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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处长-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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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老头常打的擦边球,就是问陆科长一些局里的人和事。比如说,赵局长挂起来了,那么局里谁说了算?比如说,办什么事情,科长要向局长报告,但具体经办又非科长不可,那么到底是局长权力大,还是科长权力大?

这个时候,陆科长就会把头抬起来,望着伍老头说:“下棋就下棋,问这些干什么?”

然后低了头继续走子。

然而陆科长的思路已没那么集中了,伍老头抛出来的那些疑问号,总是在他眼前闪来闪去的,让他心神不定。

有时候,陆科长也觉得伍老头提的那些问题还是蛮有意思的。本来么,机关里的事情就复杂,人事之间的牵扯,权力之间的争夺,都是极其微妙的,谁也说不明白,又怎么跟你伍老头解释呢?

岂料伍老头并非真的要向陆科长讨教什么,他才懒得管你张三长,李四短哩。他的目的太明显不过,那就是让你陆科长走神,一步出错,他再逮你个正着。

上了几回当,陆科长就有些警觉了,对伍老头说:“你是不是成心捣我的乱?”

伍老头就笑笑,昏花的老眼里悠过一丝狡黠,说:“你自己心中无乱,谁捣得了你?”

陆科长想想,觉得伍老头的话还有几分深刻似的,就说:“以后我不会上你的当了。”

果然,以后伍老头再拿局里的话题去戳陆科长的时候,陆科长便权当耳边风,努力把心思放在棋局上,使伍老头找不到可乘之机。

有一段时间,伍老头乡下老家要修路,想批点钱。找来找去找不到一条门路,打听到许多年前离开家乡的伍老头,在一个掌权的单位守传达,便找上门来,要伍老头给帮个忙。

伍老头觉得自己一个守传达的,虽然机关里的人都还面熟,但自知人微言轻,因此不敢接人家的报告。只是见人家老远跑了来,也挺不容易的,回绝的话就不太说得出口。加上伍老头这辈子还很少被人求过,现在有人求上门来,感觉自己还中点用,心里头就蛮舒服的。何况还是家乡的人,如果事情办得成,人家回去说起我伍老头,自然很有面子。

伍老头也就不再犹豫,伸手把报告接了过来。

接了报告之后,伍老头就老琢磨,该把报告递给谁才妥帖。伍老头首先想到的是陆科长。伍老头认为陆科长做了那么多年的科长,他说句什么话,肯定会有人听。

于是,这天两人下棋时,伍老头就对陆科长说:“我们也是老朋友了,有件事情只好求求你,你得帮个忙。”

陆科长以为伍老头又搞声东击西,一双眼睛盯着棋盘,没有答理他。

伍老头又说:“我老家修路缺点钱,又没别的熟人,他们便找到我门上来了。”

恰好陆科长这时看到一着妙棋,便啪地一声,来了个炮二进六,一边胸有成竹地大声说:“这一局你输定了。”

然后又瞄了瞄伍老头,面带微笑地说道:“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

伍老头就有几分不快。心想,我求你陆科长的时候也不多,你不答应就不答应呗,何必用下棋来搪塞呢?可又想,陆科长大概有自己的难处,他一个退下来的老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要回头去求人办事,也许不是那么容易。

伍老头也就不去计较陆科长,打算自己试着找找人。

那么找谁好呢?伍老头觉得还是应该找当官的。

这栋楼里当官的当然是局长们。局长里面,伍老头除了认识赵局长外,其余几位副局长他也认得。他们天天都从传达室进进出出,彼此都要点个头招个手什么的。如果他们是坐在车上,哪怕深更半夜,甚至是刮大风下大雨,伍老头都会随喊随到,屁颠屁颠给他们开门关门,服务态度都是没说的。

因此伍老头相信,求他们办点事,大概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但接下来伍老头又犯愁了,这么多的副局长,该找哪一个呢?总不能每个副局长都找到吧,那恐怕不但没什么作用,相反还会坏事的。

琢磨来琢磨去,伍老头决定找一找钱副局长。

钱副局长五十多岁年纪,红光满面的,成天笑容可掬的样子。伍老头就是见钱副局长平易近人,好打交道,才觉得他会帮忙。

恰好这天傍晚,钱副局长悠哉游哉散步回来,伍老头见机会难得,立即凑上前去,递上一支烟。钱副局长也不客气,接过烟就叼到嘴巴上。伍老头见钱副局长接了烟,心想这事看来办得成。于是说:“钱局长,我有件事想求求您,不知道您肯不肯帮忙?”

