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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野获编-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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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末年,倭患方炽,有光禄章焕者,奏请每县添设知县数员,世宗不允。夫滇僰夷裔叛服不常,以故土、流并设,为一时权宜计,已非典制,乃至东南财赋要地,亦欲仿此例以扰地方,如此建白,不蒙圣主谴责,亦幸矣!土官府州县衙门,若仅土人一员为正官掌印,而流官为之佐贰及首领者,俱食其廪饩,不得与闻政事。惟云南武定府往年未改流时,则印属流官同知署掌,其知府不过司巡捕之役。嘉靖中女土官瞿氏奏请改正,上下部议,土知府始得印。又广西奉议州土知州革后,以流官州判掌印,治夷民,至今不改。
【一府二推官】本朝府佐同知、通判无定员,而推官止一员,盖普天皆然。惟直隶之永平府带衔蓟辽诸镇理刑,则多设二三员;陇右之临、巩二府,间遇有事,亦于督府驻紥之地,各设一推官。然皆随幕府受成,未有于郡城并置者,况内地尤绝无之事。惟成化二十二年江西吉安知府张锐奏请,以江西大家结党为非,吉安尤为健讼,监犯至数千人,官少不能泱断,宜增设推官一员,上从之。此举真属创见,后不知何时始罢。
【郡守被笞】南户部尚书雍正庵(泰),故成化间名臣也,初筮仕吴县令,有神明之称,以后历西台,两为郡守,至弘治元年为山西按察使,怒太原知府伊珍避道稍迟,执而笞之。珍诉于朝,又讦其不法,仅降湖广参政而已。知府阶已尊,无可挞辱之理,且身曾为此官,不知当时与彼中臬长何以相处。况太原省会之地,其伍伯敢于手挞上官,亦理这所无。而事在雍墓志中,又出其同乡吕仲木(楠)笔,非臆说也。其后以右副都御史抚宣府,又以大杖杖参将李杰,为言官劾罢,其事亦见志中,想雍之为人廉洁而刚暴无疑矣。
【金元焕】松江府青浦县举人金元焕者,移居苏州之盘门内,家人与徽州人争市一小物,相殴致伤,徽人归而病死,其家人告以人命。时郡守为楚人石楚阳(昆玉),与金同举应天己卯乡试,年谊本不甚厚,而金以事无实,脯同籍在事,必能直之,漫不为意。徽人皆狡狯善谋,反扬言太守受同年多金,为之道地,石素以廉峭自矜重,遂立意坐以主使。邑令知守意,竟论金抵偿,谳词上之郡,上之兵道,俱如拟,寻上之台使。
时御史按部金坛,金赂押解隶人,领至盘门宅中,与妻妾一别,隶卒初难之,继请同往同发,始许诺偕行。甫至,即具酒肴盛馔,令一叟陪饮,而身入内室,俟天明即行,叟谐笑善饮,人人以大觥沃之沾醉。比明呼金不应,急入其房闼,则孥累一空,囊橐如洗,并饮叟亦无踪影矣。石大怒,四出缉捕,杳不可得,隶卒代其罪论死,寻相继瘐死狱中。初金之逸也,或云入日本投关白,或云在太湖为盗魁,或云走西南土官处篡其位。又十余年,始知在楚之应城陈应虹(蕖)司徒家为垫师,寻与陈缔儿女姻,至今尚无恙。
