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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处长-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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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历很快给水泥兑了水,来到那个墙洞下。洞前还堆着原来从墙上掏下来的旧砖,黄历就动手用这些旧砖砌墙洞。黄历要把自己捅开的这个不该捅开的墙洞堵起来。

这一段时间,黄历单位正在搞机构改革,除了一部分人按政策提前退休外,另一部分多余的人必须分流到二级机构去。所谓的二级机构,就是单位近几年办的两家连贷款利息都无力偿还的破企业。改革方案已定,这一天单位领导在礼堂召开大会宣布结果。会议牵涉到干部职工的去留问题,任何人都不得缺席,开会前先清点人数,结果除了黄历,其余都已到场。派人四处寻找,最后才在宿舍区前的墙洞下发现黄历。

黄历是提着那个装了水泥的塑料桶来到会场的。当会议主持人宣布他被分流到二极机构的时候,黄历当场就傻了,眼珠子嵌在眼眶里,再也没法转动了。

自此之后,就有人经常看见一个目光呆滞的男人,摇摇晃晃的,提着一个绿色塑料桶四处闲逛。塑料桶里有一把菜刀,一小半桶水泥。他的目标永远是那高高矮矮的砖墙,只要哪堵墙穿了洞,或有了豁口,他就提着刀,很认真地给这堵墙补缺,直到把缺口完全堵住为止。

宁阳县是一个僻远山区县,天高皇帝远,历来国家的好政策不容易惠及到这里,项目开发,资金投放,所占份额甚少。偏偏田里稗草比禾长得快,山上竹木稀疏,年年造林,年年搞笋竹林开发,也成不了片,甚至连草都长得没模样,又粗又老,牛吃了不长膘。县里经济因此总是上不去。经济底子差,老百姓穷,做父母官的也伸展不开拳脚,一届又一届的领导班子上任了又卸任了,县里的面貌依然没有太大起色。

又到了班子换届的时候,县政府产生了以胡集贤为县长的新班子。

恰在此时,县里出了一连串令人头痛的事,这就是被省市报纸称为“反贪旋风”中的几件经济案子。这些案子都是上任不久的反贪局局长的“杰作”,几乎把全县的工作都反瘫痪了,搞得胡县长下不了台。当然不是搞胡县长本人,搞的是县里几位举足轻重的中层领导,其中有教委主任、邮电局局长、工商银行行长这些角色。

最使胡县长恼火的是,反贪局在半年内把罐头厂和印机厂的两位厂长也砍下了马,两家厂子跟着关了门。这两个厂可是县里的利税大户,全县年财政收入才四千多万元,而这两家厂子分别占了七百多万和九百多万。

罐头厂和印机厂垮掉之后,财政又到哪里去谋求新的财源呢?眼见干部的工资都发不出去了,在职干部发牢骚讲怪话,离退休干部纷纷上访,急得胡县长多年的老胃病又开始发作,躺在病床上爬不起来。

起不了床,但县里的事情还得过问,胡县长就把财政局长罗显能喊到病床前商量对策,怎样渡过难关。罗局长却从包里拿出一叠要经费的报告给胡县长瞧:有小学的危房就要倒塌急需拆建经费的,有企业破产要解决困难职工生活费的,有矿山去年年底从银行贷款纳税要财政兑现贴息经费的……不一而足。

其中还有十年前离休的一位患肝癌的老干部要求解决医疗费的报告。罗局长对胡县长说:“这位老干部近两年已给了二十多万元的医疗费,这么老给下去,财政的确承受不了,不给嘛,人家是老革命,有功于民,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缺医疗费而这么死去。”

这些报告都是胡县长本人或常务副县长等领导签过字的,字签得毫不含糊,明令立即办理。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罗局长拿着这些报告,左右为难,一筹莫展,也顾不得胡县长有病在身,只好让他也了解了解实际情况。

看着这些报告,胡县长的胃痛得更难受了,那本来就多皱的前额,便皱成块抹脚布。他把报告扔到罗显能脚边,没好气地说:“你是嫌我的胃病要不了我的命,还是怎么的?”

