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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盛衰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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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诗人绝望得向自杀迈步的时刻,他买得了吕西安这条命。他向吕西安提出签订一项魔鬼协定,这类协定只能在小说里才能看到,但它确实可怕地存在着,并常常在刑事法庭上以著名的司法悲剧案例得到印证。他向吕西安提供了巴黎生活的一切快乐。向吕西安证明他还能为自己创造美好的未来。他把这些都当作自己的事。对这个奇怪的人来说,只要事关他副手本人,任何牺牲,他都在所不惜。他虽然那样强硬,但在满足他所创造的那个人的各种怪念头方面,他又是非常软弱,最后终于向他吐露了自己的秘密。所以,除了纯粹精神上的共谋外,这也许是他们之间的又一层联系。自从“电鳐”被劫持那天起,吕西安就知道了他的幸福是建立在何等可怕的基础上。
这位西班牙教士的道袍曾经掩盖过雅克·柯兰。他是苦役犯监狱中的一个名人,十年前住在伏盖公寓,化名伏脱冷。那时拉斯蒂涅克和比昂雄在这座公寓中寄宿。雅克·柯兰,外号叫“鬼上当”,他被重新关进罗什福尔监狱后,几乎立刻就逃了出来。他学习了著名的德·圣赫勒拿伯爵的榜样,但是对古瓦涅尔大胆举动中的一切恶劣成分都予以改变◎,冒名顶替一个正直的人,又继续过苦役犯的生活。这个方程式中的两项相互抵触太大,不会不导致悲惨的结局,特别是在巴黎。因为犯人如定居在一个家庭里,这种冒名顶替的危险就会大大增加。为了躲避一切追踪,难道不应该置身于超越生活的一般利害得失的地方吗?一个与社交界打交道的人,要冒一些风险;而不与社交界接触的人,就很少有这种风险。因此,教士的长袍便是最可靠的伪装,如果还能加上生活规规矩矩,离群索居,避免活动的话。
◎皮埃尔·古瓦涅尔(一七七九—一八三一),一八○○年被判处十四年苦役,一八O五年越狱,经西班牙回法国,自称德·圣赫勒拿伯爵,重新获得军衔。由于他狂热保王,波旁王朝复辟时受到庇护。一八一八年他再度被捕入狱,一八三一年死于狱中。
“那么,我得当教士。”这个被剥夺公民权的人心里想。他一定要披上某种社会外衣重新生活并去满足一些与他一样离奇的激情。这个精力充沛的人到了西班牙。一八一二年宪法导致了西班牙内战。这场战火给他提供了机会,他在一次伏击战中秘密杀死了真正的卡洛斯·埃雷拉。这位教士本是一位大庄园主的私生子,早被父亲遗弃,也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生母。一位主教把他推荐给国王费迪南七世,国王委派他到法国执行一项政治使命。主教是唯一关心卡洛斯·埃雷拉的人。就在这个教会的失足的孩子从加的斯到马德里,又从马德里到法国奔波过程中,主教死了。雅克·柯兰遇到这个向往已久的人物,又符合自己希望的条件,感到喜出望外。他便在自己背上弄上一些伤痕,以抹掉那两个致命的字母◎,并用一些化学试剂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在把那位教士焚尸灭迹之前,他站在这具尸体前这样改头换面,使自己与他所冒名顶替的人有几分相像之处。一个阿拉伯故事里讲到,伊斯兰苦行憎年纪老了,他一念魔语,便获得了进入年轻躯体的能力。这个讲西班牙语的苦役犯,为了达到跟阿拉伯故事里讲的同样奇妙的变化,便学习拉丁文。一个安达卢西亚◎教士应该学会多少拉丁文,他都如数学会。