【刘际明太守】陈留人刘际明(芳誉),起家癸未进士,以御史久次出守,再改畿南之广平,为人倜傥不甚拘小节。会有莱阳人高孩之(出)者,以弱冠登戊戌进士,授曲周令,貌不扬而有才情与刘一见莫逆,遂不复拘堂属之礼,每宴会必投琼藏驱,酣酗连日夕,至以市井淫媟语相戏且詈,而不较也。
遇有公席,则邀府僚会饮,其侮谑亦如之。有一别驾起明经者,偶以酒令与高相争言,遂各出揭相攻,高及别驾俱以论调去。
至甲辰外计,刘以浮躁降四级用,刘、高俱名士,然为守令一方,则上下自有体,何至荡肆乃尔,绳以功令,亦未为枉。传闻广平别驾者,椎野老悖,其待高反不能如五马之忘分,高已厌之。一日酒间,别驾举一令,以字貌相类者为觞政,不能者有罚,乃先出令曰:“左手相同绫绢纱,头上相同官宦家,不是这官宦家,如何用得他许多绫绢纱?”其语实鄙俚,高益憎之,乃继之曰:“左手相同姊妹姑,头上相同大丈夫,不是我大丈夫,如何弄得你许多姊妹姑?”别驾大怒,骂座而起。刘续之曰:“左手相同糠秕粝,头上相同尿屎屁,不吃这些糠秕粝,如何放出许多尿屎屁?”意盖欲两解之。而别驾不平愈甚,遂至互揭同去,未知然否。
【县令处分人命】吴俗最嚣,无命辄以人命入状,究之毫无影响,吏兹土者亦视为寻常故套,漫然准其行,亦漫然听其罢。然而温饱善良罹其毒者,必至破家而后已。至有状行许久,然后求觅尸骨以实其刁诈者。近戊戌年粤人邓云霄拜长州令,熟知此弊,凡告人命者,其状写明某日打伤,某处某时身死,尸停何处,去城几十里,如虚甘责几十板。告者无一不准,即刻身往检验,路远者限定时刻,抬至听检,其诬者立即如数痛笞,不饶一下,行之半年,告人命者绝迹。邓莅任七年,此弊顿绝,甫去而刁风仍炽矣。
【邑令轻重】国初极重郎署,凡御史,九年称职者始升为主事。既而台省渐重,有大臣保荐者,得同部属出为藩臬知府,而给事御史,多从新进士除授。以故外官极轻,如程篁墩之言曰:“国家初以他途授令,至宪宗始重视民之任,乃以第三甲进士为之,然久袭重内轻外之说。自任其劳,受人之挫,任是职者情多不堪。”罗一峰之言曰:“人中进士,上者期翰林,次期给事,次御史,又次期主事,得之则忻。其视州县守令,若鹓鸾之视腐鼠,一或得之,魂耗魄丧,对妻子失色,甚至昏夜乞哀以求免。”盖当时邑令之轻如此。自考选法兴,台省二地,非评博中行及外知推不得入,于是外吏骤重,而就中邑令,尤为人所乐就,盖宦橐之入,可以结交要路,取誉上官。又近年乙酉科以后,令君悉充本省同考,门墙桃李,各树强援,三年奏最,上台即以两衙门待之,除颜屈体,反祈他日之陶铸。
而二甲之为主事者,迹资待次,不过两司郡守,方折腰手板,仰视台省如在霄汉。其清华一路,惟有改调铨曹,然必深缔台省之欢,游扬挤夺,始得入手。而三甲进士,绾墨绶出京者,同年翻有登仙之羡,亦可以观世变矣。
