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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处长-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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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通说,好吧。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葛通就回来了。葛通说,真不巧,没房子了。

艾连将信将疑道,真的?

葛通说,真的,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问看。

艾连想,这是不是葛通的一个圈套?如果是一个圈套,这不是自己自愿钻进来的么?转而又想,要说是圈套,这何尝又不是一个美丽的圈套?这次跑到蓝市来,不来钻圈套,又来干什么呢?

这么一想,艾连就释然了。

艾连当然不会去问还有没有房子,有房子,难道就该另外开一间?艾连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今晚我只能露宿街头了?

葛通说,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艾连说,你愿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葛通说,唯有牺牲多壮志嘛。

不觉得就到了中央电视台播放夜间新闻的时候。葛通见艾连无法自抑地打了一个哈欠,知道再不能这么拖下去了,总得有个妥善的安排,就说,做一个折衷吧,这里本来就有两张床,我们平分秋色,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艾连说,你做得到?

葛通说,这有什么做不到的?我们单位有一个女人曾说过,如果要她选择一个男人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而不发生任何故事,那她就选我这个男人。

艾连就笑了,说,她选了你没有?

葛通说,至今还没有。

艾连说,所以今晚你就拿我来做试验。

葛通说,也许我能经得起严峻的考验。

接下来的过程是艾连设计的,葛通洗完澡后先老老实实躺下,然后艾连去卫生间换了一件长长的睡服,躲到另一张床上。钻进被褥后,艾连还说,今晚我就相信你一回,也许你不会违背诺言吧。

葛通说,感谢你的信任。

说着就要伸手去拧房灯的开关。艾连敢忙制止道,不能息灯。

葛通的手就停在了开关上,葛通说,为什么?

艾连说,你没听说黑暗里的犯罪率高?

葛通笑笑说,我就做一个光明正大的君子吧。

艾连斜眼望望一米外的那张床上的葛通,不觉得也笑了,说,如今是做小人容易做君子难的年代,真是难为你了。这样吧,把大灯关掉,留下一只地灯就够了。

现在房子里变得幽黯起来,鬼鬼祟祟的地灯在地毯上无声地晃悠着,房间里的气氛显得有些神秘。沉默片刻,艾连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忍不住又开口道,葛通你睡着了吗?

葛通说,我睡着了。

艾连说,那你还说话?

葛通说,没有哪本法律规定睡着了就不能说话吧?

艾连说,你睡着了,可我睡不着。

葛通说,说明你心里有鬼。

艾连说,我这是第一次单独跟一个男人过夜。

葛通说,我不相信。

艾连说,骗你是狗。

葛通说,你没跟你丈夫过过夜?

艾连说,那不算。

葛通说,你丈夫不是男人?

艾连说,他基本上不是男人。

葛通有些意外,脑壳在枕头上偏了偏,去看艾连。艾连那张床上的被子晃悠着暧昧的白光,艾连歪在枕边的头脸却模模糊糊的,不太清楚。葛通想,这是不是艾连发出的一个信号?

两人还聊了些什么,艾连后来就不太有印象了。也许是坐车累了的缘故,聊着聊着,艾连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睡得并不安稳,混混沌沌,好像到了小时候故乡的一条小河边,河里的水清澈见底,有不少小鲤鱼在水里欢快地游荡着。艾连就忍不住把手伸进水里去捉鱼,鱼们左摇右摆,纷纷从她指间滑走。好不容易抓住一条,眼看就要捞出水面了,那鱼猛地一扭,又逃出了她的掌心。艾连很惋惜,脚一顿,人就醒了。睁眼往隐约可见的天花板上望去,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蓝市。

睡前发生的那些蹊跷事慢慢又回到她的脑海中。

艾连拿过枕边的手表,借着地灯微弱的反光瞧了瞧,此时已是深夜两点。艾连欠起身子,朝葛通那边看看,葛通的床上什么动静也没有,好像那是一具摆在太平间里的尸体。这么一想,艾连就有些害怕起来,不敢再往葛通那边瞧。