◎这两个字母为T.F,是法文苦役的缩写字母。当时每个苦役犯背上都烙有这两个字母。
◎安达卢西亚:西班牙南部地区名。
柯兰是三大监狱◎的银行家。他为人诚实,尽人皆知。犯人都把钱存在他的银行里。这种诚实也是逼出来的:在这样的合伙关系中,稍有差错就会匕首相见。他再把主教送给卡洛斯·埃雷拉的钱放入他的基金中。巴塞罗那一个虔诚的女教徒曾因杀人而获得一笔财产,她向卡洛斯·埃雷拉教士作了仟悔,教士赦她无罪,并答应负责把这笔不义之财归还原主。他于是在离开西班牙之前便占有了这位女教徒的财物。雅克·柯兰成了教士,肩负一项秘密使命。这使命使他能在巴黎得到最有权势的人的推荐。他决心不做任何有损他赋予自己特征的事,任凭这新生活给他带来机遇。从安古莱姆至巴黎的大路上遇到吕西安时,他就是这种情形。
◎这三大监狱是勃勒斯特、土伦和罗什福尔。
在假教士看来,这个小伙子大概能成为攫取权力的最佳工具。他把这个青年从自杀的道路上救出来,对他说:“就像人们把自己交给魔鬼一样,你把自己交给上帝派来的人吧,这样你就有大好机会获得新的命运。你将会有梦一般美妙的生活,醒来时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你本来想寻找的那一死……”两人于是结成了联盟,如同一个人一样。这联盟建筑在上述有力论证的基础上。卡洛斯·埃雷拉又通过巧妙的共谋活动使这一联盟更加巩固。他具有腐蚀人的天才,他使吕西安陷入无法选择的凶险之中,而后又通过双方默契干坏事或下流勾当,把他从凶险中拉出来,而干了坏事或下流勾当后,还叫他在世人眼前始终保持纯洁、正直、高尚的形象。埃雷拉用这种办法毁掉了吕西安的正直和善良。吕西安在社会上光彩熠熠,这冒名顶替的人则愿意生活在这光彩的阴影下。“我是写戏的,你是戏剧本身。你要是不成功,人家会喝我的倒彩。”他向吕西安承认自己乔装教士而亵读宗教的那一天,对吕西安这样说。卡洛斯谨慎地一点一点地吐露自己的隐情,根据自己进展的势头和吕西安的需要,决定自己无耻的知心话儿应该说到什么程度。所以,“鬼上当”等到这个软弱的诗人过惯了巴黎的逸乐生活,走了鸿运,身心都浸沉在得到满足的虚荣心里的时候,才说出自己最后的秘密。
过去,这个魔鬼曾经引诱过拉斯蒂涅克。就在拉斯蒂涅克进行抵抗的地方,吕西安陷了下去。他乖乖地受人家利用,被十分巧妙地拉下水,尤其是取得了优越的社会地位感到十分幸福就使他一败涂地。恶,它的富于诗意的外形叫魔鬼,它向这个一半是女人的男子使用最迷人的诱惑。开始时向他索要很少,而给予甚多。卡洛斯重要的手段,就是塔尔丢夫向艾尔米尔◎许诺的那永远的秘密;就像赛义德向穆罕默德所做的那样,不断表明自己的绝对忠诚。这种做法终于使雅克·柯兰完成了征服吕西安的这桩丑恶大业。
◎塔尔丢夫和艾尔米尔都是莫里哀戏剧《伪君子》中的人物。
现在,艾丝苔和吕西安已经把存放在诚实的监狱银行家手里的所有金钱挥霍殆尽。银行家面临交出帐目以供审查的可怕风险。不仅如此,花花公子、冒名顶替的人和妓女还欠了债。因此,在吕西安将要发迹的时刻,这三个人中哪个人脚下绊上一粒小石子,都可能使如此大胆地建立起来的难以置信的幸运大厦倒塌。在歌剧院的舞会上,拉斯蒂涅克认出了伏盖公寓的伏脱冷,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小心把这事泄露出去,他就没有命了。所以,纽沁根夫人的情人与吕西安交换眼色中,在友谊的伪装下,各自都隐藏着恐惧。在危险时刻,拉斯蒂涅克显然会兴高采烈地提供马车,把“鬼上当”送上断头台。大家现在大概都能猜到,卡洛斯得知德·纽沁根男爵的爱情,并一下子想到像他这样强硬的人能从可怜的艾丝苔身上得到的好处,他的阴暗的心里怀着何等的喜悦!