【立碑】今世立碑之滥极矣,而“去思”尤甚。凡长吏以善去者,俱得屃赑穹石,其词不过乡绅不情之誉,其人不过霸儒强醵之钱。而后至之官,又自为他日地,为之作序文,作募疏,以奖劝之。今建白满公车,无一语及此者,何也?南史裴松之曰:“世立私碑,有乖事实。”以为诸立碑者,宜悉令言上为朝议所许,然后听之,庶可以防遏无徵,显彰事实。宋武帝从之,由是普断。以今一统全盛,岂反逊义熙之年,所当首为禁者。
【嫌名】前代仕宦,每避嫌名,如宗如周、韩皋、元绛之属,偶犯贻笑者,俱载在典籍中。本朝此禁稍弛,然未有居官之地,直犯其名者。今上初元,吾乡戴春雨(凤翔),嘉靖己未甲榜,以行人为吏科给事,被内计降补陕西凤翔府郿县丞,咸疑当事者有意侮之,宜弃官以去。戴竟履任,渐历郎署,以至出守,又得凤翔府知府,在郡凡三年,始转陕西苑马少卿,又以外计斥归。五马之荣,虽可慕,但吏民称谓,及上下文牒往还,日日亲睹其名,亦何以施颜面?盖戴曾有特疏劾海忠介,时情薄之,屡加窘辱。而戴固朴诚人,恋恋鸡肋,迄不能决也。
陶铸之地,前后两度,俱刻而巧矣。近年己丑,王弇州拜南大司寇,时南台王仁荣者疏纠之,谓弇州之父,坐法极刑,不宜受秋卿之命,且云里胜母,曾子不入,不知世贞何颜复坐此堂也。弇州辨疏,语哀而苦,若王侍御者,亦更为不恕矣。
卷二十三
○士人
【唐伯虎】弘治中,唐解元伯虎以诖误问革,困厄终身,闻其事发于同里都冏卿元敬(穆),亦负博洽名,素与唐善,以唐意轻之,每怀报复,会有程篁墩预泄场题事,因而中之。
唐既罢归,誓不复与都接,一日都瞰其楼上独居,私往候之,方登梯,唐顾见面,即从檐跃下,坠地几死,自是遂绝,以至终身。闻都子孙甚微,或是修郄之报,然唐后亦不闻贤者。此说得之吴中故老云。
【徐文长】徐文长(渭)暮年游京师,余尚孩幼,犹略记其貌,长躯皙面,目如曙星,性洸弛不受羁束,馆于同邑张阳和太史(元汴)家,一语稍不合,即大诟詈策骑归。后张殁,徐已癃老,犹扶服哭奠,哀感路人。盖生平知己,毫不以亲疏分厚薄也。徐初以草《白鹿表》,受知于胡襄愍梅林(宗宪),戊午浙闱,胡嘱按君急收之,徐故高才,即上第亦其分内,按君搜得之大喜,以授其所善邑令,令丹铅之。令故为徐所轻,衔之方入骨,按君暂起辄泚笔涂抹之,比取视则鸿剉满纸,几不可辨矣。徐此后遂患狂易,疑其继室有外遇,无故杀之,论死,系狱者数年,亦赖张阳和及诸卿僇力得出。既郁郁不得志,益病恚自戕,时以竹钉贯耳核,则左进右出,恬不知痛;或持铁锥自锥其阴,则睾丸破碎,终亦无恙,说者疑为崇所凭;或疑冤死之妻,附著以苦之,俱不可知。而其人高伉狷洁,于人无所俯仰,诗文久为袁中郎所推戴,谓出弇州上,此自有定论。
其所作画,尤脱畦径,题署则托名田水月等号是也,今已有人购之。文长自负高一世,少所许可,独注意汤义仍,寄诗与订交,推重甚至,汤时犹在公车也。余后遇汤问文长文价何似,汤亦称赏,而口多微辞。盖义仍方欲扫空王李,又何有于文长。