过了好一会儿,艾连才又望了葛通那边一眼,并大着胆子爬起来,伸长脑壳到葛通的床前瞄了瞄,发现葛通还在喘着气,而且有细微的鼾声从微合的嘴巴里缓缓流出。艾连放了心,重新回到自己的床上。

躲下后忍不住老是想,这个葛通真沉得住气,女人伴卧于侧,他竟然睡得这么自在。是女人没有吸引力?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否则他怎么会这么热热心心地把女人约到蓝市来?那么是他真如柳下惠那样,有坐怀不乱的功夫?可这已不是柳下惠的时代。也许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葛通已经废了武功,变成了一个不中用的男人。

对这多少有些荒唐的念头,艾连自觉好笑起来。她否定了自己这一毫无根据也毫无理由的想法。像葛通这种正值盛年而且事业得意的男人,一般是不会有这种情况的。说不定他还是那种优秀突出的男人哩。

艾连胡思乱想着,身上莫名地就有些躁热。她在床上烙了好一阵烧饼,又重新爬了起来。她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然后蹲到葛通床前,看他不紧不慢旁若无人地呼吸着夜的静谧。她想这个男人的睡相还是蛮中看的,有几分优雅。她真想把自己的嘴啜过去,在他微张的嘴上狂吻一阵。她的头都伏了下去,可半途又停下了。她想故事的开头应该是男人们的事,女人太主动了,不是有些下贱么?

艾连站起身,再次回到自己的床上。她在心里愤愤地骂道,这个该死的葛通,你这不是要我到蓝市来活受罪么?

这个晚上,该发生的故事终于没有发生。

第二个晚上

第二天两人游览了好几处名胜风景,然后又去了蓝城大学。

因为是星期六,校园里人不多,与外面的世界相比,这里真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葛通于是说,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

艾连说,那你应该牵一头牛来才是。

说着两人走上那条他们去年走过许多回的校园小路。路旁长着梧桐、玉兰和一些不知名的树木。午后温和的阳光从树枝间斜下来,班驳着宁静的小路和两人的身影。

葛通说,一年时间了,这里还是老样子。

艾连说,是呀,年年岁岁花相似,可是岁岁年年人不同。

葛通望望艾连说,我看你还是去年的老样子。

艾连摇摇头说,你这是安慰我。

他们就这样迈着缓慢的步子,一边慨叹着时光不再,一边随意聊着今人往事。轻风穿过树木,拂着他们的心事,使他们感到从未有过的缠绵。

这条小路其实并不长,可他们却在路上走了许久,直到夕阳偏西,才向校门口走去。

两人进了校门口一家他们曾经去过多次的小餐馆。主人把一个小包厢给了他俩。小包厢里就一张小餐桌,餐桌上罩着洁白干净的桌布,白瓷茶壶和茶杯像素描一样摆在那里,显得十分协调。艾连很喜欢这样的格调,觉得这个葛通真会讨女人高兴。

两人刚落座,主人就走过来,要他们点菜。葛通请艾连点,艾连谦让了一下,也就点了几样不贵的家常菜。等主人走后,葛通就笑着对艾连说,从女人点菜就可看出,这个女人到底喜不喜欢跟他一起吃饭的男人。

艾连说,何以见得?

葛通说,女人如果尽拣昂贵的菜点,是她不怕吃穷这个男人,说明她并不喜欢他;反之,女人如果尽拣便宜的菜点,是男人多花钱女人心疼,说明她喜欢这个男人。

艾连就用手捶了葛通一下,说,你真坏。

菜上来了,葛通要了一瓶青岛红葡萄酒,先倒上一杯,递到艾连手上。艾连接受着葛通的殷勤,觉得跟一个男人单独吃饭,的确是一种享受。艾连就免不了要想起自己的丈夫,在她的印象中,她们生活了快十年了,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好像从没两人上过馆子,艾连也就从没享受过葛通这样的殷勤。

这么一想,艾连却觉得这次单独出来跟一个男人约会,是给自己的一次补偿,太入情入理了。艾连把杯子举起来,跟葛通一碰说,感谢你。

然后两人一仰脖,喝了下去。

走出小店,葛通准备邀的士往招待所赶,艾连却仍不肯走。艾连意犹未尽地说,我们在校园里走了半天,可是还有一个地方没去。

葛通说,还有什么地方?