“去吧,”他对吕西安说,“魔鬼保护他的指导神甫。”
“你这是在火药桶上吸烟。”
“Incedo Per ignes!”◎卡洛斯微笑着回答,“我干的就是这一行。”
◎拉丁文:我在烈火中行走。这是从贺拉斯《颂歌》中的“你在烈火中行走”这一句改变而来的。
格朗利厄家族于上世纪中叶分为两支:首先是公爵家族,它已经注定要绝后,因为当今公爵只有一群女儿;另外就是那些德·格朗利厄子爵,他们将要继承长房的爵位和家徽。公爵这一支的纹章呈直纹的红色……加上横带饰中的金色斧锁,再加上著名的CAVEO NONTIMEO◎作为铭文,它反映了这个家族的全部历史。
◎拉丁文:我小心提防,但并不害怕。
子爵那一支的盾形纹章分为四等分……呈直纹的红色,金色横带饰有雉堞形图案,铬文是:“伟大的事业,高贵的地位”。当今的子爵夫人自一八一三年以来守寡,膝下有一儿一女。她流亡国外回来时几乎完全破产,靠着一个诉讼代理人德·但尔维尔的忠诚帮助,重又积聚了相当可观的财产。
德·格朗利厄公爵夫妇于一八○四年回国后,颇得皇帝青睐。拿破仑在宫中接见他们,将收归国有的财产中属于格朗利厄家族的部分全部归还给他们,使他们约有每年四万利弗尔◎的固定收入。在任凭拿破仑收买的圣日耳曼区大贵族中,只有格朗利厄公爵夫妇(公爵夫人是与布拉同斯家族联姻的阿朱达长房姑娘)没有背弃皇帝,也没有忘恩负义。当圣日耳曼区以此对格朗利厄家横加指责时,路易十八倒注意到了这种忠诚。不过,也许在这一问题上,路易十八也只想戏弄一下御弟而已。年轻的德·格朗利厄子爵与公爵的小女儿,年方九岁的玛丽一阿德娜伊丝的婚事,人们认为没有可能。公爵的倒数第二个女儿萨碧娜七月革命后嫁给了杜·盖尼克男爵。三女儿若赛菲娜在德·阿朱达一潘托侯爵第一个妻子德·罗什菲德小姐(又称罗什居德)死后,成了德·阿朱达一潘托夫人。大女儿于一八二二年当了修女。二女儿克洛蒂尔德一弗雷德里克小姐现在已经二十七岁,深深地爱上了吕西安·德·鲁邦普雷。
◎利弗尔:法国古代记帐货币(相当于一古斤银的价格)。
德·格自利厄公爵公馆是圣多明尼克街上最漂亮的公馆之一。这座公馆对吕西安的心里是否产生多种诱惑力,那就不用问了。每当公馆的巨大正门在合页上开始转动,让他的有篷双轮马车进入时,他总感受到如米拉波◎说的那种虚荣心的满足。”虽然我父亲是乌莫镇上一个普通的药剂师,可我还是走进了这里……”这就是他的想法。因此,为了保障登上几级台阶的权利,为了听到仆人在路易十四式的大客厅中禀报“德·鲁邦普雷先生到!”的声音,不但可以跟一个冒名顶替的人结盟,还可能犯其他许多罪行。那个客厅是路易十四时代模仿凡尔赛客厅式样修建的,这里聚集着巴黎的精英,当时被称为“小城堡”的出类拔萃的群体。
◎米拉波(一七四九—一七九一),法国演说家和政治家。
那位葡萄牙贵妇人是最不喜欢走出自己家门的女子,大部分时间内,她的周围聚集着肖利厄,纳瓦兰、勒农古尔各个邻居家的人。标致的德·马居梅男爵夫人(肖利厄家的姑娘),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德·埃斯帕尔夫人,德·冈夫人,与原籍布列塔尼的格朗利厄家族有亲戚关系的德·图什小姐,她们去参加舞会或从歌剧院回来时,常常来这里作客。德·格朗利厄子爵,德·雷托雷公爵,有朝一日将成为德·勒农古尔一肖利厄公爵的德·肖利厄侯爵,他的夫人,也就是德·勒农古尔公爵的外孙女玛德莱娜·德·莫尔索,德·阿朱达一潘托侯爵,德·布拉蒙一肖弗利亲王,德·博塞昂侯爵,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官,旺德奈斯兄弟,德·卡迪尼昂老亲王和他的儿子德·莫弗里涅斯公爵,这些人都是这间富丽堂皇的客厅的常客。这里洋溢着宫廷气氛。人们的举止、谈吐、情趣与主人的高贵身分十分协调,主人的高等贵族仪态终于使人们忘记了自己曾经当过拿破仑的奴仆。