【张幼予】吴中张幼予(献翼)奇士也,嘉靖甲子,与兄(凤翼)伯起、弟(燕翼)浮鹄,同举南畿试,主者以三人同列稍引嫌,为裁其一,则幼予也。归家愤愤,因而好怪诞以消不平。晚年弥甚,慕新安人之富而妒之,命所狎群小呼为太朝奉,至衣冠亦改易,身披采绘荷菊之衣,首戴绯巾,每出则儿童聚观以为乐。且改其名曰敉,予偶过伯起,因微讽之曰:“次公异言异服,谅非公所能谏止。独红帽乃俘囚所顶,一献阙下,即就市曹,大非吉徵,奈何?”伯起曰:“奚止是,其新改之名亦似杀字,吾方深虑之。”未几,而有蒋高支一事,幼予罹非命,同死者六七人,伯起挥泪对余欢狂言之验。先是幼予堂庑间挂十数牌,署曰“张幼予卖诗”或“卖文”,以及“卖浆”、“卖痴”、“卖呆”之属。余甚怪之,以问伯起曰:“此何意也?”伯起曰:“吾更虞其再出一牌。云‘幼予卖兄’,则吾危矣。”余曰:“果尔再出一牌,云‘卖友’,则吾辈将奈何?”相与抚掌大咍,同时吴中有刘子威(凤),文苑耆宿也,衣大红深衣,偏绣群鹤及獬豸,服之以谒守土者。盖刘曾为御史,迁外台以归,故不忘绣斧,诸使君以其老名士,亦任之而已。此皆可谓一时服妖,幼予被难为辛丑年,时虎邱僧省吾者嗜酒,忽一日醉死,孝廉与姻家比邻,偶大赀重,或疑孝廉与盗通,因捕治死狱中。时税事再兴,市人葛成倡义,偏拆毁诸富家,有殴毙者,当事置之死法。适幼予又以妓致殒。俱一两月内事,吴人遂以凑“酒色财气”四字云。
【金华二名士】兰鸡吴少尹(孺子),为余大父客,幼时曾识其人:孤介有洁癖,所携树啊ぬ褐簦慵茫斗乖窈妹祝允踊鸷颍涿惨嗨埔镑纾±渥韵玻皇芊菜兹斯┭咏袢丈饺吮灿谭嗳酪病S制湟睾穑ㄓ耄┮员泳傩⒘宋逃胂却蟾讣何赐虻糜氤仆牛涿胍皇薄M鯊m州至欲以衣钵传之。才情赡洽,多所凌忽,乙未赴南宫,与同里赵常吉(士桢)酒间潮谑,戏呼赵为家丁,赵拔刃刺之,几为所中,逾墙得免,自是稍戢。是年场后,试内阁司诰敕中书官,例取乙榜二人,胡与首揆赵兰鸡密戚深交,面许必得,时论亦服胡声华,咸无异议。既题请钦定试日,胡忽大病不能入,而粤东张孟奇(萱)得之。张盖纳赂于首揆纪纲祝六者,先为道地矣。或云张豫声言,胡倘见收,当嗾言官并首揆弹治之,故胡托辞不试,未知然否?胡性亦高伉,不悄随时俯仰,既失意归,旋发病卒。张入中秘,出为户部郎榷税于吴,橐金巨万,今以养母予告,其自奉王公不能过也。张亦以词赋自命,传岸有福相,不似胡之槁瘠云。吴胡同里相善,无后来游客气,下世俱已久,前辈风规犹可想见。赵常吉温之乐清人,游京师不得志,善八法,尝书所作诗扇上,宦官持以入,今上方幼冲,见之喜,以布衣召入直文华殿。江陵夺情,杖诸谏者于阙下,赵故与艾、沈诸公善,因楚服橐鋐持黑羊股,调护于血肉中,以此知名。喜谈兵事,上骑射,讲火器,屡上疏请自效不报,见公卿台谏,抗不为礼,亦奇士也。赵初得官鸿胪寺主簿,供奉十八年,始晋中书舍人,又十余年不进秩以殁。
主上之裁抑恩泽如此。
胡元瑞亦好使酒,一日寓西湖,适汪太函司马携乃弟仲淹来杭,王元美伯仲并东南诸名士大会于湖中。仲淹已病,其诗颇有深思秀句,心薄胡之粗豪,忽傲然起谓弇州曰:“公奈何遽以诗统传元瑞,此等得登坛坫,将置吾辈何地?”汪、王三先王出仓猝不及答,元瑞亦识仲淹气盛,第怒目视。时戚元敬少保实偕二汪渡江,因同席饮,出软语两解之。胡大怒移骂,至目为粗人,戚惊避促舆度岭去,满座不欢而罢。时人作杂剧嘲之,署题曰:“胡学究醉闹湖心亭,戚总兵败走万松岭。”
然胡伸于戚而绌于赵,亦骂座之报欤?