钱副局长将两股青烟从鼻孔里喷将出来,很热心地说道:“你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尽量给你办。”

伍老头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赶忙从身上搜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抖擞着展开来,恭恭敬敬递给钱副局长,说:“我老家修路缺钱,找到了我的门上,没办法只得麻烦您钱局长了。”

钱副局长在报告上瞟一眼,一边把报告往口袋里塞,一边说:“我争取吧。”

在伍老头看来,钱副局长说争取,又收下了报告,不用说这便是坛子里摸乌龟,手到便拿的了。伍老头又殷勤地给钱副局长递上一支烟,说:“我等着您的消息。”

然后目送钱副局长晃悠着向宿舍区走去,心头生出一份由衷的感激。

此后,伍老头就一心一意地等待着钱副局长的回音。

一个星期过去了,钱副局长没有什么反应。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钱副局长依然没有表示。

跟往常一样,钱副局长依然经常从传达室门口经过。有时是白天,多半坐在小车里,那是有什么公事要出去办理。有时是傍晚,常常空手徒步,那定然是到街上或公园里散步什么的。见了伍老头,仍像从前那样点点头,笑一笑,显得很亲切。却只字不提报告二字,好像压根没那么回事似的。伍老头想向钱副局长打探一句,又忍住了,觉得不能着急,如今的事情,并不是说办就办得了的,总得给钱副局长一点时间。

就这样在企盼中又等待了两三个星期,钱副局长还是那么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慢慢伍老头就熬不住了。这天钱副局长又从传达室门口经过,伍老头终于鼓足勇气走上前,向他打听报告的事。

钱副局长很是热情地说:“哦哦,我忘了告诉你了,你的报告我早已交到科里去了,我再给你催催。”

伍老头就耐心等着钱副局长去催。

钱局长这一催又催了一个多月,伍老头再一次问起的时候,他还是那一句话,我给你再催催。

如此两反三复的,伍老头就泄了气,终于对钱副局长不再抱那么大的希望了。

伍老头对钱副局长不抱希望,但伍老头老家人却还对伍老头抱着希望。他们派人来问过几次了。一次两次,伍老头要他们等等,到第三次上,连伍老头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只得扯了个谎说:“人家那里文件报告堆得太多了,弄来弄去的,就把报告给弄丢了,你们再给我一个报告吧。”

来人好像是有准备似的,立即又拿了一份报告出来,交给伍老头。

这回伍老头有了教训,不随便出手报告了,他得先摸清情况再说。跟谁摸情况呢?机关里除了陆科长,伍老头跟别人没过多交往,他打算还是套一套陆科长的口气。

这回伍老头没在下棋时打陆科长的岔,而是下完棋后,随意地问了问陆科长。伍老头也没说报告的事,转了个弯。

伍老头说:“有一个熟人想调动工作,让我陪着去找钱副局长帮忙,钱副局长人蛮好的,态度很热情,答应得也痛快,可是两三个月过去了,却没有一点音讯。”

陆科长听了,抿着嘴巴笑了笑,说:“你知道为啥他人那么好吗?”

伍老头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只知道钱副局长平时没架子,好打交道,才陪着人去找他的。”

陆科长说:“他平时没啥架子,好打交道,只有一个原因。”

伍老头说:“什么原因?”

陆科长说:“就是他没卵本事,也没卵实权,办不了什么事情。”

伍老头望定陆科长,半天也没搞明白。没架子,好打交道,与没本事,没实权,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陆科长说:“你在这个传达室里也待了几年了,你看到了没有,那些重权在握,说话算话的人,天天有人供,时时有人求,哪个不是下巴朝天,目不斜视,脸色比猪肝还要难看?钱副局长是单位里最不中用的角色,有实权的科长没一个买他的账,他几乎没什么事可做,所以他才会有时间悠哉游哉,有时间对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献上一张笑脸。”

陆科长的一席话,让伍老头听得既明白又糊涂。原来机关里还有这么多的奥妙,怪不得那个报告递上去,什么动静都没有。

伍老头记住了陆科长的话,第二次就多了个心眼儿。

伍老头先蹲在传达室门口仔细观察了两天,发现那几个副局长里面,脸色最难看的要数孙副局长了。按照陆科长的说法,孙副局长一定是位重权大,要不然他不会那么整天都青着脸,一副谁都不愿理睬的熊样。

瞄准了,伍老头便决定把报告递给孙副局长。只是看见孙副局长走了过来,正要上前打招呼,伍老头又胆怯了,那么难看的脸色,究竟不是那么好接触的。

伍老头稍稍犹豫,等他鼓起勇气,准备再次上前的时候,孙副局长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第二次看到孙副局长,伍老头还是有些畏葸不前。伍老头就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想给老家办点事,又不敢看人脸色。这么一想,伍老头的勇气就增加了不少。

他麻起胆子走近孙副局长,麻起胆子说道:“孙局长您忙啊?”