艾连说,教学楼,我们上过课的那栋教学楼。

葛通一想,是呀,他们只顾在那条小路上走,还真的没去过那栋教学楼哩。

葛通说,有这个必要吗?

艾连说,算来我们在教室里待过的时间最长,我好想去走一遭,你不会反对吧?

两人于是返身又进了校园大门。

很快来到那座他们曾经上过课的教学楼前,抬步往里走去。那是一座五十年代的苏式楼房,有些老态龙钟了,除办一些临时性的学习班,平时都闲置不用。所以处处蛛网密布,灰尘厚积,从走廊上走过,后面就要留下歪歪斜斜的鞋印。

这天黄昏,除了葛通和艾连,楼里再没别的人,显得死寂而阴森,两人的脚步声于是格外的空洞响亮。艾连斜着眼,往四下里瞟了瞟,心生畏惧,不自觉就跟葛通挨近了。

两人很快来到他们上过课的教室外。隔了蒙着灰尘的窗玻璃往里望去,教室里面昏沉幽暗,蝙蝠盘旋。好在桌椅还在,就如去年他们上课的时候一样。艾连说,我们走后,这个地方看来就再也没人来上过课了。

葛通说,下次哪个拍恐怖电影,我就喊他们到这里来。

艾连的鼻孔仍然粘在玻璃上。她指指靠里面窗边的两张并排在一起的课桌,说,你还记得吧,第一天上课,我俩就坐在那里,你一上场就自报家门,逼得我没法,只得把自己招供出来。

葛通说,此后我俩就一直坐在那两个位置上,不再挪窝。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非常向往的样子。

最后他们来到教室门外。教室门没上锁,有一条不宽的门缝神秘地张开着。艾连怀着一股莫名的好奇心,蹑手蹑脚地向门边走过去。她说,我想走拢去看看我俩的那两张桌子。

说着就将门轻轻推开了。门框上的灰尘纷纷飘落下来,扑向艾连的头脸。艾连往后退了半步。但她不甘心,继而又抬脚往里迈去。脚刚一点地,就尖酸地叫一声,高高地弹起来,惊恐万分地返身鼠窜。

葛通就站在艾连身后,正痴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艾连已一头撞进他的怀抱。

原来有一只老鼠吱地尖叫一声,从他们的脚底钻过去,逃向黑暗的屋角。

葛通全身的血液都狂奔起来。

他用全部的激情拥着艾连,拥得很紧很紧。

回到招待所,葛通的手还留在门后的反扣上,艾连就已迫不及待地拱进葛通的怀里。葛通腰一弯,就把艾连抱起来,连转了两圈。艾连咯咯笑着,一双脚在空中又踢又打,那样子仿佛一个三岁的快乐的孩子。

接着葛通就把艾连放到了床上,动手去解她的衣服。解到一半,艾连就挡住了葛通。艾连说,别急嘛,我已是你砧板上的鱼,还怕我逃掉不成。

葛通听话地松了手。

艾连用醉意蒙眬的媚眼瞟瞟葛通,将嘴朝卫生间方向努了努。葛通就懂了艾连的意思,点点头,放开艾连,进了卫生间。

也许是性急,没几分钟,葛通就出来了。

当葛通仅穿一条裤衩就火急火燎回到艾连身边,欲把自己的激情交给艾连的时候,艾连又一次挡开了葛通,诡谲地说,性急喝不得烫稀饭,你懂吗?