○山人
【恩诏逐山人】恩诏内又一款,尽逐在京山人,尤为快事。
年来此辈作奸,妖讹百出,如《逐客鸣冤录》仅其小者耳。昔年吴中有《山人歌》,描写最巧,今阅之未能得其十一。然以清朝大庆,溥海沾浩荡之恩,而独求多于鼠辈,谓之失体则可,若云已甚,恐未必然。
按相门山人,分宜有吴扩,华亭有沈明臣,袁文荣有王稚登,申吴门有陆应阳,诸人俱降礼为布衣交。惟江陵、太仓无之。今则执厮隶役,作倡优态,又非诸君比矣。
【别号有所本】别号滥觞非一,有出新意者,有自鸣其志者,似稍脱套,亦有所本。如倪元镇自谓倪迂,而司马君实之迂叟,晁明远之景迂,盖又景司马则固先之矣。倪又自谓懒瓚,则唐僧懒残,宋马永卿之懒真子,又先之矣,近日陈仲醇品格略与元镇伯仲,其别号眉公,人颇称其新,但国初诗人杨孟战名基其,吴县人,已号眉憸,谓如人眉在面,虽不可少而实无用,以寓自谦。仲醇意亦取此,然亦落第二义矣。
杨在洪武间官至山西按察使,与高启、张羽、徐贲齐名,谓之吴中四杰。初杨铁崖游吴,重其才,曰“又得一铁矣”。
【山人名号】山人之名本重,如李邺侯仅得此称。不意数十年来出游无籍辈,以诗卷遍贽达官,亦谓之山人,始于嘉靖之初年,盛于今上之近岁。吴中友人遂有作山人歌曲者,而情状著矣。抚按藩臬大吏,有事地方,作檄文以关防诈伪,动称山人星相而品第定矣。按今广西贵州深僻之地,閤伏菁莽中,不夷不汉,粗纳粮税者,呼为山总山老,其部落则名山人。正德间,郁林州土夷韦观敬上疏求入贡,直署其衔曰山人某,更属可笑。然南宋讲学盛时,如白鹿洞等书院,主其教者亦称山长,故元尚沿之,盖山派不同如此。
唐太仆卿韦观为巫所挟,哀恳曰:“愿山人无为言。”则巫觋亦称山人,后唐宗后父刘叟以医卜自称山人,又金元胡俗,凡掌体傧相,亦称山人。见杂剧中。见杂剧中四字,据写本补。
【山人歌】张伯起孝廉(凤翼)长王百欲八岁,亦痛恶王为人,因作《山人歌》骂之,其描写丑态,可谓曲尽。初直书王姓名,友人规之,改作沈嘉则(明臣),复有谏止者,并沈去之。张以母老,至庚辰科即绝意公车,足迹不入公府,与王行迳迥别,故有此歌,然亦褊矣。
【王百谷诗】近年词客寥落,惟王百谷巍然鲁灵光,其诗纤秀为人所爱,亦间受讥弹。如其初入京试内阁紫牡诗中一联云:“色借相公袍上紫,香分天子殿中烟。”极为袁元峰(炜)
相公所赏,因成知己。同邑周幼海长王十年,素憎王,因改“袍”为“脬”、“殿”为“屁”以谑之,两人遂成深仇。王又有诗云:“窗外杜鹃花作鸟,墓前翁仲石为人。”时汪太函介弟仲淹(道贯)偕兄至吴,亦效其体作赠百谷诗:“身上杨梅疮作果,眼中萝卜翳为花。”时王正患梅毒偏体,而其目微带障故云。然语虽切中,微伤雅厚矣。
宋张浚自富平大败归,有郭奕者改韩昌黎赠裴令公诗赠之云:“荆山行尽华山来,日照关门两扇开。刺史莫嫌迎候远,相公亲送陕西回。”与此正同,终不如即改王诗之更巧也。周、王俱以善书冠吴中,各不相下,王目周书为蚯蚓拖泥,周亦目王书为螳螂打拱,似亦微肖云。