孙副局长对伍老头的热情似乎没有什么准备,青着脸说:“我没事走走,忙什么忙?”

伍老头只怪自己不会说话,人家忙不忙都看不出来。伍老头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他抖擞着拿出报告,嗫嚅道:“我老家想批点钱,请您给帮个忙。”

孙副局长面无表情地瞥一眼报告,又面无表情地瞥一眼伍老头,再面无表情地说:“报告就放我这里吧。”

而后收好报告,背着手走开了。

伍老头出了一身冷汗,好像完成了一件多么重大的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份报告递得还真不容易。不过他又想,只要能给老家弄到钱,再怎么也值得,如果还像钱副局长那样,当面笑嘻嘻的,背后又办不了事,那又有什么用呢?

此后的日子,伍老头就专心专意等待着孙副局长的好消息。他相信脸色难看的孙副局长是能人,办这点小事易于反掌。

伍老头甚至给老家透了口风,说这事大有希望。

然而事情并非像伍老头想的那么简单。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伍老头的报告依然什么结果都没有。伍老头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忍不住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陆科长,说:“这一回我可是按照你说的去做的,怎么还是毫无结果呢?”

陆科长意味深长地笑了。

望着桌上伍老头那被将得走投无路的老帅,陆科长说:“你又错了。”

伍老头不知陆科长指的棋局还是报告的事,说:“哪里错了?”

陆科长说:“你知道孙副局长脸色为什么难看吗?”

伍老头说:“你不是说有本事有能力的人,脸色便难看么?”

陆科长说:“一般情况下是这样,可孙副局长脸色难看,却另有原因。”

伍老头说:“什么原因?”

陆科长说:“上面将他的副团级提了半级,给了他一个正团级。”

伍老头说:“这是好事嘛。”

陆科长说:“提了半级,是给他正团级待遇,而要他把副局长的位置让出来。”

伍老头说:“好歹正团级比副局长高了半级,待遇高呀。”

陆科长说:“正团级算个鸟!”

伍老头想,这机关里的人也挺有意思的,当初陆科长因为想升半级没升成,老闹情绪,而今孙副局长却是因为给他升了半级,而变得气不顺脸难看。这到底是何缘故呢?

伍老头拈着那走投无路的老帅,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心里说,老家申请经费的事莫非就这样黄了?

陆科长说:“还来一盘么?”

伍老头没吱声,只痴望着眼前的残局,心想,唉,这机关里的事情,一定比棋盘中的奥妙深多了。

男人的电话

那是一个平平淡淡的日子。

那个平平淡淡的日子里,艾连接到了一个电话。

其实艾连的每一个日子,每一个日子里的心情都是平平淡淡的。艾连在一家平平淡淡的政府机关的档案室里供职,她的工作就是天天守着那些一册册码在档案柜里的档案,等待单位里和单位外的人来查阅。只是那些来查阅档案的人特让人烦,艾连在档案室他们坚决不来,总是选准她临时上街或去别的办公室聊天的当儿,来敲档案室的门。艾连于是一刻也不敢离开档案室,整天就坐在办公桌前,眼望着窗外的那棵冬青发呆。那棵冬青一年四季都是那种呆板死气的老青色,没有荣枯,没有盛衰。

艾连就想起自己的丈夫马尚,他从里到外完全就是一棵冬青。马尚在政策研究室做秘书科长,他所要做和所能做的,就是成天给领导写文件写报告什么的,把人写得跟他笔下的公文和报告一样苍白无力。马尚还不到四十岁,照理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他头已秃,背已躬,站在街口,风都吹得倒。这样干巴巴的男人,就别指望他身上还有好多做男人的雅趣和激情。最要命的是他连性能力也在一天天退化,艾连和他差不多快成了名誉夫妻。艾连就感到很哀伤,窗外那棵冬青慢慢模糊起来。