葛通说,你这不是成心折磨我么?

艾连说,我也要到里面去一下。

葛通只得点点头说,也是的。

葛通于是把艾连抱起来,往卫生间走去。放下艾连后,葛通还赖在里面不想走。艾连说,我不习惯在人前脱光自己。

葛通这才乖乖地走了出去。

艾连没有葛通那么性急,她让水在自己冰清玉洁的肌肤上不紧不慢地啃噬嘶咬,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艾连懂得好事不在忙中取的道理。如果让葛通就这样慌慌张张地行事,那他肯定是不会有所作为的,说不定稀饭没喝好,相反还要伤了舌头。

艾连这是故意让葛通自我冷静一下。就好像刚出炉的钢枪,没一个淬火的过程,那是不中用的。

果然,等艾连一个世纪后从卫生间走出来,葛通已经变得十分冷静了。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翻着服务员送来的晚报。见了艾连,才抬起头来,用一份欣赏的眼光望着她。其时艾连身上正裹着一条粉红色毛巾。裹着粉红色毛巾的艾连的身子显得丰满性感,别具风情。那是一种成熟女人才可能具备的风情,充满着逼人的诱惑。

艾连望望葛通,缓缓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躺到原先她的那张床上。葛通也不动声色地躺下。当然是在自己的那张床上,就如昨天晚上一样。葛通看了看躺在另一张床上的艾连,开始动手去关灯。廊灯,床头灯,顶灯,壁灯,都已关掉,最后只剩下一只地灯了。葛通停在地灯的开关旋钮上的手不再动作。

葛通问艾连,这只地灯要不要留着?

艾连说,不留,关掉它吧。

葛通说,不留灯,你不怕黑暗了吗?

艾连说,不怕了。

葛通说,黑暗里不是犯罪率高么?

艾连说,高就高吧。

挥手从兹去

第二天葛通送艾连去坐火车,葛通为艾连买了软卧。

这是一趟开往绿市的始发车,离发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车站就让客人上了车。葛通陪艾连在软卧包厢里一直待到火车启动前的那一刻。包厢里没别的客人,两人好像还沉浸在昨晚的温馨里,有些难分难解的样子。艾连望一眼车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灰蒙蒙的高大建筑,把头靠在葛通的肩膀上。艾连将手伸进葛通的衣领,轻轻抚弄着他那壮实的胸膛。

艾连说,昨晚你表现得真优秀。

葛通说,那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艾连这会儿突然笑了。葛通有些奇怪,问她,你这是笑什么?

艾连说,第一天晚上见你睡得那么死,我还怀疑你是不中用的货色呢。

葛通也笑了。

葛通说,其实我根本就没睡着,你的一举一动我都清清楚楚。

艾连说,真的?

葛通说,不是真的还是假的?美人侧卧,我一个有血有肉的大男人,能无动于衷么?

艾连将葛通盯了好一阵才说,你难道就这么沉得住气?

葛通得意地笑了,葛通说,这就叫做欲擒故纵。

艾连说,你这样的男人真可怕。

这时窗外忽然下起了雨。那是不声不响的细雨,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像极了离别的心情。葛通望望窗外的细雨,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你?

艾连也朝窗外瞥了瞥,伤感地说,你不知道我们这是在玩火吗?玩火是容易把自己烧毁的。

葛通一时就无言以对了。

停了停艾连又说,我是非常感激你的,你给了我很多很多。

艾连说,我很满足了。

艾连说,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会永远记住这两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葛通久久地望着艾连,说,我也会。

长长的汽笛已经鸣响。葛通在艾连的唇上吻吻,起身出了包厢。葛通刚走下去,火车就开始启动了。葛通在艾连包厢的窗玻璃外面小跑着,一边向艾连挥着手。艾连也扬起手缓缓挥着,仿佛要把窗玻璃上一样什么东西抹掉。她的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渐渐地,葛通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渺小,直至消失在车厢的后面。