【山人对联】向见王百谷家桃符云:“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牛。”哂其太夸。近见吴中山人钱象先者乃书对云:“旁人错比杨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更不自揆甚矣。顷过陈眉公堂中书一联:“天为补贫偏与健,人因见懒误称高。”
盖用陆务观语,虽谦抑而实简傲,胜王、钱用杜句十倍矣。去年至支硎山范长白学使斋中悬联云:“松风高士供,兰梦美人圆。”其所书即所作也。时,范未有子,故有“梦兰”句,然“圆梦”字又作“原”,唐宋人皆已两用之,未知孰是。范又有对云:“门前白水流将去,屋裹青山跳出来。”又用笑林中俚童属对语,亦奇。
【山人愚妄】近来山人偏天下,其寒乞者无论,稍知名者如余所识陆伯生名应阳,云间斥生也,不礼于其乡。少时受知于申文定相公,申当国时,藉其势攫金不少。吾乡则黄葵阳学士,及其长公中丞称莫逆,代笔札,然其才庸腐,无一致语。
时同里陈眉公方以盛名倾东南,陆羡且妒之,詈为咿哑小儿,闻者无不匿笑。乃高自矜重,一日忽写所作诗一卷饷余,且曰:“公其珍之,持出门即有徽人手十金购去矣。”余曰:“诚然。但我获金无用。”顾旁立一童曰:“汝衣敝,可挈往市中博金制新袍,便可拜谢陆先生。”语未皆毕,大怒而去。又一闽人黄白仲名之璧,惯游秣陵,以诗自负,僦大第以居,好衣盛服,蹑华靴,乘大轿,往来显者之门。一日拜客归,橐中窘甚,舆者索雇钱,则曰:“汝日掆黄先生,其肩背且千古矣,尚敢索钱耶?”舆夫曰:“公贵人也,无论舁五体以出,即空舁此两靴,亦宜酬我值。”彼此争言不已,观者群聚。有友过其门,闻而解之曰:“一荣其肩,一尊其足,两说皆有理,各不受赏可也。”舆夫掩口而去,此钟伯敬客白下亲见者,此辈之愚妄,大抵如此。
先达如李本宁、冯开之两先生,俱喜舆山人交,其仕之屡踬,颇亦由此。余尝私问两公曰:“先生之才高出此曹万万倍,何赖于彼而惑暱之?”则曰:此辈以文墨糊口四方,非奖借游扬,则立槁死矣。稍与周旋,俾得自振,亦菩萨普度法也。两公语大都皆如此。余心知其非诚言,然不敢深诘。近日与马仲良交最狎,其座中山人每盈席,余始细叩之,且述李、冯二公语果确否,仲良曰:“亦有之。但其爱怜,亦有因,此辈率多儇巧,善迎意旨,其体善承,有倚门断袖所不逮者,宜仕绅溺之不悔也。”然则弇州讥其骂坐,反为所欺矣。
弇州先生与王文肃书有云:“近日风俗愈浇,健儿之能哗伍者,青衿之能卷堂者,山人之能骂坐者,则上官即畏而奉之如骄子矣。”
○妇女
【命妇朝贺】明制三品以上命妇,遇太后中宫大庆元会令节,例得朝贺。然朝士拜礼,除朔望升殿外,即常朝亦五拜三叩头。命妇则不然,仅行四拜礼,止于下手立拜,惟致贺受赍时,一跪叩头而已。先三日赴诸王馆习仪亦然,此闻之故老者。