这个时候艾连意外地接到了一个电话。

档案室里当然没有电话机,电话是打到单位办公室的。喊艾连去接电话的是办公室里的年轻女秘书。女秘书成天用一种脆甜脆甜的声音唤甲领导阅文件,唤乙领导签报告,唤丙领导看通知,却难得喊一声艾连。在女秘书的眼里,艾连自然是一个极普通极普通的角色。艾连的年龄虽只三十出头,细瞧多少还有几分妩媚,但艾连家庭不显赫,工作不显眼,性格也不显山露水,她也就没有多少机会显示自己,女秘书当然用不着用她那脆甜脆甜的声音跟艾连打招呼。

因此当女秘书喊艾连接电话的时候,艾连半天也没反应过来,依然愣在办公桌前一动不动。女秘书没听见艾连吱声,只得又叫了艾连一声。这一次艾连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无端地就惊悸一下。接着她下意识地站起来,答应了一声。电话,艾连你的电话!女秘书又补充了一句。艾连这才离桌走出档案室。

可走到办公室门口,看到桌上的电话机时,艾连又对女秘书的话怀疑起来。在艾连的印象中,她是极少极少有电话的。艾连记得,刚参加工作那阵,还偶尔跟几位大学的同学打打电话,可日子一久,特别是结婚生子之后,就几乎再没跟外界有过往来,自然电话也就越来越少,直至于无。

艾连望一眼电话,又望一眼女秘书,然后指指自己,犹豫着问道,这是我的电话?

女秘书正在清理一堆群众来信。女秘书显然对艾连接一个电话都这么磨磨蹭蹭有些不满,所以望都没望一眼艾连,只用鼻子嗯了一声,算是给了艾连天大的面子。

电话是一个男人打来的。

男人的声音沙哑却有几分深沉。艾连有些激动。艾连几乎没有接男人电话的经历,就连她的丈夫似乎也从没给她打过电话。她和她丈夫都觉得他们这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死板生活,完全犯不着与自己袋里那少得可怜的工资过不去,而去劳驾那些电话们。艾连是一个早就被男人的电话遗忘了的女人。

可今天男人的电话意外地光顾了她。艾连的耳膜在最初被男人的声音所亲近的当儿,她浑身的感觉只有一个词汇可以形容,那就是幸福。是的,就是幸福,艾连毫不怀疑自己在这方面的判断力。艾连在心里无声地说,原来幸福是一件好简单好简单的事情。

只是艾连听不出电话里的男人是谁。她不知道男人电话里的声音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不过艾连觉得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有一个男人给她打来了电话。

艾连心存感激。

艾连抓紧了电话筒,生怕它从自己手中不翼而飞似的。艾连对着话筒甜蜜地说道,我是艾连,你是谁?

电话里说,你猜猜,能猜出我是谁么?

艾连就认真地猜。她把自己这半辈子中认识的为数不多的男人都想了一遍,却找不出一个有可能给她打电话的男人。艾连就满脸的难堪,用一种愧疚的声音对电话里的男人说道,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一时听不出你是谁。

电话里的男人就爽朗地笑了。男人说,这不能怪你,我这是第一次给你打电话。

接着男人又说道,我是红市的,你还记得吗,去年我们在蓝城大学档案学习班上一起学习了两个星期,我是葛通,那个跟你说我俩都是草本植物的男人。

艾连于是一下子就记起来了。艾连脸上满是灿烂。那是一个整天笑嘻嘻的男人,他们在学习班上的第一天就因坐在一起而相识了。当然是葛通先打的招呼,葛通笑嘻嘻地望着艾连,用一种沙哑低沉的声音,把自己的名字和工作的城市先招供了出去,然后问艾连叫什么,来自何方。艾连觉得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堆着和蔼的笑,是颇能让人产生好感的,她也就十分乐意地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他。葛通说,你姓草,我也姓草,都是草本植物啰。艾连觉得葛通说话有意思,就舒心地笑了。此后,学习之余两人便常常在校园里散步聊天,觉得还很谈得来。有时艾连会不自觉地望一眼葛通,心想这葛通并不英俊伟岸,可跟他谈天说地,却还是很有味道的。艾连就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只是学习班时间太短,艾连还没完全进入角色,两人就分道扬镳了。这一别就是一年多,之间也没任何形式的联系,没想到,葛通突然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葛通继续在电话里说道,我半年前已经调离档案局,现在在一家报社供职。

艾连说,祝贺你做了无冕之王。

葛通不无得意地抱怨道,什么无冕之王,我这是卖苦力,天天在外奔波。

然后葛通告诉艾连,过几天我要到你绿市去出差。

艾连就有一丝惊喜。艾连说,好呀,你们当记者的反正是天上的麻雀,满世界地飞。

葛通说,不知到时我可不可以见见你?