艾连心想,以后也许再不会跟这个叫葛通的男人相会了。

上篇

1

吃过晚饭,把残局留给丈夫老马,何玉如就开门下了楼。

何玉如来到教学大楼前。楼里的走廊边竖着一块黑板。那黑板原本是写幼儿食谱的,现却写着“欢迎物价局领导前来指导工作”的粗大的红色粉笔字。修这座教学大楼时,园里曾向幼儿家长集资,以弥补财政无法拨足的基建款,本来是向物价局写过报告的,也得到了他们的同意,不想今天他们还要找借口来检查集资情况,园里只好把他们请进酒店喝了一顿,并一人一个五百元的红包,才把他们打发走。

何玉如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把目光从黑板上撤下来,朝楼道口方向走去。

刚好中班的林琴琴老师从教研室那边过来,正要回宿舍楼,见了何玉如,就跟她打招呼。何玉如忽然想起一事,对林琴琴说,你申报高级职称的材料里,还少了两堂课的教案,你快点补上吧。林琴琴点点头,说晚上就弄。

林琴琴进楼去之后,何玉如还在楼下站立了一会儿,心上涌起一丝感慨。这是何玉如花了两年时间,跑财政,搞集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建成的。建楼期间,何玉如不受包工头的红包和请吃,死卡水泥标号和砖木钢材标准,保证了质量,节省了资金,如期把宿舍楼竖了起来,如今三十多户老师欢欢喜喜搬了进去,自己却仍住在老宿舍楼里。不想还有人说她得了包工头好处,发了大财。

何玉如记得闲话说得最多的,是搞学生伙食采办的林强生,他因何玉如批评他采购的食物高于市场价,一直怀恨在心,这次也跳出来大说何玉如的烂话。何玉如心想,职工们对林强生的反映已越来越强烈,他那么损公肥私,得的好处太多,确实应该给个处理,换个人来搞采办。

天色暗下来,操场两边渐渐枯萎的秋叶划着幽影,零落在地。何玉如缓缓的步履落在秋叶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这漫不经心地在操场上兜了一圈,何玉如准备回家。她想回去迟了,老马又要说她蹿尸闹魂,把他忘到了一边。

谁知还没走出两步,传达室那边有人吵闹起来,好像还说什么要告到何园长那里去。何玉如便立定了,回头,见暮色中一个女人牵着孩子,从传达室里冲出来。一边嚷道,天下哪有这么当老师的?敢动手打我的孩子,我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何玉如闻声迎过去,截住横冲直闯的女人。女人认识何玉如,说,你就是何园长吧?我叫江潮,是孩子的妈妈,你过来看看,哪有当老师这么狠心的?同时扳过小孩的头,要何玉如看小孩腮帮上的手指印。

何玉如没去看手指印,即使看,在这初夜的昏暗里,也是没法看清的。

何玉如说,先别急,有什么事,我们到办公室去慢慢说,行吗?江潮不好在何玉如面前发火,只得跟她往园长办公走去。

开开门,拉亮灯,没等江潮开叫,何玉如便蹲下身,问小孩叫什么名字,是哪个老师班上的学生。小孩说他叫衣向阳,是马老师班上的学生。何玉如就楞了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整个幼儿园就一个姓马的老师,她叫马小路,是何玉如自己的亲生女儿。

灯光下,何玉如的确在衣向阳的腮上发现了两个手指印,而且衣向阳也说是马老师掴的。何玉如知道小孩不会说假话,就问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衣向阳叙述不清,讲不出一个完整的意思。一旁的江潮得理不让人,吼道,不管小孩做没做错事,老师打学生总是不对的。何玉如说,马老师打人肯定不对,但你不要急,我要找了马老师,问清情况,再做处理。江潮说,我现在就去找她的麻烦!何玉如说,你要相信我,我会按园规严肃处罚,并责成她向你们家长赔礼道歉,但必须由我出面。