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母亲,德·于克赛尔老公爵夫人是这个客厅的权威人物。在那里,德·赛里奇夫人虽然是隆克罗尔家的姑娘,却一直未能被接待。
德·莫弗里涅斯夫人曾经狂热地爱过吕西安两年,她设法使自己母亲对吕西安怀有好感,便把吕西安带到这个客厅里来。依靠法国指导神甫会的影响和巴黎大主教的帮助,这位富有魅力的诗人在那里站住了脚跟。不过,他是在国王敕令把德·鲁邦普雷家族的姓氏和家徽归还给他后才被接纳的。德·雷托雷公爵,德·埃斯帕尔骑士,还有其他一些人,对吕西安心怀嫉妒,每隔一段时间便向德·格朗利厄公爵讲述吕西安以往经历中的轶事,使他讨厌吕西安。但是,已经与教会头面人物混在一起的虔诚的公爵夫人和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则给他撑腰。吕西安认为这些人的敌意,是由于他跟德·埃斯帕尔夫人的姑姑、从前的德·巴尔日东夫人、现在的夏特莱伯爵夫人有过一段风情的缘故。另外,吕西安感到自己必须受到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的家庭的接纳,而且他那个教唆者也鼓励他去勾引克洛蒂尔德,他于是产生了暴发户的那种勇气:每星期七天中有五天到这里来,对别人投来的嫉意,他显出优雅的风度忍气吞声。他忍受着那些放肆无礼的目光,巧妙地回答别人的嘲笑。他这种孜孜不倦的精神,以及他的迷人的举止,和蔼可亲的态度,最后终于打消了别人的疑虑,减少了障碍。他一直与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打得火热,卡洛斯·埃雷拉还保存着他俩热恋时期写的那些情书。吕西安是德·赛里奇夫人的偶像,德·图什小姐家对他也很有好感,他为能被这三家接纳而感到高兴。他从西班牙人那里学会了处理关系时要留有最大的余地。
“不可能同时与好几家都忠贞不二,”他的亲密的谋士对他说,“到处都去,会到处都找不到巨大利益。大人物只保护那些与他们的家具同样美好,那些他们天天见到的人,并懂得应变成他们某一件必要的用品如天天就坐的沙发那样。”
吕西安已经习惯于把格朗利厄家的客厅当作自己的战场,他把他的机智、俏皮话,各种消息和奉承者的优雅姿态都留给晚上在这里度过的时光。他善于曲意逢迎,对人温柔体贴,克洛蒂尔德时时提醒他应该绕过那些暗礁,他对德·格朗利厄先生的一些小小的嗜好大肆恭维和吹捧。克洛蒂尔德最初嫉妒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幸福,后来自己狂热地爱上了吕面安。
吕西安看到这样一门亲事能给他带来各种好处,便像法兰西喜剧院头号青年男主角阿尔芒那样,扮演起钟情男子的角色。他给克洛蒂尔德写的情书自然都是一流的文学杰作。克洛蒂尔德也给他回信,将这疯狂的爱情诉诸笔端上与他进行非凡的较量,因为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去爱。每星期日,吕西安都会圣托马一达坎教堂做弥撒,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还进行君主政体和宗教宣讲,收到极好的效果。另外,他还在忠于圣会◎的各家报纸上撰写极为精彩的文章,不收分文,署名只写“L”◎这一个字母。他应国王查理十世或指导神甫会的要求,写一些政治性小册子,从不收取任何报酬。
◎圣会:法国波旁王朝复辟时期左右政权的宗教团体。成立于一八○一年,几经反复后于一八三○年解散。
◎L为Lucien(吕西安)的第一字母。