艾连心想,这还用问吗?可艾连没这么说,而是说,到时你再给我打电话吧。

相约蓝市

接下来的日子,艾连就用整个的心事企盼着葛通的到来。

她的心境在这份美妙的企盼里变得格外地舒畅。她的脸上依然还是那么沉静,可这份沉静已比过去流利舒展。尤其是她那漠然灰暗的眼神一下子活泛起来,多了许多的光泽和灵气。窗外那棵冬青也不再老气横秋,似乎陡然之间添了盎然的生机。

艾连对同事的态度也比以前热情了,见了谁都会点点头,不出声地笑笑,而这在过去,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回到家里,也觉得自己那个苍白无力的丈夫比以前可爱些了,有一个晚上她还用她少有的温情,使他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事后丈夫将艾连注视了半天,竟不敢贸然相信这事会是真的。

艾连掐着指头计算着葛通抵达绿市的日子,那份渴望的心情也随着这个日子的接近而变得愈加地迫切。艾连甚至把她和葛通见面后的情形,在心里设计了一遍又一遍。她想她应该到火车站去接他,他走下火车时,一定还是那么笑嘻嘻的样子。说不定他手上还会拿一束鲜花,那是一束艳丽的玫瑰,是葛通特意从红市带过来给她的。

想到此处,艾连脸上就洇上一抹红晕。

她觉得有些难为情了。这一辈子还是大学时,一位男同学送过她一枝玫瑰,只可惜那个男同学徒有其表,不成熟,也没气质,艾连对他没一点好感,他们的关系也就随着那支玫瑰的枯萎而一同枯萎掉了。以后就再没有男人给她送过玫瑰。如今岁数越来越大,跟外界的交往也越来越少,看来已没太可能收得到男人的玫瑰了。

艾连想,生活中如果有男人给自己送玫瑰,那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在这种浪漫的希冀中,艾连终于等到了跟葛通相约的日子。

她上街做了头发,换了一套虽不太新潮,却也并不落伍的长裙,使自己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也青春了许多。艾连还反复对着镜子,将自己瞄了半个小时,直到确信这样子一定会博得葛通的欢心才作罢。

可艾连万万没有想到,葛通竟然中途变卦,不到绿市来了。

葛通是通过电话,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艾连的。葛通在电话里说,对不起艾连,总编临时取消了我赴绿市采访的计划,把一个更为重要的蓝市采访的线索交给了我。

一听此话,艾连就差点缩了气。

艾连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一份如此痴情的等待,最终却什么结果也没有,这对于艾连来说,的确是有点残酷。艾连觉得眼前空空落落的,自己仿佛成了悬在空中的一片枯叶。艾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而她此时心头的那份失落感,是任何语言也无法表述的。

好一阵没听见艾连吱声,葛通就以为艾连已放了电话,连续在电话里问了数声:艾连艾连,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艾连这才如梦初醒般应道,我还在听着。

葛通就说,艾连,对不起了,以后我一定抽时间去看你。

停了停,葛通又说,我到了蓝市后再给你打电话,好吗?

对葛通到蓝市后打不打电话,艾连已觉得无所谓了。艾连想,一个说话不算话的男人的电话,又有多少意思呢?

此后尽管艾连有意无意地还在想着葛通那个将从蓝市打来的电话,但她已经没了上次等待葛通到绿市来的那份迫切心情。再过得两天,她就快把葛通到蓝市要给她打电话的承诺差不多给忘了。所以当第二个星期葛通从蓝市打来电话的时候,艾连竟然想不起会是葛通。不过艾连拿起电话的时候,还是意识到这一定是葛通无疑。

只听葛通在电话里说道,艾连,我是葛通,你听出来了吗?

艾连说,不是你葛通,还会是谁?

葛通说,你还生我的气吗?

艾连说,生气?我可没这资格。

葛通就在电话里沉默了片刻。然后葛通才又说道,是我不好,不该食言。这样吧,艾连,如果你愿意,你就到蓝市来一趟,我将功补过。

艾连说,那你何不到绿市来,却硬要我到蓝市去?