适逢国家要实行分税制,财政厅将派人到部分市县考察地方的收支基数,胡县长当即对罗局长作了指示,要他千方百计把财政厅的领导请到县里来,在省里确定县里的体制时,给予宁阳重点照顾,如果罗局长请不动,他愿意替他出面。

后来胡县长还真的实现了诺言,胃病没全好就从医院里跑出来,以向财政厅汇报县财政工作为名,带着罗局长上了省财政厅,直接找到分管预算的钟副厅长。钟副厅长对胡县长这么重视财政工作非常赞赏,当即答应下市县调研时,顺便到宁阳县走一趟。

不久,钟副厅长一行来到了宁阳县。

钟副厅长一行的目的是为了摸准各地的底子,根据分税制要求,尽可能合理地确定上解下拨的比例。所谓分税制,就是根据税种的性质,一部分如营业税、增值税等税种的收入上缴中央,另一部分如特产税、屠宰税等税种的收入留归地方,然后根据地方的实际收支情况,核定上解和返回比例,确定额补贴。

宁阳县是未脱帽的贫困县,每年的财政收入不到四千五百万元,支出却在五千三百万元以上,中间的差额要靠省市每年的六百万定额补贴和征收行政事业性收费调节资金来弥补,预算盘子越来越不好做,所以钟副厅长下到县里后,县委、人大、政府、政协四大家的领导不敢有丝毫怠慢,把钟副厅长当熊猫一样宠着,一心巴望着他回厅里后,将中央返回给宁阳县的比例调高,同时再给县里增加二至三百万元的定额补贴。

钟副厅长在县里做了两天调查摸底,了解到了县里的难处,答应回财政厅后再研究研究。见钟副厅长的话里有了商量的余地,胡县长等县领导都感恩戴德,一个个都向钟副厅长呈上感激的笑容,好像钟副厅长嘴里吐出来的不是那几个模棱两可的“研究研究”字眼,而是一张张高额的经费下拨通知单。

罗显能见机会难得,中午陪钟副厅长吃饭时,又递了个报告,说是财政局新修的办公楼还有三十多万元的基建款没着落,请钟副厅长排忧解难。钟副厅长说:“财政部门向来是管钱却没钱办事,你们修了办公楼,我们应该支持。”又说:“办公楼修得怎么样?我可以去参观参观么?”

罗显能闻言,当然求之不得,点头如捣蒜。

中午在宾馆稍事休息,下午三点左右,钟副厅长在四大家领导和罗显能等人的簇拥下,来到县财政局建在开发区还未交付使用的新办公大楼前。

胡县长自然紧紧伴随在钟副厅长左右。上午钟副厅长嘴吐“研究研究”真言的时候,胡县长也激动了一下,但他明白,要使这四字真言变成几百万元的人民币,自己还得努点力,所以中午他无心休息,一直在琢磨这事,看在什么地方选准突破口,达到自己的预期目标。

财政局办公大楼的外观不用说,很有派头,外墙镶了白色小瓷砖,铝合金门窗嵌着茶色玻璃,在阳光的辉映下闪闪发光。内装修亦很豪华,特别是那间用来召开党组会和局务会的小会议室,镶了榉木地板砖,装了进口水曲柳墙裙和花色典雅的吸音墙布,还吊了美观大方的三级顶。

钟副厅长对此赞不绝口,在罗显能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说:“你这当局长的真会办事,我跑了全省五分之四的县市财政局,还没见过有你这么豪华的办公条件的。”

罗显能说:“县里太穷,如果县财政补充一点资金可能会弄得更像样一点。我这栋办公楼没花县财政一分钱,事实上政府也不可能拿钱给我。”

钟副厅长说:“你的钱哪来的?马路上捡来的?”

