手伸过来。“到诸圣身边去。”
犹如铜器的裂纹一般,微笑从云缇亚唇边绽开。他抬起手臂,握住那战士伸出的手,掌心交扣的一瞬,他感到自己身上的大火正在熄灭。它像一场雪带走猎人的足印那样带走他的血污,留给他一个焦黑干裂、永远渴求着雨水的身体。那个时刻,颊上早已麻木的苍白烙痕开始催生一种新鲜的痛楚,如同朽木低声呻吟,慢慢抽吐出丝微绿迹。那个时刻,他竟以为这一夜已经过去,尘埃在朝晖中降临到他眼睛里,让他有了时序迁转的错觉,身下尸骨腐殖为土,沉积成岩,岩缝中生出凝着晨露的小花,花瓣沿路人前行的方向随风飘散。
光亮穿过沉压在胸前的厚重黑暗触摸肌肤。云缇亚·塞黑莱特醒来了。
伤口传来被无数细小牙齿啮咬的钝痛。有人将汤匙递到嘴边,他认得曼陀罗和罂粟乳的味道,便合紧牙关,不肯下咽。“振作点,大人,”似乎是爱丝璀德,“药效马上要过去了。”
不。云缇亚说。我用不着那东西。
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被开了个窟窿的上身仿佛还在不停撕裂,逼着他把刚吸进去的一口气又吐了出来。为他处理伤口的是个僧侣,飞针走线将那窟窿补好,迅速打了个结,在旁边的铜盆中洗净双手。“所幸脊椎没事,但要小心以后感染恶化。”说话低沉洪亮,像雷声在暗室内碾动,他站起身。
云缇亚勉强打量着那一袭别无装饰的棕灰斗篷。“谢谢,”抿了抿唇,细若游丝,“我想我们在哪里见过面。”
僧侣默然一笑,走出房间的时候让门敞开,光和微风应邀而来,带走床边的湿闷燥热。这是一间再朴素不过的修院病房,天花板和墙壁是泛黄的白色,边角点缀着水彩勾勒的碎菊,窗台后飘来欧芹与月见草的浅淡香气。爱丝璀德正在整理绷带和手术器械,她头上缠着纱布,但那看来对她已经毫无影响。“你没事了?”云缇亚低声道,“这么快……”
“快?”爱丝璀德微笑,“您这是昏迷的第四天了。”
云缇亚猛然一攥床单。麻醉剂的效果正逐渐平复,钝痛开始尖锐了起来。闭上眼,他看见两颗灼烈燃烧,却像河水中冷浸的星子那样清澈的火焰。
“我……”他呢喃,“对不起,夫人……萤火它……”
风拂过脸颊。或许是盲女苍白的手轻轻拢来,为他拨去覆面的发丝,不经意间,触上那凹凸不平的裸露疤痕。
“……它会回来。”很久,她说。“我一直在等着它。”
房间里不再有声音。甚至连风声、鸟鸣声、遥远的泉流声和人声,也在这无限漫长的一刻被闭锁在外。云缇亚不清楚又过了多久,当他以为自己重将陷入昏睡时,衣衫振动,有人走到他的床头。那人没搬椅子,只是略略倾身,让影子的重量爬到云缇亚身体上。
云缇亚张开眼睛。光线从那人脸庞的一侧越过来,异常刺目。
“珀萨都告诉我了。”
“……您一开始就知道。”
“这儿是寂火教团的修院,十个哥珊人里有九个一辈子也不会来的地方。新圣廷创立之初,我曾在这苦行三年。刚才那个人是我的老师修谟,受我之托,把你带到这里。好好调养,忘掉那事吧。外面就算洪水滔天,也和你无关。”
云缇亚抓住贝鲁恒的手。“那么达姬雅娜,”他嘶声叫道,“就这样白白地……”
贝鲁恒像看着一只要推动硕大石块的蚂蚁那样看着他。
“路尼已经招认他伙同手下奸污了达姬雅娜,并割掉了她的舌头。原本他什么也不肯说,不过在铁处女里关了一天,那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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