往时仪注则十二拜,凡以三次行礼,又或八拜,以二次行礼,犹然四拜也。盖自古妇人皆立拜,惟后周天元帝,令妇人朝天堂,俱效男子牴伏,武周时亦然,然仅行之一时。汉唐平世俱不尔也。宋时不可考,然宋天圣中明肃太后临朝,欲代郊天,宰相薛简肃不许曰:“果尔,太后将作男子拜乎?抑女子拜乎?”事遂寝。其时如古立拜可知矣。今士民家妇人伏地顿首,与男子无异,盖沿故元之习也。命妇入朝,例许带一婢,俱以女或媳充之,后妃赐问,亦全不讳,更问字何氏,嫁何年,读何书,艳黠者多叨横赐。臣妾之礼,大逊外廷,近闻上下亦稍隔绝矣。又每人给一圈屏一溲器,可谓曲体之至。但宫掖邃远,以春尖徒步为苦耳。
国家大丧,凡武臣三品如指挥使之妻,亦得入思善门哭临。
貌既多寝陋,饰又皆蓝缕,且苴麻从事,拜起跄踉,宛然郑侠所献图。朝士见者,往往破涕为夫。
【二妇全边城】正统己巳,辽东广宁右卫指挥佥事赵忠者守备镇静堡,大虏入犯,忠力战不胜,攻围甚急。其妻左氏曰:“此堡破在旦夕,吾宁死不受辱,君其勉之。”遂与母及其三女俱自经,忠感愤拒守愈坚,虏终不得志,遂解围,城赖以全。事闻,上命赠左氏为淑人,谕祭赐葬,旌其门曰贞烈,而忠进指挥同知。今上壬辰,宁夏之役,萧如薰以参将守平虏城,喠豕绰惨允蛑谖е赜ト酰擞形P模羝扪钍希羰┐笏究涨绱ǎㄕ祝┡玻〕鲎矢㈢黻浚砺式「境顺牵甾钩稣剑缫箍喽罚艟雇巳ィ荒芏浮I弦云涔Υ螅⒔笏В两裣蛴谩Q钍虾笠圆⊥觯涫钡韵艄ξ牛患疤仂浩淦抟病6缕南嗬啵来笠欤使抑ㄒ嗖煌
萧之赏固非幸得,而赵忠当时仅进一阶,何酬庸之薄也?
赵忠既为守备,则必以都指挥体统行事入衔矣。其在今日,则必升参游等官,即不然,亦必都佐击矣。而英宗朝尚不然,盖挥佥乃其实职,故以正四转从三,非如今日但以流官方面之衔递为迁擢。因有以实职百户而竟登坛者,不惟大司马不知故事,并武人亦不晓祖职当如何迁陟矣。
【窦氏全印】正德六年辛未,江西华林大盗起,围瑞州府攻之。时缺守臣,独通判姜荣署印,姜先为工部主事,坐丁巳计典,谪是官,甫至郡,仓皇无备,亟集兵与战不敌,度势不能守,密以印畀妾窦氏匿之。贼果破城入廨署,求姜倅勿得,而得其妾,欲杀之,赖窦哀祈而免,遂执窦,濒行,窦已先藏印圃池中矣。时姜所部,高安人盛豹父子同罹难,潜语之曰:“印在某所,幸以告我公,我且死矣。”乃又绐贼曰:“可速遣盛父报主人,持多金来赎我,今有盛子作质,不虑逸也。”
贼信之,偕至地名花坞乡者,诡以渴求饮,急投道旁井。贼退厝于僧院,以事上闻,诏义其事,旌之曰贞烈,立祠植碑而祀焉。姜弃城当服上刑,台使者怜窦节侠,特委婉开其罪,且为叙功进同知。姜脱死归郡,才两阅月,复买一姝丽,时议遂大薄之,未几竟褫职去。窦、京师崇文坊人也,都中妇女以淫悍著闻,此女独从容就义,智勇兼备,即史册亦仅见。若姜荣负心,则犬豕不若矣。余向见妾媵得谥者而偶遗此,且贞烈祠额,非谥也,然足不朽矣。窦氏尚有唐淮西窦桂娘,通谋陈仙奇,事亦奇伟,可与此女并称侠烈。