葛通说,我的时间不够,我还有一天的采访任务,完了星期天还要赶回去交稿,星期一要见报。

艾连说,我去了蓝市,不会影响你的革命工作么?

葛通说,我计划了一下,明天星期五,如果你明天赶到蓝市,我的采访正好完成,星期六可以陪你一整天,星期天我再回报社,而且你也只需请一天假,不会影响工作,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艾连就动了心。艾连想,女人就是容易动心,女人与男人的区别大概就在这里了。艾连说,你是真心约我,还是假心假意?

听话听音,葛通知道艾连心里已经答应了他,于是中气十足地说,到蓝市后,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瞧。

艾连是第二天中午在蓝市火车站下的车。

按约定,葛通届时到出口来接站。所以下了火车后,艾连并不急着往前赶,而是晃晃悠悠地在后面走着缓步,直到拥挤的人流渐渐稀了下来,她才向出站口走去。老远就看见出站口站着一个人,正在往里张望着。艾连就得意地笑了,因为那个人就是葛通。葛通手上好象还拿着一样东西,艾连的双眼立刻就放出惊喜的光泽来。

那是一束玫瑰,就如艾连曾经渴望着的那样。艾连就想,葛通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男人。

艾连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见艾连走了过来,葛通就把手上的玫瑰举起来,对着艾连摇了摇。葛通还是那么个笑嘻嘻的样子,葛通笑嘻嘻地说道,艾连你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艾连也满脸灿烂地说,葛通让你久等了。

艾连在葛通面前站住。

艾连努力不让自己去注意葛通手上的玫瑰,而是朝葛通身上打量了一下。葛通甚至比去年还年轻了些。艾连心想,这个阶段的男人真经得住岁月的磨砺,女人却不同,女人到了这个年龄,一不小心就朝花夕陨,不堪回首。

这时葛通把艾连肩上的挎包接了过去,顺便把手上的玫瑰递到她的面前。艾连心头一热,把那束玫瑰抱到胸前,在鲜嫩欲滴的花瓣上吻了吻。艾连就有些陶醉晕眩,很感激地说,谢谢你,葛通。

葛通住在一家政府机关的内部招待所里,两人在街边吃了点东西,就打的去了目的地。别看这是招待所,可这里安静优雅,外部环境比星级宾馆不差,艾连觉得还蛮不错的。葛通说,这里最大的优点是客人不多,我每次来蓝市出差都住这里。

说着话,两人就到了二楼的房门边。葛通开开门,将艾连让进去,自己再顺手把门带上。房里设施齐全,红色地毯,落地大窗帘,以及空调彩电,星级宾馆里该有的,这里都有。是一间两个床位的房间,床铺上花色床罩铺得很熨贴。

艾连就说,还住着一个人?

葛通说,是呀,一个女的。

艾连说,女的?

葛通说,你不是女的?

艾连斜葛通一眼,嗔道,我可不会住到你这里。

葛通笑道,跟你开个玩笑,待会儿再给你开个房间。

艾连说,这还差不多。

两人又调侃了几句,葛通说,我还要出去一下,也就一下,你车上辛苦了,先洗个热水澡,放松放松。

葛通说着,就带上门出去了。

艾连在房子中间呆立着,重新把四周打量了一下,仿佛不知自己现在到了哪里。然后才走进浴室,拧开龙头,给浴缸放水。水满了,艾连便脱去衣服,把自己放进水里。一股温馨舒畅的感觉便跑遍了艾连的整个身心。

也许是热水的作用,艾连脸上慢慢就浮上了一层红晕,她不出声地自语道,这真是一次大胆奇特的旅行。

第一个晚上

艾连刚洗完澡,葛通就从外面回来了。葛通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葛通对艾连说,你看这是什么?

艾连打开塑料袋,是熟透的苹果和荔枝。艾连心里一热,真诚地说,你太周到了。

葛通说,你也难得出来一趟,我不能怠慢了你。

立刻就剥了一颗荔枝,殷勤地递给艾连。一边说,一骑红尘妃子笑——

艾连说,无人知是荔枝来。接过荔枝,送入口中。

聊了一会儿,艾连就望着葛通说,你没忘记吧,你还没有给我去登记房子呢。

怎么会忘记呢?葛通说,也将艾连望了望,然后闪闪眼睛,又鬼里鬼气地说道,非得去给你登记么?

艾连点点头说,当然。

葛通说,好吧。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葛通就回来了。葛通说,真不巧,没房子了。

艾连将信将疑道,真的?

葛通说,真的,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问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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