听何玉如这么说,江潮才不吱声了,带着儿子回了家。

何玉如关上办公室的门,去找马小路。马小路是何玉如和老马唯一的女儿。马小路小时很听父母话,读书成绩也好,初中毕业就考上了省城里的幼师,毕业后,不要何玉如说一句好话,就凭她的学业,分进了这所全市一流的示范性幼儿园。在园里的工作也积极,年年评先进。可自从找对象结婚后就慢慢变了,工作不求上进不说,还时有违规行为,常常给她这个当园长的母亲脸上抹黑。

何玉如知道坏就坏在她找的那个对象上。她的对象是一个叫徐城东的离过婚的男人,经营酒店,有钱,加上人帅,专在外面拈花惹草,最后盯上了马小路。现在的女孩也没法,一切朝钱看,马小路很快就迷上了徐城东,并发誓非他不嫁。何玉如和老马都不同意这件婚事,撇开徐城东结过婚不说,就凭他那专觅野花的德性,也讲不过去,何况他文化极底,连初中都没毕业。可马小路哪里听得进父母的忠告?她振振有辞道,你们讲的有道理,但我有我的标准,我的标准是两条:他有钱,我爱他,有这两条就够了。

当时何玉如就被马小路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经历过的事,那时她也几乎像马小路那样,跟父母亲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那时人们一心革命,现在人们一心想钱。所以当父母亲反对她嫁给那个造反派头头时,她也用马小路一样的坚决的口吻说道,我有我的标准,我的标准是两条:他革命,我爱他。所不同的是,何玉如在怀上造反派的孩子后,没和他结婚就分了手,而马小路跟徐城东正儿八经结了婚,在打闹了两年之后才离婚。

不一会儿,何玉如就来到那栋六层的新宿舍楼前。她抬头望了望,三楼林强生家依然灯火辉煌,而四楼马小路家的窗户却黑灯瞎火的,看来马小路没在家。这半年来,马小路晚上常常不回家,有时甚至彻夜不归,直到第二天上午要进班了,才黑着眼圈,打着哈欠,从外面匆匆归来。

何玉如心里咒着马小路,明知她不在家,又不甘心似的,依然往楼道口走去。喘着气爬上四楼,在马小路门上敲了几遍,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何玉如这才叹口气,掉往回走。

走到二楼,想起副园长郭淑敏就住在这里,便把她的家敲开了。郭淑敏见是何玉如,赶忙迎她进去。寒暄过后,何玉如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郭淑敏说,小路近来的确有点反常,看来得好好帮帮她。何玉如说,你留意一下,她回来后,就要她到我那里去。

可这天晚上,马小路根本没回屋。

2

第二天上午,其他的老师已进班半个小时了,何玉如才在传达室门口截住匆匆而归的马小路。进得园长办,见马小路那头发不整,满脸晦气的样子,何玉如恨不得一记耳光甩过去。但她还是强忍住了。也没耐心打探她晚上在外干了些什么,直接问她打没打过衣向阳。马小路点头承认了。何玉如又问她为什么打小孩?马小路支吾了一阵,才说,他说我的烂话。何玉如说,他说你什么烂话?马小路却躲躲闪闪的,不肯说。何玉如火气上窜,吼道,不说也行,你从今天起,不要再上班了。

马小路知道蒙混不过,才说道,他说我是赖账婆。何玉如说,他说你是赖账婆,你就打他耳光?马小路说,我又不是赖他的账?何玉如说,你是不是又借家长的钱了?马小路说,没有。何玉如很不耐烦地说,今天暂不谈这些,中午写个深刻的检讨,贴到教师备课的大办公室,晚上再去向衣向阳的家长陪礼道歉。然后把马小路轰出了办公室。