说得胡县长他们都笑了。

罗显能也笑笑,说:“马路上当然捡不到,我靠的是三个一点:一是全局干部职工集资一点,其次是超收分成奖中挤出一点,再就是向上级财政伸手要一点。”

钟副厅长说:“你的点子还真多。”

罗显能说:“钟厅长,以前厅里对我们已给予很大支持,现在办公楼搞得差不多了,但欠着施工单位的建设款,这么拖下去,一时三刻也搬不进来,您一定得再扶我们一把。”

钟副厅长点点头,嗯几声,眼睛很感兴趣地盯着会议室的装修,不时还忍不住伸手在墙布上摸摸,在墙裙上拍拍,甚至蹲下身来,用手指去敲木地板砖,敲得咚咚响,好像他不是来参观指导,而是质监站派来搞质量检查的。

对钟副厅长的这一举动,罗显能并不怎么在意,倒是一旁的有心人胡县长注意到了,所以事后胡县长的判断得到证实之后,罗显能不得不佩服胡县长的细心和机灵,以及为了办好县里事情的良苦用心。

钟副厅长一行要离开县里的头天晚上,财政局为他们一行每人准备了四罐价值六百元的脑黄金奶粉,外加一个1000元的红包。胡县长止住了罗显能,说:“还不如给他们每人送一只典雅的锦袋,这样,既价廉物美,他们又容易接受。”

罗显能说:“这不是太寒碜了么?”

胡县长说:“你那一套应付省市来的处长科长还行,对钟副厅长却不妥。更何况省里的反腐会议刚开过,他会接受吗?”

胡县长的话当然不无道理,但罗显能总觉得给钟副厅长也只送一只锦袋,分量太不够了。胡县长就笑了,说:“你总得动点脑筋呀。”

罗显能说:“动什么脑筋?”

胡县长说:“你没见钟副厅长参观你那小会议室时,那副认真投入的样子?我们就得在这里做文章。”

罗显能半天明白不过来,捂着头说:“我还是没懂你的意思。”

胡县长说:“这次就这么定了,下个星期我再陪你跑一趟省城吧。”

钟副厅长他们走后,胡县长没食言,第二个星期就推掉县里的一切事务,连司机也不要,自己驾着县里的桑塔纳,带着罗显能赶往省城。

按照常规,上省里办事,车屁股里总要塞点乌龟王八、山货野味,或者带上几个有分量的信封。可这次,两人却什么也没有准备。罗显能斜眼望了望正把着方向盘,认真盯着前方柏油路面的胡县长,感到有些纳闷。他试探性地问道:“胡县长你这次是要带我上省城游览风景区吧?我可没这份雅兴。”

胡县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你别急嘛,到了省里就知道了。”

到了省城,胡县长没把车往财政厅开,却找了省财办的一个熟人,一打听,果然财政厅的职工宿舍刚刚落成,地址在河西新开发的百春园新村。那位熟人还很策略地给财政厅办公室主任打了电话,打听到财政厅宿舍楼是七十五栋,钟副厅长分了二单元五楼东边那一套。

胡县长很兴奋,带着罗显能开车直奔河西。

在百春园新村,面对那一栋栋高大伟岸的建筑,胡县长的心情忽然沉了下去。他心里想,省里还是省里,下面基本工资都发不出,这里却有钱修这么多大楼。

一旁的罗显能还在发懵,说:“胡县长你要找财政厅的领导,到办公楼和老宿舍楼去找嘛,这里鬼影子没一个。”

胡县长说:“如果现在就往那边跑能办成事,我自然就不会上这儿来了。”

接着胡县长又和罗显能找到钟副厅长门下的那套房子的位置,两人上去瞧了瞧。罗显能的思路依然转不过弯来,他在一旁嘀咕道:“胡县长你是怕以后找不到钟副厅长的家,先到这里来踩点?”