【宰相寿母】正、嘉以来,宰相现任,父母具庆者,为常熟严文靖、兴化李文定、江陵张文忠、蒲坂张文毅,俱及见其子正位黄扉,真熙朝盛事。内常熟、兴化二公,又得解相印,归奉二老亲以寿终,尤为全福。蒲坂以外艰归,又奉其母胡丧,然为继妣非亲母也。惟江陵公用封公殁夺情,致口语而殁于位,其太夫人亲见子削夺,家之籍没,子孙满前,俱罹桎梏入囹圄,至有雉经、有遣戍,真所谓以寿为戚也。正德十一年,故相李长沙殁于邸,其母一品太夫人麻氏在堂,直至嘉靖三年始殁,在文忠身后又九年。无子无孙,孑然一嫠妇,又贫窘不能支朝夕,方之赵夫人情境不同,苦趣则一也。
成化间,刘寿光(翊)拜相,父母俱无恙。
【三太宰寿母】世宗朝,太宰南昌熊北原(浃)。有母九十请终养,上不许,赐其母廪米存问,一时称异典。继而太宰兰谿唐渔石(龙)有母亦九十,则已罢归里矣,至今上则有太宰海丰杨梦山(巍),有母一百余岁尚康健,何寿母之偏钟于冢宰乃尔。他如阁臣严常熟、李兴化、张江陵,皆有父母在堂,然眉寿不及也。
嘉靖间,南兵部尚书浙之鄞人张文定(邦奇),以养母归,其母亦年百岁,但文定以甲辰年先卒,而母之卒以甲寅,凡哭子十年,不为全福。又正德间,南太宰王海日(华),其母亦九十余,又正德末太宰陆水邨(完)被籍远戍,其母叶氏逮治入狱,后死于京邸,则不如早殁为愈参。
【寿母祸福不同】赵括之母,以豫言其子不可将,及败绩免诛。唐仆固怀恩母,以持刀逐杀其子,后亦不从坐,且加礼焉。本朝无此等贤母,其荼苦亦过之,正德之庚辰,吴门陆水邨太宰,以通逆濠下狱,至俘献于朝,籍没其家。陆幸免正法,毙于荒徼,其母夫人叶氏,就养京邸,身罹其变,竟客死都下,业九十余岁矣。嘉靖甲辰,南大司马张邦奇,卒时仅六十余,而其母已九十;又十数年寿百余而殁,虽获令终,然亦哭子。
近年则江陵张文忠以今上壬午终于邸第,太夫人赵氏,扶榇南还,未几张削夺见籍,长孙雉经,余亦遣戍,赵已八旬,目睹惨毒,未几亦以忧卒,此两母者,皆以寿为戚矣。又辽废王宪眦,以隆庆戊辰削爵除国,锢于凤阳,至壬午,江陵公捐馆,废王继之,其生母为庄王次妃王氏,尚无恙,上章为废王辨冤,归其罪于江陵公,求复故封,上终不允,辽与张无深仇,其时有导之者。然千乘太妃,历尽艰楚,时庄王薨且五十年矣,何如先驱蝼蚁地下也。寿母如永乐间兵部尚书赵羾赐宴华盖殿,因辍御筵所馂,悉赐其母。又以元宵节赐宴,知户部尚书夏原吉母来观灯,赐之酒食并钞,皆备极宠荣。两公又得身奉所生以终天年,其夏母之亡,又荷仁宗钞米诸赐,且给驿护行,有司治葬,尤不易得。嘉靖中,熊北原太宰母亦荷恩遇,余曾记之。近年则首揆王太会在京,时因母思归,特遣官乘传送之回南,王虽辞免,而恩则厚矣。比谢事数年,太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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