“国王给了我莫大恩惠,”他说,“我的生命就是他给的。”几天来,正在谈论任命吕西安为首相◎私人秘书的问题。但是,德·埃斯帕尔夫人动员了很多人来反对吕西安,查理十世的老师雅克也犹疑不决,不敢贸然作出这项决定。吕西安的社会地位并不明朗,不仅如此,随着他一天比一天爬得高,人人嘴边都挂着这句话:“他靠什么生活?”这个问题要求他作出解答,善意的或恶意的好奇者对他进行各方面打听,在这个野心勃勃的人身上找到了不止一处薄弱之处。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做了她父母的无辜的侦探。几天前,她拉住吕西安到一扇窗子前说话,告诉他家里的不同意见。“买一块值一百万法朗的田产,你就能娶我了,这是我母亲的回答。”克洛蒂尔德说。“他们以后会问你钱是从哪里来的!”当吕西安向卡洛斯报告这句所谓最后决定时,卡洛斯对他说。
◎一八二九年十一月起德·波利尼亚克亲王任法国首相。
“我可以说我的妹夫发了财,”吕西安说,“他成了一个有职责的出版商。”
“那么,就差这一百万了,”卡洛斯大声说,“我来想办法吧。”
吕西安从来没有在格朗利厄公馆进过晚餐,这就清楚地表明了他在这个公馆的地位。无论是克洛蒂尔德,还是德·于克赛尔公爵夫人,还是始终跟吕西安保持良好关系的德·莫弗里涅斯夫人,都未能从老公爵那里获准给予这一优待。这位贵族对他称之为德·鲁邦普雷老爷的人抱有疑心。出入这个客厅的所有人员都看出了这个细微的情态。这给吕西安的自尊心造成极大伤害,他感到自己在这里仅仅是受到别人的容忍。上流社会的人是有权严格要求别人的,因为他们常常受骗上当!要在巴黎出人头地,而没有众所周知的财产,没有名正言顺的职业,这种地位是任何诡计所无法长期支撑的。为此,吕西安在向上爬的过程中,要用巨大努力去应付这种异议:“他靠什么生活?”在德·赛里奇夫人家里,他不得不说出了“我欠了一屁股债”这句话。他是靠着德·赛里奇夫人的帮助,才得到了总检察长格朗维尔和一位国务大臣、最高法院一位院长奥克塔夫·德·博旺的支持,
吕西安走进格朗利厄公馆的院子,在这里,他的虚荣心是可以理解的。他想到“鬼上当”对他说过的话,痛苦地自言自语道:“我听到脚下的一切已经发出咋咋的断裂声!”他爱艾丝苔,他又想娶德·格朗利厄小姐为妻,多么离奇的处境!必须出卖一个、才能得到另一个。只有一个人能做这个买卖而不使吕西安的名誉受到损害,这个人就是冒牌的西班牙人:他们两人难道不应该都审慎从事,保持默契吗?生活中,这样的契约没有第二个,在这种契约中,每人轮流地控制对方和受制于对方。
吕西安驱走了遮暗了他的前额的乌云。他喜气洋洋、容光焕发,走进了格朗利厄公馆的客厅。这时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客厅里充满了花园的芳香,园子正中花架上的花儿在人们眼前呈现出金字塔形状。公爵夫人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沙发上,正与德·肖利厄公爵夫人聊天。好几个女子凑在一起,每人假装痛苦,摆出充满多种表情的各不相同的卓绝姿态。在上流社会,没有一个人对不幸或痛苦表示关切,一切都是口头说说而已。男人们在客厅或花园里踱来踱去。克洛蒂尔德和若赛菲娜在茶桌周围忙碌着。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德·格朗利厄公爵,德·阿朱达一潘托侯爵,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在一个角落玩他们的维斯克◎。当人们禀报吕西安来到时,他穿过客厅,向公爵夫人致意,问她为什么面带悲戚。
◎维斯克:一种纸牌游戏。
“德·肖利厄夫人刚刚得悉一个可怕的消息:她的女婿德·马居梅男爵、前德·索里亚公爵死了。去尚特普莱尔照顾他们兄弟的小索里亚公爵和他的妻子写信通知了这件伤心事儿。路易丝的处境真让人悲痛!”