胡县长转身朝门外走去,说:“现在可以去找钟副厅长了。”

当晚,他俩就进了钟副厅长家。

寒暄过后,胡县长就旁敲侧击道:“钟厅长,您还记得咱们县里财政局那栋新修的办公大楼么?”

钟副厅长说:“怎么不记得?那栋办公楼的内装修,就是拿到省城来,亦是一流的。”

罗显能此时才幡然醒悟,赶紧插话说:“那是我从广东霸蛮扯回来的县里最好的师傅,他们曾在那边装修了不少港台老板的私人别墅。”

钟副厅长就哦一声,说:“怪不得。”

这时胡县长趁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说:“钟厅长如果您信得过,我们请那几位师傅来给您装修房子,怎么样?”

钟副厅长故意说:“我没什么房子要装修,我这套房子不是好好的吗?”

胡县长就笑了,说:“钟厅长您别幽默了,刚才我们已去了百春园,还在你们那栋楼里转了转,找到了二单元五楼东边您的那套房子。”

钟副厅长也笑了,说:“你这两个鬼精。”

一旁的罗显能忙对钟副厅长说:“您只把钥匙给我们就行了,材料什么的,您都不要操心,我们负责到底。”

钟副厅长还不同意,说:“怎么好麻烦你们呢?”

胡县长说:“您就别客气了,您的部下别的能耐没有,这样的小事情还是办得来的。”

钟副厅长这才勉强答应下来,把钥匙给了罗显能。

两个人回到宁阳县后,罗显能立即找来承建财政局办公楼的包工头方老板,说:“我差你那三十万元的基建款,你也找了我好几次了,金库里现在空空如也,恐怕一时还难得兑现给你。”

方老板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咬着牙说:“那怎么行!当初是你把我从广东叫回来的,害得我丢了那边已到手的两个工程,现在你还要耍赖。”

罗显能说:“你别急嘛,你要想钱早点到手,就给我办件事,而且只能办好,不能办砸。”

接着罗显能就给方老板作了具体交代。

方老板自然乐意,他能赚钱,又给了罗显能面子,这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所以第二天他就带了几位最棒的师傅,跟罗显能进了省城。也不惊动钟副厅长,一行人直接去了河西的百春园。

来到钟副厅长那套房子前,罗显能却怎么也找不到钟副厅长给他的那枚钥匙了,急得头上直冒热汗。一旁的方老板见了,觉得有些好笑,说:“钥匙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可急的?”

罗显能说:“没钥匙,怎么开门进去给人家搞装修?”

方老板说:“钟副厅长是这套房子没错吧?”

罗显能说:“二单元五楼东边,我和胡县长来过的,不是这里,是哪里?”

“那好办,公家装的门锁都是做样子的。”方老板说着,从工具箱里掏一把起子出来,在锁眼上撬两下,就把门撬开了。一边说:“装修时反正要重新装锁的。”

不出两个月,钟副厅长那套五室两厅的宿舍就装修完工了。

胡县长和罗显能立即赶到省城,从方老板手里接过那串新换过的门锁钥匙。方老板带着胡县长和罗显能在钟副厅长的新房里转了一遭,得意地介绍着装修的过程和用材情况。看得出,方老板在这项小工程上是用了心的。

“你可帮了我的大忙。”罗显能很满意,对方老板说,“财政局欠你的三十万元基建款,外加给钟副厅长搞装修的材料费、手工费二十万元,回去就拨到你的户头上去。”

方老板很高兴,带着一帮人,屁颠屁颠地先回了宁阳县。

胡县长和罗显能立即用小车把钟副厅长接到了百春园,拥着他进了装修一新的房子。

时髦的吊顶,豪华的墙饰,美观坚实的榉木地板,高级的进口铝合金门窗和典雅的落地窗帘,以及市面上正流行的几大件红木家具,让钟副厅长两眼放光。他一边伸出肥壮的手指,很爱惜地在墙壁上、地板上、家具上触摸着,一边不由得赞叹道:“你们真会办事,真会办事!”