晚上吃了饭,何玉如就拉上马小路走出幼儿园,到商店里买了一盒葡萄干,一盒巧克力糖,还有几斤富士苹果,向衣向阳家方向走去。

一路上,何玉如不免要追问马小路打衣向阳的真正目的。马小路只好交代说,她曾向衣向阳的妈妈江潮借过钱,江潮不但不借,还要在家里说她是赖账婆。小孩是容易学舌的,所以昨天衣向阳上课讲小话,马小路骂了他一句,他就在下面学他妈样,骂马小路是赖账婆,马小路火起,掴了他一耳光。

何玉如有些无奈,说,我已经听人说过,你向好几个家长都借了钱,而且是老虎借猪,有借无还。你想人家的孩子在你班上,你开口借钱,人家敢不借?你借了不还,人家也不好讨要,怕你在他们孩子身上出气。马小路说,我会还的。何玉如说,你拿什么还?你那个有钱的男人看上了的女人,离婚时一分钱没留下,你又天天晚上在外面赌,我看你到时短裤都会赌出去的。

何玉如说的句句都是实话,马小路做声不得,只得默默地踩着自己的影子赶路。只听何玉如长叹一声,悲哀地说,你搞得自己穷困潦倒,我和你爸不心疼你?

来到一个小区,转弯抹角找到衣向阳的家,敲开门,门里是一个二十七八岁年纪的保姆。换了拖鞋,走进屋,江潮正拿着遥控器选电视里的频道,对她们爱理不理的。何玉如只好让马小路把礼品搁到桌子上,自己厚着老脸,过去说明来意。江潮用鼻子哼了几声,说,你当园长的有责任,但不是你的错。

听话听音,何玉如便催马小路上前陪不是。马小路只好说了几句认错的话,然后垂着手,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江潮来了神,咬着牙齿说,不是看在何园长的份儿上,我跟你没完!

挨够了,两人才离开衣向阳的家。好心的保姆送她俩到楼道口,顺手揿亮墙上的灯。何玉如免不了借着灯光,多瞧了几眼保姆,问道,听口音,你好像不是街上人。保姆说,我是刚从武宁县来的。何玉如说,你叫什么名字?保姆说,我叫申慧群。何玉如说,今年多大了?申慧群说,二十八了。何玉如又问,男人呢?孩子多大了?

停顿了好一会儿,申慧群才说道,他死了,是在河里翻砂时,被洪水冲走的。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交不起学费,才到这里来做保姆,弄点钱回去。

说着话,不觉就出了小区。申慧群意识到该止步了,便转身往小区方向走去。已走出去好远了,何玉如还站在路旁不肯动,她的目光一直吸附在申慧群的背影上,直至那个背影越来越模糊,最后完全消失在黑暗里。

从此何玉如就多了一重心事。

这么多年过来了,何如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努力不去翻弄封存起来的记忆。尽管她不可能真正做到这一点,至少表面上她得到了一种平衡,一种自我麻醉。然而现在不行了,这种表面的安宁平静也无法保持下去了,过去的一幕幕从记忆深处浮出来,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样历历在目。她开始在家长接送孩子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去搜寻一个身影。她知道请了保姆的人家,一般是由保姆来接送孩子的。

这一天早上,何玉如到林琴琴班上转了一趟,要她准备一堂像样的语言课,省教委的头头下来时,好上给他们看。林琴琴爽快地答应了。何玉如对林琴琴的爽快很满意,说,你的高级职称材料,我已签好了评语,马上就送上去。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就忽然在窗外密密麻麻的人流中发现了一个身影。那是申慧群。何玉如的心头就亮了一下,立即站起来,出了办公室。她已经来到操场上,很快就会追上申慧群了,旋即又停下了脚步。她突然犹豫起来。到现在为止,整幼儿园乃至她所处的这个城市,除了自己还没有任何人知道她那段隐秘的过去。她就是在这种没人知根知底的情况下,跟老马生活了二十多年,而且生活得那么平静,一切都那么顺利。

何玉如不愿意去搅乱自己这已拥有的一切。相反她在有意无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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