“像路易丝那样受到丈夫疼爱,一个女人一辈子碰不上第二次。”玛德莱娜·德·莫尔索说。
“她将是一个有钱的寡妇。”德·于克赛尔老公爵夫人望着吕西安说。吕西安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可怜的路易丝,”德·埃斯帕尔夫人说,“我了解她,我真可怜她。”
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显出富有感情和善心的女子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萨碧娜·德·格朗利厄才十岁,她抬起机灵的眼睛望着母亲。母亲瞪了她一眼,把她那几乎是嘲讽的眼光给压了回去。这就是所谓教育孩子。
“我女儿即使经受住这一打击,”德·肖利厄夫人怀着深切的母爱说,“她的前途也叫我担忧。路易丝是很罗曼蒂克的。”
“我不知道我们这些女孩子的这种性格是从谁那儿来的?……”于克赛尔老公爵夫人说。
“如今,”一位老红衣主教说,“感情和规矩很难协调一致了。”
吕西安说不出一句话。他向茶桌走去,准备问候德·格朗利厄小姐们。当诗人离这群女人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凑过身去与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低声耳语。
“你真的认为这个小伙子很爱你的宝贝克洛蒂尔德吗?”她对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说。
这句话的阴脸用心只能在描绘了克洛蒂尔德的形象后才能明白。
这位二十七岁的姑娘此刻正站在那里。这个姿势正好使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的嘲弄的目光透彻地扫遍了克洛蒂尔德的整个身段。她又干又瘦,活像一根芦笋。可怜的姑娘上身那么扁平,使用女服商人称为“假饰”的那种移花接木的办法,恐怕也无济于事。克洛蒂尔德知道自己的姓氏具有足够的优势,非但不设法掩饰这个缺陷,而且还让它骄傲地突现出来。她身上紧紧地裹着连衣裙,造成了中世纪雕塑家创作人像时所追求的那种僵直而清晰的效果,雕塑家把这种雕像置于大教堂的壁龛中,雕像的外形从壁龛的背景上显得格外醒目。克洛蒂尔德身高五尺四寸◎如果允许我们使用一个至少让人一听就懂的通俗说法,那就是:她光长了两条腿。这个比例上的缺陷使人感到她的上身显得畸形。棕色的皮肤,又黑又硬的头发,浓密的眉毛,嵌镶在发黑的眼眶里的火辣辣的眼睛,一张月牙般的弓形脸,上方是隆起的额头。她的长相是她母亲形象的一幅漫画,她母亲是葡萄牙美女之一。造物主喜欢玩这种游戏。在一些家庭里,人们常常看到兄妹两人十分相像,妹妹长得非常美丽,而她的线条移到哥哥身上却变得出奇的丑陋。克洛蒂尔德的嘴过分凹陷,嘴上挂着一成不变的轻蔑表情。因此,她的双唇比脸上任何其他部分更多地表露出她的内心活动,因为爱情给双唇印有可爱的表情,尤其是由于她那过于深棕色的脸颊不会显出脸红,始终生硬的黑眼睛从来不表达任何感情,她的双后的表情就更加重要了。
◎法国古尺,约合一点七四米。那时人们平均身高比现在矮。一点七四米是个高个子。
尽管有这么多不利条件,尽管是木板一样的身材,她由于受过教育,加上承袭了种族血统,所以具有高贵的仪态,高傲的举止,总之具有一切人们确切地称之为“说不出”的东西,这也许得益于她的衣着大方,她的服饰表明她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女子。她的头发又硬,又多,又长,可以算作一美,给她带来有利条件。她的嗓音经过训练,富有魅力。她唱歌特别动听。克洛蒂尔德正是人家谈话时会这么赞美的一个姑娘:“她的眼睛真漂亮!”或者“她的性格真迷人!”如果有人用英国人说话的方式问她:“你的风韵呢?”她会回答说:“请叫我苗条姑娘吧!”