站在钟副厅长后面的罗显能看一眼胡县长,舒心地笑了,感到格外得意。

胡县长的目光则在钟副厅长笔挺的背影上久久地盘桓着。渐渐地,那背影模糊起来,最后竟幻化成财政厅的红头文件,那文件上写着:宁阳县过去每年五百万元的定额补贴上调到八百五十万元,中央税收上划后的返回比例调高五个百分点。这样两项加起来,县里每年净增五百余万元的财政收入。

罗显能也在一旁暗想,欠了几个月的职工工资可以发下去了,修了一半停了工的一中教学大楼该封顶了,乡镇卫生院的围墙得砌上去了,喊了多年未搞成的电视转播塔也可以竖起来了……

钟副厅长留连忘返,磨蹭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往门外走去。他拿着从罗显能手上接过去的钥匙,给房门打上倒锁,嘴上说:“你们把手工钱和材料钱算算,我这就回去取存折。”

胡县长忙说:“这些您都不要管,只要我们的报告……”

钟副厅长也就不再坚持去取存折,说:“你们的报告我已经放到预算处,你俩放心吧,我再跟他们打声招呼,要他们早点把指标和比例下到县里。”

闻言,胡县长和罗显能差点儿要叫钟副厅长亲爹了。

下到楼下,不想刚才还晴暖的天空忽然起了北风,有枯黄的梧桐叶从地面上浮起来,向路旁游移而去。

胡县长意识到了北风里的一股寒意,他赶忙开了车门,要让钟副厅长快点进车。

钟副厅长头一偏,正要钻进车里去,突然又将脑壳抬了起来。

他瞟了瞟刚从里面走出来的那栋楼,不觉皱了皱眉头。只听钟副厅长说:“呃,好像有点不对呀?”

胡县长和罗显能愣了一下。

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忐忑不安,赶忙站到钟副厅长身旁,低声下气地说:“钟厅长您说什么?”

钟副厅长说:“我的房子好像不在这栋楼里吧?”

罗显能急了,说:“钟厅长您看那墙头上不是明明标着这栋楼的号子吗?”

钟副厅长说:“是呀,我也是看到那号子才想起来的。”

胡县长和罗显能齐声说道:“那里写着七十五栋嘛,我们可没看错。”

钟副厅长说:“那上面写着七十五栋是没错,可我分的房子是一十五栋。”

胡县长和罗显能顿时傻了眼,好像是老婆忽然跟人家跑了似的。

北风更紧,两人在风里瑟瑟着。

也不知是天气突变,还是其他原因,胡县长的胃病又突然发作了,头上滚出豆大的汗珠,直痛得缩到车轮下面,任罗显能怎么扶也扶不起来。

再过一个多月,财政局马局长就满打满算五十八岁了。

这是一个重要的年轮标志。机关里有一种通俗的说法,叫做七不进八不留,这对于身为财政局一把手的马局长来说,便意味着政治生涯的结束。用马局长自己的话说,他已进入倒计时,马上要交出屁股下的座椅了。

为此,马局长心头多少有些失落。在位两届,整整十年,马局长没日没夜地忙碌过来了,全市财政收入从十年前的四个亿,提高到十二个亿,增加了两倍,财政局本身也兴建了办公大楼,修了职工宿舍。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马局长也因此为人瞩目。可现在一下子要削职为民,有干劲有能力没地方使用了,他能接受得了么?

但马局长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这是自然规律使然,没有什么不光彩的。从另一个角度说,在这么一个显要位置待了这么多年,没有马失前蹄,较之那些纷纷翻船的同僚,也算是功德圆满了。五十七八是党政要员的坎儿,都说五十七,五十八,不进牢门趴地下。说的也不是没一点道理,有些人就信奉权力不用,过期作废的信条,在退位前总要大捞一把,结果东窗事发,硬是迈不过坎儿。

想想自己已开始交班,就要稳稳当当跨过这个坎儿了,马局长多少感到一丝安慰,略显老态的脸上不觉露出几许自得。

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麻烦出来了。

纪检会把马局长喊了去。

上个星期,组织部长已跟马局长打过招呼,近几天要和他聊聊。马局长知道聊聊的意思,无非是要他顾全大局,不折不扣地退下去,把权力交给年轻人。他也就在心里准备足了,等候部长的召唤。但马局长万万没想到,召唤他的是纪检会书记。

马局长赶到纪检会,余书记正在办公室等候他。余书记是老常委了,当年确定马局长为财政局长人选时,余书记都投了赞成票的。这说明余书记对马局长还是有好感的,两人之间没啥疙瘩。因此马局长落座后,余书记少了迂回,开门见山地告诉马局长说:“老马,你得接受组织审查,你心理上恐怕要有所准备。”

马局长知道纪检会找他,无非两件事:一是解决点办公经费,二是有关违纪问题。在路上,马局长就揣摩过了,他上个星期才给纪检会拨了五万元电脑购置费,此时找他伸手不大可能。剩下的就是第二点了。

这几年,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遇上了。远的不说,就说上半年周转金的事,有些科室硬是不听招呼,违反财经纪律,把周转金借给个体老板,借款人因诈骗案锒铛入狱,周转金也就成了烂账。有人将此事告到纪检会,纪检会先找到马局长,马局长当然得承担领导责任。还有国债办和分管国债的副局长集体私分国债利息的案子,尽管他马局长分文未得,事前也没谁给他透露过任何消息,但事情发生在你的局里,想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下听了余书记要他本人接受审查的话,马局长心里还是有点承受不了似的。但马局长还是镇定了一下,他说:“余书记,你直截说,我到底有什么问题?”

余书记说:“有人举报你受贿。”

马局长说:“受贿?”

余书记点点头。

马局长沉吟了一会儿,抬头望着余书记说:“我希望组织上加紧调查,在我退下去前把问题弄个清清楚楚。”

几年前,位于市郊的铅笔厂曾是市财政局的财源建设联系点,财政局长马局长到铅笔厂去考察财源项目时,看过厂里的账簿。账是一位姓方的老会计做的,字迹隽秀,账目清楚,跟新颁布的国际通用会计制度衔接得很好。马局长对方会计印象不错,为企业有这样的好会计而深感慰藉。

不想几年下来,方会计退休了,铅笔厂也因管理不善和产品销路滞涩,濒于倒闭。工人只得下岗,连供销科那位相当能干的女科长唐桂娥,都离厂做了捡破烂的营生。方会计那顶班进厂当了工人的儿子,也因厂里境况不佳,每月一百二十元的生活费都保证不了,家里的日子日渐窘迫,眼看已经熬不下去,方会计无计可施,从储蓄所取出两千元退休金,厚着脸皮去找马局长。

方会计知道自己跟马局长仅一面之交,按理是找不上人家的,但他一个企业的退休会计,没有任何靠山,真不知找谁好,只能去马局长那里碰碰运气。不想马局长不折不扣,满口答应帮忙,说有消息再告诉他。方会计当时感激不尽,只差没给马局长磕头了。方会计抖抖颤颤,在衣兜里掏了半天,掏出那二十张百元钞票,往马局长手里塞。马局长哪里肯接?虎着脸说:“你要放下钱,那你儿子的事就不要找我。”

马会计没法,只得把钱又放回自己的口袋。马局长送方会计出门时,深有感触地对方会计说:“方会计呀,你可是我见过的账目记得最好的会计。我们在财政部门工作的人,看到会计的账记得好,心里就高兴。”

闻言,方会计心里就暖和如春。可一走出马局长的家,想起马局长既然不肯收钱,这事恐怕是没戏的,方会计立即就泄了气。细想也是的,你跟人家没啥瓜葛,人家在这退休前的短短几个月里,忙自己和亲戚朋友的事都忙不过来,还顾得了你么?