“为什么人家不会爱我那可怜的克洛蒂尔德呢?”公爵夫人回答侯爵夫人说,“你知道她昨天跟我说什么了吗?‘如果人家是出于野心而爱我,我也偏要让他为我本人而爱我!’她有才智,有抱负,有些男人喜欢这两种优点。至于他呀,亲爱的,他俊俏漂亮,梦一般迷人,如果他能赎回鲁邦普雷的地产,国王将出于对我们的器重,还给他侯爵的爵位……不管怎么说,他母亲是鲁邦普雷家族的最后一代……”
一可怜的小伙子,他从哪里去弄这一百万呢?”侯爵夫人说。
“这不是我们的事罗,”公爵夫人继续说,“不过,他肯定不会去偷……而且,我们也不会把克洛蒂尔德给一个搞诡计的人或一个不诚实的人,哪怕他像德·鲁邦普雷先生那样漂亮,那样年轻,又是诗人。”
“你迟到了。”克洛蒂尔德对吕西安说,极其妩媚地微微一笑。
“是的,我在外面吃了晚饭。”
“这几天,你常常去社交界。”她说,那微笑中隐藏着嫉妒和不安。
“社交界?……”吕西安又说,“不,这一星期里,我只是极其偶然地在一些银行家那里吃饭,今天是在纽沁根家,昨天在杜·蒂耶家,前天在凯勒家……”
可以看出,吕西安很善于用贵族大老爷的精明而放肆的语调说话。
“你有很多敌人。”克洛蒂尔德对他说,一边端给他一杯茶(用多么优雅的姿势),“有人来跟我父亲说,你欠了六万法郎的债,还说过不多久,圣贝拉日◎将成为供你消遣的城堡。如果你知道,所有这些诽谤对我意味着什么……这一切都压在我的身上。我不想跟你说我是多么难受(我父亲的目光简直要把我钉在十字架上),我只想说,这万一成了事实,你要受多大的罪……”
◎直到一八三○年,圣贝拉日监狱一直是关押债务人的监狱。
“千万别听这些空话。像我爱你那样爱我吧。给我几个月的期限吧。”吕西安回答,一边把宝杯子放回刻花的银盘里。
“你不要在我父亲跟前露面,他会对你说一些粗暴的话,你会无法容忍,这样我们也就完了……这个坏心肠的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对他说,你的母亲曾经服侍过产妇,而你的妹妹是烫衣女工……”
“我们过去非常贫穷。”吕西安回答,眼里涌出了泪水,“这不是诽谤,而是地地道道的恶意中伤。如今我妹妹已经胜过百万富翁。我母亲过世已经两年……我将要在这里获得成就,而他们偏偏把这些材料在这期间抛出来……”
“你怎么得罪了德·埃斯帕尔夫人?”
“在德·赛里奇夫人家里,当着德·博旺先生和德·格朗维尔先生的面,我没有留神,开玩笑似地说出了她为了不让她丈夫德·埃斯帕尔侯爵占有财产而打官司的事。这事是比昂雄告诉我的。德·格朗维尔先生的见解获得博旺和赛里奇的支持,也使掌玺大臣改变了自己的看法。他们两人都在《法院报》面前退却了,在丑闻面前退却了。为使那桩可怕案件得以了结而提出的判决理由上,侯爵夫人受到了谴责。如果说德·赛里奇先生疏忽大意,使侯爵夫人成了我的死敌,我倒赢得了他的保护,赢得了总检察长和奥克塔夫·德·博旺伯爵的保护。德·赛里奇夫人已经告诉过他们,如果让人猜出他们的消息从何而来,他们会把我推入险境。德·埃斯帕尔侯爵先生认为打赢那场令人厌恶的官司,是由于我的原因,所以昏头昏脑地来拜访过我一次。”
“我要把德·埃斯帕尔夫人从我们这里捧走。”克洛蒂尔德说。
“啊!怎么办?”吕西安叫起来。
“我母亲邀请小埃斯帕尔来作客,这两个孩子已经长大,十分可爱。两个儿子和他们的父亲会在这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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