事情也就这样不可思议,没有任何的可能性,也不敢抱什么希望的事偏偏又能成。

就在方会计把马局长的承诺快要忘掉了的时候,马局长把方会计喊了去。方会计心跳如鼓,赶到财政局,见局长室里办事的人很多,他就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不好意思去打搅马局长的工作。直到办事的人陆续走了,方会计才敢进门,细着声喊了声马局长。马局长请方会计坐在墙边的椅子上,然后说道:“方会计,算你儿子有运气,劳动局下属的劳动服务公司正好有一个岗位,劳动局已把你儿子的档案从厂里调了过去,明天就让他去报到上班。”

方会计先是一愣,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就老泪纵横了。他只激动地说了句:“马局长,您真是我儿子的再生父母……”喉咙便咕噜着梗住。

现在方会计的儿子已经是劳服公司的正式职工,这当然是一个比铅笔厂要强多少就有多少的单位。一高兴,方会计因胆囊炎而戒了三年的酒又忍不住开了戒。他要老伴炒了干牛肉和卤豆腐,把儿子、儿媳和孙女一齐喊到桌上,打开戒酒前曾储下的老牌昭陵大曲,跟儿子对饮起来,任老伴在一旁不停地唠叨:“少喝点,少喝点,看是你的酒要紧,还是老命要紧。”他也不理不睬。

酒过三巡,儿子把杯子往桌上放稳,对方会计说:“爹,我这工作没有马局长,恐怕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你知道吗?等着占我位子的人至少有一打,其中包括劳动局副局长的小舅子,要不是马局长给劳动局解决了十五万元的维修费,我怎么也是进不了公司的。”

方会计也放下了杯子:“是呀,你这一辈子可以忘记你的爹妈,也不能忘记马局长啊!”

儿子说:“这当然,可我们不能光嘴上说得好呀。”

方会计说:“我也是老琢磨,如今人们办一件调动工作的大事,尤其是从企业调进好单位,不花个几万,是想都不敢想的,而我们得了人家的大恩大惠,却不表示点意思,心里总觉得有愧啊。”

儿子说:“给他钱他不肯收,那又该怎么表示呢?”

方会计说:“你让我再想想办法吧。”

说着,方会计一仰脖,把杯子里的酒倒进了喉咙。方会计觉得肚里热乎了许多,脑袋瓜子也跟着活络起来。他很兴奋地对儿子说:“屋里不是还有一瓶老牌昭陵大曲么?你给我拿出来。”

儿子说:“你还要喝?”

方会计说:“你别管,照办就是。”

儿子把昭陵大曲拿了出来。方会计接住,打开纸盒,往里面觑觑,又盖上。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嵌着一对老眼,闪着一丝得意和狡黠。

马局长认为自己是清白的,所以余书记找过他后,他照常上自己的班,力求把该处理的事处理妥善,好无牵无挂地退位。但情绪多少会受点影响。因此下班后,他把等着送他回家的司机打发走,自己一人在办公室待了一会儿,才走出办公楼。他想绕道从河边那条偏僻的石子路步行回家,借以清理一下自己紊乱的思绪。

马局长弄不清是谁兴起的波浪。事实上他不想也没有必要弄清。不过他心下明白,肯定是局里人告的状。明摆着,在位十年,做的善事不少,但恶事也会有几件。去年落实机关三定(定编、定岗、定人)方案时,他就把几位占据着重要位子,工作上不去,但群众反映较大的科长挪开了,惹得他们牢骚满腹,恨不得在他身上捅几刀。只是你稳稳地待在局长的位子上,那些心里恨你的人惧你三分,轻易不敢动作,现在马上要退了,拔毛的凤凰不如鸡,人家的胆子还不大起来?

这么胡思乱想着,马局长心头就免不了有些烦躁。连脚下的步子都没那么稳健了,一只脚踩空,差点掉进水坑里。好在很快就转出了石子路,到了自家宿舍楼前的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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